美国成熟到了暴政的时候
美国成熟到了暴政的时候
安德鲁-沙利文
2016年5月2日纽约杂志
随着这次反乌托邦式的大选的展开,我心里一直被柏拉图的《共和国》里的一段话抓住,这段话从我在研究生时第一次读到时就一直让我不安,甚至吃惊。这段话出自苏格拉底和他的朋友们关于不同政治体制本质的对话,关于这些体制如何随时间变迁,如何慢慢演化为别的体制。苏格拉底似乎非常清醒地认识到,“暴政大致始于民主而非其他体制。”柏拉图这里指的是什么?我发现对柏拉图而言,民主是一个最大化自由与平等的政治体系,它允许每一种生活方式并且公职都由抽签而定。柏拉图论到,一个民主越长久,它就会变得越民主。自由加倍,平等传播。对当权者的敬畏消弭,对任何不平等的宽容会受到强大的威胁;多元文化和性自由会创造出一个像“各种色调装饰的百彩衣”一样的城市或国家。
柏拉图认为,这彩虹旗一样的政体对许多人而言是最佳的体制。在这样的民主里面人们必须经历自由而相信自由,但这自由也随着羞耻,特别是特权的慢慢出现而成为被厌弃的。随着精英的权威消解,既有的价值让位于流行的价值,观念和认同会变得极其多样化以至于它们彼此不能相通,因而民主体制本质上是不稳定的。当所有正式或是非正式的阻挡平等的壁垒都被消除,当每一个人都平等,当精英被痛恨,“随心所欲”的牌照发行,你就抵达了可以被称为后期民主的阶段。这里没有向当权者的磕头,更别提向政治经验和专长下拜。
当不平等变得越来越不能容忍之时,最富有的阶层会受到攻击。家长制也被废除,“我们几乎忘记了提及平等自由的法律所含括的关乎男女之间关系。”家庭结构也被颠覆,“父亲练就自己像他的孩子且惧怕他的儿子,儿子练就自己像他的父亲且无畏无耻于他的父前。”在教室里,“教师惧怕,讨好他的学生,学生轻看他们的教师。”动物和人一样平等;富人和穷人在街市上自由混杂。外国人与公民平等。柏拉图认为当民主成熟到这个程度的时候,一个将成的暴君通常会抓住这个机会。
这个暴君通常会是精英中的一员,但是有着与时俱进的本色,他放纵于随意的享乐和冲动,宴乐于美食与性,庆祝不论断人这个民主的公民信仰。他通过“掌控一群特别顺服的暴民”来采取行动,攻击他的富有同仁为腐败者。如果无人阻止他,他代表人民攻击富人的胃口会更大。他是他自己阶级的叛徒。很快,他的精英敌人们被剥夺了正当性,不得不想方设法安抚他或是被迫逃离。最终他特立独行,承诺剪断民主不自洽的麻痹症。就好像他给了迷茫的,自我沉醉的公民们一个脱离民主无穷的选择和不安全感的美好解脱。他乘着反对过往而不及的东风,“过多的自由似乎变成了过多的奴役”,把自己作为解决民主内在冲突这个烂摊子的唯一答案。他承诺,首先要对付越来越讨厌的精英们。当人们把他视为对策之王时,这个民主就自愿地,突然地消解了自己。
12月份我还在华盛顿一间办公室的圣诞晚会上边喝鸡尾酒边聊天,然后就看见挂在我们头上的电视里川普激昂愤怒的脸出现在福布斯新闻里,我忍不住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春天的时候,当我看着狂躁的川普在C-SPAN上的集会,看到他在辩论中单单用叫些难听的名字就废了那些远比他合格的政治同仁,恶心变成了忧虑。当他似乎默许用暴力来回答不同政见时,我的脑袋里象拉了警报。柏拉图早在几十年前就在我的心里种下了对后民主生活中内在危机的啮人忧虑。让人越来越不能不看到柏拉图的意象在我们自己高度民主的时代和川普的蛊惑中的黑暗反射,一个暴君角色直接出自于这本最早的关于政治的书。
会不会这位来自职业摔角比赛的的马戏团和纽约的八卦小报,电视真人秀和推特的川普是来证明柏拉图和James Madison是正确的,民主“从来不是动乱和对抗的奇观,一直短命,一直暴毙”?他是通过爆破我们过去设置的防止这类人掌握权力的防火墙来测试民主的单一弱点,就是对蛊惑的无抵抗力?还是我反应过度了?
