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青:与子成说
冷宫是我家
抬头看,天蓝蓝,晴空如洗;低头看,水青青,净的见底。
然后,环顾四周,三面墙,一扇门,不大个院子,却生气盎然欣欣向荣的一番景象,爬墙的黄瓜藤,绿油油的青菜,还有刚结出来红红的番茄果。
庭院里的水井边一个摇椅上悠然自得的躺着个人,太阳晒得正好。
“小姐,小姐……”一身布衣的女子匆忙从外面跑进来,边跑边嚷嚷。
这个被叫做小姐的人,就是鄙人 “我”,年十八,乃后世东土穿越而来。
容我介绍一下,我不是本地户,流窜到此处时日不久,原名叶箐箐。
至于何由穿越而来,不谈也罢,也无外乎就是车祸,投水,摔跤,触电,雷劈,地震,疾病,抑或是做梦等,反正也跑不出这几条,随机抽取吧。
可巧了,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叫我“箐箐”,挺好,换了个时空还叫这个名字,多省事,连适应期都免了。
总体上说穿越这码事得靠运气,有人能穿去做富家小姐,还有人睁眼睛就变成皇后了,当然这是光明面的。
还有些比较霉点的,前一秒还开奔驰,下一秒去从事特殊服务行业了,更惨的是再回首生了孩子还被休,这是阴暗面的。
所以我刚睁眼睛那会儿,第一反应是先扫周围,再盘问家世,最后才照镜子
有个好身世,什么男人找不着啊,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这句话是真理,古代现代都适用。
几天下来,我对我的境遇有了初步了解,总体说来,这地儿算好,你说天下还能有比皇宫更好的地方了吗?
但微观的说来,也是万幸中的不幸,你说冷宫里住的公主算不算不幸?
“小姐”女子又唤我。我动动眼皮,有些酸涩,勉强张开眼。
“小姐,这月的月钱刚刚李德胜去领了,就这一些,连娘……夫人的药钱都不够。”这女子跟我同岁,唤作如意,圆脸杏眼,是个直筒子,阴晴雨雪都写在脸上,不费力多猜。
“如意,你嚷嚷什么,夫人在屋子里休息呢,有话不会小点声说嘛。”另一个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子从屋子里走出来,瓜子脸,长眼,是个别致清新的人。
“珍珠,你是没看见管事的公公的脸,看牌子上写的是‘落芳苑’三个字,抻的跟马脸脱像了似的,那个不情不愿啊,根本就是狗眼看人低。”
多么让人叹息的境遇阿,我叹了又叹,又阖上了眼睛。
原以为冷宫里的公主也是公主,可没过几天才发现,此公主非彼公主,待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每月的月钱少到可怜,我是不知道其他嫔妃公主的待遇如何,但我和那个苦命母亲的待遇,简直就是挣扎在贫困线上的无保户水平。
月初从管事公公那里领来的米和灯油布匹,少到可怜,以至于晚上不敢用太久的油灯,连洗米做饭都要衡量再三,不求吃饱,但求不饿都是问题。
刚来那会我可是真真切切的吃不饱,穿不暖,也不明白了,一个宠极一时的妃子怎么就落了个这般田地。
私下里问过如意,她模模糊糊的说也不清楚,只是之前听一个年老的宫女说,似乎是被陷害一类,算是‘含冤入狱’吧。
“母亲”二字我叫来总是别扭,根本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让我怎么长得开嘴叫?我姑且当成跟阿姨一类的名词用了。
初见她时,也是心里一赞,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只不过喜欢蹙着眉心,有点愁大苦深。
她话少的厉害,跟我也是没什么话说,身体也不是好,每天不是对着镜子发呆,就是站在窗口往门外望去,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懂她在等谁,但这终是要破碎的梦罢了。
试问有几个打进冷宫的妃嫔还能安然走出去再享受无俦荣光?皇帝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又能非谁不可呢?
整个落芳苑气氛太过阴沉,睁了眼就 被公主长公主短的叫的好生闹心,明明惨成这样了,再叫一声公主娘娘的,岂不讽刺?
