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安玛莉的爱
美国乃至整个世界,对有色人种的划线还是很清楚的,不仅是肤色上的,同时还赋予了鲜明的文化意义。美国政府,民间近几十年来,试图模糊种族间的界限,结果反倒越抹越黑,干脆变成了非裔,亚裔,西裔,西班牙裔等等。
安玛莉不管怎么划,都是非裔。
奶奶是土著印第安人,爷爷是黑人。早先的时候,土著印第安人的地位是劣等族裔,白人殖民者可以像对待害虫一样随意滥杀印第安人,黑人的奴隶地位也好不到哪儿去。妈妈算是一半非洲黑,一半印第安黄,混血儿。找了个黑丈夫,生下的孩子复杂,安玛莉是长女,生下来应该是四分之一印第安,四分之三黑人,可是她的肤色明显偏浅,比弟弟妹妹们的纯黑看起来柔顺得多。自己的父母对孩子们的教育还算不错,至少在她儿时的记忆里,她曾经学过芭蕾舞。
她的感情生活一辈子不算顺利。
年轻时候离婚到如今快五十岁的人了,期间对象找了很多,却没有一个正式婚姻,永远处于第一次的离异状态。她的男朋友说起来可谓各色人种都有,包括混血儿,找到目前这个华人许哲才算是把纯正的白、黑、黄人种全部涵盖。说到这儿她天真地咯咯笑,泛光的雪白牙齿让人看着舒服。
许哲比自己大一岁,刚好五十,看起来最起码年轻五六岁,直至后来拿出各自的驾驶执照查看生日的时候,安玛莉才敢确定。找一个比自己年龄大但是看起来又小的人实在是难得。
说起来她们两个是由许哲的主动追逐而发展成为男女朋友关系的。
安玛莉很漂亮,像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时期的人,有种古典美。每日早上从家里开车到火车站,乘坐费城至大西洋赌城的列车去川普大厦赌场工作。在阳光的照射下,她那凸凹有致,高挑的身材在人群里愈发出类拔萃,像一只骄傲的凤凰,棕色头发闪烁着金色的光辉。
许哲单身两年,心心念念想找一个漂亮女人。最近,在他乘车去大西洋赌场上班的火车上,安玛莉落入了他的法眼。安玛莉虽然是黑人,可是浅色的黄皮肤与亚洲人差不多,一付瓜子小脸,五官突显,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细长的棕色头发,腿很长,一个非洲美女特有的翘臀细腰,这一切让许哲心旌动摇。可巧,上下班都在同一个中间小站,这让许哲有机会跟在安玛莉身后上车,然后在她的后排坐下来,盯着她的后脑勺。
大约有两个月的光景,天气开始转冷。安玛莉下班特别疲劳,列车有节奏的哐当声,加上轻微的暖气,抚慰着她进入了梦乡。许哲看着她到站没有动静,知道她睡着了,稍微犹豫了一下,是否应该拍醒她,毕竟他们没有交谈过,是陌生人。转而一想,这要是睡到终点站,再回来最起码得三个小时。于是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到站了。”安玛莉睁大眼睛,看着许哲和蔼的目光,知道这是他好意提醒,内心感激,连忙说,谢谢。两个人前后地下了车,各奔前程。
什么叫自由恋爱,这就是自认自熟良好的开端。
安玛莉单身,在找男人,许哲单身,在找女人。
许哲早就有心,只差一个机会。机会来了,许哲毫不犹豫地抓住。现在,许哲在安玛莉眼里好像成了车站上唯一乘客伙伴儿,而且也是她放心的伙伴儿。以后上下车就不避讳许哲,而且居然并排坐在一起,这下再也不会误站了吧。车行期间,两个人互相有了谈话对象,以工作为起点,聊各自在赌场的工作情况以及各式见闻。
安玛莉是赌场房间卫生管理一个小组的工头,手下十几个人,每个人负责大扫十四个房间。她在那儿已经工作快二十年了,工作还算得心应手,年薪三万多,够养活两个孩子。现在孩子已经脱手,就剩四万美金房贷还没还清。她心头笃定,因为孩子独立后,手头明显活泛多了。她打算着如果能找到一个好男人,对方有房子,那么她住的这套房可以廉租给二女儿。如果她自己需要住,那只好让二女儿再找地儿住。当然,与许哲刚开始,八字没有一撇,这些话不能说。
女人的热情让许哲心头充满希望,近距离的接触,让他觉出一种莫名躁动。
