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57 在乎不在乎
郑秋宜把脖子上那条Steve送的围巾拉松了一点，解开大衣的扣子。旧金山的冬天真是奇怪，一会儿风雨大作，好似到了北方，一会儿艳阳高照，搞得人一身大汗的。她刚刚在公寓停车场下车，就看见Steve架着拐杖走了过来。
“哎，不是说好了你在家等着吗？”郑秋宜嗔怪道。
Steve一脸的开心，仿佛自己的出现是送了个小礼物给郑秋宜一样。“走吧，怕你找不到。”
“你就想我那么迟钝？”郑秋宜说笑。她从后备箱里拿出来刚刚煲好的汤，和Steve一起往电梯间走去。
这是郑秋宜第一次来Steve的公寓。两室一厅的公寓在二十层，视野很好，光线充足。室内陈设简单，以深深浅浅的灰色、白色和一点点金属点缀为主色调，家具线条简洁，沙发上连靠枕都没有，典型的单身汉风格。好在Steve养了一些绿色赏叶植物，静立在百叶窗筛下的条纹光影里，给他的小窝增添了不少生机和活力，也默默地观察不常见的来客。
“哇，好整洁！”郑秋宜忍不住赞叹道。
Steve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也算是个缺点吧。”
郑秋宜没有评论，而是问：“我带了汤来，放哪里？”
“给我吧，中午饭我准备好了材料。等下我来做饭。”Steve跳着脚过来，要去接郑秋宜手里的汤。郑秋宜说：“你告诉我，我去放。中午做什么？我来做。你好好休息吧。”
“那怎么行？这是补上次被击毙的约会的，必须要认真！”Steve佯装下定决心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那我帮你。”郑秋宜刚要随手放下外套，忽然问：“外套要挂在哪里？”
Steve瞬间明白了几分，不好意思地说：“可以挂在衣帽壁橱里，当然，也可以放在这里。说实在的，我至今没有改掉的龟毛毛病只限于挂毛巾。真的。”
郑秋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拿着外套去壁橱挂好。看见里面的东西整齐划一，她心里感叹：“果真有些龟毛啊。”
Steve准备的午餐是意大利小馄饨配一种很特别的尝起来像是培根的蘑菇和虾肉圆子，还有浆果色拉，酥皮苹果派。郑秋宜对西餐烹饪不熟悉，所以就在旁边帮着洗洗涮涮，收拾垃圾。Steve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盘盘洗过、切好的食材，每一样都带着科学家的精细。锅里加油，撒盐，加料酒，刷蛋液......他做起来好像是在实验室里做科研一样。郑秋宜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他和枪击现场不管不顾抱住自己，一跃而起冲向歹徒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好在食物很美味，两个人在餐桌上放松了很多。
“你圣诞假期有什么计划？”Steve问。
“噢，没有特别计划。谷雨月中要去大陆，圣诞节都不回来呢。”
Steve给郑秋宜换了叉子，准备上甜品。“跟着邓安达吗？”
“对啊。邓生真的很器重他。”
“邓安达当市长应该是无悬念了。不过，Rain还年轻，眼光放远一点，不要因为眼前被器重就局限了自己的前途。我个人不那么喜欢搞政治，觉得太过复杂了，也不干净。我喜欢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证据，嘿嘿。”Steve递给郑秋宜一个块苹果派，问：“要几个冰激凌球？”
“一个好了。”郑秋宜笑笑说：“你多跟雨仔谈谈，他很敬重你的。你知道，他没有父亲，也是一种缺失吧。”
Steve点点头，说：“我会尽力。”
饭后郑秋宜帮着收拾厨房，看见Steve最后把擦手毛巾挂得方方正正的，然后抬起头来对她一笑：“嘿嘿。这个......会困扰你吗？”
