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58 担当
“Summer，Yale的早申放榜日是12月14日，谢天谢地，你们15日才走。你能陪我看结果吗？我好紧张。”Patrick的短信里跟着几个字符组成的“哭脸”。
立夏歪了歪脑袋，眨了眨眼睛，心想：他应该是胜券在握啊，再说了，耶鲁进不去，不是还有那么多名校吗？自己不在升学漩涡里的立夏，完全不明白Patrick这样的明星学生也会那么紧张。同时她也特别感激妈妈，从来不逼着自己考高分，上名校。不过，立夏这次憋着劲，要考一个ACT高分。几次模拟考试，她基本上能超过34分------如果作文没问题的话。Mike说过，她的作文绝对是加分项，不必担心。
“你不和家人一起看结果吗？”立夏问。
“他们太在意了。我知道我妈妈甚至偷偷订了餐厅，如果那天有好消息，就一大家子去庆祝。我爸还推掉了晚上的应酬，说要早点回家。可是，我就是想自己一个人看结果。我想你和我在一起。”Patrick的短信写得很急，不少错字。
“几点出结果啊？”立夏问。
“五点。Summer，我能来找你吗？求求你！”Patrick把字体变成了大写。
立夏心软了，回复道：“好吧。如果我妈没意见的话。我那天就不去打拳了。”
“谢谢！谢谢！你会给我带来好运气的！”Patrick马上发过来几个笑脸。
Patrick的父亲Alex推掉的应酬其实就是和立初霜的晚餐。立初霜邀请他们夫妇二人共进晚餐，商讨有关非盈利机构和几个基金的法律咨询服务。Alex根本不在乎这种小生意，有了陪儿子看早申结果的借口，正好推掉了。不过，看在Frank和Fred两兄弟的面子上，他还是安排自己公司的律师和立初霜做了初步接洽。从事后的报告看，这个叫做Faith Lee的女人还真不简单，在中国大陆、香港的社会关系网有一定的规模，而且和邓安达也关系不错。Alex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是人脉却是生意的重要保障。
Alex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对立女士的女儿情有独钟。他们眼里儿媳妇的合适人选是接近家族风格的家庭出身的。虽然Patrick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但是他的父母都知道自己儿子是炙手可热的众多家庭挑选女婿的人选。算了吧，孩子还太年轻。Alex希望他专心学业，不要急着追逐女人。
立初霜得知Patrick要来家里和立夏一起看结果，倒是没觉得吃惊，甚至乐见其成。立夏是她的心头肉，不能随随便便和男孩子走得太近。男孩子个人素质和家庭背景一样重要。想当年，自己拒绝了不知多少男孩子的追求，一方面是陆一鸿在她心目里无可替代，另一方面，立初霜真的看不上那些男生。立夏周围男生不多，立初霜看上的就压根儿没有。谷家馅饼小哥这种的就不行。别看他样子够帅，个子够高，待人接物也有分寸，但是他那种家庭出身拖了他的后腿，而且他自己连大学也不读，真是的，浪费了青春，不求上进啊。
Mike也不行。年纪偏大，个性沉闷，稳重有余，闯劲不足。而且他无根无基的，凭借他自己的努力，恐怕今后无法实现对阶层的跨越。立初霜倒不是要一步进入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起码应该是个有实力的家族。回头看看自己，父母没能提供任何帮助，全靠自己硬闯，多少时候都是筋疲力尽，欲哭无泪，甚至头破血流。她不希望立夏这样。
现在她推立夏往上走，也希望将来立夏可以拉自己一把。一家人嘛，就应该这样。那个李永元就不懂这个道理。当年让他透露一点项目底价他都不肯，死笨死倔，活该。而立晚秋还那么维护他！而且她当年还轻而易举就抑郁了，要死要活的，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想来立夏可怜啊……立晚秋这种人那么软弱，就是自我为中心。什么抑郁症？就是太把自己的感受当回事了。她但凡想想孩子，就不会那么抑郁，就不会让立夏痛苦一生……
还有陆一鸿！这世界上的苍白弱者真他妈多！立初霜想想都气得喘不过气来。自己小时候体弱多病，从记事起父亲没了，大家都宠姐姐，到了香港寄人篱下，初恋没开始就被姐姐抢走，校园里道貌岸然的教授，职场上令人敬佩的长辈，每每垂涎于她的美色，故意刁难她，胁迫她......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委屈，她找谁去说？她是跟妈妈诉过苦，但是妈妈一句话就让她心凉如冰。立初霜永远忘不了，妈妈慈爱地对她讲：“你和晚秋从出生到大学，环境都一样。你要向姐姐学习，乐观开朗，走出自己的内心桎梏。妈妈知道你身体不好，但是你一样聪明漂亮啊，凡事要往好处想……”
