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许暗藏的幸福

（五百片的拼图是我在小E家那条街捡来的，主人叫我多拿几盒，我挑了两盒，很干净。龄龄寒假拼图。友邻给的枣糕，近来下午也喝茶。）

情人节的中午，给龄龄发一个短信，问可不可以把她的几块心型饼干给笑。

笑是友邻素的大女儿，以往龄龄会在情人节给她巧克力。笑来的时候大概三岁，从相貌已经看出不一样。在我们租的公寓大楼里，素后来告知，有中国邻居，一位妈妈叫儿子不要和笑玩，好像怕儿子被传染什么。龄龄是好动热爱体育的女孩子，我鼓励她不能嫌弃笑动作慢，我也知道龄龄是因虎妈的威力不得已。我肯定写过这个过往，老调重弹，因为龄龄仍然是笑仅有的朋友之一。

龄龄不是没有烦过笑，只是冲我发发牢骚。事后，她不许我去透露给素，怕笑敏感难过。龄龄说自己朋友多，不能每次回多伦多时，只陪笑，哪怕是长长的暑假。龄龄是有男朋友的。龄龄和男友还一起约笑吃过饭，笑胃口好，龄还会拨一半自己盘中的食物给笑。有次笑短信找龄龄，龄龄没有回复，笑发给龄龄男友，男孩子的优点是耐心，回复了。

我告诉笑，你知道龄龄忙呀，她回来和我喝咖啡要提早两周预约的，你已经排在我前面了。这些年，我知道龄龄带笑逛街，吃冰淇淋，喝咖啡吃饭，看电影，等。上次去了Queen街新开的Value Village 旗舰店。素说过，他们夫妇都很感动龄龄对笑的好。夏天我们一起散步时，我对素说，将来我们不在时，龄龄也会对笑好，笑除了有亲妹妹外，还有龄这样的朋友。我呢，也希望龄龄有从小到大不离不弃的朋友。龄龄是独生女，公主病，交往笑，让她学会照顾人，爱人。龄龄将来更多地关心弱势群体，去做一些公益事业，对社会有贡献。可是我不能教育她了，只是默默期望。

龄龄也一直得到笑的关心与友爱，爱是彼此的，像她们小时候在学前班彼此分享写着蝌蚪一样名字的情人卡。

大年夜赶回来的龄龄初一与男友中午庆祝情人节了，晚上我们才一起在家吃饭。我们常笑话她重色轻“友”，我们父母是“友”。我们不干涉她选择怎样的男孩子，我好像从来是信任。因为她将来不需要有钱男人养家，只要她快乐。人生太短了，穷人家长大的公主还有父母做后盾呀，怕什么。

初二七点半到下午四点，龄龄在网上接受两小时培训，然后与两位老师面试六位报考她学校的候选学生。这是她申请后得到的面试官机会。她发个短信给我，九点有break 一刻钟休息，她和我在家用法式的咖啡器，喝咖啡。

八点她下来问我有没有鸡蛋，要两个。她戴着耳机，穿着睡衣，煎着蛋，撒黑胡椒粉。我在厨房角落读书，心里想，她都不信任我会煎蛋，如果厨师长在，爸爸定规煎了蛋送到她房间门口，五星级服务。她这个样子，我是欢喜的，想到小D的父母，常常一边塞着耳机开会一边给小D做午饭。我曾说给龄龄听，医生是很忙的，要学会利用时间。

八点一刻，我看一下微信，素昨晚发了，友邻小聚在八点半。上周素还说最近不参加，周末要补睡，不喝咖啡了。我赶紧给龄龄说我要到Tim家，然后出门了。

沿着大街，我走的飞快。街上废纸脏东西比行人多，这个城市啊，逼得人走路不要埋头而是昂首挺胸向前向上看！我一口气跑到Tim家，八点半，她们肯定比我先到的，怎么没有两个人影，隔着玻璃窗我不解。忽然想到，微信上素说的老地方已经不是Tim家了。

只是上周冬约我过来，方便离她家近。那天冬给我买了咖啡，还送我年货，T&T的全自然肉糜和一个蹄膀（我误认为是“猪脚”），枣糕，另有给龄龄的。Tim家的纸杯印着“60”，六十周年。

我笑自己阿木灵，新接头地点启动两个月了，刚才经过时却没有转头注视一下，根本不像一个在城市潜伏多年的老地下工作者。待我进门时，她们已经各自在买，另外惟一的顾客面对着窗玻璃，是薇薇安。我过去打招呼，她在读一本古董小书，1835年。我好喜欢，薇薇安让我拍了小书照片。我问薇薇安，你明天还来吗？她说不一定。

