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加德先生的早餐(独幕话剧)
(原剧名《引信》,曾登在微信公号“北美文学家园”,写于2020年夏)
作者 | 纽约瓶儿
人物:
珍:亚裔女子,四十岁左右。
理加德:白人,四十岁左右,珍的丈夫。
地点:这对夫妇的餐厅。早上。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微弱的阴影。
听到门打开和关闭的声音。珍走进来,抱着一条狗皮带和一堆报纸(纽约时报)。听到狗的吠叫声。
珍(对着舞台一侧看不见的狗,语调亲昵):卡儿,安静一点。玩你的玩具去吧。
珍将报纸放在餐桌上,卷起皮带。理加德手捧一束鲜花,悄悄地登上了舞台。他从后面拥抱珍。珍转过头,理加德亲吻她。
珍(发嗲地):你勒死我了。
理加德(献花):给我的小可爱。
珍(微笑):如果你继续这样辣手摧花,花园里的花就全没了。
理加德:我可以去商店买。希望这个病毒能尽快消失。亲爱的,您知道我很感激这个病毒吗?我们以前从来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一天24小时在一起。
珍(发嗲地):我以为你已经厌倦我了呢。
理加德:开玩笑。我永远不会!我只是希望你不会对我感到厌倦。
理加德温情地逐一亲吻珍的脸部的各个部位,然后耳朵和颈项。舞台侧面狗吠叫。
珍:他一定饿了。我去喂他。
珍离开舞台。理加德把花放在桌上的花瓶里,开始看报纸。他把他读过的页面随手扔在桌子上。
片刻之后。珍回来,把两杯咖啡放到桌上。她把散落的报纸叠整齐摞好,把一杯咖啡放到查加德面前,然后坐在桌子的一侧。
(给演员的提示:开始时,这对夫妻彼此的语气带着爱意。理加德情真意切地教育珍,所以他像父亲对女儿一样向她耐心解释。)
珍:趁热喝咖啡吧。
理加德(把头从纸上转向珍妮):谢谢亲爱的。我很高兴他们在西雅图建立了一个自治区。
珍:谁?
理加德:你没看新闻吗?“黑人的命也是命”的运动。
珍:哦。自治区是怎么回事?
理加德:他们自己治理。不会有警察。
珍:没有警察吗?如果有人犯罪怎么办?
理加德:你喜欢警察暴力吗?
珍:不。我只是说如果有人抢劫某人,甚至刺伤某人怎么办?
理加德:你知道乔治·弗洛伊德的死吗?
珍:当然。
理加德:他是怎么死的?
珍:一个警察跪在他脖子上,把他憋死了。
理加德:对啊。那你为什么还支持警察暴力?
珍:我没那么说。
理加德:你没有大声说出来,但是你一定是这么暗示的。
珍:对不起,理加德,你误解了我。随你。喝咖啡吧,再不喝就凉了。
理加德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回去阅读报纸。珍开始查看她的微信。
珍:这封匿名信很有趣。你想看看吗?我觉得你应该从头到尾看一下。
理加德:它说什么了?
珍:你最好还是自己看吧。作者说他是伯克利大学的教授。
理加德:多长?
珍:很长,但是值得一读。
理加德:你能告诉我信中说的一两件事吗?
珍:他说的其中一点是,他认为黑人不应该总是闹着要福利,他们应该努力工作以赢得社会地位。
理加德:这是胡说八道。你知道黑人的历史吗?他们作为奴隶被带到这里。
珍:我知道。
理加德:你知道他们在上个世纪60年代仍生活在种族隔离之中吗?
珍:是的,我也知道。
理加德:嗯,所以你知道他们受到了不平等的对待。白人至上主义者在谈论黑人时,说他们应该努力工作以赚取他们想要的东西。但这是不可能的。
珍:作者说他是黑人。
理加德:我们管这种黑人叫“黑人白人至上主义者”。
珍(扑哧一笑):听起来像是绕口令。
理加德:珍,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你为什么笑?
珍:我只是觉得这个称谓很好笑:“黑人白人至上主义者”。
理加德:我看不到有什么好笑的。这些人是特朗普的支持者。特朗普阵营付钱给他们发言。
珍:你怎么能够这样断定?
理加德:你不是告诉我他是匿名写信的吗?
珍:是的。
理加德:那就对了。他不想暴露自己是特朗普的支持者。
珍:我认为他隐瞒了自己的名字,是因为他害怕因为自己的政治不正确而失业。
理加德(教育者的口气):这不是政治不正确。这是说谎!你应该能够区分两者。
珍(略显不满):你还没有看过这封信。你怎么知道这只是谎言。
理加德:我不需要读它。所有特朗普支持者都是骗子。
珍:我们不要谈论政治吧。我去做些煎饼。你要我加蓝莓吗?
