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鲁门、约翰逊、尼克松(文革乡村纪事之十三)
老家有两句俗话: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
这两句话都应在我们生产小队队长志忠二大伯身上了。
志忠二大伯的爹,外号叫“大迷糊”;志忠的大哥是解放军专业干部,一家人在外地生活。沾了是军属的光,志忠二大伯50年代就入了党。文革中原来的干部都被整下了台,志忠二大伯就矬子里拔将军当了我们生产小队的队长。
志忠二大伯随他爹迷糊不迷糊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志忠二大伯长的真矬,估计就1.56的样子;我还知道志忠二大伯废物、熊胆包。
就说说志忠二大伯当我们生产小队队长时候的年终分红吧。
农民是挣工分的,到年终时,生产小队会计会计算出每一个工分值多少钱,再计算出每一家的工分值多少钱;然后再根据生产队发给每人每家的口粮、柴禾、油、肉折合的钱,扣除以后算出来是分红还是要倒找给生产队钱。
一个壮劳力,上下午干上一天活挣10个工分,一般的女社员挣8.5个工分,我妈被认为体力弱就挣8个工分。如果早晨也出工,壮劳力可以多挣2个工分。出勤修海河修海挡的也算入工分,至于各级政府是否为此对生产队有拨款或减免,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一个工分值多少钱?
以1974年为例,我姥爷家所在的第三生产队的一个工分值4.6分钱,我姥爷和我大舅(聋哑人)共挣了6000分,其价值是6000 x 0.046 = 276元。而姥姥家一家三口分粮分柴分油分肉折成钱数是60 x 3 = 180元,所以我姥姥家还可以从生产队分红276 - 180 = 96元。
而我们由矬子志忠当队长的第一生产小队呢?一个工分值2.9分钱!
如果我姥爷家在我们生产队,姥爷大舅爷俩的工分值 6000 x 0.029 = 174元,分完粮食后,两个劳力辛辛苦苦劳动一年我姥爷一家还要欠生产队6元。估计,只有那些冬天还在海河工地上挣工分的壮劳力家才不需要往生产队找钱,比如我爷爷奶奶二叔老叔的四口之家。
我们家就更惨了。我妈妈那时候身体不好,每年只能挣600个工分,价值17.4元/年,这远不足以买她自己的粮油,况且家里还有我们三个孩子呢?
所以,一年下来,我们家都要欠生产队200元左右。
我爸爸的工资是34.5元/月,一年下来挣414元,他在外地工作还要付费吃食堂,我们还要买衣服,……。
所以,那时候我们家可真是穷死了。
记得有一天外号“三怪物”的生产队会计在堂屋高喊着我妈妈的名字说,“再不缴欠的钱,就给你们家卖周转了”。
三怪物走后我赶紧问我妈,啥是卖周转?我妈说,就是生产队不分给咱们家新粮食了,要吃粮食就要去公社粮站拿现金去买。我赶紧吓得说,赶紧把钱缴了吧,咱们家可不能卖周转。
我爸爸妈妈那么要脸面的人,怎能是故意拖欠。既然队里来催了,没有办法,我爸爸又得去跟两口子双职工的好义大伯家、绍林老师家去借。每年还要腆着脸申请县教育局的困难补助,每年能有10~30元的补助。
所以,9、10、11、12岁时的我带着妹妹弟弟,拼命的拔草、挑菜、拾粮、捡柴、喂兔、养猪。不是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是我自小就懂事,是我看着爸爸妈妈发愁的样子真的是也发愁。
我就是为了能够给爸妈减轻些负担。
记得1974年底分红时,我们第一生产队的一个10口人的大家庭,劳动力也多(就是文革纪事之十二中的那家孙子不让上高中的富农子弟),挣了10000多工分。跟在第三生产队相比,因为工分价值不同就差了200元钱。记得那家户主愤愤不平的说,“200元钱啊,可以买两条俄国毛毯!”。
所以,我爷经常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矬子队长虽然矬虽然熊,却娶了个如花似玉的高个儿媳妇儿。矬子1.56米高,他媳妇有1.65米高。
矬子媳妇一下子给他生了5个闺女。
大闺女叫扣子、二闺女叫小凤。不知道三、四、五闺女叫什么小名和大名,就知道她们的妈整天喊她们嘟噜门、姚汉信、泥刻松。
我觉得这也忒好玩了!尤其是嘟噜门和姚汉信这两个名字。
后来我长大一些,从我爷爷那里才知道她们的妈喊她们回家吃饭时的实际发音是杜鲁门、约翰逊、尼克松,这是三个美国总统的名字。
我们的小学语文课本里有,“华盛顿听到乐曲东方红,目瞪口呆----尼克松”,我想起来了。
矬子的媳妇小名大鹅子,大鹅子有些个二虎八几的。
大鹅子怀着尼克松的时候,生产队长家也穷得很,大鹅子馋的直哭,就是要吃老母鸡。按我奶奶的说法,大鹅子馋的舌头拉拉出来跟吊死鬼似的。
论起来,大鹅子和我奶奶的妈妈是一个村同姓同族的,论起辈分来大鹅子可能算是我奶奶的forth或fifth cousin,我奶奶最后同情心泛滥,把自己家的一个老母鸡宰了全给了她,同样是很馋的我爷爷和我连一根鸡毛都没有见着。
他们接连生了五个闺女以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叫六合。
按说应该叫福特才对吧!
1978年,生产队开始民主选队长,年轻的我二叔当了正队长、上面提到的那个富农儿子中年人当了副队长。1979年年底分红时,我们第一生产队一个工分值14.6分钱,跟1974年底的分值相差5倍!
记得我高考分数下来的那一天,大鹅子提着我的小名对我说,“这回xx说媳妇儿是用不着发愁了”。
我心里话,如果是你们家矬子继续当队长,我不打光棍别人还是得打光棍。
俗话说,爹矬矬一个妈矬矬一窝。
志忠二大伯矬,大鹅子不矬,他们家的闺女儿子都不矬。
并且他们家闺女也不丑,干脆说挺俊的,尤其是四闺女约翰逊。
前几年我回家,在村口路上碰见约翰逊骑着电动车,我不知道她的大名字、小名字也没有印象,冲口而出的是,“约翰逊,你还这么俊!”她乐得哈哈的,说“这个外号都三十多年没有人叫了,又让大哥你给捡回来了”。
我:杜鲁门尼克松也都挺好吧?
她:是,我们都当奶当姥了。大哥你呢?
我:我,我都当美国人、英国人的爹,澳大利亚人的舅了。
她:哈哈哈哈。
我: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