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营——做一回“野生动物”
露营讲究的是个野字,所以,有山有海有动物的地方最理想。
悉尼南郊有个Batemans Bay, 是个Camping的好地方。那里有个让人难忘的露营地叫Pebbly Beach。顾名思义,这里是个近海的地方,有美好的沙滩和参天的树林。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很多袋鼠,这才有了澳洲露营的特色。
记得我们的车子是沿着一条坡度不小的土路往下开,确切地说是往下颠,路两旁是高大笔直的树,遮天蔽日,树叶筛下星星点点的阳光在这条唯一的土路上,然后,透过树林,隐隐约约就看到了下面的大海和树林中一顶顶的帐篷了。
这是个管理很规范的露营地,木头围成了一个个搭帐篷的小土台子,整齐有序。还配备篝火用的铁炉子和木凳,桌椅。由一个非常友善的老先生管理,他负责清扫厕所和收取管理费用,刚刚卸下东西,就有五,六只袋鼠跳着跑过来“问候”了,这些袋鼠,站起来比我的小儿子还高,它们一点儿也不怕人,两个孩子在袋鼠岛上就零距离接触了无数野生袋鼠,所以现在就好像见到了老朋友一样又是喂面包,又是追逐嬉戏,好不开心。
大海就在不远处,有一条木板路“曲径通海”,路旁有几个小木亭子,提供免费的电炉和桌椅供露营者烧饭,用餐。 这里的沙滩是白色的,岸边不高的悬崖上长满了绿树。黄昏中,海面上升起的团团雾气给这远离尘世的海湾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神秘与美丽。这里的袋鼠更多了。三五成群,旁若无人。它们大概也是来享受这夕阳的美景吧,或者说其实是与人们一起分享着大自然。
大儿子泊维神情严肃地问我,“妈咪,袋鼠是野生动物吗?”一个5岁的男孩,好奇是他们的天性,经常会问一些很“专业”的问题了。作为母亲,我当然也要用“专业”的态度回答。所以,在回答了“是的,它们是野生动物。” 之后,又认真地补充说“从前,这里是袋鼠的家,”想想不对,又纠正说“其实,现在这里也应该是袋鼠的家,我们是来这里作客的。”泊维仍然一脸认真地说“那我们也是野生动物吗?”我和丈夫大笑起来,笑得孩子一脸茫然。我赶紧说“对极了,我们现在也是野生动物。”泊维也笑了。
这时有三个年轻人走来,他们背着背包,抬着冰桶,显然是去沙滩上野餐,其中一位腿上缠着绷带,拄着拐杖,一蹦一跳地也来露营了,看到袋鼠,年轻人兴奋地放下背包,想跑去和袋鼠照相,结果他们的大呼小叫把袋鼠们吓得四散而去,那位受伤者似乎聪明一些,他打开冰桶,拿出生菜和胡萝卜,见我们在望着他,就摇晃着手里的胡萝卜说,“这是我们的晚餐,但我想袋鼠们也会喜欢的”。说着,单腿跳着去追袋鼠了。这一招果然灵,袋鼠们围着他抢吃生菜和胡萝卜,他的同伴赶忙抢下这个可爱的瞬间,闪光灯闪了又闪,年轻人笑声不断。
在露营地,人们除了小小的帐篷,拥有的是整个大自然。所以,与现实生活相比,这里不需要那么多的社交规矩和礼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简单直接了许多,邻里之间都会像老朋友一样打招呼,对面走过的人也会停下来彼此聊上几句。这不,一个中年男人就热情地停下来和我们打招呼,先是大赞这里的风景优美,接着告诉我们他也是刚刚搭好帐篷准备去沙滩散步的。他好像很健谈,因为一会儿就看到他在沙滩上又与一个中年女人聊了起来。
