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
李公尚
月色如洗。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也洒在人们心上。社区学院高级电脑工程班的夜校下课了,听课的男女青年们走出教室,纷纷抬起头,对着皓月当空由衷赞叹。婀娜尔玛站在教室外的树影里,手拉绿色的丝巾遮住面部,看着他们说说笑笑走向停车场。两年前她也像他们一样,在这个夜校班上课。那时,她工作的公司资助员工业余进修,她在这个夜校班里学习了一年。此刻,她在等待仍在教室里解答同学问题的夜校老师刘海山出来。
注视着刘海山熟悉的身影,婀娜尔玛能感觉出他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今天一整天她自己一直都心猿意马,不时还有一些莫名其状的惶恐。因为今天下午,她和刘海山赶在市政厅下班前,去办理了结婚登记。
“今后就属于你的了……完完整整地给你,死也不离开!”离开市政厅时婀娜尔玛拉着刘海山的手说。这是她第一次拉起刘海山的手。过去刘海山一碰她的手,她就敏感地躲避,闪动着浓密的睫毛,瞪大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惊慌失色:“啊!你想杀了我啊!”“小心我爸爸,还有我哥哥知道了,会杀死你的。”她出生在一个伊斯兰国家的穆斯林家庭,伊斯兰教规不允许穆斯林女人嫁给非穆斯林男人。刘海山是华裔,不信任何宗教。他知道,穆斯林家庭的女儿嫁人,必须要经过女方的父亲或哥哥同意。未婚的穆斯林女孩儿,不得和男人有任何身体接触。否则,会被驱逐出家,在她原来的国家里,还可能会被乱石打死。
婀娜尔玛七岁时,她父母带着她的两个哥哥和她,作为难民从中东地区的一个国家来到美国。她在美国接受了系统的教育,职业学校毕业后在一家银行工作。在她渐渐长大时,她父母坚持让她戴上了头巾(希迦布Hijab),并为她的婚嫁操心。他们一心想把她嫁给一个阿拉伯富翁,至少也该嫁一个富裕体面的穆斯林男人。在他们的观念里,女孩儿就该嫁给富人,多生孩子,相夫教子。然而婀娜尔玛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生活,父母让她戴头巾,她选戴浅色透明的头巾,更多的时候愿意外露一些头发,甚至一只耳朵和部分脖子。她羡慕出生在美国的女同学无拘无束和落落大方。工作后她干脆用浅绿色或粉红色的纱巾当头巾,这样在她不想遮住一头秀发时,就当披肩围在脖子上。两年前她参加由公司补贴的夜校进修时,爱上了夜校老师刘海山。
在她眼里,刘海山是一个踏实努力、正直上进的好青年。她和刘海山偷偷好了近两年,才小心翼翼地透露给母亲,让母亲转告给父亲和哥哥。父亲的恼怒早在意料之中,想不到她的两个哥哥也极力反对。她大哥骂她辱没门楣,离经叛道。她二哥比她大几岁,在美国接受的大部分基础教育,依然对她自由恋爱颇多微词。婀娜尔玛不喜欢父母为她安排见过面的几个男人,其中一个比她大二十岁,在迪拜已经有妻子和孩子。后来,她搬出了父母家,自己住进了公寓。在美国这个民族大熔炉里,面对态度坚决,经济独立的婀娜尔玛,她父亲和哥哥除了恼怒,无可奈何。为了和婀娜尔玛自由恋爱,刘海山几次登门拜访她的父母,向他们表达自己对他们女儿的爱,都未被接受。有几次,她大哥悄悄跟踪他俩到婀娜尔玛住的公寓,窥视他俩是否有“出轨行为”,发誓一旦发现他俩未婚同居,就放火烧死他们。
今天,婀娜尔玛是冒着“死”的危险,成为刘海山的妻子的。
刘海山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婀娜尔玛轻盈温柔地迎向前去。刘海山笑着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拥抱她,把她的头巾轻轻拉到她肩上,试图亲吻她。她避开刘海山凑过来的嘴唇,把脸闪到一边,柔情地摇着头祈求:“啊!不,我亲爱的,能不能……等等……亲爱的,现在还不行,要等明天……”明天,她邀请她父母到刘海山家里聚餐。她和刘海山像当今大多数美国青年人一样,不打算举办婚礼,只是请双方父母齐聚一堂,为他们开始的新生活祝福。婀娜尔玛希望得到自己父母的祝福,心安理得地嫁人。
刘海山一向非常尊重婀娜尔玛的要求,他用食指轻轻戳一下婀娜尔玛的额头,笑着说:“今晚先饶了你,明天再和你算账。我送你回住处,明天早晨去接你,要像新娘一样等着我。中国人结婚喜欢穿红色,你也穿一件红色衣裙吧。”
刘海山和婀娜尔玛十指相扣,沿着寂静的花丛小路,慢慢走向停车场。他真心喜欢婀娜尔玛的聪明和善良,还有她美丽的面庞和白皙的肤色,特别是她勤劳朴素的性格温顺豁达,应该能和他父母相处得很好。他们打算婚后先在刘海山父母家住一段日子。
