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冤家24
第24集:滚出来
1,
十斤排骨再也没有人送来了。
老张家的活鸡活鱼也没戏了。
王同学出事了。
那天晚上,他的确去乡下弄到了三年生的老母鸡以及活鲫鱼。回来的路上,王同学好像猎人打靶归来,满满的成就感。那些年,他一直不走运,明明生了一张俊脸能说会道的嘴以及活络的脑子,但是做啥啥不成。烧烤店刚刚有起色又赶上疫情,还封着呢。但老天爷有眼,让他抓住了封城的机会,团购做的风生水起,他肯吃苦,能搞到别的团长搞不到的东西。
比如,谁能在这个时代搞到三年生的老母鸡三只呢,而且是活的。
那个牛逼的宋主任不能。
他王团长就能。
而且不是在本市的乡下搞到的,是相邻地市的乡下。
他有本市的通行证,可以畅通无阻去乡下,若出本市去外地,如今这个年代却是难于上青天,但是王同学可以,虽说费了一番周折,不走寻常路,王同学觉得自己太有能耐了。
夜晚马路上空无一人。大约长期少人少车,有些路段的灯干脆坏掉也算是躺平,王同学把那辆破面包车开的飞快。等疫情结束,他一定要换一辆新的SUV。又一想,疫情结束,他的生意机会还有吗?所以他有一颗矛盾的心,既希望结束又不希望结束。
王同学将那辆破面包车开出了飞机的感觉。在一个大转弯处,他甚至都没有减速。
夜里的转运大巴,好像鸡笼子里装满了鸡,也以飞快的速度前行。
两辆车就这样撞在一起。
王同学车上的活鸡活鱼变成死鸡死鱼,他倒在它们之中,和它们一样的命运...
那晚的电话,是王同学的老婆用他的手机打给学智的。
关于钱的事儿,只字不提。当然那时候,不提也正常。
2,
家里出了第二个抑郁症病人,是学智。
他白天在屋子里躲着睡觉。晚饭后就溜上小房顶。
他在小房顶坐着,抽烟。
很快,手头的烟没了。
他拿起手机,给王同学发信息:来两条烟。
以往王同学会说,大前门还是哈德门。
学智:哪个门都是门,反正能出去,哈德门吧,洋气。
学智也开始过上紧日子了,从香烟开始,哈德门比大前门便宜。幽闭岁月,有烟抽就是奢侈了。
但是这次,他发出那条信息后久久没有人回复。忽然意识到王同学永远不会回复了。
悲伤又一次淹没了他。
王同学要是活着,学智一定豪气的来一句:来两条大前门。
贵的香烟,王同学总归要多赚点吧。
一想到王同学再也不回复他只言片语,学智在屋顶的夜晚,有些狂躁。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屋顶上那么多烟头,风也吹不走。
他蹲下来捡烟头。
那些烟头,有小半截留白处,可见王同学在的日子,他是多么浪费香烟。
他捡了烟头,把剩余的烟沫放在展开的卫生纸里,学智的口袋里总有一大团卫生纸,他自制了卫生纸牌香烟。
他点了卫生纸牌香烟,卫生纸烧的比烟沫快,很快烧到手指上,学智有疼痛的快感。
3,
这晚,学智吃完饭又要出门。
美娟对小叔子说:小四,外面下雪了,你出去我们不拦着,但是你要冻感冒了,传染了我们这一屋子人,家里没啥感冒退烧药不说,我们都当成阳性病人拉到仓里,正好不用做饭,不用团购,你觉着呢。
学武:仓里再好,我可不想回去。好不容易跑出来。你们去,我留在家里,看门。
学武因为有那张获奖的彩票加身,心里充满了希望,反倒看不出什么抑郁来。
学智一听说下雪了,就说:我出去看看雪。
学智出门去了,家人看着他又上了房顶。疫情凶猛时代,各种神经病在家里开花,李家诞生了一位忧郁的诗人,去小房顶赏雪作诗去了。
沈玲:咱爸妈走了,他都没那么多悲痛,怎么样王同学没了,他这个样子了。
学文知道为什么,父母是终老的,王同学是学智最熟悉的同龄人,仿佛是另一个自由的他,他走了,学智觉得心里的那个自我也走了。
但是学文不愿意解释也不去劝慰。悲伤像条河流,别人的安慰只是一条土坝,很快冲垮。学智还年轻,一直在大家庭的荫蔽之下。不像他,吃过很多苦,遇见很多不平,呆过一个个低谷,趴下又起来,起来又趴下,如此而已,心上已经生了老茧。
沈玲忽然对美娟叫了一声二嫂。
两人因为上次的商量卖房的事闹翻,互相不理睬。家里俩蹲着尿尿的,不再相约一起做酸酸,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美娟即时嗯了一声。
沈玲:二嫂,你和小杨关系好,你跟小杨说说,让小杨劝劝小四。
美娟:其实呢,小杨叫我二嫂,叫你三嫂,咱俩都是小杨的嫂子,都一样的。你告诉小杨不也一样吗?
