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的“人性”和“党性”

胡耀邦是个好人，这个“好人”是不带任何揶揄意味的，他是那种让人发自内心尊敬敬重的好人。他是一个为人真实诚恳人性几近完美的人。这样的好人如今社会上并不很多，尤其在“党内”，更尤其在“党内”高层顶层，不说绝无仅有，说是凤毛麟角一点都不夸张。
在“党”内，尤其到了高层顶层，一个人要想保持“人性”，其实相当困难。当然这是指善的好的人性，人性里也有恶的坏的方面，恶的坏的“人性”可以使人禽兽不如。在“党”的人，尤其是“党”内高层顶层的领导人物，要想洁身自好保持善的好的“人性”太不容易，因为这个“人性”很多时候与“党性”是相抵触相矛盾的。“党性”是“党”对它的党内成员的基本要求，它要“党员”必须对“党”，尤其是对“党”的领袖绝对忠诚绝对服从，“党”的利益第一，领袖的权威意志第一，为了维护“党”和党的领袖的权威和意志，一切与“党性”不一致甚至相抵牾的“人性”就必须泯灭掉。
彭德怀当初看到了“大跃进”的弊害，从“人性”出发，本着良心上了个意见书，触怒了领袖，一夜之间就从彭老总变成了“反党集团”头子，“党性”十足的高层领导们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个个奋勇争先。批判会上朱德朱老总有点温良恭俭让，立刻惹得伟大领袖大怒，敲打鞋底怒叱他隔靴搔痒，搞得朱老总一脸尴尬哑口无言。为了让彭德怀“认罪”检讨，两个老帅去做他思想工作，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苦口婆心唤起他的“党性”，劝告他为了党的利益，为了领袖的权威，主动低头认错检讨。
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上，不忍心继续玩弄“假大空”，与伟大领袖的“一个指头与九个指头”唱反调，说“三面红旗”“大跃进”的成绩与缺点是“三个指头与七个指头”的关系，他的“人性”使他要尽力避免“人相食，你我要上史书的”，但他显然违反了维护领袖权威和意志的“党性”，文革中一夕之间从国家主席变成全国最大的“叛徒，内奸，工贼”，背叛“党性”，凄惨死去的悲凉下场也是“顺理成章”的。
当彭德怀在庐山上变成“反党集团”头子的时候，墙倒众人推的“众人”里有林彪，有刘少奇，也有那个永远“相忍为党”的周总理。当刘少奇变成“叛徒工贼内奸”的时候，振臂高呼打倒刘少奇的“众人”里有林副主席和周总理。再后来林副主席企图叛党投敌摔死在温都尔汗的时候，咒骂林彪的“众人”里仍有继续“相忍为党”的周总理。这些人总是“党性”十足，“相忍为党”，判断是非曲直只以维护领袖权威和意志的“党性”为标准，为了这个“党性”，可以泯灭良知，牺牲“人性”，对待昔日的战友同志落井下石既不心慈手软也无心理愧疚。偶尔良心发现，本着“人性”说真话做实事，极有可能就会遇上灭顶之灾。
    特殊的“党性”培育了一种“媚上欺下”的特殊“党文化”，在这种“党文化”中，做事不问是非只唯领导马首是瞻，当“党性”与“人性”相冲突时，越是能够泯灭“人性”，强化“党性”，越是放弃独立思考和人格的“奴才”，越有光明仕途。薄一波杨尚昆晚年都撰文回忆庐山会议，称赞彭老总为民请命高风亮节的同时表达对自己当年参与墙倒众人推的悔意。但当年他们难道不知道彭德怀是“屈打成招”的“反革命集团”头子吗？当然不是。他们是为了“党性”而主动泯灭“人性”，与大伙儿一起对彭德怀落井下石。
说胡耀邦是个好人，是因为他与党内绝大多数所谓“党性”十足的人不一样，他保持了一份干净纯洁的“人性”，他不会媚上欺下，不会落井下石。相反他总是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纠正克服“党”的各种错误。他的一份备受人们称赞的功绩就是文革之后主持拨乱反正平反了大大小小许许多多的历史冤案。胡耀邦参加革命很早，年轻有为，可是当他还是一个红小鬼的时候却差点被当做AB团干掉，幸亏顾作霖和张爱萍拯救了他的生命，或许与此特殊经历有关，他日后对于党内各种你死我活没完没了的整人运动十分反感，出于是一个党的高级干部的立场，他必须坚持“党性”，投入参加各种政治运动，但他并不因此就泯灭天良放弃“人性”。早在延安时期，他就看出捉拿混进党内特务的所谓“抢救运动”的荒谬不堪，因而积极向毛泽东反映真实情况，使得这项“运动”终止。反右运动中，他努力保护部下尽可能使他们免于沦为“右派”，之后又努力为一些所谓“右派”摘掉右派帽子，并努力使他们获得工作机会，毫无歧视。庐山会议时候他只勉为其难地表示“拥护毛主席”，但拒绝对彭德怀落井下石。为此毛泽东迁怒于他，两年几乎不搭理他。他坚持独立思考，拒绝盲目服从领袖。文革后他在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中立下了极大功劳。但或许正是他的这份特立独行，也使他在党内被许多权势人物看不惯，尤其是左王邓力群，胡乔木还有保守派元老陈云薄一波王震等人。但即便是这些他的“政敌”，对于他的诚恳正直不整人不记仇不落井下石的人格也是交口称赞的。胡耀邦在大力推动经济改革的同时，也曾经努力想要推动实行政治改革，但这个触犯了“四项基本原则”，触犯了“党”的最高利益，是可忍孰不可忍，即便是曾经十分赏识他的邓小平也无法视若无睹。胡耀邦的政治结局是黯然收场的，但他在民间留有很高很好的声誉。人们怀念他，认可他。
胡耀邦对于国家对于执政党的前途和发展方向都有他的反省和思考。虽然他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他的思考许多到现在仍然毫不过时。比如他说，“党不能再受‘左’的危害，绝对不能迷信任何人，而应该独立思考；党和国家生活应该正常化，民主化，法制化，必须杜绝家长制，一言堂，一个人说了算；要爱护知识分子，尽力发扬知识分子的才能，应当重视自由，民主，人道和法治原则；吸取人类文明共同的优秀成果。”这些见解，在今天仍然具有现实意义。不过就在今日上午，本人刚看到一篇官方公报，是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书记在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第十二届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内中强调要“以高度的政治自觉锤炼党性，忠诚核心，永远拥戴领袖，捍卫领袖，追随领袖”。感觉三十多年过去了，胡耀邦当年提出的上述政治见解要想进入实际操作依然路途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