不到一个月,许哲送给安玛莉一张卡,100美金生日贺卡,令安玛莉非常激动开心,这是一种示好,与众不同。彼此了解的多了,谈的越来越入港。许哲从心眼里喜欢安玛莉,尽管安玛莉曾经提示过他,自己是个黑人。许哲眼里只有漂亮可心的女人,根本就没有肤色问题,所以黑人就不是个问题。
一天早上,许哲抓过坐在身边的安玛莉的手,她表现得很从容,过了一会儿反过来在他手上捏了一下,算是一个肯定的回应。两个人居然就有了年轻人谈恋爱的马拉松,到了夏天,随着气温的升高才真正高涨起来。
许哲上班的时候,经常跑到赌场南楼一间没有人的机房给安玛莉手机留言,狂喊:“安玛莉,我爱你!”一直喊几十遍才罢休。
常言道,好女怕缠男。许哲猛烈的攻势令安玛莉招架不住,傍晚下班乘坐区间电动梭车去火车站,安玛莉众目睽睽之下主动跑到男人身边亲昵地坐下来,令赌场熟悉她的人瞠目结舌。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当地体面女人,竟然找了一个外来亚洲男人,好新奇哟。天下的事儿说不清,这哪儿跟哪儿。恋爱就恋爱了嘛,而且是男女恋爱,更加正常才是。
显然,她们已经进入热恋起始阶段。
可巧,许哲几个月前约好回中国三个星期的假期来临了。他竟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与女人关系一下,被安玛莉婉拒,她不想太随便,但是也怕他失望,许诺他回来以后,一定。他们的小车停在车场最边上,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一个中年亚洲男人与一个黑女人在一起,不会有什么意外吧,看起来不顺呢。警车忽闪着警灯疾驶而来,警察盯着安玛莉问,他没有给你麻烦吧?安玛莉回答到,他是我男朋友。没有麻烦。
许哲探亲回来以后第二天,在班上坐立不安,满脑子都是临行前安玛莉的许诺“一定”。于是打电话问她现在哪儿,准备把礼物送过来。安玛莉告诉他今天休息在家。许哲左思右想,上班就他一个人,如果别人找不到他,惹事儿。再一掂量,差两个小时就下班,基本的事儿都做完了,零星的电话,明天或者今晚处理也不迟。开车到她家一个小时。最要紧的是,他感觉憋不住,内心狂躁不安,必须得去。于是,驾着车飞快地去见安玛莉。
待得门开,安玛莉热情地招呼他进来,然后坐在沙发上继续抽烟。这让许哲小有尴尬,他不知道女人抽烟,对她的印象好像没有这一节,有些愕然。其实许哲以前也抽过一阵儿,后来戒了。他不能让自己冷下来,赶忙把他从韩国买来的一条珍珠项链戴在安玛莉的脖子上。然后,手就开始在她身上游走,以示亲热,当然更是试探。安玛莉略微矜持了一下,站起身来,在电视柜里拖出一条毯子铺在地上,然后打开电视放一段情色录像带,里面显现黑男人和白女人。安玛莉解释说,这是同事借给她的带子,还没有看。许哲会意地点点头,听她继续说,她比较喜欢这种故事,不同肤色人种的故事。可能意识到什么,安玛莉突然说,我们到楼上去吧。关上电视,来到女人私密卧室。
过半年的接触,许哲第一次与爱慕的女人单独相处,那个让他浮想联翩的美妙身材,今天活生生地在他眼前表演,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许哲在赌场附近买了房,两个人终于有了自己的窝儿。安玛莉很开心,上班近了,不用每天辛苦来回赶几个小时的路。而且两人是往结婚的路上走,男人虽然是亚洲人,可是爱的是人,许哲很有教养,为人和顺。
几个月下来,她就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妈妈要见见他,看那个意思,家里已经准备好,欢迎这个新女婿的到来。可万万没想到,许哲犹豫了起来,立即拒绝了邀请,说是还不成熟。安玛莉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人立即蔫巴了。回去怎么与老妈说啊,自己的感觉怎么就差这么大。高昂的兴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满脸的问号。联想许哲经常在厨房间的挂历上划斜线,记录两个人做爱的次数,让她浑身不舒服起来。