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窦娥还冤的“佃富农”
江苏如皋磨头的贾蔡庄,庄子不大,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却是个地主庄园。有五六户是大地主,各家都有良田千亩、二三十间大瓦房,其余的也是中小地主。庄上人家都姓贾,不难设想,在这村庄形成之初,应该是贾蔡两姓人家共同居住的。
贾蔡庄的前面叫做邓庄,邓庄的正南有一个长方形的水塘,大约十几亩的面积,形状像一把切菜刀,乡人们称其为薄刀池。或许在几百年前,有风水大师借用谐音指出,钝(邓)刀切菜(蔡),对贾蔡庄人不吉利,避凶化吉的方法是,造房子时要避开刀锋,大门只能向东或向西,不可朝南。所以,从正面看贾蔡庄,打谷场的后面,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青砖墙,家家户户的大门都隐藏在巷子里,给人的印象是:整齐、安静、隐蔽。
就在这一长片青砖黛瓦的村庄东头,却有一户草房人家。男主人姓韩,据说是多年前淮河发大水的时候,逃荒到这里,租地耕种落户生根的。三组草屋呈U字形,东厢房是豆腐作坊,西厢房是糟坊,后面的正房我没有进去过,应该是生活用房,以及猪圈鸡窝吧。
俗话说:要得苦,行船、打铁、磨豆腐,女主人每天早上都要磨豆腐。如果当天做的豆腐供应给预定客户后还有多余时,她就挑着担子一家家问过去:「要吃豆腐吗?」人家见是送上门来,也就从箩筐里,舀出一升半升黄豆来换几块豆腐或豆亁。我见到女主人的次数较多,她特别和霭,遇人一脸笑,是个慈祥的大妈。
男主人终日埋头酿酒和种地,我从来没有在外面看到过他,也没有听到他讲过话。我的亲戚也去做酒,所以我看到过做酒的全过程。将蒸熟的高粱饭,摊在竹匾上散热,等到完全冷却后拌上酒曲,装进缸里,缸盖上再用黄泥封死让它发酵。过了几天,就在原来的大锅上叠另一张大锅,下锅放酒浆,上锅放冷水。上锅的底下正中间有个漏斗,一根管子直通到外面。当酒浆受热酒精汽化上升,遇到冷的上锅底时,又凝结为液态,滴到漏斗里,再流淌外面的罐子里,所以上锅要不断的换冷水,挑水是最繁重的劳动。做酒的主人家只要将高粱和柴草送来,几天后,就可以拿回烧酒和酒糟了。
,韩家生了四个儿子,好像没有上过学,体型都跟妈妈一样的高大壮实。老三、老四的年龄与我差不多,对我这个外来的小孩也很友善,所以我们相处得很好。老三叫韩书勤,比我大两三岁,个子却比我高出大半头,有好几次,他双手挟着我的腰,轻轻一举,就将我举得好高。老大叫韩书德,与我还有一段缘分呢!时间大概是一九四四年初,区里办的抗日积极分子学习班,学员都是民兵骨干。学习班结束要考试,这可是件难上加难的事,难在学员们多数是睁眼瞎,能识几个字的人很少。瞎子走路可以带根棍子,我们四年级的十几个同学,就给他们当导盲棍。考试的时候,一个学员旁边站着一个小学生,韩书德本来是认识的,所以我就站在他的身边。考题只有是非题与选择题,内容非常简单。比如是非题: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是八路军和新四军,认为对则画圈,认为错就打叉。又如选择题:德国法西斯正在节节败退,1、在苏联;2、在美国;3、在英国,在正确答案后面画圈。当主考人读到某题时,我们小学生就要用手指着这道题的位置,看着他们画圈或打叉,千万不要画错位置。
一九四四年夏天,我读完初级小学,就离开贾蔡庄回自己家。两年以后,听说韩书德做乡长了,再过两年,正是内战的血腥杀戮高潮,韩书德意图自首投敌,被他的同伙枪杀了。
后来我听说在土改中韩家被定为佃富农。这一对逃难来的夫妇,做牛做马地辛劳节俭了一辈子,最后不但家破人亡,还戴上四类份子的帽子,如果在文革中被批被斗,岂不是比窦娥还要冤许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