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记(十八)——- 读鲁迅和张爱玲小说之外的文章
随记(十八)——- 读鲁迅和张爱玲小说之外的文章
会认为。读鲁迅的杂文,散文,甚至小说,会觉得,他可以学数学专业的。张爱玲读社会学专业,很自况。
“中华民国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就是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为十八日在段祺瑞执政府前遇害的刘和珍杨德群两君开追悼会的那一天,我独在礼堂外徘徊,遇见程君,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刘和珍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她就正告1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刘和珍生前就很爱看先生的文章。”
这样的叙事,在鲁迅,除了说自己和高长虹那段事,很少见到。时间地点人物,全须全尾。纵然如此,仍能见到叙述上的鲁迅特色:压缩的,凝重的,疾疾奔向说有点内容的东西。
这要是放在张爱玲,会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忆胡适之》,已经算是尽量围绕着胡适之,不让其他的来打岔的,可有多少是说胡适之的?读完了,更觉得这是篇回忆她自己当年遇识胡适之感受的文章,胡适是个托,托着张爱玲。
是有这样回忆人物的。也可以算作一类。看得会有“忍忍,不定下一行下一页会有料”的时候。张爱玲写人写事,有点韶,不时像毛线乱了,找不到头了。这倒显出女人说话说事的常态来。只是——- 自己看得有点不耐。不愿归结为自己是male 。
张爱玲说《红楼梦》,说夏威夷,总感觉有点计件打工的意思。
周作人也会这样事无巨细,物不分要点地扯,但总有玩味的名士气,固然归结到底还是铜臭,但终究有个走向“到底”的过程。读过他的几篇这“过程”,很烦。
张爱玲的,则为了挣银子的目的太明显。这其实也是她这些文章好的地方,可终究是背离文章本意,所以好也好不到哪儿去。
可珍贵的,是言语中透露出的对世事时事的态度。胡适之止不住说大陆“就是军事征服”,张对时政从来不涉,所以不接话。还有对《海上花》的评价,说它有超越时代地域的地方。总之,张爱玲的这种不与时俱在,与自己始终的特征,在她散文里,只要有机会,就露出来。这在华裔写文章的人群里,几乎是只此一家。
散文里张爱玲天生不附和的品性,特别好看。记胡适之,其实已经有说自己够不到的话,但很克制,有多少说多少的本质保持的成色度很高。记学侣炎樱,父母,祖上,冷静理性得甚于鲁迅。
张爱玲活得用力有趣。她听话的本领超强,《炎樱语录》,姨姑床前桌边的嘻笑怒骂,有点好听的,像是没多少从她这儿漏掉的。这和鲁迅大不同。总觉得,鲁迅这见识水平,听到金句的几率不高。他的杂文,字字珠玑般的,真多。阿Q的“吴妈,我要困觉”,一目了然地是作者编的假口语;“我不知道,春天里,狼也会下山来”的祥林嫂唸叨,一读就知道是台词。孔乙己的“不多乎,不多也”,也很编。总觉得,鲁迅做文学,他的文学性跟不上他的思想性,他并不觉得要向生活学习,有向民间多看两眼的必要。“一样健壮的体格,一样麻木的神情”的扫一眼就够下“首先的要务,是改变了他们的灵魂”结论了。———- 但张爱玲也确实听到了鲁迅听不到,也不见得
就能想得到的东西。
回顾他俩的文学,鲁迅的,锐;张爱玲的,戳;鲁迅有“无”,他的有来自这亇无;张爱玲只有看到遇到的鲜鲜活活的有;鲁迅,从自己的民族走进其他的民族,又回到自己的民族里与这个民族说bye bye; 张爱玲呆在上海也是租界,去了美国还像走在租界。民族性有与无之间。鲁迅的文学,是男性的,什么事都得讲个理,什么事都有背后的经济动因,“爱,也要时时更新”。张爱玲的文学,纯女人的。可以这样说,李清照只让我们见到了穿戴有致女人,张爱玲则让这儿的女人上了T台,全方位展现自己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