郑秋宜摇摇头。谷雨的爸爸个性粗糙，喜欢冒险；Steve则安静细腻，循规蹈矩。郑秋宜不由得笑自己的两次感情缘分大相径庭。
“那好。以前......我前妻觉得抓狂。有一次她一口气扯下家来里所有的毛巾，直接从窗口扔到了楼下。很壮观。”Steve低下头苦笑道。
郑秋宜忽然就想逗逗他，于是走过去，把毛巾拉斜了一点，问：“这个真的困扰你吗？”
Steve抬头看着那歪斜地挂在不锈钢杆子上的毛巾，问自己：真的困扰吗？似乎也没有啊。
他笑着摇摇头说：“好像还真的没有呢。至少今天、现在没有。”
于是，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然后Steve送郑秋宜去停车场。待他回到家里，站在那歪斜毛巾前面的时候，居然没有冲动去调整它。在他眼里，那是郑秋宜留下的痕迹，是她来过的证明，是她以特别的方式在他普通的日子里书写了一笔，好像在问：你在乎吗？
感恩节过后，好像大家都一下子忙了起来------立初霜和Mike在忙公司的事情；Frank人还没回来，就又有了几笔生意在等着他；Patrick在忙着期末考试和继续写大学申请。立夏看着大家忙，也悄悄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争取明年初考好ACT。她每天划出来一部分时间，拿出Patrick给的复习资料，专心学习。
Patrick用过的书很干净。答题纸被他写过了，他还特别细心地打印了一套新的给立夏用。在书里他夹了一张小纸条：很想和你相遇在大学校园。
立夏笑了笑，轻轻叹了口气。唉，自己肯定考不上耶鲁啊。Patrick家里几代名校毕业，他又这么优秀，应该能考上顶级高校。自己呢？或许守在加州吧？
为啥用一个“守”字？难道自己内心深处是期待和Patrick长期发展下去的？立夏回想自己的成长过程，别看她外表较弱，言语软糯，其实骨子里挺“男仔头”的。从小到大，她唯一最热爱最信赖的异性就是自己的父亲了，连小姑娘疯狂追逐的明星她都无感。还有，就是记忆深处埋着的那双眼睛。不过，他和馅饼店的小哥真的是一个人？他在什么时刻什么环境下给自己留下了那么难忘的印象？他的存在是个谜，是遥不可及的影子。
而Patrick则是在身边温暖实在的鲜活个体，他绿色的双眸每每温柔提醒：我在。
叮～Patrick发来短信：“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12/15号接到了Yale的录取通知，那么我还来得及买一张机票，跟你去中国！”
立夏知道他等着Yale的早申结果。如果顺利的话，他就不需要再写更多申请了；如果不顺利，那么Patrick说过，整个圣诞假期都会昏天黑地。
但是，他跟着去中国？！这个也太......不知道妈妈会怎么想。而且Frank、Mike也会去呢。立夏犹豫了一下，回复道：“算了吧，到时候买机票得多贵啊！”
“没事。我爸妈有很多飞行里程的。而且，我想在最开心的时候与你一起分享。我从来没去过中国，有你当导游，一定特别棒。”Patrick显然十分憧憬。
立夏没回答。等了一会儿，Patrick的短信又来了：“还要求你一件事-----在毕业舞会上当我的舞伴。”
“不行！”立夏这次回得飞快。
“为什么？还记得Cinderella的事情？”
“我不喜欢跳舞。你自己去，或者找任何女孩去。开心玩！”
立夏仿佛能看见Patrick含笑凝视的眼睛，看见他的惊奇和停顿。“Summer，你真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我很幸运！你似乎没有欲望，却让人对你有无限的欲望。”
“欲望”这个词让立夏皱了眉头。自己真的没有吗？他指的是什么？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是什么？电影小说里的欲望，立夏都明白。她不明白的是自己......