立初霜当时就想问：环境是一样，可是运气呢？周围人的关心疼爱呢？一样吗？
她这样都没抑郁，可那从小到大被周围人宠爱的立晚秋却抑郁了。她至于吗？当然，她是死了老公，可是她有孩子啊！她就顾着自己的感受，想过小夏吗？这不是自私是什么？！立初霜从小就最恨疏忽孩子需求，不能体察孩子感受的母亲。她们不配当母亲！
“叮～” 电话铃声将立初霜的愤怒之火猛然扑灭。从心事里惊醒，立初霜发现自己手里攥着订书器，而桌子上全是散落的一个个订书针------应该是刚才在怒气中疯狂地不断空按订书器搞的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通电话：“小夏，怎么了？”
“妈妈，要不你到时候也在家吧？我怕自己搞不定那局面。你说万一Patrick没被录取，他会不会哭啊？”立夏解释了情况之后，有点怯怯地说。
立初霜笑了：“应该还好吧？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想他这个年龄，滴几滴眼泪也不丢人。这样吧，妈妈到时候在街角的咖啡店等着，待命，万一你需要我，我马上出现，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然后立夏声音里都是感动地说：“妈妈，我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孩子了。谢谢妈妈！我想如果我要看录取结果的话，一定和妈妈一起看。我知道妈妈不会在乎我考到什么学校，而是在乎我是否努力，是否健康和开心。对吧？”
立初霜眼睛潮湿了，她抬头对着天花板眨眼睛，害怕泪水花了眼妆。“小夏，妈妈也要谢谢你！咱们加把劲儿，提前毕业，明年你也可以申请大学啦！”
“妈妈，那不叫提前毕业啊......我怎么也得等着后年才能上大学。也不知道能去哪里。”立夏的情绪听起来不高。
立初霜完全明白立夏的心。这两个孩子虽然还没开始正式谈恋爱，可是已经开始担心分离了。她能理解。“分离”是多么残酷的东西，她深有体会。当年陆一鸿去英国留学，立晚秋因为自己追求学位，不愿意跟着，当然，也有陆家的阻挠。但自己跟过去了，又怎样？他在自己终于赶到的时候，已经对立晚秋变了心，当然对自己这个“伪晚秋”更没有了兴趣。
“小夏，先别想那么多吧。集中精力考好试。后面的事情一步步来，好吗？”立初霜和立夏又闲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唉，这个年龄啊，没法劝。青春少年要伤怀，谁也挡不住的。
终于到了12月14号。那天Patrick放学之后还有学生会的工作。已经5:20了，他还没赶到立夏家。而立初霜说话算数，从4:45就在家旁边的咖啡馆坐下，一边在手提电脑上工作，一边准备帮立夏应付紧急情况。
冬日的五点钟天已经昏暗了，家家户户的圣诞灯饰开始逐渐变得鲜亮起来，在壁炉烟囱冒出来的淡烟里快乐地眨着眼睛。立夏跪在沙发上，两肘撑着沙发靠背，托着腮看着远方灯火中的机场。一架又一架飞机带着严肃的使命感起起落落。她忽然就觉得好孤单好寂寞。这是来美国的第三个圣诞节了。自己慢慢地从壳子里爬了出来，而妈妈却神奇地建造了一个小小的商业王国。她太佩服妈妈了。在她不多的儿时记忆里，妈妈似乎很柔弱的样子。也许是因为父亲的离世，让妈妈强大了起来？
薛老师Mike发来短信，提醒立夏要带的旅行用品，还加了一句：我买了两本书送给你，帮你带着。
立夏看了一眼静静立在客厅的两个大行李箱，会心一笑。Mike真的是个好人啊。谁家的女孩有他这样的哥哥真是福气。或者，应该说谁家的女孩有他这样的男朋友，真是福气？
立夏在窗口看见Patrick的车子拐进了车道，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去开门。Patrick带着户外凉丝丝的水汽进了门，看着立夏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说：“我准备好了。”他的绿眼珠里的兴奋和胆怯五五开。
“来吧。”立夏示意他到餐桌旁坐下。Patrick用立夏的电脑进入耶鲁大学的申请者页面，然后看着立夏，伸出手，说：“给我好运气吧！”
立夏握住了他冰冷的手，不敢去看屏幕。她看着Patrick按了几次键盘，眼睛里反射着变换的电脑页面。然后，他目光凝固了。
“Deferred。”Patrick缓缓地说。
“呃？”立夏惊讶地看着Patrick毫无表情的脸，不由得抓紧了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Patrick转身就抱住了立夏，把头埋进她的肩窝里，深呼吸。立夏吓得不敢动。半晌，她抬手轻轻地环住了Patrick的身体，慢慢一下一下地拍他的后背。