虽然男人告诉她,要满足他的性欲,可是自己做得不错啊。是的,饮食方面是有问题,男人喜欢辣泡菜,大蒜味道太冲,让他少吃,他是憋屈了点儿。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能与一个有强烈口臭的人睡在一起,不是吗。安玛莉做过一次饭,准备显露一下,油炸大虾。浓烟滚滚把许哲吓得赶忙用风扇吹,弄得安玛莉左右为难,十分难堪。许哲还抱怨安玛莉每次喝过红酒以后就胡言乱语,而且挺伤人,让男人脸上挂不住。说安玛莉平时挺好,说话挺得体。不知道怎么的,许哲的表现让安玛莉越来越不安,隐隐约约觉得他对婚姻并不当真。
她这一次可是下心的,年纪这么大还谈了将近一年的恋爱,之间甚至没有拥抱过。再后来安玛莉旁敲侧击地说,奶奶已经八十三岁了,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个最让她担心的大孙女早些成家,她也能了份心思。许哲还是不表态,总觉得还不成熟。前前后后都快两年了,吃了多少人的白眼,背后忍受了多少家人的怂恿,她向谁诉说?!
她感觉受骗了,气得拉起包儿就走,以往各种美好的梦想随之而去。
妈妈还是不放心,是否是女儿太着急了点儿。就逼着女儿回来道歉,说是自己脾气不好。许哲警告她以后不要再跑掉了。
事情平息后,安玛莉就安排家里的亲戚和已经离婚单过的亲爹来这个新的住址开爬梯。外甥子青黑肥胖,穿着短背心来了,在门上砰砰地砸,惹得周围全是白人的邻居纷纷探出头看个究竟。安玛莉很不安,把他训斥了一通,说是告诉你不要太随便。可是已经来了,就到后院吧。家里来的人真不少,十几口子。许哲莫名其妙发现心底出现一道无形鸿沟,这里面只有他一个“外人”。于是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篇报道,一个年轻的中国妻子与全家白人的合照,她是那么的另类,那么孤独,那么不合群。许哲想想自己以后将与这么一家纯黑的人在一起,尽管他们把自己当亲人,可是自己势单力薄,而且语言不同,文化不同,还是很尴尬。
第一次,他发现安玛莉是个黑人。
安玛莉的车子停在街道边自家门口,第二天却发现车帮被刮出一条沟痕,心疼得不得了。可是许哲却没有说什么,安玛莉告诉他是街对过那个白人船长干的,因为船长曾经对她恶狠狠地瞪眼,威胁她不受欢迎。这个区域的房子,年代可以追溯接近一百年,是白人居住区,他们不喜欢黑人,又不敢明说。
二女儿劝告她,跟外国人结婚实在太外了,我爸爸一直等你,你就不能原谅他吗。安玛莉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他别想。他害了我一辈子。到现在他也没有出息,吸毒,贩毒,蹲监狱,从来没有正当职业。回来还是吃我的住我的,为什么还要他。就是一辈子找不到人,我也不要他回来。这种话题一开头就会被堵回去,而且说了近二十年。
她很焦急,许哲人不错,自己对他也很好,当时追我的时候简直就像童话故事,现在怎么变得越来越糟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次气走再回来的时候,许哲和蔼的面目下隐藏着冷漠,不要她天天住在这儿,公休的时候就回自己的地方住。这让安玛莉伤心不已,我是真心的,可是你不要我,我现在很丢人。她实在想挽回两人的关系,当天就住了下来。
午夜时分,门口一声巨响。扒开窗帘,看到她的小红车被掀到了人行道上。一个女子把安玛莉的车从后面推上来,车子发动机被撞死,发动不起来了。欲哭无泪的安玛莉知道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眼无神,一切都完了。验证她女儿所说:“bad omen”。二女儿最近刚刚警告她,你在那儿住,发生的种种怪异事情,是不祥之兆。
安玛莉孟浪般的恋爱,由慢慢成熟,加热,高潮,衰落,消失,两年的时间完成了一个死循环。中年人的恋爱也很幸苦,可怜的安玛莉又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