理加德:珍,你来这个国家已经足够长的时间了。我认为你应该了解它的一些真实的历史。
珍:我读了很多历史书籍,我们不是还经常一起看历史频道来着吗?
理加德:我的意思是人民的历史,而不是白人的历史。
珍:我明白。在任何历史时期,都有一些人认为自己受到压迫。因此,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历史正好相反。
理加德:你在这里有一个关键的概念错了。不是他们认为自己被压迫了。是他们确实受到压迫了。
珍:我认为我们俩都是对的。有些人实际上被压迫,有些人则认为自己被压迫。
理加德:你把这个问题搞得太复杂了。你是否同意世界上存在不平等?
珍:当然。到处都是。
理加德:这就对了,美国的不平等程度已经上升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突然传来爆炸声。紧接着传来狗的疯狂的吠叫声。他们冲向窗户,但看不到任何东西。理加德惊魂未定的样子。
珍:我去看一下卡儿。
理加德:我出去看看。
他们各自从其进入舞台的一侧出。珍先回来,焦急地等待。过了一会儿,理加德回来。
理加德(兴奋地):市政厅着火了。
珍(震惊):他们在烧市政厅吗?
理加德:是啊。还记得市长在被问及是否支持BLM运动时拒绝回答吗?沉默就是暴力。大火就是人民在向他声讨正义。
珍(担心):如果有人来烧我们的房子怎么办?
理加德(被逗笑了):小傻瓜。谁会来烧我们的房子?我们又不是种族主义者。如果真来了,我也去搞把枪对付。对了,我们刚才谈到了美国的不平等。事实上,种族歧视就是所有这一切的根本原因。
珍:种族歧视?我觉得在我们附近和我们去过的所有地方不同肤色的人都基本是融洽相处的。
理加德:这是肤浅的观察。我说的是系统性种族歧视。政府,机构,看不见的地方的种族歧视。
珍:我们刚有一位黑人总统...
理加德:这又是肤浅的观察了吧。那并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珍:有平权法案…
理加德:现实告诉我们:仅有平权法案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做更多。
珍:怎么做?
理加德:我们需要废除现行的压迫制度。
珍:哦,我并不知道你们认为这里的制度这么令人深恶痛绝。我来到这里的主要原因是我认为它是世界上最好的制度之一。
理加德:你知道这个制度是由奴隶主建立的,对吧?
珍: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要拆除雕像的原因。
理加德:你似乎为雕像感到难过。
珍:这些历史人物活在过去。我认为他们在当时很进步。
理加德:但是你知道他们拥有奴隶。
珍:当时就是这样的风俗。我并不是说这样做是对的。
理加德:那就对了。他们应该知道他们夺走了黑人和印第安人的自由。但是他们声称他们为自由而战。你不认为这很讽刺吗?
珍:但是他们不是生活在当代。我敢肯定,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他们会同意现在进步的理念。
理加德:你为什么要捍卫奴隶主?
珍:我只是认为我们在回顾历史时应该有所宽容。
理加德:你真的应该回去更多地了解历史。你应该同情那些遭受奴役之苦的人们。
珍:我们为什么不能继续前进而不被困在历史中?我看不到每当现实中有问题时就去怪过去到底有什么真正的帮助。
理加德:这些问题的根源都在历史之中。如果不铲除根源,将不会有任何真正的进步。
珍:我明白了。说白一点,就是:你们白人欠黑人很多,所以你们想补偿他们。
理加德:是的。我们应该铲除针对黑人的种族歧视。我们应该铲除白人特权。
珍:你们打算怎么做?