也许都是。恶心来来去去,甚至有些日子当新闻的算法实际上让我放心“川普顶点”已经到来。但是它实际上并没有真的消失,川普也一样。在他最近的预选前夜,在他危险地接近赢得足够的代表票来直接夺取共和党的提名时,我认为我们必须面对这个焦虑,清楚地表明这次选举已经暴露出来的我们生活方式的脆弱性,以及后期民主已经开始施加于自身的威胁。
当然柏拉图不是先知。他对民主如何变成暴政的分析相当复杂,更针对古代社会而不是我们自己的社会(比我所总结的还有更多褶皱和波纹)。他对民主的憎恶大部分源自这个民主处决了他的导师苏格拉底这一事实。我觉得他会惊叹于美国民主如何能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有史无前例的稳定和发展,即使它把越来越多的人纳入它的怀抱。依我看,这是一个宪法巧工和文化顽强不息的奇迹。没有一个地方像美国这样让我情愿在此生活。但是它不是不朽的,我们也不能假定它能对人类历史上多次威胁民主的势力免疫。
美国民主的稳定性一部分是归功于建国之父们读了他们的柏拉图。为保护我们的民主免受多数暴政和群氓的激情,他们在流行观点和权力运作之间建构了巨大的,沉重的隔离墙。投票权被紧紧限制住。总统和副总统不是由民众直选而是由选举人选,选举人的代表通常由州立法院为各州所选。参议院的结构(每州两人)设置是为了减少人口大州的权力,参议院的任期(6年相对众议院的2年)是为了缓解和限制民粹的激情。最高法院由总统挑选和参议院任命,是防止任何民主的愤怒从众议院漫延出来威胁宪章的最后的壁垒。权力分离的设计正是为了防止民主的野火而筑的坚固的防火墙。
几个世纪以来,很多不民主的条款都被削弱或是废除了。投票权已经超出了有产白人男性的范围。总统职位现在由选民票决定,而选举人几乎总是与全国的民意同步。随着民主的文化扎下深根,非正式的进步的民主进步与正式的进步相随。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只有政党的精英在四年一度的大会上选举他们的候选人,多半选票限制在各州的党内官员中(通常在大宾馆烟雾缭绕的套间里决定)。在二十世纪初期,党派开始试验初选,在1968年的民主党全国大会的混乱之后,今天更民主的体系开始成为常规。
直接民主不光选举出国会和总统,它也扩展了谁能成为合格的公职人员的概念。一度候选人通过被选入内阁或是军队首长的资历来建立自己的事业。他们的甄选完全是通过同侪的评核。这种精英筛选方式慢慢消亡了。在1940年,Wendell Willkie,一个没有政治经验的商人赢得了共和党的总统提名。他许诺美国不介入战争,并吹嘘他的个人财富能防止他腐败:“我不对任何人,只对人民负责。”他惨败给了罗斯福,但是从此之后,无党派候选人层出不穷,从Ross Perot,Jesse Jackson,到Steve Forbes和Herman Cain,到今年新科的Ben Carson,Carly Fiorina,当然,还有唐纳德-川普。我们民主的进一步扩展,就是我们对任何人都可以领导我们的开放态度,我们加速选择体制外人,现在几乎大功告成了。
特别是就选择总统而言,现在民意的围墙基本上是不存在了。在2000年,布什在选票上输了,但是感谢选举人票的算法,更显而易见的是通过最高法院的裁决他赢了大选。戈尔的最后认输挽救了国家陷入宪政危机,但是这个插曲引起了广泛的不满,不光是在民主党人中间。今年,我们的政党设立的代表制度也受到了攻击。川普争辩说拥有最多选票的候选人应该得到共和党的提名,不管是不是有已存的规则。现在看来他都不需要赢这场争论了,看来他会囊括足够的代表保证他的提名没有争议。其实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赢了,一半的美国人现在相信传统的提名制度是做了手脚的。
