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归去来兮》（十五）

        看着小狗剩屁颠屁颠的背影，你对季伟说，你这个当老子的，就教他这些玩艺？

        季伟眯着眼，嘴角都笑得咧开了，说，哪里是我教的！他在学校里学的，我还真没他那个本事哩！等上了中学，还有烹饪、家政和木工课哩。

        你从不知道美国的中小学竟然教这些东西，这和中国学校的教学内容差别何其大也。这些职业在中国属于引车卖浆者流，是被人瞧不起的，学校哪里会教这些东西？再说“唯有读书高”的老师又有谁会这些手艺？你的同学就有做厨师和木匠的，那是因为他们没考上大学，没辙了才去专业技校或者拜师学的。

        你正心里感叹，就听季伟说：我觉得这样不坏，从小教孩子们一种简单的求生本领，你知道吗？美国人有超过半数都曾在餐馆打过工，所以他们很早就学会了独立。他们学校还教叠纸和园艺哩。我觉得这种经验值得借鉴，你没发现中国学生的动手能力和独立性都比较差吗？

        你虽然在道理上认同他，嘴上却一时转不了弯，打趣道：难怪你小子一到美国就搭上一个ABC，你太体察米国国情了。不过，你儿子长大了真要当个专业侍者，我看你老脸在哪搁？

        他没跟你较真儿，很开明地说，他是他，我是我，我当然希望他前程美好。可如果他将来自食其力，就算做个侍者也没什么，望子成龙在这里不现实。

        尽管他的语气听来很实在，你还是不敢相信他，或者说他这种被彻底“美化”的中国人已经不属于一般意义上的老中了。

        你正暗暗审视着季伟，他儿子你干儿子出来了。小狗剩捧着一件物事颤颠颠地挪着步子，你吓了一跳，他手上那玩艺术是名副其实的“大”碗茶——他竟然用拌色拉的玻璃盆来泡茶！盆和碗在英文里都是bowl，怪不得他，倒是你自作聪明，反自作自受给这孩子作弄了。

        狗剩肯定为找到这样的“大碗”而洋洋得意，大声说，先生．您的大碗茶来了！你赶忙抢步上前，一手托住盆底，另一只手扶住盆身。季伟惊愕地望着你，又望望他儿子，牙疼似地捂着腮帮子说不出话来。

        幸亏你还未变成书呆子，在周围鹊起的笑声中，你转身走向笑得最响的人，问要不要茶，我代我干儿子服侍各位。那人的笑容立时枯萎，换上皮笑肉不笑说，谢谢，谢谢，杯子在哪？

        你一手搂着狗剩，哈哈大笑起来了。

四

        派对结束后，季伟让你送王琳回去，南希站在一旁，露出好心的坏笑。你知道这是她的“阳谋”，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装作心甘情愿甚至兴高采烈的样子和王琳相偕而去。

        在车上，你从后照镜里打量正琳，她明显很局促，诺大一排后座，她还蜷缩着身子把自已挤在门上．

        你问她为什么不买辆车，她说有车太麻烦了，要过户，要办牌照、驾照，要验车，要买保险，还要担心车祸，烦死了。

        你本来还打算侃一通二手车经，听她那么说也只好住嘴不语了。你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你一抽烟，她就说，抽烟会致癌，吸二手烟危害更大，特别是在通风不畅的车厢里。你赶紧地把才抽了几口的烟扔出窗外，对她说对不起。

        王琳停顿好一会，突然说，你没有对不起我—

        你脑子木了一下，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也不好意思问她是什么意思。幸亏你没问。王琳接着说，你对不起你自己，抽烟伤害的可是你的身体。

        你差一点笑出来，不是觉得她说的话可笑，她的话甚至让你感动，你后来经常想起她说过的这句话，你后来戒烟了，也许跟王琳这句话多少有点关系，如果说一定有关系，那显得有点宿命式的矫情。当时你觉得好笑是因为时间差，你都已经忘了刚才抽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