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病危 (二)
妈妈病危(二)
大使馆昨天回复了我的申请邮件,要求重新写一份邀请信,并且列举了具体要求。我让弟弟按要求重新写并手写签名。其中有一条是说明在华居留地点。我让弟弟写上:旅馆待定。
我以前回沪都是挤在爸爸妈妈那里,主要是想在短短的回国期间,能尽可能地多陪陪他们,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他们,和他们一起吃早午餐。因为每次回国一般都只有两周假期,除了第一天和最后一天,我每天晚上几乎都有约。还有一个原因,爸爸妈妈的家也是我做姑娘时的家,尽管以前的很多家具都扔掉了,但几张旧桌旧椅还在父母房间里,还有柜子上父母不舍得扔掉的瓶瓶罐罐,都有着时光的印记,曾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记得有一年回国,正值春节,吃完早饭,和爸爸妈妈一起坐在朝南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略显拥挤的房间,不甚明媚却温暖的阳光透过纱窗,慵懒地照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坐着的小靠背椅,一个是爸爸手工做的,一个是爸爸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因为是实木,老爸不舍得扔掉。四个椅子脚,都有他加固的不锈钢支架。他们的背后,是我们从卢湾区老家搬到浦东后添的大衣柜,几十年前是时尚货,如今堪称古董。大衣柜里,还挂着我读大学时穿的收腰呢大衣,是妈妈请裁缝给我做的。当年穿大衣的女儿,腰围已经从一尺八长到了一尺八加十,送大衣的妈妈,却固执地将旧时光浓缩在旧物件里,似乎那个女孩每周都会回家,穿着这件大衣,笑意盈盈地依偎着她。“你们不许扔掉,阿珠回来要穿的。”得了老年病的妈妈,每次看见嫂子要扔这件大衣,就会着急地大叫。
爸妈房间还有两张四方椅子,是妈妈从宁波老家拿来的,和宁波外婆家的另外几张椅子一样,是外婆当年的嫁妆。妈妈的眼光每次落在那个椅子上,就会喃喃自语“我要回家了”,然后慢慢起身,打包收拾衣物。这时爸爸就会将妈妈搀扶着重新坐下,温柔地对妈妈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啊。”妈妈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爸爸说:“我想回家看妈妈。”爸爸拿起一边的保暖杯旋开盖子后递给妈妈喝水,“妈妈已经走了,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妈妈走了?”老妈轻轻地重复着。
“是啊,妈妈走了好多年了。”爸爸的回复,从来都如江南的春雨,温暖轻细。
这样的问答,有时一天要重复好几次,妈妈问,爸爸答。妈妈沉浸在充满美好的旧时光,在自己的世界里回溯;爸爸用温情,不厌其烦地耐心解释。
看着并排坐着的父母亲,我眼鼻酸涩。很多美好的过往,在这一刻奇迹般地与我相遇;曾经消散的时光,因着一桌一椅一问一答汩汩而来。
爸爸递给妈妈的保温杯,还是以前我工作的大学发的。家里有新买的不锈钢杯,但老爸还是喜欢用这个有着真空镀银内胆的老式保温杯。我想,爸爸一定是从这个杯子上,看见了曾经日日陪伴自己的孩子,看见了那个曾经身强力壮、被孩子们依靠的自己。
那天,爸爸问我,拿到签证回国后住哪里?我说住旅馆,爸爸的语气略显失望。爸妈家本来就不大,还住着哥嫂侄子,真的没法再挤。弟弟家虽然大,但离爸妈家远,疫情期间更是不方便。我告诉爸爸,我会找一个离家近的旅馆,每天一早就去陪他。
对父母来说,所有和孩子有关的东西,都是情感的深沉寄托。其实,孩子对父母,也是一样的。
前一阵子,我家开了个家庭会议,讨论要不要搬家。
老二进大学后,我们曾和很多身边的朋友一样,想着将房子换小,可以省下不少房产税,而且打扫也不用那么辛苦。结果女儿强烈反对,她的理由是:“这个房子里有我成长中满满的记忆,卖掉了,我会伤心!”
是啊,无论是旧物还是老屋,它们是记忆的收纳箱,是通往旧日的任意门。时光虽不能停留,但链接昔日的旧物老屋可以一直待着,看见它们,就看见了自己的曾经。
我家房子坚决不换了,希望这里永远是孩子们随时归航的港湾,永远是他们能够还原从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