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谷雨立夏间》79 江湖入场券
春节过后，万象更新，州立大学道德委员会找Steve谈话，说那个投诉的女生主动要求撤回投诉，交换条件是那门得C的课允许她取消记录，理由是上个学期开始有焦虑和幻想症。看着她拿出来的医生证明，学校也没什么可说的，破例答应了她的请求。
Steve有点气不过，觉得这样的话真的是纵容信口开河的学生了。不过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坚持决定，但也给了Steve一个补偿：夏季才开课，但是之前的课时工资照发。五年之内可以两次带薪休假半年。这可是州立大学难得的福利。正好英国一个大学有教授曾经对Steve发出了邀请参与他们的研究并且考察一系列刑侦公司，Steve动了心。和郑秋宜商量下来，决定接受“补偿”，在谷雨工作稳定之后，可以考虑离开一段时间。郑秋宜从来没去过欧洲，这也算是一个比较长的蜜月旅行吧。
对于这次事件并没有预计的那样在网络沸腾，大家都觉得是万幸。谷雨没出声，他也搞不明白自己那次鲁莽地跑到大学校园的一出敲山震虎的戏到底起没起作用。好在有惊无险，家里又回归了太平。
邓安达在春节后的民调中，成绩斐然，遥遥领先所有的对手，今秋登上市长宝座如囊中探物，没有悬念。但是他越来越忙，因为找他帮忙的人、想早点建立关系的人越来越多。为了巩固战绩，邓安达在做最后的冲刺。
而立初霜这边下的功夫，也慢慢有了回应：洛雪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她在邓安达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多。谷雨比以往轻松，有时候甚至能提前下班，回餐馆帮爷爷的忙。谷雨和洛雪相处愉快，心里对她主动多干活也充满感激。
春天里的一个早晨，立初霜照常来和Mary商讨非盈利机构的相关事宜，两个人捧着咖啡，在早餐桌上铺了一堆资料，开始认真地开会。
孩子们上学去了，屋子里特别的安静。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台上的一排花草，在墙壁上投射出婆娑的光影。窗外一只翠绿色的蜂鸟倏地一下子飞到一朵杜鹃花前，长长的嘴开始吸吮花蜜，进攻的姿态无比镇定优雅。看似清闲浮在空中，实则是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在扇动翅膀。还没等人看清楚，它又翻身逃走了......
立初霜轻轻从Mary白色的棉线衫上摘掉一缕暗绿色的线头，是邓安达的衣服上掉下来的吗？
Mary笑着谢她，说：“我是家里沾染大家痕迹最多的那个。有时候是Lina的长发，有时候是Leon的脏手印。”
“你真是好福气。”立初霜由衷地说。
“Faith，你真的不考虑Frank吗？”Mary在咖啡杯的边缘轻声问。她们俩俨然是一对闺蜜了。
立初霜的眼光搅动那漂着奶泡的咖啡，摇摇头说：“不了。”
“听Adam说，他不错呢。我在Fred的派对上见过他几次，身边总是有漂亮的女伴。不过，他多情却也不滥情，一个个来。没啥不对。中年丧偶，不能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啊。今后的路还很长呢。”Mary放下咖啡杯，打开电脑，自己也无意继续这个没有结果的话题。
嗯，路很长。立初霜当然知道。路不但很长，而且还很有风险。自己不能大意，不能放松。这就是最大的不公平吧？眼前的Mary妆容平淡，衣着朴素，周身厚重的就是她的平和与幸福。立初霜心里开始泛起酸水------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立晚秋。
“其实，我觉得一个人过挺好的。男人本性，就是要挣脱束缚。女人本性就是要把大家拴在温柔乡。这种矛盾永远不可调和。我可不能保证Frank可以守着一棵树，不再看森林。我最恨的倒不是男人出轨。那种人，走就走吧。我恨那种把我当傻子的暗戳戳的出轨心。”立初霜也放下了咖啡杯，抬眼扫了一下Mary，继续说：“我恨暧昧。你看看，那些公司老总，大学教授，政府官员，哪个不暗地里垂涎身边的美色的？不偷鸡摸狗，也许就是因为没胆量，或者成本太高了。”
“哪有这么夸张啊。Faith，你平时看着那么平和的一个人，怎么在这方面这么焦虑？我觉得夫妻就要相互信任。要不然还不累死了。”Mary开始在键盘上打字，进入机构网站。
