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袁四爷”和“菊仙”的转场人生
文 | 王重阳lp
知识分子讲历史往往不太“下沉”,毕竟没有经历多少总有些“隔靴搔痒”,当然也偶有佳作,这些沉甸甸的历史如果遇到一个好导演、好编剧、好演员,让他们再把原著巧妙地修改一番后化作最直观的画面和语言,就有可能成为经典。
当年有一批人总喜欢“以影犯禁”,讲一些别人不太爱听的话,但这些光影记录在后来被大多数人喜欢,因为“真实”和“难言”。用一个小人物和一个小家庭经历的时代变迁去呈现普通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力感,观来震撼,震撼中又带着一丝侥幸和惶恐。
以上,是一个半拉电影人对经典的评价。
这部经典叫《活着》,导演是张艺谋,彼时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傲劲,像很多年轻导演一样桀骜不驯,那时他浑身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魅力。信手拈来一篇小说,他说:“我们拿来讲一讲吧。”
于是佳人、友人都来了,大家一起演绎了一部华语电影史中可媲美《霸王别姬》的存在。
如果让我总结又不犯忌讳的话,我认为是:
悲喜不定,哭笑人生。
一
当年看到巩俐演出《西游记之三打白骨精》,她演的“白骨精”招不来恨,却华贵得很。我想如果世上真有“妖王”的话可能就是她的模样。所以可以永远相信“巩皇”的演技,而稍时片刻后,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她演“老人”的模样:
佝偻着腰身却自然、肢体渐缓却真实。
这副模样出现在一个时代中就不仅仅是一位老人,更是那个时代的见证者和承受者。
那是1994年,“菊仙”刚离别“段小楼”没多久,在轮回中遇到了另一个傲慢的人,她一看,那不是“袁四爷”吗?轻声调侃几句后两个失意的人手挽手去了下一段轮回。
轮回中“袁四爷”开场时还是一副轻佻的样子,家世还是那么优渥,他有了个新的名字叫“福贵”(葛优 饰),标准的纨绔子弟,还好赌。身边有个同样改换了面貌的“家珍”(巩俐 饰),另外还多了一个家仆兼发小“春生”(郭涛 饰)。
一开场就在赌,还是豪赌。
赌到昏天黑地、赌到倾家荡产,赌到老婆气得回了娘家,还赌到自己老爹气死在了祖宅中。这时万念俱灰的福贵唯一欣慰的是老婆家珍又回来了,回娘家的那会儿也没闲着,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福贵问家珍:
“孩子起名了吗?”
家珍说:
“起了,叫‘不赌’。”
福贵讪讪地说:
“不赌好!不赌好!”
家珍复又一笑:
“开玩笑的,儿子叫有庆!”
两人乐呵着寻思以后的生计,福贵遂又去找了祖宅的新主人,坑自己的“龙儿”(倪大红 饰),人家还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以后别赌了啊!”
身份变换后的福贵马上说“不赌!我儿子就叫不赌!”
这段煞是幽默,更幽默的是龙二给了他一个箱子,箱子里都是唱皮影戏的物件,龙儿说“受益于鱼不如授人以渔”,以后拿这个吃饭吧!
于是,“袁四爷”来这世上的第一场“活着”就是带着春生走街串巷唱皮影戏讨饭吃。结果赶上了打仗,两个人“受邀”被国军当了壮丁,老兵油子“老全”(李连义 饰)抽空一直教他们如何逃生、如何“打仗”,又如何行“法式军礼”。结果福贵和春生没死,老全死了,死在了找弟弟的路上。
被解放军俘虏后福贵和春生迎来了“再就业”,人家一看“嚯!你会演皮影戏?”结果军装都没换给战士们演上了。
影片中葛优拉皮影戏的片段全程特写,演员演得也极投入,我头一次看到葛优脑门上崩着青筋声嘶力竭地唱戏时,总感觉这个通篇看着蔫了吧唧的男人只有在皮影戏里才能发泄一回怒火和不甘。
二
仗打完了,春生跟着军队去了南方,福贵扛着箱子回了老家。
回到家里时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凤霞成了哑巴,老母亲也“走”了,只有家珍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生活。
这里福贵问家珍:
“我走的时候孩子还好好的,怎么就哑了呢?”他说“怎么”的时候嗓子哽咽了一下,这一下极悲,让人知道他忍住了哭,也是一个演员演技的最好证明。
然而既定的事情总是无可奈何,在镇长(牛犇 饰)的帮助下一家人都有了安定。福贵在“改天换地”中领略了新的面貌,人家说如今天地都是咱们的,以前骄奢淫逸的如今都要下地狱。开始他还不信,当看到龙儿被枪毙时他终于信了,还吓出了一裤子尿。隐约间他好像听到被捆成粽子一样的龙儿也看到了他,扭着脖子冲他喊:
“我是替你死的!”
