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如絮》第一百二十六章 哈尔滨-1954年 1 小别
青莲每个月底领了津贴,就往邮局赶。这么些年在东北读书,她养成了把大部分津贴寄回老家的习惯。而她自己则省吃俭用,毫无怨言。夏建勋知道她的心思,总是默默地买些青莲喜欢的营养品、日用品,生怕青莲太苦着自己。几个月下来,青莲也居然让夏建勋给养胖了一点,加上被爱情滋润,让她的气色绝佳,更是漂亮,像是一朵被春风拥抱的莲花一样绽放。
不过,今天青莲接到家书,脸上飘来一丝乌云的阴影。
“大姐,别来无恙!家里人都好,勿念!
“你寄来的钱都收到了。孩子们还收到了夏大哥寄的文具和零食,特别喜欢。你们两人,是不是要成亲啦?上次你说在交往中,让全家人都高兴了好几天。我们对夏大哥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大山里,估计他如今更是优秀了吧?大姐看上的人,错不了。盼望着早日吃到你们的喜糖。
“望春对青竹不错,对家里也很照应。他在工作上又上了一层楼,被调到区里当了宣传科的副科长。他们俩搬到单位分的房子里去了。空出来的房子给了他哥哥住。他们家的人还是有些不上道,总觉得是青竹高攀了他们儿子。唉,算了,不提这些。
“另外,你们有没有听说《公私合营》的文件?据说好多地方的中型和大型私有企业已经开始合营了。有的老板不愿意,就有工作组一天到晚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反正不同意也得同意。当然,这些人还是有一点股份的。也被表彰将企业捐赠给社会主义建设。也听说,有人的股份最终被吃掉。都是家族几辈人的资产啊,说没就没了,还有人想不开自杀的......
“我不知道咱们家的小铺子和小作坊会是什么出路。要是合营的话,咱们能拿多少股份?擎坤升了三轨,忙得要命,大半时间要么在长江上漂,要么是单位政治学习。三个小伢都快不认识他了。
“姆妈总说头疼,也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来。脾气时好时坏,居然对望春最好。爸爸说邮局要把工作机会让给更多的年轻人,他搞不好会提前退休。让他在街道里干些杂活。他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别人捧着他,说他能干手巧,他就来了积极性,搞发明搞改进都是好手;要是别人挑他毛病,他就撂挑子不干,任凭你怎样哄也没个好脸色。这不,经常请病假在家。自己做牌九麻将,被派出所抄出来,说是赌具。没事干就自己做钓鱼竿,倒是钓到很多大鱼给家里开荤。没想到他又做鱼竿去卖,被揪住说是违法乱纪、投机倒把,没收了鱼竿和钱。唉,他比家里孩子还事情多。
“大姐,你要是毕业了会不会会武汉啊?你回来就好了,家里都听你的。我就算声音再响,也搞不定这些老老少少。我现在就盼着擎坤能早点调去修船厂,家里总是要有个男人才好。我总是觉得以后的运动会多起来的。好多事情我搞不明白。
“青萍倒是越来越可爱,她现在长得很像大姐啊,漂亮得很。
“不多说了,祝福你和夏大哥。盼望你们早日回来探亲。
祝秋安,
桂香”
读完桂香的信,青莲心里五味杂陈。自己参军出来几年,家里的事情都丢给了弟弟妹妹。尤其是桂香这个弟媳妇,真的是把杂事都一肩挑起,家里没了她还真不行。信末桂香那一句“秋安”,让青莲惊觉快要到中秋节了。哈尔滨的八月底提早感到了秋凉,青莲想着何家小院的桂花树,应该开得正旺吧?
周末的时候,夏建勋给青莲带来了一套新的秋衣秋裤和保暖的袜子,还有一盒月饼。“青莲,有学员出事,需要哈军工出面到家乡安抚。我明天得出差去贵州。起码得半个多月,估计赶不回来和你过中秋节了。你和舅爹爹一起过节吧?这瓶酒你给他带去。不过让他每次少喝点儿。”
“好,谢谢你!舅爹爹好像挺郁闷的。唉,他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人,整天在小机关里喝茶翻报纸开会,怕是要憋出毛病来。”青莲叹了口气。
“嗯,要是我也要闷死了。不过舅爹爹是很有思想和自制力的人。你知道吗?他一直坚持天天锻炼。他的身体素质比很多年轻人都强呢。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夏建勋想到和钱光他扳手腕,居然输给了他。
“你啥时候需要和舅爹爹打架啦?”青莲开玩笑道。“谢谢你总是替我去关心舅爹爹。他告诉我你给他送了不少做模型的材料呢。”
“对啊,哈军工的工厂有我的战友,好多废料没人要,我就拿了舅爹爹开的清单,去收了一些。你去看过舅爹爹的北京城模型吗?快做好了,太壮观啦!”夏建勋很是佩服钱光庭的手巧。
“还没看过呢。舅爹爹是很厉害。是个多面手。你也厉害啊,还会做衣服,真没想到。”青莲有些害羞地说。
“应该还有你没想到的。嗯,慢慢发现惊喜吧。”夏建勋拉起青莲的手,说:“等我出差回来,刘副院长说请你去家里吃饭。他是受陈院长之托,盯着我呢。陈院长要在北京工作更多时间了。估计以后见到他都难。难得他还记得我这么一个小兵。也是对你印象深刻。”
青莲笑了,眼睛下面的卧蚕托起两汪清水,看得夏建勋情不自禁,亲了她的脸颊一口。青莲拍了他一下,说:“你明天几点的火车?我去送你吧?”
