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趾

这天，值班护士又是郎筠。郎筠家是京郊富裕农民，家底厚实。她从家里给陈浩带来一个大鸡腿，用急诊室的电炉烧水热上，等陈浩过来吃。那时候，一个大鸡腿对于陈浩来讲是难得的美食。据说现在在美国，提到炸鸡腿，黑人会感到很生气，因为他们的前辈做黑奴的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炸鸡腿。所以，提到炸鸡腿，就是对他们的侮辱。但陈浩刚做医生的年代，连炸鸡腿都吃不上。这样看来，他当时的伙食水平，赶不上当年的黑奴。

刚接班的时候，一个女孩被几个教师用推车送了过来。那个女孩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被施工的车辆压伤了小脚趾。陈浩查看了一下，那个小脚趾几乎压碎了，没法再接回去了。所以，就想干脆将压烂的小脚趾去掉，反正也不会影响功能。但是女孩的家属不在，没有人签字，所以，就让女孩孤零零的在诊室等了半天。

女孩的家属终于来了，是女孩的父母。两个人都非常着急的样子。陈浩说：“小脚趾保不住了”。

当爸爸的不同意，还是希望陈浩能给他女儿接上。

陈浩让他看了看伤处。其实小脚趾已经没有了，只是尖端有一点点存留，中间只是肉皮连着的。

女孩爸爸这才同意让陈浩去掉那个小脚趾。陈浩在消毒、麻醉以后，去掉了那个被碾碎的脚趾头，然后将伤口修整了一下，缝合上了。

被去掉的小脚趾只剩下最尖端的一截还完整地保持着原来的形状，脚指甲，白白嫩嫩的，很可爱的样子。陈浩将碾烂的部分去掉，将剩下的部分修整齐，然后递给女孩，问：“你还要吗”？

女孩用惊恐的眼神看了陈浩一眼，连忙摆手说：“不要了”。

陈浩看了一眼手中的脚趾头，也不确定怎么处理才是对的。扔掉吗？似乎有点可惜，但自己留着的话，似乎也不妥。这个东西留着呢，的确没啥用。但扔掉的话，以后想再找一个，就难了。

陈浩想了想，还是将脚趾头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将女孩收住院了。

后来女孩一直埋怨陈浩，说陈浩毁了她的脚趾头。陈浩也感到很无语。她的脚趾头是被施工车辆碾掉了，有不是陈浩给割掉的。

女孩其实长得很漂亮，所以，年轻的霍医生总是同她搭话，帮她换药。霍医生换完药后，对陈浩说：“那个女孩是你做的手术啊”？

陈浩说：“是啊。脚趾头给碾掉了”。

霍医生说：“没有啊，脚趾头还在那里啊”。

陈浩脑子嗡了一下，难道我搞错了？说：“你确定，你再去数一遍”。

霍医生又赶紧过去数了一遍，说：“哎呀还真是我搞错了，我又数了一遍，的确是少了一个。你手术做得真好，不认真数，真看不出来少一个”。

好事做尽，坏事做绝

车祸的患者也比较多。因为情况紧急，来不及去城里的大医院，所以就先送到这家医院来抢救。对于车祸的伤者，通常需要花整晚上的时间来抢救。一些上级医生不愿意做这样的手术，因为一场手术下来很累，而且风险也高。但这是陈浩做大手术的唯一机会，所以陈浩非常想做。但医疗行业等级森严，如果上级医生不想做，陈浩怎么想做，都没有办法。

很多上级医生值班的时候，就是他们玩麻将的时候。急诊来了小手术，例如手外伤之类的，陈浩自己就搞定了。但是一旦来了大型的车祸患者，陈浩就必须请示上级医生，同上级医生一起做才可以。但有的医生一值班就打麻将。急诊的病人来了，需要做手术，他们就有成熟的办法来推诿病人，这个方法总结起来就是：“好事做尽，坏事做绝”。

怎么个好事做尽，坏事做绝呢？

例如，患者来了，他正在打麻将。陈浩电话向他汇报情况，他就从麻将桌上下来，来到急诊室，对病人说：“您这个伤啊，挺重，需要做手术。但我告诉您啊，我没有做过这种手术。如果让我做的话呢，这是第一次。您要一定在我这里做呢，出了问题，我不负责哦”。

一下子就把病人或病人家属吓住了，就问：“那怎么办”？

这个医生就非常耐心的告诉病人，另外一个大医院做你这个手术非常有经验，也耐心告诉病人那个医院怎么去，而且让护士给患者输上液，免得走到半路就休克了，甚至可以帮忙叫救护车。这样患者和家属就千恩万谢的走了，觉得碰到了医德高尚的好医生。而且急诊的医生同大医院的急诊都有协议，给大医院转一个病人，有的可以有100元的提成。那时的100元可不少。

但这样的话，陈浩这些年轻医生就没有机会练手术了。

有一次陈浩同一位骨科的主治医老于一起值班的时候，来了一个胃穿孔的病人。因为骨科医生不会做大型的胃部手术，但开腹后做个胃穿孔的修补还是没有问题的。陈浩开腹后，先补好了胃上的穿孔，对老于说，我想给病人做毕1式胃大部切除，这样的话，患者就不用再开第二刀了。