当然很多人声称美国民主实际上是在倒退,过去25年来巨大的经济不平等和超级有钱人可以用钱来购买政治影响接近摧毁这个民主了。这也是伯尼-桑德斯的核心批评。但是过去几次总统选举表明实际上超级有钱人的钱大部分没有多大用处。奥巴马的2008年竞选是被小额捐款人推动,借力于互联网,在预选中这位当代的游击战士焚荒击败了民主党内的重量级爱将,后又击败了共和党对手(两人都是各自党内建制派的栋梁,为财经精英支持)。在2012年,Mitt Romney(百分之一的代表)背后的筹款力量没能把奥巴马撬下来。在本次大选中,两党脱颖而出的候选人都没有精英们的财经支援。桑德斯靠小额捐款人和巨大的人群支撑他的竞选一路到了加州,坦率地说,他是自己言论的活反证。川普这位自己掏钱的亿万富翁,像Willkie一样,宣称他的财富给他特别的能力抵御富人和游说人的影响。那些对美国政治中金钱影响深恶痛绝的人必须解释Jeb Bush的快速,令人羞愧的溃败,和希拉里-克林顿这位建制派在竞选中的挣扎。证据表明直接民主实际上强化了它对美国政治的掌控,远没有被窒息。
所有这些不一定会引起警觉,尽管这会使建国之父们心里发颤。第一位黑人总统的出现是一个奇迹,这在我们更包容的民主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它强化而不是削弱这个体制。谢天谢地那些党内机器修理或是在选举中做手脚的日子已经过去。局外人,从奥巴马到川普和桑德斯,把成百万的新选民带进了选举的进程,这是一个完全的进步。把从前被排除的声音包容进来,不是阻碍而是帮助了我们的公共辩论。但正是因为我们民主的伟大成就,我们必须警惕它特殊的短处:在紧张时期它对无耻蛊惑的无抵抗力。
把21世纪加入这幅图画,现在最显而易见的,无疑是媒体的民主化这个真正的革命。如果晚期政治民主花了两百年来成熟,媒体对应的成熟只花了20年左右,快速地抹去了几乎所有精英的温和适度或他们对我们民主言论的控制。这个过程始于上世纪末期的党派电台脱口秀。互联网的兴起进一步民主化了每个信息的来源,这一事件如此迅猛和广布,人们现在才刚刚开始理解它的政治效果,极大拓展了每个媒体的受众,给了每个人一个平台。所有的市场壁垒,包括印刷,纸张和发行的费用,都给打碎了。
这些无疑都是受人拥护的。我自己更珍惜这些,不用提我早年的博客写作很快就赢得了很多读者,像一个小型杂志能做到的一样。陈旧的老媒体,变得臃肿和懒惰,活该被打败。早期的独立博客界纠正事实,暴露偏见,挣得了一席之地。随着媒体的成熟以及脸书和推特站稳脚跟,每个人都变成了一个博客。这是20世纪的新闻工作者不能相信的,我们现在在我们的脸书新闻连线和推特时间表上有了自己的虚拟报纸,它从无数的来源获取故事,创造一个几乎完全没有精英的编辑和干涉的P2P媒体。这注定会让政治很有流动性。组织政治活动,比如召集会议,酝酿一个集会来倡导一个动议,过去是极其费时费力的。现在你只需要花上几秒钟就可以通过一个网页聚集一个虚拟的群众运动。
网页独特之处在于可以吸收其他形式的媒体,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混搭题材和分类。政治和娱乐的分界变得越来越模糊;竞选的报道越来越仿照体育报道的模式;色情网站挤在你妈妈的脸书网页旁边。网页的算法完全删除了编辑的判断,这样的效果很快使得有线新闻为收视率金矿而抛弃伪问题比如“这是不是相关?”或“我们真的需要现场报道此事吗?”最终所有的的分类都缩减成了一个字:流量,并被前所未有地精确统计着,胜过任何其他的媒体。
点燃这一切的正是建国之父对民主文化所担忧的:感觉,情感,和自恋而不是理性,经验主义和公众情怀。网上的辩论一旦开始立即就变得个人化,冲动和无解。Godwin之律(评论栏不消多少时间就会提起希特勒)反映出理性辩论的崩溃,而在建国之父看来理性辩论正是一个行动中的共和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没错,偶尔理性的观点仍然来来回回,但裁定这些观点是真实,有效或是相关的精英仲裁者已大大减少。即使对普通的事实,我们也不再有权威的来源。没有这样的共同经验前提,政治的情绪化组成变得易燃,而理性则退后得更远。候选人越情绪化,他们的支持者越多。
政治上而言,我们一开始非常走运。如果奥巴马没有汲取网页的力量和他作为媒体名人的魅力,他根本不可能被提名为总统候选人,更不用说被选上。但矛盾的是,他本人正是一个典型的精英形象,一位前参议员,哈佛法学院的产物,后来证明,他还有幸具有超凡的理性和冷静的性格。他暂时掩盖了他开创性的竞选所暴露的这个体系的真正风险。因此很多民主党人对他颇为失望,他们在他的竞选中看到革命变革的种子,弥赛亚的幻觉把他们引向他,最后他温和的执政风格和实用主义让这些人极其失望。
