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京廣東人如何滿足舌尖的需求
春節即至,每逢此時見到蘿蔔糕就會憶起當年在北京初嘗此物的情景,四,五十年前的北京,跟今天的北京全然不同,在這裏我指的是在京的廣東食品。蘿蔔糕是典型的廣東吃食,我家父母皆爲廣東人,尤其母親,對蘿蔔糕有著一種難捨難分的鄉情,但是當年絕大部分的北京人對蘿蔔糕一無所知,世面上也沒有賣的,於是,母親自力更生,想方設法自製蘿蔔糕。
蘿蔔糕的主要組成部分,一是白蘿蔔,二是米粉,當年北京的白蘿蔔跟現在我們常見的,如手臂般粗的白蘿蔔不同,看起來又瘦又小,不過畢竟是蘿蔔,還是白色的,衹能用它了;至於米粉,全北京沒有一家糧店賣(當時買米或麵需到糧店以糧票購之),母親帶著我去離家最近的一家糧店,手裏還提著一小袋大米,請糧店的店員幫忙,將這袋大米用他們的機器碾碎成米粉,她會付給他們費用。店員的神情由驚詫到狐疑,問道:
“你要把大米碾成米粉?幹嘛用啊?”
“做蘿蔔糕啊。”
“蘿蔔糕?“店員一臉不解,不過還是遵照母親的要求,把我們帶去的大米碾成了米粉。這裏需說明一下,北京人以吃麵食爲主,米飯也吃,但不會將大米碾成米粉食用。
如此這般,母親有了這兩種主要材料,臘腸以北京香腸代替,乾蝦米當年的北京也還找得到,但香菇就欠奉了(整個北京沒這東西)。搓蘿蔔絲是我的差事,因蘿蔔糕需要大量白蘿蔔,所以印象深刻,仍記得坐在小板凳上沒完沒了的搓。而其餘的工序便由母親親自操辦,最後,終於等到所有材料齊備之後的蒸製,我家竟然有一個直徑一尺,高三寸黑漆漆的鋁製大盆,專爲蒸蘿蔔糕而用,至今不知母親是從哪裏得此神器。
説到蒸蘿蔔糕,那是需要一至兩個小時時間的,這對於使用煤氣爐或電爐的家庭來講,全不是問題,但是當年我們在北京用的是蜂窩煤爐子,持續大火蒸一兩個鐘頭,則非常考驗使用爐子的技巧,因一塊蜂窩煤是不可能燒兩個小時的,故,蘿蔔糕蒸到一定時間,就要搬開蒸鍋,添加新的蜂窩煤,而新煤又不可能馬上燃燒至高溫,那就要等,等到新煤進入“狀態”,令蒸鍋裏的水再次沸騰起來。因此,在我的印象中,母親蒸製蘿蔔糕需要大半天的時間,約三四個小時,甚至更久。
不過,儘管時間長,程序繁瑣,但畢竟我在北京第一次吃到了蘿蔔糕,這要拜母親的思鄉之情。説起來,當年生活在北京的廣東人對於家鄉的思念,衹能寄托于南粵食品,然而,那個年代一般人常年處於飢餓狀態,能吃飽肚子已是幸事,哪裏還顧得上鄉味呢。
衹是在北京那樣一個特殊時代,竟出現了一位特殊人物,他每每騎著自行車,後面掛著兩個鐵桶,逢春節和端午就會敲響我家大門,我那時還小,母親若在家就會走到大門口,跟他用廣東話交談,母親不在家時,我家保姆代勞,她也會講廣東話。後來才知道此人姓麥,大家稱他老麥,老麥是廣東人,說普通話帶著極濃重的口音。老麥每次來的目的就是推銷他的廣東食品,春節前來他會帶糯米鷄和八寶飯,有無蘿蔔糕就不記得了,端午節時他會帶甚具廣東特色的肉粽子。他車子後面的兩個鐵桶就是他的儲藏室,裏面裝滿富有廣東特色的食品。
在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那段時間,出現這樣一位不余遺力推銷廣東食文化的奇人,也真是難得的北京一景。模糊記憶中老麥又瘦又高,從來都是笑臉迎人,至於他賣的東西價格如何,我不可能記得,但據母親後來告訴我,總之比北京市面上售賣的同類食品要貴,這也有他的道理,畢竟是私人定製嘛。據老同學趙珩說,直到1963年的端午節,老麥就不再出現了,不知他回到廣東了,還是另謀高就呢。
老麥的顧客幾乎都是當年居住在北京的廣東人,而當年在京的廣東人幾乎是“少數民族”,那時也沒有電腦,也不知他怎麽認識這麽多的在京粵人,據趙珩說老麥有一百多家主顧呢,當然除了在京廣東人,老麥也服務于京城的老饕,衹要他們喜歡,愛吃,老麥便服務到家。
1959年北京爲建國十周年,興建了十大建築,其中就有華僑大廈,其樓下的大同酒家應該是北京首家廣東酒家,我的第一次飲茶經歷就是在此地,當年在京城屬於十分昂貴的食肆,但對尚年幼的我而言,除了叉燒包與北京的肉包子類似,而得本人垂青之外,其他廣東點心全然不懂欣賞。
後來七十年代在北京動物園對面,開了一間廣東酒樓,因離我家太遠,母親衹是派我端午節前去買他家的粽子,那也是典型的廣東肉粽子,記得每次去都要排很長的隊,但耗費時間買回的粽子,卻是物有所值,跟北京的紅棗粽子沒得比。
從母親在物資缺乏的北京想方設法自製蘿蔔糕,談到在京粵人老麥,説的都是廣東人在北京如何追尋家鄉口味,滿足舌尖的歷史,扯得有點遠了,不過在當今的北京,據説正宗的廣東飲茶依然不多,那是南北文化之差異,北京人怎麽也不習慣一大早喝茶,吃幾個小點心便充飢了事,北京人喝的是大碗茶,吃的是燒餅油條加炒肝(燴豬腸子),廣東人有幾個能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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