沈玲又脸上挂不住了。她好像经常挂不住东西。
嘴上说:好,我来。我倒是问问小杨,这些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大事,你躲在外面过得很滋润吧,家还要吗?小四还要吗?啥时候回来。
沈玲越说越气,她知道美娟和小杨私下关系不错,批评小杨,好像变相批评美娟,出了口气。
美娟:你随便,你说啥都行。
4,
学智爬上小房顶。
房顶的雪不知什么时候积了厚厚一层。还在呼压压的下。天地间混沌一片。
学智没空忧伤,没空当什么穷酸诗人,他在雪地里扒拉烟头。
小房顶就那么大,他这回变成狗熊,两个爪子扒来扒去,用不了多久,扒了个遍。奇怪的是,一个烟头也没有。
那些烟头呢?
怎么连烟头也离他而去?
悲伤的源头原来是恐惧。
直到他打了大喷嚏。
自己会不会感冒呢?二嫂提醒的对。也许该下去洗个热水澡,把寒气冲冲。他也宅,也想和家人在一起,仓里好吃好喝,他都不想被逮了去当只幸福的耗子。
而且,他没三哥那壶尿性,想方设法逃回家。
香烟的事,等明天再说吧。
学智下了房顶,到了屋里。
二嫂三嫂三哥都撤了,只有大哥学文永恒的守在客厅里。学文给自己打了半盆水,旁边放着一壶烧开的水,他打算泡脚。母亲留下的那个蓝色泡脚盆还在,是当年卖保健品的送的。
那些年,老头老太太先后迷上保健品,家里经常有免费的面条鸡蛋,老俩吃不完,就送给儿子们。当然,与免费食品相匹配的是,各种长生不老的保健品,做美梦的床垫,甚至两台无法安装的净水器等等。
老俩在保健品路上越走越远,学文想了个办法,鼓动学智向老头老太借钱。为什么不鼓动其他两家借钱呢。因为其他老二家和老三家事多女人心眼多,怕一旦真借钱成功,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唯有老四家两口子,似乎还那么一些诚信一点清高。
学智问父母借钱。说单位里要集资,交三万块。但家里的钱一部分是死期存款,一部分被小杨炒股亏了。所以拿不出来请父母帮忙。
李老太一听,抓了小杨炒股失败这件事,小杨怎么把儿子的钱败光了呢,女人怎么那么败家呢。老太太始终认为小四家里的钱都是自己儿子赚的。于是电话打过去,给小杨上了贤良淑德的一课。
由于学智的这番操作没有和小杨商量,小杨不吃那一套,为自己辩解。
钱最终没借出去。
最后还是学文和学武直捣保健品公司,学武扬言要揍人一顿,砸了人家公司。于是这事消停了。
那些年,老头老太太之所以深陷其中,其实是因为孤独。就算子女成群,抵不过人家有套路的关怀。
泡脚的学文见学智进了卫生间洗澡,他觉得小四的病大约被洗去了大半。
5,
与此同时,小屋里的沈玲,果真和小杨联系上了。
怀着一腔对美娟的怒火,沈玲在给小杨的留言中却一改再改,最终把火药味变成潮湿的硫磺。她把小叔子抑郁症的事告诉了小杨,当然还有王同学的死。
王同学当年是小杨和学智的伴郎。
小杨很快回复。
小杨说对王同学的死很难过。但学智是个成年人,每个成年人都不容易,遇到不好的事,要学会从泥拔出脚来。我在加国三年,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我让点点给爸爸打电话。
沈玲觉得小杨在讲大话,无法对丈夫的悲痛感同身受,也就无法感同身受三年里大家庭的悲喜。
凭什么呢?
她问小杨:你为什么不给学智打电话呢?你们也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吧。咱爸咱妈没了,我们各自一大家子,小四像个是孤儿。我觉得你最好回来陪陪他。
小杨:三嫂啊,管闲事前,先问问给人添了多少飞机票钱吧。
小杨送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沈玲以为是在嘲笑她。
沈玲气炸了。
把手机一扔,身体越过刷痘印的学武,出了房门,直奔卫生间。
她憋着泡尿。
卫生间水哗哗。
沈玲伸头一看客厅,学文正在往洗脚盆里添热水,大约太烫了,他嘴里吸溜吸溜的,像极了他母亲李老太。
她料定学智占领了卫生间阵地,于是一阵敲门伴着一阵怒气: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拉,卫生间是你一个人的吗?滚出来。
学智没听清,说:急啥急啥,洗完了,我还要拉屎呢。
沈玲气晕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