成就奥巴马的氛围,其实对更缺乏自控的机会主义者来说也是成熟的。作为例证,在2008年,作为一个坚定的共和党人,打着体制外的旗号,为真人秀量身定做,以自己对世界的无知而骄傲,通过在线媒体直接和观众交流的Sarah Palin浮现出来,她在这新时代也可以大获全胜。最后证明,她就像为真的保守民粹主义救世主开路的施洗约翰一样,耐心地,战略性等待着这位救主的时候到来。
川普,我们现在知道,已经考虑竞选总统几十年了。那些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或是把他当做一个笑话的人,还没有消化奥巴马和佩林的先例,或是这个新的开放系统对政治游戏规则改变的力量。为着同样的原因,川普在2015就如奥巴马在2007年一样被低估了。他本能地抓住了正在消弭的美国政治和媒体精英的权威,他长期塑造的公共形象被完美地调理出来,用来超越这些精英。
即使拥有巨大的财富和继承的特权,川普一直以来精心培育一种大众姿态。他没有在20世纪后期隐藏自己的财富,反而他显摆的方式让他和大众联系起来。他过着大多数工薪阶层梦想的富人生活,比方说无止境的浮华和女人。而不牺牲那种就算在他经常出没的建筑工地也不出格的谈论世界的方式。他是民主雄心的密宗。他1987年的书《交易的艺术》应许他的读者一条成功的捷径;他在Howard Stern秀的出镜奠定了他的吸引力。他和Vince McMahon的友谊给了他很早进入这个体育和幻象的混合体--职业摔角世界的机会。他是个雄性的媒体超级巨星。
Sarah Palin早期政治生涯的一个有趣章节事实上也证明了这一点。在1996年4月3日,她作为“来自瓦斯拉的商业渔民”出现在安克雷奇日报上。佩林告诉她丈夫说她原来准备去Costco买东西但是她实际上偷偷跑到安克雷奇的J.C.Penney去看处在离婚前夕,正在为自己的品牌香水促销的伊娃娜-川普。“我们想见伊娃娜,”佩林告诉日报记者,“因为在阿拉斯我们极度渴望任何和华丽和文化有关的东西。”
川普竭力培养这样的形象,并把它自然而然地带到了电视真人秀里。14季的“学徒”里每个星期他都看着人们的眼睛对他们说,“你被解雇了!”这种任何一个人类老板都害怕和员工说的话明显是川普所喜欢的,然后残忍变成了娱乐。回头来看,他明显是在训练他自己和他的观众。如果你想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让人憎恶的形象能在竞选中大力挺进,如同他在电视真人秀的完结篇一般,你不用再看别处。他的电视策略,用在总统辩论中,把习惯于不同游戏的对手扫灭了。而我们的电视真人秀训练也把我们调理得希望他能赢,或至少留着游戏里直到最后一局。在这样无羞耻的媒体环境里,混蛋通常是赢家。最后,你支持他们因为他们是混蛋。
在Eric Hoffer的1951年经典小册子《真信徒》中,他勾画了真正群众运动的运作。他所思考的是欧洲在上半个世纪的动乱,但这本书仍然发人深思,特别是现在。Hoffer的核心见解是找寻所有真正的群众运动所集体经历的强烈的挫折感的源头。不是绝望,或反抗,或无奈承受,而是翻滚着震怒的挫折感。群众运动,他写道(如在他几个世纪之前的托克维尔一样),极少在压迫或是悲惨最深重的时候爆发(比如,2009年);它们通常在最坏的已经过去但未来似乎没有好多少的时候(比如,2016年)出现。正是恢复最终开始加速,改善近在咫尺但还没有广为散布之时,愤怒开始升高。在经历了痛苦的萧条和失业之后,尽管努力工作但收入仍然原地不动或是减少,未来的解脱还是唾手不及。当那些导致了上次萧条的人没有面对任何后果,反而受到了财富的美好奖赏,这种愤怒达到了最高音。
今天的愤怒更深层的长期的原因并不难找到,尽管很多我们这些精英们惭愧地发现我们自己能忽视它们。对工薪阶级开放的工作不再有手艺,满足或意义,这些可以缓解他们低薪和不变的收入带来的刺痛。过去家庭聚集的场所教会,工会,海外老兵之家已经变得没有太多活力,社会孤立变得更普通。全球经济的力量对蓝领阶层的无情打击超过了对社会的其他阶层,迫使他们和全球同样技能的上亿工人竞争。在1990年代没有人问过他们这是不是他们想要的未来。而这影响力比很多经济学家预期的都惨烈。不奇怪白人工薪穷人中的自杀率和死亡率都大幅上涨。
Hoffer论到,“通常是这些新近的贫困者,‘新穷人’为挫折感的滋生而躁动。”原教旨的宗教长期以来为这些被遗弃的人提供一些情感上的支持(一方面,它引导教众蔑视这些精英为不圣洁),但随着现代性刺穿了几乎所有的东西,和1990年代和2000年代的文化之战的惨败,它的影响力也日趋式微。结果是一个更多元化的主流文化,但是同时也存在一个更加被孤立和憎恨的次文化,更易被激怒和嗜血。