理加德:首先,我们需要偿还过去400年来欠黑人的债。
珍:请不要指望我。我20年前才来到这个国家。我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也许——
珍走过去把理加德手里的报纸拿过来,慢慢地撕成碎片。理加德不解地看着。珍把撕成碎片的报纸在桌子上平均地分成两半。
珍(略带调皮地):你们每个白人都可以与黑人分享你一半的收入。我认为黑人会很高兴,而你们白人则不用再感到内疚。
理加德(抓起桌子上的碎报纸):为什么要扯上我呢?我的父母50年前才来自德国。我们没有欠他们任何东西。事实上,因为我的德国姓氏,我小时候在学校经常被其他孩子取笑。我也是歧视的受害者。
珍:你使事情变得复杂了。你不再在谈论种族歧视。而是种族内的歧视。
理加德:这是对移民的歧视。
珍:我同意对移民有歧视。大多数移民空手来到这个国家。一些人甚至欠下蛇头巨债,需要很多年才能还清。但是,他们在这里建立了新的生活。其中一些人甚至成为企业主。他们从不抱怨。他们经常没日没夜地工作、打拼,供他们的孩子好好读书。如果一无所有的移民可以在这里建立如意的生活,我不明白为什么黑人就不能做到这一点?毕竟,他们已经在享受移民无权享受的福利帮助。
理加德:你听起来像个共和党人。你完全无视社会因果关系。
珍:我认为应该同时考虑社会和个人原因。你不能将一切都归咎于社会。
理加德:你最近是否看了太多特朗普支持者朋友们给你发的东西?
珍: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他们没有告诉我他们的政治立场。
理加德:当然他们不会说。他们不想让人们知道他们是种族主义者。
珍:你认为每个特朗普支持者都是种族主义者吗?
理加德:显然。他们还有什么其它理由支持他?
珍(讥讽地):哇,根据你的逻辑,大约有一半的公民是种族主义者。
理加德(认真地):这难道不可怕吗?因此,我们必须在11月摆脱特朗普的统治。
珍:如果特朗普被推翻,你是否认为所有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理加德:这将是我们从种族主义者手中夺回国家的起点。
珍:哦。其实,最让我担心的还不是打砸抢。而是对言论自由的侵犯。
理加德:你这是什么意思?
珍:很多人因为说了政治上不正确的话而被开除。
理加德:当然应该。他们伤害了别人的感受。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有人伤害了你的感情你会是什么感觉?
珍:我肯定会受伤的。但是,使某人失去生计,这个惩罚是过分了。
理加德:这是他们应得的。
片刻之后。
珍:你饿了吗?我去做煎饼吧。
理加德:亲爱的,我很高兴我们进行了这次交谈。否则,我都不知道你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是个自由主义者。
珍:如果自由主义意味着你必须放弃言论自由,那么我想我还是应该保守一点以维护它。
理加德:我们需要的是具有政治正确性的言论自由。
珍:我们对“言论自由”有不同的定义。当政治正确的边界扩大时,言论自由的边界就会缩小。它们是彼此冲突的。
理加德:你的看法很有趣。你缺乏对受伤已久的弱势种族的同理心。
珍:你为什么总是要把一切简单化为种族之间的战争?
理加德:不是的,我只是想正视现实。珍,亲爱的,我觉得你是想否认自己是一个无意识的种族主义者。
珍:我想我们可能多多少少都有些这样或那样的歧视吧。例如,你为什么选择娶一个亚洲女性而不是另一个种族的女性?
理加德:我有过白人女朋友,还有中东的……
珍:没有黑人吗?没有弱势种族的?
理加德:我不记得有过。
珍:说实话,我至少和一个黑人约会过。你认为我有多种族歧视?
理加德(震惊):等等。你说你和一个黑人约会过?
珍:你没听错。
理加德:你和他睡觉了?
珍:当然。
理加德(好像被人一拳打在肚子上):这怎么可能?我以为你是个传统的亚洲女人。(羞辱的口气)我不知道你的好奇心这么强。
珍:我没有那种好奇心。我只是喜欢他。
理加德:你和他一起睡了是吗?
珍:你为什么再问一次?我已经回答你了。
理加德: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珍:你从没问过。
理加德:这太过份了。
珍:什么太过份了?
理加德: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和黑人睡过觉。
珍:你刚才说什么?
理加德:没说什么。
珍:我已经听到了。我只是想看你是否有胆量再说一遍。
理加德耸耸肩。
珍:理加德,你要我把你刚才说的话放在脸书上吗?人们可以轻易地将你解释为种族主义者。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理加德:我不在乎了。
珍(走过去温柔地轻抚理加德):这个态度就对了。每个人都有缺点。人不是完美的。
理加德(猛地把珍甩开):珍,我不再在乎你了!你懂吗?!我不能再住在这个房子里了。
珍:你要离开吗?
理加德:是的。
珍:因为我和一个黑人睡过?
理加德(吼叫):快闭嘴吧!够了!
珍无言。理加德猛烈地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推到地上,快步走了出去。
珍走向花瓶。她先是神情黯然,然后哑然失笑。她从花瓶中取出花束,走向台前,先是一枝一枝地把花扔向观众,最后把剩下的小捧一起扔向观众。
灯暗。(剧终)
(本剧并非完全虚构,欢迎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