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故之掌故，烟台苹果

汪曾祺回忆《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说沈从文不善讲课，闲聊谈天还可以。一日沈先生谈到徐志摩上课时带来一只很大的烟台苹果，一边吃，一边讲，还说，“中国的东西并不都比外国的差，烟台苹果就很好”。徐先生有所不知，烟台苹果恰恰是外国的。

1861年烟台开埠，次年美国长老会的传教士约翰·倪维思来到烟台。他发现当地没有苹果可吃，土生类似苹果的“柰”酸涩难咽。1871年他从美国带回十几棵苹果树苗，在烟台毓璜项东南开辟广兴果园。美国苹果和烟台的土生种嫁接后诞生烟台苹果，也是中国的第一个苹果。不仅烟台苹果，中国的国光苹果也是美国货，产自弗吉尼亚州。-- 这样一个对中国苹果历史的记载有悖大多数人的固有印象，它写在《果树栽培讲话》一文里，作者是园艺学家吴耕民。

1923年徐志摩在北大英文系教书，1925年离开北大。沈从文1922年离开家乡北漂，1923年进北大旁听，并练习写作。徐志摩是讲师，沈从文是旁听生，徐志摩提携了沈从文。

吴耕民正经是鲁迅的学生。他十五岁考入绍兴府中学堂，弃医的鲁迅是他的博物课（动、植物）老师，引发他对农科的爱好。他原名仁昌，字润苍，决志学农改名耕民，像是基督徒入教取一个教名。

吴先生留日归来任教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农科，1921年学校改名东南大学并设园艺系，他任副教授，园艺系主任。此乃中国高校的第一个园艺系。1927年浙江大学筹建农学院，他回去家乡，任浙大园艺系主任，两年后赴欧洲考察花卉。

爱种花的朋友们应该对仙客来、矮牵牛、福禄考、大丽花、和毛地黄一类的草花不陌生。这些中文花名都是由他在东南大学时依据拉丁学名定出的。其中仙客来（Cyclamen）和福禄考（Phlox）是尤为神妙的音译。毛地黄（Digitalis）为意译，原因他看到毛地黄的莲座基叶和中国的地黄十分相似，便定其名为洋地黄。洋地黄又因为叶片被灰白绒毛而称毛地黄。

夏天走过乡野，看见串串铃铛似的狐狸手套花在林边随风摇曳，花朵有蜡紫、粉红、和白色。想到它们的中文名，也就想到那个取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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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记一笔，网上所谓徐志摩任北大英文教授的说法是又一则虚妄的夸张：

1925年11月，徐志摩在致胡适的信中写：“上年才有六点钟，拿二百四十，现在有八点钟。若按讲师算太划不上，我也有点犹太气味……所以想你替我说一声，薪水放宽一点。”-- 《徐志摩书信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