“不是我焦虑。是我看的多了。算了，你这么善良的人，还是不要听那些龌龊故事的好。Adam正人君子，身边有再多年轻美女也不会有事的。好吧，咱们开始工作吧。不然捐款者看着我们喝咖啡八卦，要气死了。”立初霜笑了起来。
Mary也笑了，然后低头做事。
立初霜在几秒钟的宁静之后又加了一句：“不过，中国有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怎么防？”
“也是，防不慎防。”
Mary没有再说话。
才这么一会儿，阳光就已经转了方向，屋子里暗了些许，冷了很多。
三月中旬过后，一个个大学录取结果就出来了。Patrick再一次开始紧张起来。这几个月以来，立夏和Patrick谈恋爱，已经不是秘密。立初霜自然很满意，Patrick的父母则抱着观望的态度，不予置评。他们邀请立夏来家里吃饭，参加聚会，但是热情和善的态度里，总让立夏能觉出一种说不出的冷静里的生分。
Patrick则沉浸在快乐里，虽然立夏有点保守，不肯放开最后的界限，让Patrick有点无所适从，但他真心喜欢立夏，一心宠着她，不敢逾矩。
每次大学录取结果揭晓的那天，立夏就会到Patrick家，和他的家人一起看结果。Patrick先是被好几个加州大学录取，心里有底，紧张程度也有所缓解。后面的重头戏是耶鲁、哈佛、斯坦福的结果。立夏和Patrick最希望的是斯坦福，而Patrick的父母更希望他去东部名校。所以，当最后的结果出来的时候，各有欢喜和忧伤------耶鲁拒绝，哈佛录取，斯坦福候补。
别的学校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Patrick想再等等斯坦福，可是他父母已经欢天喜地到处报喜-----儿子要去哈佛了。
“你自己最想去哪里？”立夏小声问。
“当然在湾区。你在哪我在哪。”Patrick笃定地说。
立夏苦笑一下：“万一我明年去别的地方上大学呢？”
“只要在加州就行！”
那日的午后斜阳里满是晚春的暖意，可是立夏心里有点寒。她这是人生第一次觉得“前途”是一件沉重的事情。
“Summer。就算是，我是说如果，我们大学不在一起，我也会经常飞回来看你的。我们......”
Patrick的话让立夏的手给捂住了。她摸了摸Patrick的脸，说：“我相信你。”
疑惑溢满了Patrick绿色的双眸。
立夏笑着说：“你去你应该去的学校。以后咱们共同努力吧。”
“真的？你不在乎？”Patrick满脸都是惊喜。可是立夏看了，心里一沉------原来他早也做了打算吧？不过，无可厚非。他们还年轻，为了这份稚嫩的感情，真的舍弃未来吗？
于是，Patrick兴致勃勃地参加了哈佛录取新生的活动，几天之后欢欣鼓舞地回来，说不再等没谱的斯坦福了。他的父母一阵释然，热情洋溢地表扬立夏是个懂道理、支持男友的好姑娘。
Patrick邀请立夏参加毕业舞会和典礼，他父母也请她一起去瑞士度假。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只有立夏心里有说不出也不敢正视的小别扭。她在妈妈的鼓励下打算接受所有的邀请，陪Patrick过好大学前的每一天。与此同时，她下定决心好好读书，秋天认真申请大学-------不一定为了Patrick，而是为了自己到时候也有选择权。
但是，想想分离就在秋天，立夏的心里总是有一小块湿湿冷冷。Patrick越是想哄她开心，那一小块湿地就好比太阳地里的背阴处，更显得说不出的发寒。
立初霜看了，有点心疼女儿，也有点“看不起”她------天涯何处无芳草，走了一个以后还会来第二个。Patrick这个年龄，硬抓是抓不住的。不过，想想自己在立夏这个年龄，犯的错误更多。不同的是，她的母亲在女儿最为迷惑伤心的时候，并不能帮上忙。
最近立初霜收到了负责立夏家庭信托的律师事务所的一封信，说立夏马上年满十八岁了，会有一笔钱汇入她的账户，而监护权还可以延续到二十一岁。立初霜日日蹲守，截获了律所给立夏的那一封内容一样的信件，生怕立夏看见监护人的条款。她的心暗自打鼓-----也许立夏得知真相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4月20号是谷雨的生日。这天他一大早起来，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碗面，里面两个荷包蛋，谷爷爷坐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乖孙：“长寿面！往年是你妈咪做，今年爷爷来。”