这是一个女性可以接着黑人成为总统的时代,但也是一个白人工薪阶层面临越来越少的体面生活选择的时代。这是一个同性恋可以在50个州结婚,而工薪家庭命悬一线的时代。这是一个我们更意识到非裔美国人仍为所遭受的历史不公所困扰,但把今天白人工薪阶层面临的绝望处境置于脑后的时代。后期资本主义所创造的公义,革命的愤怒,后期民主无法从中调和或限制,反而火上浇油。
对白人工薪阶级来说,他们的道德被轮番嘲笑,他们的信仰被认定是原始,他们的经济前景被损害有加,现在他们发现自己的性别和种族,也就是他们谈论现实的方式,被描绘成为国家需要克服的问题之一。这也是川普巧妙地提出的“政治正确”的一个方面所造成的混乱,或是更确切地说这个新的进步激情只是僵硬地关注种族和性别平等的结果,而不是对机会平等的自由向往。
大部分新近活跃的左派不把白人工薪阶级当做盟友,反而是冥顽不化者,仇恨妇女者,种族主义分子和仇视同性恋者,从而把这些在接近经济底层的人也打入文化的底层。一个在中部挣扎的白人被常青藤的学生要求“检查自己的特权”。即使你同意特权的存在,你不能不同情这受到蔑视的对象。这些工薪阶层的社区已经被孤立了,这些轻率地,不屑地把“白人直男”作为我们所有麻烦的源头说法让他们如何不孤立?。他们听到所有这些如果放在少数族裔身上都是令人发指的谴责,和对他们范而化之的总结时,用Hoffer的话说,在他们眼里他们“被一个不公的秩序剥夺和伤害。”
所以他们等待,他们愤怒,他们发泄出来。这就是茶党情绪力量的一部分:不只是少数族裔,同性恋和妇女的提升,还有同时对白人工薪阶层世界,它的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妖魔化。奥巴马从来没有想这样做,但他对许多文化边缘化的人而言是一个符号。黑人生命也重要煽起的火焰还在烧,同性恋左派也一样,即使在获得了让人惊叹的成功之时他们也不知道慈悲这个词。随着茶党在2010年横扫华盛顿,随着它的代表们反复把政府预算扣成人质,威胁到美国的国家信用,拒绝为最高法官候选人举行听证会,美国政治和媒体大部分选择不把这种行为解读为史无前例。但是川普看到了别人没有看到的,就如Hoffer记录的:“受挫的个人和真信徒比那些有理由保持现状的人是更好的先行者。”
Hoffer认为群众运动的特色是“一种幻象…轻信,愿意尝试不可能的事。”人们不禁想还有什么比突然开始对每一个来美国访问的人进行调查,看他是否有伊斯兰信仰更不可能的事?还有什么比一个由墨西哥城府出钱的修的,横跨整个墨西哥边界的美丽大墙更富于幻象的?还有什么比说我们可以通过全球贸易战来付清我们的国家赤字更让人轻信的?在常规的政党和理性的政治话语中,这样的观点根本就是笑料,它们明显的不可行性根本让它们不值得人们的考虑。但在一个狂热冲动的民主群众运动中,不可行性反而成了希望的标记,崭新政治的象征。这不可行性正是它的吸引人之处。
但是这个运动最有力的引擎,那使它生发,成型,汇聚和围护它的一定是对仇恨的呼召。用Hoffer的话,它是“最容易接受和理解的团结一切的因素”。川普通过称大部分无证墨西哥移民是一群强奸犯和杀人犯开始他的竞选。他接着对准本土和海外的穆斯林。现在他狡黠地把共和党的建制派加进了这些敌人之中。比Huey Long或George Wallace更有全国性的吸引力,在美国政治历史上使得川普格外危险的是他对这三个敌人的回答--就是直截了当的胁迫和控制的威胁。
在妖魔化大多数无证墨西哥移民之后,他发誓要武力拘留和遣送所有一千一百万人。“他们必须滚”是他典型的直截了当的话,可是人们没有立即认识到这句话邪恶的历史回音。这个政策牵涉到的单单警力和军队行动的规模就让人无法想象。更糟糕的是,他在San Bernardino屠杀之后强调,你所熟知的美籍穆斯林也可能在任何时候转向屠杀你。“要出事了,”他担忧地宣告,为人类最歇斯底里和丑恶的冲动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把这称为法西斯主义实在对不起法西斯主义。从某些方面法西斯主义是一个偶尔也有一惯性的理念,而这是川普却最为缺乏的。他的运动在妖魔化外国人上明显是法西斯式的,它炒作国内少数族裔(穆斯林和墨西哥人是新犹太人)的威胁,它对一个最高领袖的关注让人只能称之为邪教,在一个此前靠辩论和劝导的民主中深信暴力和胁迫的作用。这就是我们现在的魏玛时刻。就像英国内战结束后到来的是克伦威尔的独裁,法国大革命换来拿破仑-波拿巴,俄国民主之后的不稳定和混乱产生了普京,还有最近的埃及民主爆发为阿西西将军的政变创造了条件,我们瘫痪的,冲动的超级民主引导犹豫,受挫和愤怒的选民来到了川普虚幻的济世良方面前。