所以我统统让他们改口,私下里叫小姐,夫人。
一来也好套个近乎搞好团体内部关系,拉进彼此距离;二来,也起来也舒服点。
其实根本不用私下里,这里是不会有人来的,避都来不及的地方谁还管你叫小姐还是叫公主的。
算了,你不给我,那我只能自给自足吧,活人总不能给尿憋死,不为别人,我总得为我自己着想吧。
于是,我率领众人把院子里母亲种的花花草草全部拔光,用月钱跟同外面的小太监买来一些菜籽,刚好春天好发芽,全苑人员齐动手,勤奋打理,期待到了夏天就可以收获了。
母亲起初还是反对的,甚至还因为我毁灭花园的事情生了气,可现实终是现实,再美的花也不能用来填饱肚子,但凡不够实用的东西全部改朝换代。
要活下去,就该想的宽点,想得开点。
“公主,娘娘叫您进去有话说。”
我睁眼,说话的是母亲身边的侍女菊姑,此人待我极好,比母亲待我还好,据说是从小把我待到大的。她脾气很温和,总是慈眉善目,我也很喜欢她。
“菊姑,你叫我箐箐就好了,叫公主太别扭了。”我对她笑。
“快别瞎说,公主是金枝玉叶,怎么可以唤做小姐,下面那两个丫头让你给惯坏了,什么都开得了口,待我得了空得好好教训一下才是。”
见我对她笑,她倒有些感慨“自从那件事之后,公主变了许多,人开朗多了,长大多了,长成大姑娘了,娘娘也很欣慰呢。”
似乎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感慨,母亲是对着大门感慨,菊姑是对着我感慨。
“呵呵,人总会变得,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呢。那我先过去母亲那里了。”我起身,往屋子里面走
房间很小,里面有些潮湿灰暗,我的母亲,曾经的臻妃娘娘就住在里面
刚进门就迎面扑过一阵中药汤的味道,她身子不好终年服药,极少出屋子,脸色白得有些不健康,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只是美的缺少了人的生气。
“是箐儿?”她的声音很软,很好听。
“母亲,你找我?”
“嗯,过来陪我说会话。”她侧过脸,伸手拉我,让我坐在她身边。
“我的箐儿也长大了,一长大就快要离开我了。”她的眼总是不自觉地带着忧郁,淡淡的忧伤孤寂着。
伸出手抚上我的脸,慢慢摩挲。药香漫进鼻子里,这几个月来我已经习惯这味道。
“母亲。”我轻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前些天来的那个陈公公是带着你父皇的口谕来的,再过几天的初五,是皇太后的七十寿辰,这次她老人家要把你们这些皇子皇孙的都招到跟前以享天伦。”
“母亲的意思是,我也要去?”我诧异,十年都不闻不问的人怎么突然给惦记起来了?
“那是自然,你是公主啊,怎能不去。”
母亲难得一见的笑了一笑“箐儿,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这一天我不知道等了多少年了。所以,你要好好把握住,娘一辈子已经毁在这里了,娘不愿让你跟我一样。”
母亲眼含泪看得我也是心里一疼,毕竟是这个时空里最亲近的人,到底有些心心相通的。
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这样无辜浪费呢?
“皇上若还是肯顾念那八年的夫妻之情,见了这钗也会给你留条前路好走,之前的拗脾气可要不得,千万别再做那些傻事,不然娘连死都不闭不上眼睛。”话刚说完把一只金钗教到我手中,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她咳的很用力,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苍白的面容潮红一片。
她所说的傻事就是指我之前撞破头的事,据说是因为吵架,但究竟为了什么吵,到现在我是不清楚。
没想到我的前身竟是这么刚烈的人物,难怪我刚醒来的时候头疼的厉害。
见她咳的不止,我赶紧伸手轻抚她的后背,把床边的帕子递给她,连声道“我知道了,母亲放心吧。”
她似有宽慰,勉强扯了扯嘴角,我瞟见帕子上有些鲜艳的东西,心有些沉。
哪里还用得着什么借物思人,十年未探望过一次,不管死活,又何来的情分,一根钗又有何用处。
不敢说,也不能说,说了怕她会心病的更重。
人啊,往往不是不懂得,而是不愿意去相信。
我叹了口气,人情冷暖啊,贵在自知。
公主也落魄
冷宫的生活虽很无聊,但却比较自在,我喜欢坐在那张躺椅上在早晨阳光投进院子的时候像猫一样懒散的晒着太阳。
