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十二)战乱
无言独上西楼 (十二)战乱
民国二十年,公元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历史上著名的九一八事变发生了。张学良率领东北军逃入关内,大量的官兵及家属,东北的有钱人纷纷涌入北平。一时间,北平的大街小巷充满了东北官兵和逃难来的百姓。当时各种物资短缺,住房当然也是十分紧俏的。房价,租金一涨再涨。
在这种乱世里,冷太太当年买房子的策略显示出了她的先见之明。经济型中等价格的民房便于出租,而且绝大多数租住这种房子的都是中等收入阶层。房子租给这样的人相对来说安全的多。
除了人流的涌入,大量的现金也随之而来。不少东北人在北平买房子。奎云以前跟张少帅手下的人打过不少交道,她的口碑很好,客源不断。
民国二十年开春后的一天,冷太太带着一位自称刘太太的女人去看房。刘太太是由一位随扈陪着去的,据说是张少帅手下的一位将军家属。房子在西城。冷太太受人之托,出售房产。
房子的大门前蹲着两只石头狮子。可以拆卸的门槛上,两扇大门紧闭。冷太太掏出钥匙,打开了右侧大门上的一个小门,三个人鱼贯而入。天井高大而且宽敞。天井的对面是一座磨砖对缝的影壁,上面雕刻着万福不到头的花边,葫芦,蝙蝠之类的吉祥物。倒座的一排南房里走出来了一个看大门的老头。老头跟冷太太寒暄了几句就回屋去了。南房的对面是一个精美的垂花门。进了这道二门后,两层院子各有一排一明两暗的北房,分别是客厅和餐厅。第三层院子有东西厢房和一个跨院。跨院里除了一排北房以外,还有养鱼池和假山。很明显,这第三层院子和跨院是做卧室用的。从入了二门之后,房子两边都是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每层院子都有花坛和果树,空余的地方被砖石铺砌成图案和甬道。正直春季,果树上开着白色的,粉色的花。花坛因为无人料理,荒芜着。
这座房子设计精巧,与众不同。客厅分中西两个。西式客厅有意大利拼图瓷砖铺地,里面除了大小三件沙发,还有咖啡桌,垫脚椅。从墙上留下的印记可以看得出,过去大概有油画挂在墙上。中式客厅是上了深红油漆的柚木地板。里面摆着硬木桌椅和雕花茶几。正房卧室都是有套间的,中间的隔墙有带气窗的木门,即宽敞又私密。为了防止地面受潮,每排房子都被地基架起,离地面两尺多高。台阶壁上镶着的小铁窗是为了通风,排潮气的。所有的北房都有三尺宽的前廊。这房子有抽水马桶和大浴缸。厕所和浴室里面的地面和墙壁都铺着白色的瓷砖。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座房子有锅炉和水暖气,通入二门之内的每一间屋子。
从第一次进这个院子,奎云就在猜测这房子当初是谁盖的。从年代来看,房子应该是清朝时期的。从大门的规格来看,主人当年起码是个从三品官员,而且精通西洋文化。如今主人的后代不知道遭遇了什么过不去的事儿,需要出卖这么好的家产?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刘太太开了呛:“这房子我看上了。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呀?”。奎云一听就知道这是个没买过房子的棒槌。她面不改色地说:“刘太太,买房需要过手。这房子开价五万大洋。您看这价钱如何?”刘太太回头对随从说:“马副官,给她三万大洋的银票,我明天就搬进来!”马副官面有难色,掏出了一张一千大洋的银票递给奎云:“张姐,这是一千大洋,您先收着。我们今天出门没带那么多。明天搬家的时候再给您补上”。奎云微笑着,并没有接那张银票的意思。“马军爷,我回头跟房主知会一下。如果他们同意三万大洋成交,您再拿定金不迟。”见刘太太面有愠色,奎云马上对她说:“刘太太您放心,这房子一定给您留着”。
之后一个礼拜,无论是刘太太还是马副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后来从其他中介人那里听说,所谓刘太太,不过是刘将军的一位如夫人。正室都住不上五万大洋的房子,何况是她?
民国二十年到民国二十六年间,奎云的房地产几乎没有扩大。家里的开销基本上是冷先生的收入。她把出租手里的房子,给他人做中介挣的钱几乎都换成了金条,金锭。银行里抵押的字画,古董也都收了回来。她感觉到了时局的动荡。悄悄地去了一趟天津。
奎芳的公公两年前去世,范先生不得以辞去了教书的工作,带着家眷回天津去侍奉老母。范家在河北有许多田产,在天津有纱厂。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奎云听姐夫说天津法租界的银行里有防火,防盗,防潮的保险箱。她带着两只不起眼的皮箱,登上了去天津的火车。皮箱里是她家祖传的宝贝,每一件都用油纸细心地包好。到了天津之后,姐夫带着她去银行开了账户,租了保险箱。奎云把那两只皮箱存了进去。范先生不知道皮箱里是什么东西。奎云清楚姐夫的为人,他是个知书达理的正人君子。姐夫提醒奎云,北平的银行应该也有租保险箱的业务。奎云笑笑,不答。她当然知道北平那些银行的业务。但是她也清楚,北平银行业里有不少职员知道她手里的东西价值连城。她不能不防。在这纷乱的世道,如果能保住祖宗留下的珍品,是她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