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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 草: 碧水三折覆轻舟

凡 草: 碧水三折覆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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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三折覆轻舟

凡 草



  苍翠群山,氤氲岚气,巍巍山间好一条蜿蜒的小河,伴和着林中小鸟的歌声,一浪卷一浪拍打着河岸。寂静山林突然闯进马达的喧闹,一伙年轻人跳下汽车,把几只小舟放进水里。

  一个小伙子张罗着给大家分船、找救生衣。“喂,大家听着,”他仰起满脸的络腮胡子,举起手来大声招呼:“三个人一条船,至少要有一个人会划。会划船的请举手!”

  几只手举了起来。

  “行啊,正好五个人,每人负责一条船,自己组合。我先挑,这位靓妹跟我。”络腮胡子嬉皮笑脸地指着旁边一个女孩子说。

  靓妹淡淡一笑默认了这个称呼。不过,明明她也举手了,难道女士例外?胡子不看她眼里的问号,递来一件救生衣。

  “胡子,没人要我,我上你的船吧。”一个人拉住胡子央求,一副白面小生的模样,没等回答就殷勤地扶靓妹上船。

  这是一种铝制的独木舟,又细又长,有三个座位。两位男士一前一后,每人一桨,靓妹坐在当中安享清闲。太阳从云缝中露出笑脸,光波和水波一起粼粼转转,各种组合闪烁迷人。小船随清波荡漾,缓缓顺流而下,两岸青山峰峦回转,山涧里凉风习习,把炎热的暑气换成了宜人的清爽。

  靓妹侧过身来打量船友。络腮胡子里藏着一张俊秀的脸膛,眼镜下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嘴角的两颗黑痣平添了几分淘气,说话却带着一种怪腔。原来他是香港人,C大物理系的准博士。船头坐着白面小生,身条细弱,梳理整齐的分头下面容清秀,说起话来娇声细气。他说来自台湾,是C城州大的文科生。

  他们也上下打量着靓妹,一头长发托出秀气的脸蛋,一点红唇挑起两个酒窝,一对大眼含着深沉。靓妹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就自我介绍,从中国大陆来到美国,还不到两年,在C城的另一个大学读研。

  船儿小小,载着一国三方。

  异国谋生,乡音特别亲切。无风无浪水面平稳,两位男士听任小船漂流,偶尔操桨调整一下方向,悠闲地和靓妹聊天。

  那时的中国刚刚打开大门,竹幕后的神秘带有很强的吸引力。靓妹初来乍到,一切都感到新鲜。她很快就发现,形形色色的华人圈子就像这条河流,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无数旋涡。学生们在校园聚会时,总有人围着她,好奇地提出各种问题。从“共产”说到大陆的人是否真得只靠香蕉皮充饥;从“共妻”问起靓妹为什么没有被分配给人做老婆。靓妹哭笑不得,人有成见就不愿意听到不同的声音。况且,二十多年在中国的生活,尤其是文革中经历的磨难也让她无言可对。在红彤彤的革命海洋里,快到而立之年的大姑娘,居然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又怎么能和别人争辩什么是婚姻自由?知难而退吧。

  一个偶然的机会,靓妹结识了一些比较激进的左派华人。他们曾经组织、参加过保卫钓鱼岛、反对日本修改教科书等活动。有些人来自台湾,因为思想不为政府容忍,上了黑名单,天涯浪迹有家难归。还有些像胡子那样,来自港澳和其他地区。他们都对革命倾心向往,和大陆人士交往时,特别热情,也少了很多顾忌。有时兴起,大家可以慷慨激昂地大唱“一定要解放台湾”,再义愤填膺地高歌“反攻大陆”,然后一起哈哈大笑!靓妹虽然早已厌倦了政治,可是和他们一起,至少不会有人游说她去当反共义士,所以就参加了他们组织的这次露营。

  小生听靓妹说厌倦政治,就急忙声明:“我是异类,不管政治只管游玩!此行只是寻找欢乐和浪漫。”

  靓妹不由得一乐,难怪有的船只有俩人也不肯带他呢,道不同不相为谋。

  胡子哈哈一笑,还对靓妹眨了眨眼,“身在美国,管不管政治都一样生活,至于山水中有无欢乐和浪漫,那得看你的运气。”

  旁边一条船上传来了呼喊,一位学长的眼镜不知怎么掉进了河里,正着急打捞。胡子听见了,居然放下桨跃入水中。

  小生觉得自己的表现不够英雄,暗自嘟囔一声:“我不会游泳。”

  靓妹反倒奇怪:“台湾学生不是一定要当兵两年才可以出国么?当过兵还不会游泳?”