那个中年女人是我们的“邻居”,她瘦瘦小小,但超能干,仅看她一个人带了三女一男四个孩子来露营就足以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要知道露营可是有不少力气活儿的哦。四个孩子,多来咪发,站在那里像四个音符,大的两个比妈妈还高了。他们一家就搭了两个帐篷。我们刚到时,女人正在小木亭里做饭,她像多数澳洲的家庭主妇一样不修边幅,穿着松松垮垮的体恤衫,素颜散发。她一边动作麻利地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问是否需要帮忙,还告知在哪儿可以找到那位管理员老先生。现在,那个瘦小的女人和那位健谈的中年男人在沙滩上聊得正欢。
八点多钟,太阳下了山,可天还是很亮,我们不慌不忙地点火烧饭,这次是烤香肠和面条,还烧了个奶油蘑菇汤。饭烧好时,天才彻底黑了,我们点起了煤油灯,那黄黄的灯光跳跃着,相衬着外面大片的黑暗很有点儿远古神秘的感觉。我从小怕黑暗,两个儿子倒很男子汉地都要保护我。忽然一片亮光照过来,是另一边的“邻居”,那对儿年轻恋人点亮了气灯,划破了一大片的夜空。他们正在吃饭,让人羡慕的是他们不仅仅有淡绿色的桌布,还有一瓶葡萄酒,俩人灯下对酌,亲亲热热,那满满的浓浓的爱意让我感动了半天。看看,谁说恋爱中的人智商降低,人家多么有创意,露营还要这么讲究,这才是真正的浪漫!
“笑鸟”在远远近近地开怀大笑,笑声穿过静谧的夜空。回荡在林中,又消失在不远处的海浪里。
临睡前,我提着煤油灯去刷牙。那水是浑浊的,还有股土味儿,用那水洗脸,好像永远也擦不干净,原来那水就是天然雨水,从那个大的储水桶里来的,讨厌的是刚提起煤油灯,准备走回帐篷,那纤细的灯芯却跳了几下儿之后忽然就灭掉了,瞬间一片漆黑,真是伸手不见五指。那黑暗像个寒冷的洞穴,看不到尽头,树林里的虫鸣鸟叫再也现不出情趣了,不远处磷光闪闪,那是夜色中的大海,今晚没有月亮,黑暗更加浓重,我吓得大喊丈夫快来接我。
耳边是嗡嗡的蚊子声,天黑之前我们全家都涂抹了防蚊虫咬的药,帐篷周围也喷了药,记得当时泊维还问我“那些袋鼠也喷药了吗?它们怕蚊子吗?”我想,袋鼠们是不应该怕蚊子的,它们怕的应该是危及他们生命的东西,包括大的动物和我们人类。而在危险面前,袋鼠们又能做些什么?不像文明的人类,发明了太多的东西来保护自己,这些东西把我们保护得越来越娇贵,越来越不配做个野生动物了。
不是吗?电讯与汽车,把我们之间的地理距离拉近了,而现代化的城市和房屋却把我们的思维与感情切割成条条块块,人际关系也由简单和谐变得离奇复杂起来。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怀念着“人之初”,向往着“性本善”,于是,美国人,澳洲人,东方人,西方人,纷纷走出家门,走进大自然,重新睡进简陋的帐篷,学着做回野生的或非野生的动物。
半夜里,我的手隔着帐篷被什么尖利的东西抓了几下,我惊醒了。赶快把手往里缩了缩,那个东西仍然在轻轻地抓帐篷,弄出喀喀吱吱的响声,一定是袋鼠,因为澳洲很少有伤人的大动物,另外,我们在睡觉前已经把所有的垃圾倒掉了。过了一会儿,声音没有了,我也睡不着了,因为这帐篷毕竟没有家里的床舒服,虽然有泡沫床垫和睡袋,仍然硬邦邦地咯得慌,索性坐了起来,打开帐篷上的小窗,外面仍然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连虫子也不叫了。黎明前的寂静。 只有大海在醒着,不紧不慢地唱着那千古不变的歌,我盼着快些天亮,天亮后,看到帐篷周围果然有几处袋鼠的粪便,更加肯定了半夜造访者是这些真正的野生动物。