他对第三个假想敌,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也是以暴力的威胁加码。如果他在克利夫兰不能如愿一定会导致暴动。如果不配合他,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会有大麻烦。“Paul Ryan,我和他不熟,但是我肯定我们会处的不错,”川普说,“如果不行?他要付出大代价,好吗?”上个月有要去克利夫兰的代表收到死亡威胁;川普的一个打手,Roger Stone已经威胁要把不投票给川普的代表的旅馆房间号公布出来。
川普支持者让人注意到的地方也恰好是你可以从群众运动的成员身上看到的:他们强烈的忠诚感。不管他们自己如何解释不清,反正川普是他们的人。他坚强,他真实,特别是那些他们憎恨的人(自由派民主党人和传统派共和党人)攻击他的时候,他们支持他。在集会时,当一个抗议者被拖出去的时候,你可以感觉到集体的愤怒对着那个孤独的不同意见者,就像一群暴徒在对一个人使用残忍武力时找到的宣泄。川普对人群说他想要给抗议者脸上一拳或是把他用担架抬出去。还没有任何一个离总统职位如此近的现代政客用这种方式倡导暴力。如果我们的超级民主还没有已经废除了不称职这一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不称职的。
当20世纪法西斯主义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它的街头暴力还没有出现时,你可以开始看到它的孕育形态。川普身边的保镖群日渐增大;维持秩序的便衣开始变得像真警察一样控制川普竞选所引起的骚乱的开始;支持者已经用让人惊讶的暴力来袭击捣乱者。每次川普合法化他支持者的潜在暴力,说这出于他们对国家的热爱,他播下了严重的国内动乱的种子。
川普庆祝酷刑,也是各国暴君的最爱,不是因为据说它可以帮助获取情报而是它的示范作用。在集会上他转述了John J Pershing将军在菲律宾对付穆斯林恐怖主义爆发的神奇作为,在川普的叙述中,Pershing排列了50穆斯林囚犯,用子弹扫射刚被宰杀的猪,然后命令他的士兵把这些子弹装在来福枪里杀了其中的49个囚犯。他饶了最后一个囚犯只是为了让他回去告诉他的朋友。恐怖主义问题自此完结。
这个故事在某些层面上包涵了川普核心吸引力的所有因素。对付圣战恐怖的恼人问题?只要杀死和酷刑对付足够的恐怖分子他们就会消失。为美国人不愿从事的工作吸引而来的无证工人的复杂问题?遣送他们每一个人和修一堵墙来阻止其他人。草泥马政治正确。当川普的一个支持者被一个傻瓜记者在集会上问道是否支持川普:“见鬼,当然啦!他不吹牛,全是牛逼,草泥马全是牛逼。我就是这样的。”这就是自古以来暴君的吸引力。草泥马全是牛逼。带肌肉的非理性。
它的种族层面也是显而易见的。当内部的敌人是墨西哥人或是穆斯林,而你的立场又极其白,你就为种族冲突定了调子。川普真正恐怖之处还在于这样的前景似乎没有令他退缩,反而令他珍惜有加。
像所有的暴君,他极其缺乏自我控制。晚上睡几个小时,在一大早就不可控制地发推文,在他一无所知的题目上疯狂地即兴发挥,川普边叫嚣边夸赞就这样一路扫过了整个被动的媒体地图。再一次,柏拉图拿准了他的脾气性格:暴君是一个“不能控制自己,企图统治他人的人”,一个为恐惧,爱和激情所淹没而只有极少或毫无任何控制和调和它们的能力;“最高奉承的真正奴隶;”一个“一生之中都充满了恐惧,充斥着癫狂和痛苦”的人。听起来很熟悉吧?川普的活泛,不可预知和情绪化就像每天的推特流一样,而我们正在考虑给他掌控核武器密码。