  “我妈不舍得我当兵吃苦,大学没毕业就把我送来美国了。”

  未等小生细说,胡子已经狼狈折回,鼻梁上不见了眼镜。这里涧水清冽,河底的石头和青青水草依稀可见,只是水流匆匆,从中找到一副眼镜的几率确实不高。不过,把自己的眼镜也掉进去的几率大概就更低。胡子扒着船帮往上爬,小生伸手去拉他,靓妹见势头不对,急忙往船的另一边挪动,借以保持平衡,可惜动作太慢,体重太轻,“哗”一下整条船翻了。

  靓妹毕竟在江河湖海里锻炼过,憋着一口气扒拉几下就从船底钻了出来。抬头看看,小生在一片惊呼中扑腾喊救命,胡子却嘻嘻哈哈地不出手。靓妹脚下一沉碰上了石头,哈哈,心里一乐,伸手抓住小生的救生衣用力一提,“不会游泳,总会走路吧!”

  小生神魂不定,双脚乱蹬,勉强借力站起来,哈呀,原来水深不及胸口。

  他们一起动手把船翻过来,湿淋淋地爬上去。

  河流变得险峻起来,一片片乱石挡住航道,一个个旋涡卷起白浪,水流急促,深不见底。小船随着水势摇晃颠簸。胡子没了眼镜看不清楚,小生两次失了面子,遗憾中得到一个天赐良机,就自告奋勇到后边掌舵。但是小船却不听他使唤,只管在水里转圈,一会儿碰上浅滩,一会儿撞上暗礁,直到被一排大浪打翻过去。

  三只落汤鸡一阵大笑,把船靠在礁石边,又爬了上去。胡子和靓妹都看出小生从来没有划过船,就让他把桨交给靓妹。殊料小生无论如何也不肯在女士面前示弱!小船者,男人的天下,国家者,男人的国家,男人不干,谁干?男人不划,谁划?他固执地划桨不已,胡子无奈,只得坐到船尾掌舵,听小生的号令。

  靓妹从小生背后伸长脖子看航道,听着小生大叫“左、右、右、左、极右、极左、极极左……”,立刻就相信了他不仅没有当过兵,也没有学过步枪打飞机,不懂最基本的“取提前量”,每次都快碰着鼻子了才发口令,小船就是会飞也躲不开那些礁石和旋涡。

  忽而极左忽而极右,小船剧烈摇荡,小生忙里偷闲还不忘关照靓妹,“你要小心,坐稳了。”唉,这位娇生惯养的宝岛男士居然如此照顾女性!眼看无计可施,靓妹把救生衣系紧,作好了重新入水的准备。果然,小船很快就在一片旋涡中悲壮地又翻了过去。

  这里水深流急,靓妹一下被旋涡拉进了水底。山水由融雪汇聚而成,阳光不到的深处寒冷刺骨,周围死一样的静寂。淡淡的黄色,悬浮的泥尘,旋转的枝叶,一切都那么清晰,连嘴里吐出的一串串气泡也在眼前悄无声息地转着圈子。靓妹无助地舞动手脚,想抓住个什么,却只有湍急的河水从指缝中流去,如同带走了生的希望。时间仿佛静止在漩涡里,漫长无际,将近三十年的生涯似乎一下掠过脑海。可一切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脑子里似乎只是一片空白。

  万幸,救生衣的浮力很快把靓妹拉出了水面。她深深地吸口气,挣扎着向一块礁石游去。乱石尖利,却又十分粘滑,她试了几次还是在白水中打转。突然,一片桔黄冲了过来,救生衣下是胡子。他见靓妹卷入了漩涡,大惊失色,拼命游过来救援。靓妹顿时觉得心中一股暖流升腾,莫非多年的期盼就在这黑石白水之中?胡子帮着靓妹爬上礁石,见她安全无恙,又转回去拉起小生。

  小生的白面吓成了黄面,太阳也吓得躲进了云层,一阵山风吹过,不知是冷还是怕,他们倒在礁石上浑身哆嗦。早已远去的同伴们遥遥看见,发出一阵阵惊呼,伴着喧嚣的波涛,此起彼伏。还是胡子首先镇定下来,站起来向他们挥手表示安然无恙。

  惊魂甫定,休息了一会儿,他们把卡在礁石中的小船再一次拖下水。面子诚可贵,性命价更高,小生纵然再固执也不敢和龙王爷开玩笑,终于红着脸把“司令员”的位置让给了靓妹。胡子藏起一脸笑容,闭着眼睛按照靓妹的口令,终于把小船划出了那片呼啸的白水。

  水势渐渐平缓,河流铺展开来,滔滔白浪留在身后。他们刚想松口气,却看见一道山崖挡住了去路。河水撞击着岩石,卷起层层激浪,河床一个急转弯陡然下降,一道飞瀑轰鸣直下。如此巍然壮观的景色,让三个人目瞪口呆,正不知道如何才能冲过去,却听见岸上有人呼喊。

  原来这就是航行的终点,同伴们早已下船上岸了。等他们姗姗来到,大家关切地围上来。听他们说起从极左到极右导致的翻船和三次有惊无险的经历,由不得一阵哄然大笑。太阳也乐翻了,一骨碌滚到了山下。胡子拉着靓妹登上汽车,笑语伴着暮色远去,山林又恢复了它的静寂。


原载《侨报》副刊,2008年4月25日 此处稍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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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北美女人创作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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