他后来说:“要不是那套祖宅被龙儿拿去了,挨枪子的就是我啊!”
他可能没想到在隔壁剧组里,“他”早就挨过枪子了。
所以每次看到这个片段时,我都促狭地想,当年他们拍完这场戏以后,“福贵”和“家珍”会不会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不过在《活着》中,短暂的欢笑也依然是有的。
有庆为了帮姐姐出头对小伙伴恶作剧,人家家长给福贵“扣帽子”吓得福贵狠狠打了儿子一顿,儿子委屈不吃饭,福贵又心软了,两下里家珍教唆有庆给正在拉皮影戏的老爸送一碗掺了粗和辣椒的“茶水”,画布上正热闹的人物忽然被吐了一口臭水,镜头前的我也在想:
真好,不如就演到这儿吧。
然而有庆还是死了,死在了春生的车轮底下。两个久别的故人居然以这种方式再度相见,无奈又尴尬。
三
随后的岁月中,凤霞长大了,变成了大姑娘(刘天池 饰),春生每年都来,福贵还是客套着不忍责备他,家珍则不声不响。
镇长给福贵介绍一个小伙子“二喜”(姜武 饰),说可以考虑给你们家做女婿,这也是段难得美好的时光,那时福贵与二喜握手,彼此打量着对方,想的肯定不是后来“师爷和状元”的勾当,是看彼此的家庭成分。中间闹了些乌龙,但凤霞和二喜最后也举行了婚礼,场面热闹有爱。
日子坎坷着过,然而一个新的时代又来临了。在那个时代里,他总是像之前一样,没办法质疑“为什么就差我这一箱子皮影戏就炼不了钢铁?”、“为什么镇长那么好的人也要被打倒?”
不仅不能,而且不敢。
只是春生又来的时候他才觉得不好了:
春生说“我把这辈子的积蓄给你,一来是为了赎罪,二来是我也不想活了。”还没等福贵说话,原本躲着不愿见他的家珍打开了房门让他进来。
春生不愿意,悄然离去。望着他的背影,家珍冲他喊:
“春生!你还欠我家一条命!你可得好好活着!”
这一喊,“活着”从一家人的活着变成了一群人的“活着”。
可等影片中连凤霞都因难产而去世时,“活着”忽然变成了枷锁。不但片中的人物麻木了,可能连观众也麻木了。
福贵背着凤霞的孩子,嘴里念着当年跟有庆说的一模一样的话:
“鸡养大了变成鹅,鹅养大了变成羊,羊大了又变成牛……”
循环往复,代代不止。
却在不止中显得无可奈何。
看到这里我才想起,那箱子皮影戏早不见了,留给了一个时代。
关于《活着》这部电影不方便讲太多太深的内容,只记得原著同名小说比电影更残酷。
小说中有一句话:
“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温饱之余才有理想,灌饱了凉水才会奢求卡布奇诺。
当年这部电影拿了不少国际大奖,后来葛优不但能剥生鸡蛋壳,还喜欢送小朋友奥运会门票,或热情、或虚假,却总不像“活着”里那哽咽到麻木的人。至于巩俐,我当时几乎忘了她另一种坚毅和泼辣的“菊仙”面容,只有“家珍”这样的伟大女性在固执地守护着需要守护的传统和坚持。不会轻易被暂时的冲动迷失了心智。
而那个时代似乎也渐行渐远,甚至我不知道电影中“春生”最后是如何面对一次次冲击和凌辱的,但愿他也还“活着”吧。
活着,是小人物面对大时代最有力的反抗。
为此,感谢当年的张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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