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rkeley开学, 儿行千里母担忧
八月十七号下午,儿子搬入伯克利学生公寓,开始一周的新生Orientation。 十七号晚上一家人一起吃过晚餐,十八号为他补充一点遗漏的物资,十九号凌晨四点,我们启程回家,从山色枯黄的加州,回到苍翠葱郁的马里兰。
走进儿子的卧室,坐在床上,四顾静悄悄:矮脚柜子上放了几年的棋赛和网球赛奖座,一个没少,少了的是床上的被子和衣帽间挂的衣服。床边和角落的杂乱物件消失了,房间就显得大了一点。
因着这一点点的显大,我心里漫起了空荡。无论养育多少年,孩子终是要离巢的。从今以后,来家就是探亲度假,客人一般;在他工作或成家之后,来的次数会更少。这房间,从此就属于他童年的记忆,或者青涩少年时期收藏点滴秘密的一个角落。
我想起他幼年时睡梦中从床上掉下来,把他搬上床时,他嘟哝说:“我掉下来了,我掉下来了”,半睡半醒中,对自己的掉床还带点怒气。他是从小不很要睡觉的人。幼儿园老师问他为什么不睡午觉,他说在想东西,以致老师有一次告诉我他又没有睡午觉时,笑着说,“这是个思想家”。我不知道他不睡觉时,到底在想什么。倒是记得他在七八岁时,告诉我语言给与他的困惑,他想不明白语言在最初出现时,一个人 是怎么明白另一个人嘴里所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他还因为常常忍不住质疑上帝而担心亵渎圣灵,忐忑不安。我曾为他年少而能思考感到高兴,但从初中最后一年开始用了手机之后,看到他的各种沉迷,不免头焦心烦、十分失望了,言语之间难免流露许多不满。他的父亲经常不客气地指出我一贯负面,身上带着原生家庭中来的问题,继续影响孩子的成长。这其实有点五十步笑百步,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不自知罢了。
儿子是很宅家的。初中时曾送他去宾州一个为期两周的教会夏令营,不能和家里通电话,只能用纸笔写信邮寄。他写回的信件,满纸都是“接我回家,我要回家”的呼喊,以后几年还念叨那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两周。我告诉他最糟糕未必真糟糕,或许几年之后,会忽然发现那两周原来是人生中很有价值的两周呢。他对我这种说法转面不听。
这个宅家又固执的男孩,在为母眼里,经常还是稚子情状,却转眼已经考了驾照。我以母亲的心情回望这十八年,真是日长而年短。小学五年,中学三年,高中四年,离家读大学的日子,分明是漫长的遥望,却是瞬间就临到。
去半小时之内的州大,还是去千里之外的Berkeley? 对他来说,是容易而简单的选择。他以十八年的阅历和见识,和我争论不可迷信名校。离家近,离朋友近,对他很重要,不是名校也肯定有好学生,他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好学生,“何况,要花那么多钱,不值得。” 如果要说毕业后工作的收入,名校毕业,未必一定比州大毕业的多多少。至于名校四年中所遇所闻所学对一个人眼界和心胸可能会产生的影响,在这样的年纪,对这样天性倔强的人,未必能触动他。
但学费是他在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我知道。
他在六岁的时候,刚配戴近视眼镜,几个家庭去沙滩玩,他摘下来放在沙地上的眼镜,被一个小朋友不小心坐了一下,当下大哭。我安慰他,眼镜没坏,而且人家不是故意的。他哭着说:“难道他不知道这副眼镜是花了一百八十块钱配的吗?” 我听了颇感意外。不久前的一个礼拜日,他还拿出积攒的三十五块钱,全部在教会奉献了,一点没犹豫。
他的不愿意花钱,随着年岁增长,愈发明显。高中时学校会在春假组织一次佛罗里达迪士尼游。他的姐姐刚开学时就盼着了,从不过问价钱。那年轮到他,从一开始就坚定地说不去,不想花钱。“和同学朋友一起,离家去那么远的地方玩,将来是很难得很美好的回忆啊,”我说这话时,自己都兴高采烈的,他却是淡淡地说:“不想去,不值得花那么多钱。”最后没说动他,我到现在仍然替他感到遗憾。
他玩Youtuber赚了一千多块钱时,请他网球队的队友们去附近的贡茶喝饮料,自己却不买。问他原因,说是并没有特别想喝的东西,而且一杯五、六块钱,太贵。我不无担忧地看着他说:“这不显得你有点奇怪吗?你将来追哪个女孩子,不好这么着的。”他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嗯”一声。
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怎样翻来覆去地思考比较,在我们多次的建议之后,他决定舍州大而去Berkeley, 还加了一句:“如果不值得,一年后我可以转回州大。”
准备启程之前两周,他知道了他的两位室友,一个是韩裔,一个是日裔。交流之后,得知那个日裔男孩已经成立了两个公司,而且暑假在华尔街实习,这给了他不小的震动。原来在他还沉迷于各种电玩的时候,有些和他一般年龄的人,已经在做他睡梦中也不会想到的事情了。
第一次远翔,就是千里之外,大陆的另一边。不需要临别赠言,我拍拍他硬实的手臂,说:“我每天为你祷告。无论何时何地,安全第一重要,照顾好自己。”
从此,身在东岸,心系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