“还有一次机会的。到了明年和其他学校的好消息一起来。”立夏的声音听起来也不是那么有信心。
Patrick默默地点头，直起来身体，对立夏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立夏看见他泪光闪烁，一时间很是心疼，她拉着Patrick的手领他去洗手间。自己站在外面无助地等，很快听见Patrick在里面吐了。
“妈妈，你能回来吗？Deferred。”立夏给妈妈发短信。
Patrick前脚刚从洗手间出来，立初霜后脚就进了门。Patrick看了一眼立夏，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过，教养良好的他立刻收拾自己的情绪，礼貌地问候：“立女士，晚上好。”
立初霜笑着点点头，对立夏说：“朋友来了也不知道招待。Patrick，喝杯咖啡？”
Patrick点了下头道：“好，谢谢！”
立初霜放下手提包，脱掉外衣，去厨房煮咖啡。很快房间里就飘荡着让人温暖安定的咖啡香气。Patrick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立夏说：“对不起，我失态了。但是Summer，我很想跟你去中国。特别特别想。我无法想象那么久见不到你。要不我圣诞节去找你吧？”
立夏呆住了。“怎么可以啊？你要好好写很多申请呢。你不是说还有很多工作吗？”
“我可以带着在中国写。也许运气会好一些。”Patrick继续争取。
立初霜端着三杯咖啡和一碟黄油曲奇走过来，随意地说：“孩子，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做重要的决定。”
Patrick笑笑：“也好。Summer，我真羡慕你有一位情绪特别稳定的家长。我都不知道我妈听了这个消息会不会哭鼻子。”
“不管别人怎样。你们啊......”立初霜看看面前的大男生和自己的小棉袄，耐心地说：“要成长起来。等经历的事情多了，就知道眼前这点事没什么了不起的。尤其是男人，要想有担当，就要自我内心强大起来。这个，还真不是什么学校可以教给你的。要自己把握情绪，才能更好地看清形势和方向。”
Patrick捧着咖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立初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立女士！”
“不用谢。你呀，这个寒假好好努力。这是目前你的担当。完成自己的职责所在，才能在别人眼里建立可靠的形象啊。”立初霜瞟了立夏一眼，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抹红晕已经在她娇嫩的脸上腾了起来。
Patrick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目光闪烁地对立夏说：“我会努力的。你们好好玩，多给我发照片吧。”
立初霜起身，拍了拍Patrick的肩膀说：“回家吧。爸爸妈妈等着你呢。需要我开车送你吗？”
“我也可以送你。”立夏很快加了一句。
Patrick站起来摇摇头，笃定地说：“不用了。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们。我自己可以。”
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在背包里掏来掏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小盒子，递给立夏，说：“提前说圣诞快乐！”
立夏惊喜地笑了：“谢谢！我会在中国给你买礼物的。咱们......明年见！”
“好！一路顺风！”
看着Patrick出了门。立初霜搂着立夏的肩膀，说：“是个好孩子。他会运气不错的。”
立夏点点头。
“我去准备晚饭。”立初霜说着就消失在厨房里了。立夏回到房间，在书桌前坐下，想了想，还是撕开了小盒子的包装纸，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胸针和一对耳环------胸针是个滑冰的女孩，耳环是一副冰靴。女孩的裙摆和冰刀上沿都镶着碎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冰清玉洁却又暖光四溢，让立夏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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