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不过沧海（十）

我至今依旧刻骨铭心地记得：二姐的婚礼上，那个自称三生有幸的人是如何眼含热泪发表感言的。他用了自己写的一首诗，叩谢我父母的信任重托，感激我二姐凤凰不择高枝栖，还感谢了表哥的成人之美，甚至连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都成了诗句的一部分，倍加珍惜。

任何新婚夫妻都需要磨合。二姐和对方在生活经历、成长环境、以及价值观方面有着较大差异，一开始也有不协调，这本来自然又正常。然而，夫妻之间偶尔产生的小小分歧每次都能及时被干娘捕捉到，并通过对干女婿的引导而逐步升级为尖锐的家庭矛盾。譬如：卫生习惯的不一样，到了干娘那里就演变为嫌弃和看不起的行为。“嫌弃和看不起”对于一个在对方面前有着强烈自卑感的男性极具杀伤力，一旦有了这样的阴影，很难心平气和。又譬如：我父母儿女大都不在身边，只有二姐离得近，她周末有空总是希望一起抽点时间陪陪父母，帮助他们解决生活中的种种不便。这原本是人类最美好的反哺之情，但干娘喜欢为对方鸣不平：你快沦为她家的长工、佣人了，并极力用自己的“真母爱”去拉拢、俘获。对于缺乏母爱又无心胸的人，这一招弹无虚发，直到他最后真的沦为干娘的家奴后，已经在良心与道德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人们常说“惹不起，躲得起”，其实不然，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你命中的劫数、灾祸，躲不开、逃不出。二姐一直试图逃出这种阴霾，但屡试屡败，就像孙悟空头顶的紧箍咒，如遇反抗，只会越念越紧。以至于寒假的一天，在二姐与对方的一次冲突后，对方竟然玩消失，一走几天杳无音讯。年关将近，二姐在冷风冻雨里四处寻找他的下落，家里鸡飞狗跳孩子哭……..二姐焦急地电话问询过干娘几次，打听他的线索，均被告知毫不知情。万万令人想不到的是：当二姐走投无路寻到干娘家时，他正和干爹、干娘好酒好菜对饮消遣，甚是惬意。那一刻二姐的心直接冰封在数九严寒里无法解冻，她已经无力愤怒了。

二姐平淡地叙述着发生在她生命中的点点滴滴，好像讲述一个遥远的他人的故事。而我被愤怒熊熊燃烧着：若是换了我，掀了桌子再理论。我要让普天下人认识这个人面魔心的干娘和狼狈为奸的这一家！并且我会告诉他们：你们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孩子？因为小孩子都不敢投胎你们！

我不是贤人、圣人，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人类最基本善良和同情心的平凡人，我的肉心只会同情每一个良善之人。从二姐的经历中，我深深明白：人类的宽容和善良救赎不了魔性和邪恶。

二姐为我的英雄气概欣慰地笑了。但她不愿回首这些令她至今寒彻心扉的往事。她转过话题，又聊起她婚前的学校、同事，聊起我们彼此都熟悉的那些人，最后，她竟然自己主动聊起了M。

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尴尬的话题，也以为M后来令她生厌。她说，从那以后，M离开了那所学校，很多年后娶了妻，后来在另一所学校做校长，但一直没有孩子。自始至终，M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说过二姐的半句不是，甚至有人替他不平时，他都只是沉默；教导主任一家也很快离开了，这件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他们觉得自己的操作有失水准，心感歉疚。我问二姐：在那件事上，你是否对M的人品产生过质疑？二姐沉默片刻，歉疚地说：那个时候完全不能接受他那样做，但后来她理解了M，当时也是人年轻，愿望比较迫切，难免会走错一步而导致事与愿违。就好比我当初弃考一样，没有那么多的动机、顾虑，只是希望不要伤害任何人，但哪里想到最后伤人伤己。她似乎还在感慨过往…….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直梗在我心中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一直以来你要毫无怨言地承受别人强加于你的一切痛苦、伤害？连孔子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几十年前的樊梨花事件，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你为何要那样对待她？然后是你的干娘，以及与干娘一类的这些人？她早已忘记葡萄架下的细节，听我把当时的情景复原后，她笑说：你怎么还记得那么清楚？作为一个老师，我每天站在讲台上面对那么多学生，首先是为人师表，然后才是授业解惑。我无法用樊梨花的方式去对待樊梨花，只希望能够感化她。至于干娘和婚姻，遇上了是命。我不想在父母的有生之年再让他们为我担惊受怕、焦虑操心，也不想自己被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一切都会过去，等孩子长大成人，我就熬出头了，也快了。

二姐平静的话语，憧憬的眼神让我不忍卒读。我美丽善良的姐姐呀，你让我的心碎成了一地水银，无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