那些相信川普丑恶,恶棍般的民粹主义根本没有机会到达白宫的人似乎错看了这个驱动力。新法西斯运动不是靠劝说来前进的;他们首先改变辩论的条款,根据无节制的情绪创造一个新的运动,占领现有的机构,然后无耻地利用各种事件。如果你忽视突发事件的潜在影响,比如11月以前经济下滑或是对一个大城市的恐怖袭击,那现在的民调数据很令人安心。比方说,毫无疑问我相信,不管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川普要“砍掉ISIS头”的愿望是真诚的。但是ISIS的和川普竞选的利益完全同步已是一个事实。恐惧总是未来暴君的最佳盟友。
尽管川普的不受欢迎率特别高(大概65%),他已经开始显示改变腔调的迹象,识相地转向他在大选中设定的更加总统风格的模式。我怀疑对那些骑墙的傻瓜来说这会让他们松了一口气,也许会让他们对他更打开心扉。暴君就像黑帮老大,知道微笑的价值:正是因为他所造成的恐惧,你更急迫地希望相信他的新温情。这是好警察坏警察老套的一部分,对研究过普京执政的人来说毫不陌生。
随着他锁定对自己基础群众的吸引力,川普会在社会问题,比如流产,同性恋或是变性人权利上,转向更温和的立场,他已经想要修正共和党的平台使它不再采用那么严厉的立场。他在他的不一致上倒是格外一致,因为对他来说赢才是最后算数的。他反对Ted Cruz的理由是真实的,这位参议员在保守教条的地盘之外没有任何的基础,更不可能赢得大选。川普反对克林顿的论点更强大,有力,令人担忧,“奸诈的希拉里”就是他给她的绰号。
他的计划很简单。记得James Carville在1992年大选中的核心问题:变化还是老样子?这种情绪一度让希拉里的丈夫当选,它也可能在秋天让她的对手当选。如果你喜欢美国现在的样子,选希拉里。毕竟她在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里都是美国政治精英中的一员。更糟的是,希拉里毫无能力来鼓动和激励她的长期死忠之外的其他人。她迷失在新媒体里面,一直挣扎着击败一个74岁的社会主义者,这人才刚刚成为她的党的一员。她自己的不受欢迎率只比川普低11个百分点,比奥巴马,John Kerry或是戈尔在竞选的同期高多了。她越竞选,不受欢迎率越高(包括在她自己党内)。她有个戈尔问题,在今后四年欢迎她进入你的客厅的主意有时似乎相当令人不快。
很可能人口分布会挽救我们。美国已不再是一个白人多数的国家,川普的招牌议题非法移民,是他力量的源头也是他的弱点。不管怎么说,值得注意的是,特别是过去几周,民调模型一直误读他受支持的广度;在秋天的竞选时他很可能屈膝讨好少数族裔;那些确信他不能把新一波的白人选民带到政治程序中的人应该记得2004年Karl Rove帮助设计反同性恋婚姻州宪法修正案增加了保守派选民的投票率。川普所需要的就是一拨受他竞选的新能量和没有奥巴马的奥巴马联盟的统治要破裂所鼓舞少数族裔选票。西方过去几年里,从法国到英国到德国,民调一直错过了右派兴起的力量。
要是川普赢了白宫,对他的防守会很微弱。他很可能带来共和党在国会的大多数,参议院的共和党人如果要挡他的路必定会遭受公众巨大的狂怒。最高法院的4对4僵局会以对川普有利的方式化解。这会归结于共和党史无前例把空缺留着“等着人民决定”的策略,又一个超级民主对我们宪法防御的巨大破坏。如果川普的政策被政府的其他部门牵制,他会如何反应?只有看看他对共和党提名程序的反应。他根本不在乎规则,而且他对宪法一知半解。今年初有一个真相暴露的时刻,当被问到如果军队拒绝执行对犯人施行酷刑的非法命令他会怎么办,川普只是简单地坚持军人会服从:“他们不会拒绝,相信我,他们一定不会拒绝。”他后来修正了他的回答,但很大程度上展示了他运用权力的方式。切尼签署了酷刑的非法命令并胁迫白宫律师编出荒谬的“法律”辩护。川普会让切尼式的拥抱黑暗和无限制的行政权力显得毫无雄心。
在他的1935年小说《会临到这里》,Sinclair Lewis写了一个当时在欧洲传播的法西斯主义如果在美国成功会发生什么的反现实小说。这不是一部好小说,但是一直是一部有回音的小说。想象中的美国法西斯领袖,一位叫Buzz Windrip的参议员是一个“专业的普通人…但他的口才让他放大成为普通人的二十倍,这样其他的普通人可以明白他的每一个目的就是跟他们自己的一模一样,他们看他如同高塔,他们举起手来向他敬拜。”
他“低俗,基本是文盲,一个很容易被识破的当众撒谎者,他的‘主意’大多是愚蠢的。”“‘我太了解媒体了,’Windrip一度发表见解,“几乎所有的编辑都藏在蜘蛛洞里,这些人对家庭和公共利益毫无兴趣…策划着如何能成就他们的谎言,提升他们自己的地位和填满他们贪婪的钱包。’”