话说身上衣服也实在太单薄了,我本就是畏寒的人,一两件单衣肯定是不够用的,分配下来的面料早被菊姑拿去裁了新衣,已是初夏的光景,晚上却冷的厉害,我只好抓紧太阳露脸的机会好好保存些热量。
尽管院子里种了蔬菜的,可那远远不够,落芳苑里至少六张嘴,那点东西,解决不了大家的温饱问题。
还有母亲的医药费问题,近些日子似乎拖的有些严重了,夜里常常听见她咳个不止。
我刚穿来这个世界便落了个毛病,这幅身子的前任主人,是因为撞了柱子还是墙什么的才把自己的魂给撞没了的,于是,我住进来之后会经常性的头疼,不是尖锐的疼,是那种闷闷的疼,仿佛整个脑子给搅成一锅粥了似的。
夜里醒来之后那种婉转绵延的头疼让我根本睡不着觉,再加上夜里有些寒,那光景可想而知。
这时,我便能听见母亲房间里不时传出来的咳声,刻意的压低,轻微的,无力的。我听着听着便会有些伤感的情绪涌上心头,来到这这么久我从未想到要找什么方式回到过去,只是一味的作些努力改变我现在的生活,那种感觉很怪,一方面思念自己的亲人,一方面又对这个时空里的亲人记挂得很,尤是母亲的病,看来不轻。
没有很好的医治,更没有很好的营养和清静的心情,病只能越发的严重,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所以,清楚的告诫自己,凡事不要想得太过好或太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此,我连叹气忧愁的力气不都想浪费,除了淡定还是淡定,外人看起来还以为我心理素质好,实不知我只是懒得做那些无为的事情罢了,或许,我该思考下怎么能提高单位面积的产量,似乎更有意义一些。
李德胜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一名男性成员,说他男性,这不够准确,对于太监这种生物来说不足以用任何一种方式去表达他的性别,因为不管你怎么说,他都会觉得对方从心里往外的不够尊重他,尽管表达的人并无恶意,而且说的还都是事实。
说来,落芳苑里就只有,母亲,菊姑,我,珍珠,如意和李德胜,这六个人。我的生活环境如此简单,除了晒太阳就是农耕,常在破衣啰嗦的撸袖子挥汗刨地的时候被叫一声“公主”,那场面相当的悔恨。
我本不学农林,也从未下地干活过,偶尔种种花花草草也都是我妈在照顾,如今,我已潦倒成这样,左手锄头右手镰刀,日当午,汗下土,研究完土豆研究红薯,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还好李德胜本就是农家子弟,多少懂得点基础知识,我只能是照葫芦画瓢,经历过浇涝了一藤的黄瓜,旱死了一垄的辣椒,如今能够坚强撑到开花结果,我的心情是非常复杂
我曾考虑过嫁接,可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应该是天方夜谭吧。
“小姐……”我扭过头,一连脸仇大苦深。
“今晚小的要轮到守宫门了,可刚刚菊姑说夫人的药吃没了,今天若不去抓怕是明儿要断了……”李德胜站在一边,有些为难的对我说。
之前只有李德胜可以随意到宫中溜达,趁换班,差事溜出宫去给母亲抓药。
因为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待遇连底下的宫女都不如,皇帝不理不问,若是想请个大夫来看都不行,更别说去领药。
宫里的太监宫女一个比一个势力,没点打点费,根本就不给通报,何况是我们目前的处境,没银子不说,就算有了银子也未必有人敢去通报,这就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我皱了皱眉“刚有点起色的身子,药是不能断的,你看还有没有别的法?”
“小李子,你看你那帮子狐朋狗友谁能替一下?”如意扯了嗓子问。
李德胜想了想,皱了眉头,摇摇头“眼看是皇太后的生辰了,宫里宫外忙得厉害,管事的纪公公名点的勤着呢,怕是没那个闲人。”
“可如果你出不去,不就没人能出得了了吗?”珍珠细声细语的说。
“李德胜,你从什么时候守到何时?”我问。
“从掌灯时候一直到第二天天亮。”
我想了又想,这一屋子女眷,除了李德胜就是还算有魄力的我,珍珠太柔弱,如意又是个马大哈,菊姑不能离开母亲身边伺候,就算找个跑腿的,也非我莫属
我叹了口气,目光望向李德胜“既然你看门,放个人出去,应该没问题吧。”
我花刚说完,三个人六双眼睛盯着我看,好像我脸上有无字天书似的。
“小姐,你该不会。”
我目扫视一圈“如果有合适人选的话,我也可以不去。”
珍珠闻言立刻反对“不成,你是公主,怎么可以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出去,出了事怎么办?”
