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爸强强联手改变了老姐的毕业志愿 (下)
说起老爸和“烟酒师傅”崇高的革命战斗友谊,不得不提一提当时全国上下,大江南北家喻户晓的“忆苦思甜”运动。
那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为了防止“地、富、 反、坏、右”这些“人还在、心不死”的“牛鬼蛇神”时刻准备复辟资本主义;为了不让全国广大的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等重新回到人剥削人、人吃人的旧社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为了永远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誓把他老人家亲自开创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全国城乡的大街小巷都在不断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大讲旧社会之苦,大讲新社会之甜”的“忆苦思甜”高潮。
在万恶的旧中国,老爸是属于“仇大苦深”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十六岁时就独自一人,背着一条草席,眼泪汪汪地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家乡,来到“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漂泊闯荡。在这期间他饱尝艰辛什么“牛”工都做过,卖老虎脚爪(一种食品)啊,修搪瓷面盆啦,甚至拉着小板车在十六铺和杨树浦之间来回帮人送货,风吹雨淋,饥一顿饱一顿,脚底磨出一个个的血泡都不敢给自己放假一天……是大救星毛主席把他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放出来,成为新中国的主人翁,然后培养又成为一名有较高政治思想觉悟的共产党员。
由于老爸小时候读过几天私塾肚子里有些墨水,能断文识字,相对于常常把“老大娘”说成“老大狼”,将“墨西哥”读成“黑西哥”的“烟酒师傅”等工人“老大粗”们还是有些文化水平的。因此在“以阶级斗争为纲”,“政治是生命,是统帅,是灵魂”的年代,作为根红苗正的工人阶级的后代,同时又是《红卫兵》团宣传委员的老姐,在得知学校将举行全校师生“忆苦思甜”报告会时,便自告奋勇向“烟酒师傅”积极热情的举荐了老爸。
这次“忆苦思甜”大会盛况空前,蔚为壮观,尤其是当老爸将自己在万恶旧社会的心酸遭遇诉苦把冤伸后,“烟酒师傅”猛然解开上衣露出别在胸脯肉上一枚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大招手像章,整个校园顿时沸腾了,这种产生的震撼场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于是全体与会的师生热泪盈眶的都“唰唰”的站立起来了,“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和“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全靠毛主席”等口号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当时的有关报纸和电台对此进行了详细描述和褒奖,把它作为一种好的形式向全市进行推介。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有关领导对“烟酒师傅”的表现特别赞许,除了评他为市级的“积极分子”和“红色标兵”之外,还差一点让他来年赴京参加国庆观礼,接受伟大领袖毛主席在人民大会堂的亲切接见呢。
打这以后,咱老爸便和“烟酒师傅”成了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他们常常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老姐也颇有自豪感,亲昵的称他俩是“两个身子,一个脑袋”。
闲话少说,回归正题。老爸拜望了“烟酒”师傅的一个月之后,老姐这届毕业生的分配方案终于公布于众了,她的战友吕爱农、张向华、陈远芳和艾边疆四人得到批准去了黑龙江兵团。她们兴高采烈的被敲锣打鼓送上火车奔理想去了。十几年后,黑龙江兵团解散,她们的美好青春全部奉献给了那片黑黝黝的土地,自己最后也黑黝黝的逃回上海了。
“丹凤眼”季红卫那时的思想更是革命的奇特,她认为:眼下咱们面临着极其复杂严峻的国际形势。美帝、苏修、日修和各国反动派亡我之心不死,它们对我四面包围、南北夹击,中国正处于战争的边缘。面对核大战的威胁,我们必须进行全面、立体的战争准备,所以祖国的北大门必须坚守,南大门更需要严防,于是“丹凤眼”毅然决然的奔赴云南省插队到西双版纳的傣族自治州勐腊县勐仑公社勐掌生产队,后因一次山洪的暴发,为抢救队里一只落单的绵羊而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永远长眠在祖国的南疆。
而口号喊得最响,态度最坚决的老姐却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被分配到上海郊区的崇明岛成为旱涝保收的农场职工。老姐有所不甘,又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一张白报纸上写下了一个殷红的“忠”字跑到“烟酒师傅”的办公室苦苦哀求,“烟酒师傅”不为所动,一个劲的安慰老姐:
革命不分天南海北,要象毛主席的好战士雷锋同志那样发扬光大“螺丝钉”精神,党无论把你拧在哪里,就在哪个岗位闪闪发光永不生锈……
从狂热状态中渐渐冷静下来的老姐,最终回归理性,回归到正常,没有讲条件的绝对服从了组织的安排。
与此同时老姐的战友们却对她“语言巨人行动矮子”的做派嗤之以鼻,大家一致认为比起我们党的光荣历史上成千成万革命先烈在困难面前,那种气吞山河、光照日月的革命气概来,老姐显得何等渺小、何等卑鄙可耻啊!我们的革命先烈是耸入云霄的高山,而老姐只不过是一抔黄土,于是渐渐的和她疏远了……
写在后面:
好多好多年以后,真相才浮出水面,老爸离世的五个月前的一天,也是在亭子间,也是在天黑的傍晚,趁着只有我和他老人家,在自己的一再央求下老爸终于简要的吐露了那天去“烟酒”师傅家里的内情,听完之后我除了敬佩老爸智睿老道,更由衷的赞叹“烟酒师傅”的“懂经克腊”,因为“烟酒师傅”的谈话内容在当时那个特别的年代里如果被企图“踏着别人肩膀往上爬”的投机分子听到告密后,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必定砸向他的脑袋,将他批倒批臭再踏上一只脚,让其永世不得翻身的呀!
老爸说那天晚上他一进“烟酒师傅”的家门就嚷嚷道:
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他老人家的号召是我们的行动准则,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同工农打成一片,在缩小三大差别的同时,也改造了自己的世界观,这是反修防修的百年大计。
紧接着他又态度坚决的表示:
革命青年理应志在四方,革命家长也不能落后,我绝不拖儿女们的后腿,对伟大领袖的伟大号召,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坚定不移把自己的大女儿送到农村去,送到边疆去,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说到最后老爸有意无意的吐露出老姐让人崩溃的经历,说是她小时候患有“羊癫疯”,平常一样的带她逛街,会突然倒地两眼上视,身体强直,紧咬牙关,口吐白沫并伴有抽搐,一般有小五分钟的时间。不过请尽管放心,由于我们做家长的精心呵护,她的病情迅速得到控制,自从七岁以后再也没有复发过,眼下参加上山下乡这场伟大的社会主义革命应该毫无问题,毫无问题啊!
听到这里,“烟酒师傅”瞥了一下老爸一眼,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沉思良久,才掷地有声说出下面这些滚烫贴心的语言:
老朱啊老朱!阿弟我也是大杨浦贫民窟混出来的,咱兄弟俩“脚碰脚”是一根藤上的两个苦瓜。台面上装模作样的唱唱高调“卖野人头”叫做政治需要形势逼迫,实在是没有办法的“混强势”呀,私底下就不要像煞有介事的“摆噱头”了。这几天风声很紧,“斗、批、改”将涉及到具体的每个人,早点回去吧,不要被人捉牢小辫子,放心好了我也是个“接翎子”的人……
正是由于我和老爸的强强联手以及“烟酒师傅”暗中鼎力相助改变了老姐的毕业分配志愿,就这样她在崇明的跃进农场镀金四年之后很快就上调回沪成为公交公司的一名调度员平平稳稳的一直工作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