老于理解陈浩的心情，但他的确不会做，就说：“你有把握吗”？

陈浩说：“当然有”。

老于说：“那就做吧”。

这是麻醉师和手术护士立刻就嚷嚷了起来，表示反对。本来就要结束的手术，如果做胃大切，就需要做到天亮了，大家都睡不成。

老于说：“别废话，上胃大切器械”。

手术做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在早晨的交班会上，陈浩汇报了昨天晚上的手术情况，心里不免有一些得意。能主刀做胃大切，是一个外科医生成熟的标志，说明他在手术上已经过关了。这时，那位平时喜欢好事做尽，坏事做绝的麻将医生怒斥陈浩：“这是缺乏医德，拿病人练手。主任，我们不能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了”。

李主任没有说话，只是说：“老于啊，出了事的话，你可得兜着”。

后来患者恢复得很好，麻将医生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打了个混

京郊的农民比较彪悍，动不动就械斗，动刀子，所以刀扎伤的也很多。对于刀伤，往往很难处理。因为外面的口子小，里面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有一次一位伤者被送到医院，陈浩和骨科的主治医老于值班，接诊的时候，伤者肚子上插着一把刀，谁都不敢拔，直接带着刀送进了手术室。

打开腹腔以后，腹腔里面全是积血，由于积血挡住了视线，不知道血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腹腔打开的同时，伤者的血压立刻就降下去了。麻醉师发出警告，不能动了，同时加快了补液速度。

陈浩赶紧让手术护士对过来大量的纱布，往腹腔里塞，同时用吸烟区抽干了腹腔的积血。

用纱布压紧后，血压恢复了。

虽然血压起来了，但是陈浩他们不敢松手，一松手血压就掉，也不知道出血点在哪里，这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压着？

骨科的老于说：“叫主任”。

金主任被护士从麻将桌上拉下来了。一边同护士小美逗乐一边进了手术室。于是一助变二助，二助变拉钩。

主任上了手术台，对陈浩说：“你们是怎么塞的纱布啊”？

陈浩说：“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就将纱布一股脑全塞进去了”。

陈浩的这种塞法，让所有的纱布都搅到了一起，也就无法将纱布一块块的抽出来。

主任吩咐手术室护士小美：“重新准备新的纱布”。

纱布准备好以后，主任吩咐麻醉师：“我这边开始弄了，血压又得降一会”。

麻醉师老赵说：“好嘞，放心”，然后开始准备各种升压药和液体通道。

主任将陈浩填的纱布拿了出来。腹腔里面马上又开始冒血，血压也同时开始下降。金主任不紧不慢的将新的纱布一块块分开填了回去，再压紧。血压也就慢慢恢复了。

金主任开始聊小美的男朋友的事情，小美说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呢，让金主任给介绍一个。金主任一边同小美聊天，一边将纱布一块一块往外拿，金主任右手拿着一把止血钳，紧盯这腹腔，就像一位随时准备出击的猎人，但嘴也没有闲着。

当挪开一块纱布的时候，陈浩看到一股鲜血直接向他脸上喷过来，他本能的要往后躲，金主任已经用止血钳将断裂的血管夹住了。麻疹师说，血压起来了。

金主任撤下其他的纱布，用盐水冲洗腹腔，没有看到其他的出血点，脱了手套，转身回去打麻将去了。

伤者是肝动脉的一枝被刺断了。于医生和陈浩直接结扎了断裂的肝动脉，将肝脏上的小口进行了修补，手术顺利结束。

陈浩回头看到手术室窗户的时候，发现天已经亮了。经过一夜的奋战，救了伤者一条命。

赵医生拍打的患者：“醒醒，知道这是哪里吗”？

伤者努力地睁开眼睛，说：“我刚才又打了一个混”。

原来他也在打麻将呢。

尴尬的刀伤

一般刀伤的伤者都是男的，但陈浩也接诊了一位女伤者。好像是因为男女关系问题，最后动了刀子。女伤者肚子上被捅了几刀，其中一刀捅在了阴部。当时情况紧急，陈浩也顾不上太多，就将所有的伤口都缝合了。后来患者恢复以后复查，陈浩检查了腹部的伤口，觉得恢复得很好，没有问题，但是下面的伤口就不方便检查了。

由于手术是陈浩做的，那位女患者当然比较信任陈浩，一定要陈浩帮忙看看那个伤口。陈浩说，这个伤口得去妇产科看。那位女患者急了：“当时是你缝的，怎么你现在就不能看了”？