没刷牙,没洗脸,没换衣服,(我们带来的水不多,这里的水又太那个了,干脆省去那些平时的程序),吃了牛奶麦片,又准备了些中午吃的面包和鸡蛋,我们就出发去爬山了。去看看山那边的海,本来计划是游泳,可惜天阴没太阳,只好改为进山。这山一点儿也不高,树林中有一条被踩出的路,路旁常常见到些堆起的石块儿在指示着方向,两个儿子几个月大就出来做过“野生动物”了,所以,走起山路来十分专业,当然,物质奖励还是必要的。
在路上又遇见了那个有口音的中年男人,不过,这次他可不是“单身”,是和我们的“邻居”在一起,那个瘦小的女人和她的四个孩子与男人一起有说有笑,俨然一家人。相互打招呼之后,我在心里惊奇他们的亲热程度。
难道在这个小小的露营地还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晚上回来时,沿途捡了些树枝,准备点篝火用。丈夫出了个非常“野生”的主意——用那个储水桶里的天然雨水做饭。起初我坚决反对,但转念一想,何不体验一下呢?就同意了。还好,水烧开之后,颜色没有那么黄了,味道也小了些,但仍然难以直接入口,用这水做的米饭倒没有什么怪味道。吃完后也没有什么异常感觉。
这顿晚饭是在那个小木亭子里做的,因为下雨了,没法点篝火。“邻居”女人和她的孩子们也来这里做饭,他们烧的是意大利空心粉,也是用的雨水。吃饭时,袋鼠们在身边蹦啊跳的,甚至把嘴伸到了儿子的碗里,在蒙蒙细雨中,那个有口音的中年男人,拎了一瓶酒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两个大点儿的孩子在互相挤眼睛,那个妈妈赶紧低声吩咐孩子们别再动锅里的面条,去吃面包和花生酱。那个男人坐下后,打开酒瓶,他讨好地邀请两个大孩子也喝一点儿,得到妈妈的许可后,两个孩子兴奋地端起酒杯,那位妈妈也把一盘意大利面放在了男人面前。小木亭太小了,坐在他们对面吃饭的我们无法选择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回到自己的帐篷去拿了些果味酸奶来,他显然在讨好那几个孩子。而那位瘦小的妈妈一直面带微笑,不卑不亢。不知为什么,我好希望能有一幕浪漫喜剧发生,那可是又甜又野呀。
我们还是迅速吃完,给人家留出空间去发展故事。
天黑前,雨停了,捡来的树枝都湿了。浇上些煤油,我们还是点起了篝火,没有篝火,Camping 似乎就不够味道。隔壁的帐篷也在点火,却只有滚滚浓烟,我们就把燃烧的木炭送给他们一些,两堆篝火就一起静静地燃烧了。
那天夜里下了大雨,很大的雨,劈劈啪啪的雨点儿砸在帐篷上,我们那个防雨又防雪的名牌帐篷也经不住考验开始渗水了。早上起床后,当然也是不能刷牙,不能洗脸,不能换衣服。隔壁的说他们的帐篷漏得一塌糊涂,一夜没有睡好。管理员老先生告诉我们这场雨下得破了纪录,而且天气预报说还会下雨,我们于是决定拔营起寨,提前回家。那一刻,我真的想家了。我想刷牙,想洗脸,想换衣服。
离开Pebbly Beach的露营地时, 雨仍然在下,几个袋鼠站在路边的雨地里,看着我们的车缓缓地爬坡。它们是来向我们告别的吗?这些可爱的动物,一定不会想到,我们,还有那些邻居们,是被这场雨吓跑的,其实,人类在大自然的面前,越来越懂得退却了。而野生动物们,它们属于大自然,它们还不懂得建房子来遮风避雨。所以,它们只有去面对,只有去适应。
肯定的,我们和那些邻居们,还会背着行囊和帐篷回来的,不过,要在合适的天气,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情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