我坐在友邻的对面，这是一张如图书馆的大桌，平时是拿着电脑办公的顾客专座。我说，既然与龄龄有约在先，不能陪你们喝了，只坐一会儿。穿一件黑白衫的素给我们各一个芝麻花生酥，她们都化点妆，在灯光下，精神得很，前面的拿铁，表着一颗同样欢喜的心。

临走我问她们要不要土豆和洋葱，我各买了十磅呢。几年前，我做全职，素还在进修她的证书，冬是全职主妇。现在素全职，冬去做半职，我只做临时小工了。

我回到家，看龄龄冲咖啡，慢慢压下去。不错吧，她要征询意见。我答好的。她看见了我用她和笑从VV（缩写）淘来的二手小皮包，美国老牌子，八十年代款。我告知，冬说很好看，很配我的新黑大衣。我平时不用，就等龄在家一定要用用。龄知道我爱二手的Vintage，怀旧。

初二的中午，我走去素家送土豆洋葱和小袋零食，是朋友给我们的，我匀出。另一盒厨师长做的拷麸黑木耳香菇腐竹金针菜的素食了。下午，给冬送了土豆洋葱和两盒馄饨，馄饨装在她兔年春节给的芝麻汤圆的分隔盒里，二十只一盒，一目了然。我说这盒子你要还我啊，不是买椟还珠。

问了龄龄面试情况。我是不敢问面试题目，现在考医或牙医的难度都在面试，连考生都要签订协议不能透露。我想着三年来她的努力，还有她提及的实习学校诊所的故事。一位独自开车的94岁妇人，龄龄去年给她补牙。老人要求种牙两颗，说要吃肉补充营养。在学校诊所种牙需要等两年，龄龄想你93岁等得起两年吗？帮她寻找联络其它诊所，龄说这是额外的工作了。老人脑子很精明的，龄龄说。

龄龄回复可以给笑饼干，那是龄得到的饼干，她带走大半，留下给我。我红纸包了，打电话给笑。她用中文短信说下午来拿，笑的语言天赋是杠杠的。笑戴着红帽子，带来一个印红心的小塑料袋，里面两颗给叔叔阿姨的巧克力。我给Coco吃她最喜欢的零食，情人节，初五。晚上我们吃备着的荠菜馄饨，厨师长不要我下，他说你弄不来馄饨的汤。

回想初一，同城八十三岁的Lucy打电话给我拜年。我轻飘飘地幸福着。

张爱玲写信给晚辈友人，“我不过年。”但她有寄贺卡仅写“拜年”。

鲁迅在《两地书》里倾诉，“在金钱下呼吸，实在太苦，苦还罢了，受气却难耐。”接着道，“我想此后只要能以工作赚得生活费，不受意外的气，又有一点自己玩玩的余暇，就可以算是万分幸福了。”

“害马”许广平初入职场，被广东省立女子师范学校的“害马”群弄得要辞职。她回应的幸福观是，“我只希望教几点钟书，每月得几十元钱，自己再有几小时做些愿做的事，就算十分幸福了。”

上海友人在广州过春节，我问，有没有去芳草街，鲁迅开过的书店旧址。读中文系的她没有去，倒是我惦念着。

初三喝咖啡，我见到了薇薇安，我们聊的开心。三十年前买房的薇薇安和我一样，穿着二手。薇薇安说我们这一片居民区有生活味道，虽然街上也有一些“奇怪的”人走来走去。是啊，因此，我们的友邻小聚离开了Tim店堂。我手写了薇薇安故事给上海的老友看。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九日，鲁迅得了留日结识的绍兴朋友信，回复，“离乡一久，并故乡亦不易归矣。”故乡不但回不去，鲁迅在厦门大学，信里告知友人不必带绍兴特产，也不想吃故乡东西了。这一点，张爱玲一样，在纽约，不想吃上海小笼包了，情愿吃冰淇淋。

食物不必吃故乡的，旧书却要读的。鲁迅托老乡找封建迷信的《玉历钞传》，张爱玲读不厌《海上花列传》。

既然不易归，安然在此。在角落，读读写写。写着修改着，手掌上聚齐暗藏的幸福。

（今天下午我要给小E送去人民币的压岁钱，还有厨师长准备烧的烤麸，我包的荠菜馄饨。我发短信给小E爸爸，代表上海的街道居委会看望他们。比起我们，小E爸爸还是新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