“一大早的,不要去了。你周日好好休息。”
“你头发长了,去我宿舍,我给你理发。”
“嗯。”
第二天一大早,青莲还是出现在了火车站门口,让夏建勋惊喜万分。他把行李丢给同事,一路小跑过来。“你怎么还是跑来了?”
“喏,这个给你。”青莲递给夏建勋一个小罐头瓶子。夏建勋一看,呆住了:里面全是去了壳子的向日葵籽。
“你这是哪儿搞的?都没有壳子?”夏建勋问。
“知道你喜欢吃,我自己剥的。你......不嫌弃吧?我就是嗑了一下,然后手剥开的。”青莲说罢,脸就红了。
夏建勋左右看看没人,一下子揽住青莲的腰,低头就吻了下去。
“哎,你这是干嘛?让别人看见多不好,你还穿着军装呢!”青莲跺着脚,压低嗓音叫起来。
夏建勋松开青莲,得意地笑了:“我就是要告诉你,我怎么可能嫌弃呢?”话音未落,他就心疼了:“你这要剥多久啊?”
“还好。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干。背了很多书。但是不比考试前熬夜更久。好了,你快去吧,误了火车我可不负责。”青莲推着夏建勋走。
夏建勋一边向进站口跑,一边亲吻了一下手里的玻璃瓶,笑着对青莲挥挥手,快速融入了人流中。
青莲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嘴唇一下,似乎上面还有夏建勋的余温。她垂眼抿嘴笑了笑,然后步行去车站,打算去看舅爹爹。
汽车上,青莲先是从军挎包里掏出来书本摊开在腿上,然后掏出来毛线活,一边背书,一边织起来毛衣。那是她要送给夏建勋的礼物。其实她早就想给他织毛衣了,可惜买毛线的钱刚刚攒够。
舅爹爹不在家。青莲问了邻居,说钱光庭每天出门锻炼,周末会时间长一些,应该快回来了。于是青莲在门口台阶上坐下,一边织毛衣,一边等着。不一会儿,她就看到舅爹爹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
在晨光里的舅爹爹身材显得挺拔健康,踏着初秋的落叶,一边跑一边向青莲招手。舅爹爹今年五十岁,夏天的时候青莲和夏建勋一起给他庆祝了五十大寿。舅爹爹那天喝多了一点点,红着脸开心地说:“没想到年过半百,能有家人在一起给我庆祝。我好有福气啊!”
青莲的思绪让脚步声打断。
“青莲!怎么这么早啊?吃饭了没?”舅爹爹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问道。
“没有。刚刚去火车站送夏建勋出差。”
“走,去家里我做饭给你吃。”
舅爹爹的宿舍在筒子楼,很小,厨房也是好多家共用的。青莲帮着他打下手,很快做了武汉红薯面窝。
“怎么样?不错吧?这个面窝勺子还是战友带给我的呢。我平时都不舍得吃油,就是省下来炸面窝,嘿嘿。”钱光庭笑得开怀,却让青莲一阵心酸。唉,好多老革命复原回农村,或着像舅爹爹这样,没有混入官场的,生活很是拮据。夏建勋也说,更可怜的是那些负伤返乡的战友,拖着病残的身体,凭一点点政府津贴,根本不够养家糊口。相比之下,每每让他感到不安。每个月他都会把自己一部分工资寄给他们。但是,他和其他战友是不可能负担本应该由政府负担的福利政策啊。
青莲也知道,自己毕业之后的工资马上就和八级工一个水平了。军队的待遇好,难怪好多老百姓眼红呢。
“青莲啊,马上毕业了吧?工作去向定了没有?”钱光庭问,递给青莲一杯热茶。
“我还在自学一堂课,明年跟着大家期末考核,通过了就算结业。不过,我已经在哈医大医院上班了。虽然还不算正式员工,但是,我也不是实习生啦。舅爹爹,当年你给我讲什么外科啊,手术啊,我才八九岁吧?没想到自己真的当成了医生。谢谢你,舅爹爹!”青莲以茶代酒敬钱光庭。
“是你自己有福分。你也是棵好苗子。决定干外科啦?”
“我其实喜欢妇产科。看到新的生命诞生,是特别美好的感觉。”青莲开心地笑,让钱光庭的小房间都亮起来似的。
“你和小夏,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青莲害羞地抿了抿嘴,说:“应该是元旦吧。不过,要打报告先。”
“好好好,舅爹爹太高兴了!我还等着四代同堂呢!”钱光庭低了低头,然后眼含泪光看着青莲说:“我真的有福气!”
青莲从舅爹爹家出来,赶回学校参加党小组会议。在汽车上,看着哈尔滨漂亮的街道在金黄色的秋天更是迷人。售票员是俄国人,报站名都会先讲一遍俄语,实在是有趣。车上没几个乘客,那个售票员居然和青莲聊了起来。
“哦,美丽的小姑娘,周日也不约会吗?”俄国大妈用俄语问。
青莲笑起来:“爱人出差了。”话一出口,青莲有些脸红。她是第一次对别人称夏建勋为“爱人”。
“他一定很帅,很优秀,才能配得上你这样美丽的姑娘。”
“对,他很帅,很优秀。”青莲说完正好下车。她对售票员招手作别,心里一片甜蜜和骄傲。也许,正是和陌生人用外语聊天,才敢这么坦率地吐露心思吧?
青莲走向哈医大的宿舍,忽然很想念夏建勋。他才走了没几个小时啊。可是,这无云的蓝天下,这秋意漫漫的城市里没有了他,让青莲的心有小小的酸楚。不过,她发现自己嘴角上扬,脸上有掩不住的笑意。原来,思念也可以是如此甜美啊......
~~~~~~~~~~~~~
故事纯属虚构,原创作品,未经许可请勿转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