他迷恋贸易平衡,许诺立竿见影的经济成功:“‘一直到这个国家能生产我们需要的每一样东西我才会满足…我们应该有这样的贸易平衡,它能帮助我执行我被人批评但是完全可行的主张就是每个家庭每年有三千到五千。’”不管他的许诺多美好和空泛,他还是在提名大会上(也是克利夫兰!)完全迷住了党内的忠贞分子:“Windrip看着观众的那种强度说明他有戏,看着他们全部,他的目光慢慢地把他们从最高的边缘位子上带到了最近处,说服他们他与每一个人在直接,单独地对话;他想要把他们每个人都放进他心里;他对他们讲的都是实话,那些瞒着他们的可怖,危险的事实。”
所有那些挡他道的精英们?被他们自己的失败所打残,对他们摇摇欲坠的地位灰心丧气,他们先是嘲笑然后是屈服。一个孤独的记者在大选前哀叹(他后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集中营里):“我一定要记住Windrip只是漩涡里最轻的那个瓶塞。他没有谋划所有这些。是那些对聪明的政治家和钱权家族显摆的公义愤怒。喔,如果不是一个Windrip,一定会有另一个,我们活该的,我们这些社会栋梁。”
81年后,我们很多人做了同样的事。一个美国精英阶层主理着巨大且日渐增长的公共赤字,没能防止9/11,选择了一场在中东的灾难性战争,允许财经市场几乎摧毁了全球经济,现在这个如此分裂的国会正有效地把宪政民主变得无关轻重:“我们这些社会栋梁”应该被惩罚。川普现象的关键和有效的教训就是如果精英不能以妥协来治国,局外人会最终试图以公众激情和蛮力来统治。
但是精英在民主中还是有用处的。他们的用处不在于他们是民主的敌人而是他们提供的关键原料把民主从自己手里拯救出来。建制派们也许受到了打击,精神涣散,对网络的算法和一个天才蛊惑家的独白无计可施,但现在不是放弃美国几近独特的平稳民主和精英责任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承受了比现在更严峻的时刻而没有屈从于极端的蛊惑;它避免了毁灭了欧洲的法西斯主义;它把卓越的民主能量的涌出用在宪政秩序上。说我们在这个民主时代需要精英似乎让人震惊,特别是当我们周围是巨大的贫富不均和精英的失败。但是我们正因为如此需要他们来保护我们宝贵的民主毁于它自己的不稳定的过度民主。
那些笑测11月克林顿一面倒胜利的民主党人应该检查自己的自满并明白川普问题不再是党派幸灾乐祸的原因。它比这危险得多。那些还在支持左派蛊惑者,Bernie Sanders的人应该反省一下他们对希拉里经验和专长的批评,轻率地把那和腐败混为一谈正好正中川普的下怀。让希拉里来缓解她的党的野心会让人不忍目睹,因为正是她愿意妥协的态度和模棱两可让美国人民觉得她特别不值得信任。但是她也许是我们最后剩下的来抗击那威胁的可能。她需要抓住她敌人的致命之处,缓解让让川普得力的那种身份政治,不需歉疚地向人表明经验和温和不是罪过,直接面对白人工薪阶层的焦虑,民主党人必须倾听。
还有,那些拼命试图用共和党自己长期形成的提名程序来阻挡那个怪兽的共和党人值得我们的热烈支持,而不是厌恶。这不是提醒他们咎由自取的时候,这是提倡团结的时候,特别是他们目前凶多吉少。五月三号Ted Cruz和John Kasich在印第安纳州面临他们的决定性一战。他们需要用各种策略继续战斗,一直到最后。共和党的代表们试图保卫自己的政党免受一个外来的蛊惑家之害,在这个时刻,他们也是做该做的防止国内和种族的动乱,国际冲突和宪政危机。这些共和党精英们有各种权力施行他们能找到的任何一个规则或程序障碍,他们应该拒绝被恐吓。
如果他们在印第安纳州或是克利夫兰失败了,这很可能,其实很简单他们只需要抛弃他们党的候选人。他们应该抵抗任何忠诚地支持提名人或是弃选的诱惑。他们必须用任何机会与川普战斗,团结民主党人和独立派人士来反对他,并且准备好以牺牲一次大选来挽救他们的党和他们的国家。
因为川普不光是一个极右翼的疯狂政治家,或一个令人瞩目的电视大观,或一个推特奇葩和蹊跷的工薪英雄,他不只是另外一个让电视评论员评头论足的候选人。对我们的自由民主和宪政秩序而言,川普是一个大毁灭的事件。我们早该把他当做这样来对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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