“就是,你上次的伤还没完全恢复好呢,再说,夫人知道了,也定不会让你去的……”如意的脑袋点的跟拨浪鼓似的。
“公主,你可饶了小的吧,外一你有个差池,我是100条小命也赔不起呀……”李德胜也反对我的办法
可问题是,大家都有不去的理由,那母亲的病怎么办呢???
虽说我跟这个母亲之间还不至于建立了多么深厚的感情,可见她得病遭罪我也是不愿意看见的。尽管她话不多,却也能从眼神或者细节中看出对于我的感情,就为这,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吧。
“有什么能比娘娘的病更严重的事,这药定是不能断的,你们三个给我守严实了,决不能让菊姑和娘娘知道这事。”珍珠和如意面面相觑,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我都把娘娘两个字搬出来用,她们便想说也说不得了。
“今天的任务是把这三垄的地松好了,还有后院的那些空地上的杂草要全部清除,人家不给就要自给自足,大家长点志气,为了自己也要好好努力,分头干吧。”
我瞥了一眼李德胜“晚上的事容我想想在告诉你……”他有些为难的点点头,去后院拔草去了。
我已经完全不当自己是个公主了,那不过是徒有个虚名罢了,从穿来的第一天起,我除了住在宫里,且身上流淌了某个人一半的血液之外跟那些营生艰难的老百姓并无什么差别。
入夏之后的中午还是很热的,我在地里弯腰松土,再抬眼时已经头昏眼花了,身子不稳,闪了闪。
“小姐,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和如意,李德胜能打理完的……”珍珠倒了一碗水,端到我面前,有些不忍地说。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猛地把一碗水喝尽。
“慢点慢点,小心呛了……”珍珠嘱咐。
“珍珠,你还记得我醒了之后跟你们说过什么吗?”把碗递给她,我认真地问。
她点点头,小鹿一样明亮的眼睛有些晶莹晃动“我当然记得了。你说,以后在落芳苑里没有主子奴才之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我一口就有你们一口,我要让我们的生活过得更好。”
我笑了笑“嗯,不是瞎说乱说,这是我心里话,也是奋斗目标。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眼看初夏要过去了,那些没种的种子要抓紧了,这苑里地方不算小,有其后院那么大一片地,绝不能浪费了。
等我们都种下去了,秋天的时候能收获不少呢,再淹成咸菜冬天也有的吃了。所以,我们都必须努力才行,毕竟,宫里每月的月钱太少了啊,母亲的病,大家的吃穿用度,我都需要精打细算出来才是。
菜钱如果省出来了,我们就可以松裕不少了啊……”我都觉得我此刻的言谈举止根本不像一个18岁大姑娘,更像是张罗添饱家里十张等吃饭嘴的穷妇。
“小姐自从那次事情之后真的变了很多,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珍珠由衷的跟我说。
“呵呵,你跟菊姑说的一样,本小姐耳朵都挺出茧子了。”珍珠不好意思笑起来。
“你们在咬什么耳朵呢,公主,你偏心……”不远处的如意,噘个嘴朝我们这边嚷嚷。
“嗯,嘀咕怎么能把你卖出个好价钱,好换钱买肉包饺子呢。”
“要卖也卖珍珠,这妮子比我水灵,卖给哪个皇子做妃子,大家都跟着借光……”如意笑得可得意了。
珍珠红了脸“再说我要撕烂你那张没遮拦的嘴。”
“如意,难得你这筒子也有灵光的时候,这主意本公主准了。”
“公主,你怎么也欺负我呢。”
大家笑做一团。
若干年后,这句话成了应验,只不过似乎再不会有此刻愉悦的心情,相反,一段故事的结尾,只留下一声哽咽的叹息,耐人寻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太后的生辰要到了,我可以去参加皇族的聚会,母亲的精神比以往要好上许多。晚饭照旧是两道青菜,我和母亲在一个桌上用饭,其他人在旁边的桌子上用。
“箐儿,多吃一些。最近那些农事劳累了,人都瘦了……”母亲夹了些青菜放进我碗里,笑容很温暖。
“母亲上次你还气我把你种的那些花都给毁了,其实我还留了一颗,让李德胜找了个花盆给栽进去了,本想是你生辰时送你的,可惜花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藏不住了,只能提早拿来讨好您呢。”
果然,母亲听了之后非常的开心,接口问“是吗?什么花?”