“谢谢爷爷！”谷雨开心吃他的长寿面，对爷爷说：“我成年啦！过一阵陪爷爷去Reno赌场，我也可以赌一把咯。”
“好！”谷爷爷开心地说：“等我把生意盘出去，就有大把时间咯。不过，成年了，不急着去赌，先拍个拖啊。”
“爷爷，拍拖不需要二十一岁，喝酒、投票需要噶！”
“係咯。”爷孙俩笑了起来。
谷雨吃好饭，到至忠堂停好车，正准备走到竞选办公室，没想到被慧慧叫住了：“阿Rain，叶叔在书房等你。”
谷雨点点头，随慧慧进了书房。
早晨的书房一扫阴霾气息，显得特别温暖舒适。叶叔在一把靠窗的皮躺椅上向谷雨招手道：“来来来，阿Rain仔！”
谷雨几步跨过去，把欠起身子的叶叔扶了起来。
“生日快乐噢！”叶叔侧头笑道。
“多谢叶叔！”
“成年啦。看看，给你备下的礼物。”叶叔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敲了敲旁边小茶几上的一个铁盒子。
“叶叔，多谢，我......”谷雨为难，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心里明白，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叶叔惦记着自己的生日，完全是因为邓安达的关系。
“嗨，打开睇睇先。”
看着老人家眼睛里的期待，谷雨不好拂他的好意，于是打开盖子，赫然发现里面躺着一把寒光四射的手枪。
谷雨愣住了-----这是几个意思？
“叶叔早晨！哇，都不等我喈！”邓安达推门进来，笑着“抱怨”道。
“邓先生早！”谷雨看见了救星。
邓安达走过来搂住谷雨的肩膀，语气温暖地说：“生日快乐！这个礼物是我同叶叔一起挑的。我附送射击俱乐部三年的pass-----当然，是我朋友给的福利哈。你有天赋，好好练练，就是神枪手。到了警校就是第一名！”
邓安达大力拍拍谷雨的肩膀，说：“你没有持枪证，这枪不能给你带走哈。先放这里，过几天我带去俱乐部，你每次去拿着用就好。子弹记在我头上。”
“叶叔，邓先生，这么重的礼物，我受不起啊。”谷雨真的为难了。
“客气什么？以后还要一起做事的呢。别告诉我你警校毕业就不搭理我们了吧？”邓安达一边开玩笑，一边把手枪拿出来，退弹匣，试保险，掂掂分量，伸直手臂瞄准......然后拍在谷雨手心里。
枪体冷冰冰的，但是拿在手里却能感到火药的热度。谷雨的心一下子充满了热血脉动。
“SIG Sauer。好枪！”邓安达点头说：“男仔没有不爱这个的。叶叔好眼光！”
谷雨转转眼珠，诚恳地说：“谢谢叶叔，谢谢邓先生！你们的美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么重的礼物，我担不起啊。不如，先以叶叔的名义存在邓先生朋友的射击俱乐部吧？我如果想去过瘾，借来一用可以吗？”
叶叔眯着眼睛点头。邓安达笑着说：“当然！难得你想的周到。好，就这么定了。等你用得上的时候，这把枪就是你的。”
“多谢！”年轻的谷雨觉得这一句似乎还不够，又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加了一句：“以后叶叔和邓先生用的到我的，请尽管吩咐。”
“哈哈哈，好好！阿Rain识做，有分寸，难得啊！”叶叔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阳光下笑得灿烂，可眼珠子却显得更是浑浊不清，深不可测。
“今天放你半天假。午饭后回家，和家人庆生吧。晚上的活动洛雪开车送我就行了。”邓安达说着就和叶叔告辞，带着谷雨回去上班。
那日，郑秋宜和Steve在一家巴西烤肉店订了晚餐。他们一家人给谷雨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席间Steve宣布，他将于明年带郑秋宜去英国一年，教书、做研究，顺带游欧洲。
谷雨也勇敢宣布：明年一月份开始上警校，已经报了名，算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看到他主意已定，大家也只得送上祝福了。
入夜，谷雨拿出来父亲留下的小潜艇项链坠，在灯下摩挲发呆。今天的那把枪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此刻的他，觉得那不仅仅是一把枪，更像是一张入场券，邀请年轻的他一脚踏入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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