Frank从温哥华回来，惊讶地发现立初霜轰轰烈烈地开展了同时申请几个非盈利机构的工作。他一大早来到办公室，听着此起彼伏的电话声，看着公司员工要么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要么拿着资料脚步匆匆，一时间觉得自己时空穿越了，完全跟不上节奏。
“Faith亲爱的，你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天翻地覆一样啊。”Frank抓住刚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立初霜，不解地问。
立初霜带着黑眼圈的脸神采奕奕，身上穿着简单的蓝色细条纹衬衣，黑色牛仔裤，把刚刚及肩的头发在脑后面胡乱扎了个小揪揪，伸手扶住Frank的肩膀，说：“你回来太好了。正要问你有关Fred那边的事情。对了，我们成立的基金会需要筹款，你翻翻自己的关系网。你那些非富即贵的客户，应该为社会做点贡献啊。”
立初霜细长的睫毛随着眼睛忽闪，她掌心的热度透过衬衣渗入了Frank的肌肤，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女王，你让我喘口气，把事情搞明白一点好吗？”
“你呀，再慢拖拖就跟不上大部队了。我现在要出去一下，下午回来和你碰头吧。不行，下午还有几个电话会议。不如晚上一起吃饭？”立初霜说着就从Frank身边挤过去，往自己办公室跑，抓起提包外套，准备出门。
“好吧好吧，你开车小心点。”Frank在后面喊，摇了摇头。算了，再怎么说她主动约饭了啊，还算心里有自己。Frank自我安慰道。他完全不理解立初霜哪来的这股动力。按说她的收入已经很不错了，就算她要完全经济独立，也没问题-------何况自己早就说过，愿意为她和立夏花钱，真心实意的。
立初霜跳上车，直接上了高速，很快来到旧金山日落区邓安达的家。Mary刚刚送孩子上学回来，正匆匆收拾房间，准备和立初霜会面。刚才立初霜在电话里说他们已经拟好了非盈利机构和一个基金会的章程、任务概述、筹款项目策划，希望Mary以专家的眼光来评判和修改。她打电话问邓安达，是否可以现在进入这些议程。邓安达说没问题。
“其实今天一早就有其他人提出来类似的设想，但是他们还没有任何行动。我看立女士他们是认真的。如果真的能为社会做一点贡献，就太好了。而且你也不会在家待着耽误了专业和才华。Mary，我替你感到高兴。我真的在乎你的感受。”邓安达在电话里说。
Mary听了丈夫的话，眼前好像能看见他温暖鼓励的目光，于是完全下定了决心。来自丈夫的“在乎”和赞赏对一个家庭妇女来讲，好比暑热里的甘霖，入心入肺。
等她的咖啡煮好的时候，门铃响了。Mary走上前去，迎进来一身清爽干练的立初霜。她们就在早餐台上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公益。已经有好多年了，Mary没有被那些专业术语和职业气氛所环绕，她边听边频频点头，还拿出笔记本来记录。不知不觉间，在咖啡和新鲜烘焙的甜点里，两个女人结成了“战斗”友情。
“Faith，你真了不起。这么多的工作你一下子都完成了。听Adam说，好多人问他是否有兴趣参加这些公益组织，但是他们都没有具体方向，更不要说行动呢。你们可好，资料准备得这么齐全，而且已经开始注册了。我真佩服你的行动力！”Mary由衷感叹道。
立初霜舒心一笑：“我的团队很不错的。都是年轻人，效率很高。你的意见特别宝贵。等基金开始运作之后，我们之间的合作会规律化的。不过，目前不能开工资哟。”
Mary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上次说过了。我不在乎，而且这对Adam来讲也是最好的。”
立初霜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问道：“你们去中国的行程安排好了吗？”
Mary皱了皱眉头说：“这个我不清楚。Adam办公室的李主任在安排吧？”
“我去和李主任接洽一下。你们去一次大陆不容易，一定争取多接触一些对Adam将来管理城市有利的关系。而且，你们母子三人要玩得开心，这个包在我身上。你们不用操心。机票定了吗？我可以帮忙升级。你就准备行装吧，其他的我去安排。北方冬天冷，多带厚衣服噢。”
Mary谢过立初霜，送她出门。心里感叹：这个女人也太干脆利落了。真是人才啊！只要她在乎的东西，应该是无往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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