陈浩说：“你还是去妇科看看比较好。你看着外科诊室，大家都进进出出的，没法给你检查啊”。

那天抢救的时候，在走廊上就将她的裤子剪掉了，患者就这样全身赤裸地躺在走廊旁边的长椅上，周围还有其他的病人走来走去的。但现在情况不一样。

于是她就答应去妇科看。但一会儿又回来了，说：“妇科医生让我找外科的，他们也不给看”。

陈浩没办法，就找到妇科的吕主任。让吕主任给看了看。

吕主任看完后，对陈浩说：“缝得还可以”。

陈浩觉得当时缝的不是很好。

女性的阴部摸起来非常柔软，但实际上是由弹力纤维组成的很坚韧结缔组织，比身体其他部位要坚韧很多。缝合的时候，需要很使劲才能将针扎进去。当时情况紧急，救命要紧，所以没有很关注外观。乳房也是，摸起来柔软，但切开皮肤和皮下脂肪以后，发现白色乳腺组织本身其实是挺硬的，切起来沙沙的响，很费劲。

本院职工

有时候给本院认识的人看病也是一件尴尬的事情。急诊的护士高婷，长得五大三粗的，身高 所以，就安排她在急诊镇守。有一次她得了痔疮，疼的不行，让陈浩给看看。陈浩可不想看她那又大又黑的屁股，就说：“我还真不会看痔疮，要不我给你开点PP粉，你自己拿回去坐浴”？

高婷说：“你看一下吧，看了再开药”。

陈浩说：“金主任是这个病的专家，你找他看看”？

高婷找到金主任，金主任也不给看，说：“你去找陈浩开点PP粉坐浴就好”。

又把高婷推给了陈浩。

高婷非常生气，说：“难道我得个病，本院还看不了，要到别的医院去看吗”？一边说，一边怒气冲冲的看着陈浩。

陈浩自知理亏，于是对高婷说：“金主任可能太忙了，我给你找找李主任”。

李主任过来后，二话不说就给高婷做了检查，开了药。

李主任是党员，也是医院里面的党委委员，是陈浩见过的品德最好的人。他从来不收红包，也没有拿过药品回扣，患者送的贵重礼品他都不收，只收患者自己家种的菜或者是患者自己家做的粉丝。他的值班室的床底下，堆满了干粉丝，大家想吃的都可以去拿。他是一个真正的德才兼备的人。德才可以兼备，但德财却无法兼备。所以，李主任一直过着低收入的日子，直到退休。

后来为了避免这种尴尬的情况，外科特别招了一个女医生。这样本院的员工如果隐私部位有问题，就都由这位女医生看。但是如果真有比较严重的情况，还是得主任亲自检查。

住院总

几年过去，陈浩开始担任住院总医师。外科的住院总医师是晋级为外科主治医师的第一站，负责安排全科手术，自己愿意上哪一台，就可以上哪一台，这样在得到足够的训练后才可以被提升为主治医师。但住院总必须是24小时值班，所以很辛苦，但技术上也得到了很大的长进。至少在他值班的时候，只要能送进手术室的人，他都救过来了。在抢救病人的时候，陈浩觉得自己像一位将军，能做到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通知护士建立液体通道，查血常规加血型，通知血库备血，通知手术室和麻醉师，等等。对这些程序的熟悉，实际上是非常重要的。错了一点，就是一条命。

那天陈浩到急诊接班。刚毕业的王红兵医生已经忙了一晚上，一脸的疲惫。陈浩问王红兵：“没啥事吧”？

王红兵一边收拾值夜班的物品，一边说：“没事”。

然后王红兵又说：“刚才来了一个骨盆骨折的小伙子，我让他去拍片去了，一会回来，你看看”。

陈浩说：“液体通道扎好没有”？

王红兵楞了一下，说：“没有啊”。

陈浩大吃一惊，立刻对护士喊，赶紧准备液体和输液器，去放射科。

护士看到陈浩紧张的神情，赶紧拿好输液设备推车就走，这时王红兵也知道可能有问题，赶紧跑到了放射科。

陈浩赶到放射科的时候，王红兵已经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了。患者已经去世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很壮的小伙子。

当然，王红兵如果采取了正确的方法，那个小伙子也不一定能救得过来，因为骨盆骨折的出血是非常凶险的。但如果做对了，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陈浩做外科住院总的时候，内科的住院总是杨医生。杨医生同陈浩同龄，平时总是笑嘻嘻的样子，脾气非常好。陈浩是火爆脾气，总是同杨医生急，但不管陈浩怎么急，杨医生总是那样笑嘻嘻的，一点都不急。但有时遇到疑难的病例的时候，杨医生也是一脸的严肃。小巧的鼻梁仿佛撑不住那大框架的眼镜，需要经常地往上推一下。陈浩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位温柔善良的医生，后来被病人家属杀死了。

医保制度改革以后，年底的时候，医院的医保基金用完了，所以住院部的医生就不让急诊患者住院，因为住院的话，只能是医生自己掏钱给患者治病。但急诊观察室条件差、费用高，还不能报销，所以，患者家属就非常抓狂，将愤怒发泄到无辜的杨医生身上。杨医生在写病历的时候，患者家属用一只胳膊从后面保住杨医生的头，然后另一只手拿刀向杨医生的脖子切了进去。可能杨医生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的头已经几乎被患者家属切下来了。

医疗方面，不管怎么改，医护人员都是最难的。因为其他的方面，都惹不起。

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只要有时间，陈浩都在看书，准备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