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苦役(小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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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仅仅一篇文字绝对不会让我爱上一个人,无论这篇文字多华美多动人都不可能让我爱上。
然而铎邦的那篇文章到底还是给了我一个可爱的男子的形象。现实世界里我目之所见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世俗,在他们眼中除去权欲,就是名利,他们是几乎连性欲都丧失了的一群中年男人,面目可憎,言谈无味,要么只会高谈阔论一些假大空的概念,仿佛他们真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其实不过是鹦鹉学舌地生搬硬套甚至照搬照抄别人的理论学说而已;要么就是勃发着一身铜臭,在金钱名利的竞赛场上打滚,滚得自己满身金币,远看像一只金钱猪,一张嘴就直往下掉金币,其实掉金币的还是好的,更过分的是那种张嘴就只会往肚子里吞金币的葛朗台——你绝对想象不到金钱对灵魂的腐蚀作用,它能把一个人的灵魂缩小到铜钱的钱眼里。
假如你不小心跟他们谈到爱情的话题,他们简直能甩给你一张鄙夷的脸孔——都多大年纪了,还爱情爱情的,真是幼稚至极!当然也会有人像被打了兴奋剂,瞬间换上一脸淫笑,色眯眯地问到你脸上来:你这是温饱思淫欲了吧?那时你看着这张脏兮兮油腻腻的脸孔只能想到时下年轻人针对堕落的中年人的一个专属形容词:真污!
而铎邦则与他们不同,他注重自己的精神世界,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渴求——对纯粹爱情的渴求,并且能够坦然而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渴求,这样的男人无疑是清新脱俗的,这种清新脱俗甚至带着遗世独立的气质,他对峙的是整个社会约定俗成的风化习俗。我相信从某种角度说这样的男人应当也是懂得生命的真谛的——除去销魂夺魄刻骨铭心的爱情,还有什么更能解释生命的活力和意义的吗?
但是无论如何对我来说,想爱和真正爱上之间的距离大约就是天空与大地的距离了。
我早就过了盲目崇拜的年纪,懂得文字的矫情和伪饰足以使之距离心灵很远,我也早已不再有奢求爱情的渴望和冲动——爱情,多缥缈的一个词语,我与它之间隔着茫茫人世。
自诩对人对事有一种奇异的先知先觉能力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生命会与这个陌生的男子发生关联,甚至铎邦后来鬼使神差似的跑到我的小说《情人路》下面大肆公开追求我的时候,一向对轻浮的网友避之不及的我给予了他极大的对着我胡言乱语的自由,下意识里我想给他一个可以放松自己的环境——他太压抑自己了,虽然他表面上看上去是快活的——即使那时候我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放纵他,是危险的行为。
更甚至在我跟铎邦私下联系之后,发生了那次关于拒绝诱惑的定力的测试,我应铎邦的激将,生生地扯断跟他的联系,以表明自己有拒绝诱惑的能力的时候,我也不确定自己跟这个男人之间会真的发生爱情。那次我是那么冷静地关掉邮箱关闭电脑,面对着瞬间黑屏的电脑,我想我跟他都结束了,一个短暂的没来得及开花的梦。
那时我的确认为我们再无瓜葛了。
然而仅仅不到一天之后,铎邦,这个用拒绝诱惑测试我的定力不相信我能够拒绝他的男人就发来接二连三哀求的消息:
“玫朵,是我错了。我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测试你。你不要不理我呀!”
“玫朵,你真不理我了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玫朵,你不能就这样不理我啊,不能就这样甩了我啊。”
“玫朵,我在想你啊,我从昨天到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你,快给我回个消息吧。你这样会要了我的命的。”
“玫朵,你怎么能这么绝情呢?”
铎邦显然不知道那个表面看上去温顺甜美的小绵羊,其实有着他所不曾体尝过的另一面。我的确是绝情的,当我感觉到自己被伤害,我甚至可以是冷酷无情的。对我来说,当我的心冷却,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头的了。
不过命运的神奇在于,它的不可控超过了你自以为的可控。至今我也无法对自己解释,一向坚定的我为什么那天却对着铎邦的哀求忽然心软了。这软弱从何而来我始终也不知道。然而就是那一刻的软弱让我原谅了铎邦的莽撞,也是那一刻的软弱,让我就此滑进了爱情的漩涡里去,至今还在晕眩着。
或许,这软弱不过是因为,我也是深深地渴望着爱情的,只不过这渴望被隐藏起来,而铎邦把这份渴望从我心底的深渊里扯了出来,源源不断地扯了出来。
爱情,多么美好的诱惑啊,我为什么要拒绝呢,难道仅仅因为,我已经结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