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过了,读胡兰成说张爱玲
都笑胡兰成对张爱玲的不够意思。可他对她的理解之深,可谓男人理解女人的极致。至今。随便摘,都是万万千千情郎说不出的:
我们两人在一起时,只是说话说不完。在爱玲面前,我想说些什麽都像生手拉胡 琴,辛苦吃力,仍道不着正字眼,丝竹之音亦变为金石之声 ,自己着实懊恼烦乱,每每说了又改,改了又悔。但爱玲喜欢这种刺激,像听山西梆子似地把脑髓都要砸出来,而且听我说话,随处都有我的人,不管是说的什麽,爱玲亦觉得好像“攀条摘香花,言是欢气息”。
爱玲种种使我不习惯。她从来不悲天悯人,不同情谁,慈悲布施她全无,她的世界里是没有一个夸张的,亦没有一个委屈的。她非常自私,临事心狠手辣。她的自私是一个人在佳节良辰上了大场面,自己的存在分外分明。她的心狠手辣是因她一点委屈受不得。她却又非常顺从,顺从在她是心甘情愿的喜悦。且她对世人有不胜其多的抱歉,时时觉得做错了似的,後悔不迭,她的悔是如同对着大地春陽,燕子的软语商量不定。
我的囿於定型的东西,张爱玲给我的新鲜惊喜却尚在判定是非之先。旧小说里常有人到了仙境,所见珍禽异卉,多不识其名,爱玲的说话行事与我如冰炭,每每当下我不以为然,连她给我看她的绘画,亦与我所预期的完全不对。但是不必等到後来识得了才欢喜佩服,便是起初不识,连欢喜佩服亦尚未形成,心里倒是带有多少叛逆的那种诧异,亦就非常好,而我就只凭这样辛辣而又糊涂的好感觉,对於不识的东西亦一概承认,她问我喜欢她的绘画麽,只得答说是的,爱玲听了很高兴,还告诉她的姑姑。
读到一句话,女,是性别,更是一种态度。三八,满天下闹女,识得这态度的,却见不到。忽然想起铁链女的绝叫:“放我走”“这一家子都是强奸犯”。这女态度,让人颤慄。赛珍珠的一部《大地》,也就那女人扯低衣襟说“颈子之下,哪里比别的女人差”这一句,是女人话。
识了,才会赏。多少男男女女在说张爱玲文学,就胡兰成说得中听。自恃理性和力量之雄,心悦诚服地被第六感觉和“搭一眼,便浏览了他的一生”之雌cover 时,胡兰成便有了罕见的对女性鉴赏的深度。他在别的女人前失态失度失德失失失….得不剩什么了。遇上张爱玲,这质地容不得他像对待其他的女人,这质地也唤醒了他高水准的赏识敏感,优劣判断。
千古一贯,胡兰成不见得是活够本的男人,而张爱玲得到胡兰成这样深切的领会,理解,则把女人活得够意思了。
从这个角度看,多少女人,一生也许有过一两次对头的态度,只做过几天甚至几个小时的女人。
杂记
“把窗口那几朵玫瑰剪回来插”。老婆叮嘱。
利索地剪下,插进花瓶。
“你心很狠。”老婆说。
原来,心软心硬,是可以用去自己种的地里采取做实验的。
二
葬花,矫情。再想想,却会看到自己的粗心。
三
追索灵长类初始的意趣,当看到比小米还小的芽从泥土里发出惊人的莹光时,一下打了不少折。
四
山林的一如旣往,显示出的稳重,像垂暮的海明威在夕阳侧影里,嘴角丢下的于世事艰难的一丝嘲讽。面临,会想到,“沧桑”当是个急性子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