婀娜尔玛的脸开始发烧,指指当空的明月,说:“你看她,她在看我们呢。”“我们不怕她看,今晚她给我们证婚,证明我们的爱情像月光一样纯洁清白。”刘海山说。婀娜尔玛把头偎在刘海山肩上,说:“你看,她又害羞得躲到云朵后面去了……”
两个不同族裔的青年耳鬓厮磨,相拥而亲,现在天不怕地不怕,因为他俩已在一个崇尚爱情和自由的国度里,幸福得结为夫妻。
婀娜尔玛轻轻唱起古老的阿帕拉契亚民歌:
“美丽的月亮啊,请不要悄悄隐去,告诉我,告诉我,我的爱人在哪里?”。
刘海山和声伴唱:
“温柔的月亮啊,请不要默默迟疑,伴着我,伴着我,让我敲开爱人的心居……”
两个人一起大声唱起来:
“多情的月亮啊,请不要暗暗惊奇,照着我,照着我,我和爱人走进婚礼……”
两人的歌声,惊起了花草丛里栖息的鸟儿,呼啦啦飞起一片,喳喳叫着,波浪般地此起彼伏。两人止住了歌唱,相视而笑,婀娜尔玛说:“它们在为我们起舞。”
将近午夜了,诺大的停车场里,只剩下他俩的那辆车。走到车边,婀娜尔玛伸出双臂,搂着刘海山的脖子,深情地注视着,说:“我心跳得很厉害,一个下午都是这样,扑通扑通的跳得发慌。好像……真怕今晚离开你,明天见不到你了。”婀娜尔玛把身子紧紧依偎在刘海山怀里。
刘海山用力搂紧婀娜尔玛的腰,问“是不是……担心你父母和你哥哥,今晚会去你的住处把你强行带回家?”婀娜尔玛默默地点点头:“他们让我嫁的那个阿拉伯男人,昨天还找过我,说要带我走。”
刘海山注视着婀娜尔玛亮晶晶的眼睛,也开始担心起今晚和明天会出现什么变故。
“不!我不是他们的,我谁都不怕!”婀娜尔玛头一昂,把肩上的绿色沙巾拿下来,缠在手上, 头一歪,咯咯地笑起来,爽朗地说:“从明天起,我就不再戴头巾了,我会像中国人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为你生孩子。还有,我要有一个中国名字,也要姓刘,给我起一个美丽的中国名字吧。”
突然,一辆汽车拐进停车场,从远处向他俩疾驶而来,车灯牢牢地把他俩锁在光柱中间。他俩惊讶地朝呼啸而至的汽车看着,汽车停在他俩近旁。
从车上下来的,是婀娜尔玛的妈妈,身穿一袭深色的罩袍(波尔卡),身后跟着婀娜尔玛的二哥。婀娜尔玛迎着妈妈过去,站在妈妈面前。她妈妈注视着她,伸手帮她理理头发,拿过她手中的纱巾,给她围在头上,慢慢地说:“明天,你爸爸和我都不去了,你爸爸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既然你们已经这样了,在美国,就好好过日子吧。”说着,举手抹一把眼泪,把自己手上的手镯、戒指,还有耳朵上的耳环,一一摘下,送到婀娜尔玛手里:“妈妈祝福你……”
“妈妈 ,”刘海山走上前,对婀娜尔玛的妈妈说:“谢谢你,妈妈……”婀娜尔玛的母亲看了刘海山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身走回车上。她一直认为:刘海山是个规矩的好青年,如果能信真主,是一桩美满的婚姻。”然而,刘海山并没有如她所愿。
婀娜尔玛的二哥一步跨到刘海山面前,紧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你要好好待我妹妹,如果欺负她,我会杀死你…….”他转身走到婀娜尔玛身边,给她一个信封,低声说:“我的一点心意。还有,今晚不要回你的住处了,大哥可能做蠢事,妈妈和我特地赶来告诉你……”
刘海山和婀娜尔玛回到刘海山的父母家,刘海山全家热情迎出来。刘海山的妈妈笑着问婀娜尔玛:“今晚是不是还和我住一个房间?”她在楼上为刘海山和婀娜尔玛布置好了房间作为他们婚后的住处,过去婀娜尔玛曾在刘海山家里住过,每次都坚持和刘海山的妈妈住一个房间。刘海山的爸爸也笑着低声对刘海山说:“过去她每次来,都逼得我和你妈分居……”
低眉顺眼的婀娜尔玛早已面红耳赤。她突然大方地昂起美丽的脸庞,指指墙上电子荧屏上的时间,说:“是新的一天了,妈妈。过去我是您的女儿,现在我是海山的妻子,我要永远陪伴我的丈夫……”
刘海山的妹妹拉着婀娜尔玛的手咯咯笑着说:“你可真行!把我哥哥给憋了整整两年多,都不能近身,真够厉害的!”
第二天一早,一夜难眠的新娘听到婆婆起床了,赶紧为熟睡的丈夫掖好被子,下楼去帮着婆婆准备早餐。
刘海山的妈妈习惯一边准备早餐一边看电视,打开电视,早间新闻播报:今天凌晨,警察在一所公寓外逮捕了一名游荡的男子。警察从他的车里搜查出一桶汽油和一把匕首,他在试图寻找一对新婚夫妇。是他母亲,向警方报告了这名男子不正常的举动…… 几个小时后,警方在对这名男子的悔悟作出评估后,释放了他……
(根据实事编写,文中人物均用化名)
2019年5月5日
于美国波士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