“我晚上给您送过去,保准您看了之后会喜欢。”
晚饭过后,我把那盆白芍药搬到母亲的房间,她喜笑颜开,围着那花看了许久。
五月间正是芍药的花期,一枝上开了三四朵碗大的花朵,洁白如雪,美不胜收。
女人爱花是天性,古今都是如此,用花讨好总是屡试不爽,何况我这文艺又柔弱的母亲大人,定是最吃这套。
“牡丹落尽正凄凉,红药开时醉一场。
羽客暗传尸解术,仙家重爇返魂香。
蜂寻檀口论前事,露湿红英试晓妆。
曾忝掖垣真旧物,多情应认紫微郎”母亲口里念念叨叨的读着诗,我听不懂,只知道是一首关于花的诗。
“箐儿,你可知这芍药的另一个名字叫什么?”她的目光有些迷离,淡淡的浮了层雾。
我摇了摇头
“将离。”
原以为能讨她个欢心,没曾想送错了东西。
“我。”
“箐儿,这花,我很喜欢,将离,我们终是要离开彼此的……”母亲的笑容漫过她的脸,有种梦幻般的惆怅,美得让人心抽紧。
“以后不管何时何地,白芍药就代表我,你看着它,就好像我看着你,这样多好谁也不离谁了。”
母亲的最后句话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心里,她是期待了太多了,却一直失望,后来她把那些期望变成另一种寄托,刻在自己心上也刻在别人心上。
天色渐晚,我坐在房间里等一个人。不多时,如意掀了帘子进来“小姐,李德胜回来了。”珍珠和李德胜跟着先后进了屋子。
“东西拿到了?”我问。
那小子一龇牙,笑得狡猾“我办事,您放心……您看看,这身儿大不大。”
我点点头,跟身边两个丫头吩咐“快帮我穿上。”
太监的衣服是一身朱红衣宽腰带,还有个高框的黑帽子,珍珠把我的头发梳成一个辫子,用簪固定在脑袋上面,然后带好帽子,两边的绳子系在下巴上。
我照了照镜子“是有些大,不过将就穿了,反正不多久就回来了。”
“这是小川那厮的一套,赶好出宫了,我找了套裁的紧身的拿来”
见我左瞧右看接着强调“小姐放心,是洗干净的……”我了解地朝他点点头
珍珠看了看我有些犹豫“小姐,不如我去吧。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半夜出宫。”
“你们都得留在落芳苑里粉饰太平帮我掩护,免得被菊姑发现了。所以谁也不能离开自己岗位。”
“小姐,地图拿好了?”
“嗯。”
“银子呢?”
“在腰包里。”
“木牌呢?”
“在呢。”
“记得住路线吗?”
“记得。”
“可我,还是不放心……”珍珠问了一大堆问题之后又回到原点。
“放心啦,晚上大街上是没什么人的。”
“要是白天的话,真想让小姐带点冰糖葫芦来吃吃……”如意似乎很遗憾的喃喃道。
“你这贪吃的妮子…… ”
“本来就好吃嘛。”
“我的公主姐姐妹妹们,时候不早了,甭聊天了,快走吧……”李德胜看起来紧张得不得了,我都觉得好笑极了。
珍珠和如意最后帮我整了整衣服帽子我便跟着李德胜出了门。
晚上风有些寒,我有些抖。我们两个人只挑了一把灯,他前我后,步步跟紧。
“小姐,一会您打东边过来,然后给我看你手里的木牌,我再把你送到宫口,然后你把披风里的帽子换下来,带另外一顶,照着之前我给您画的地图,很快就能找到常去抓药那家铺子,你提我的名字老板就会知晓了。
此外,熟地 川芎,柴胡这三味药都是算便宜两钱的,是老规矩了讲好的,要特殊跟他说清楚,免得给骗了去。”
我冲他点了点头。
李德胜的脚步很快,我只勉强跟得上。不多时便到了三道门。宫口有守门的太监和一些士兵,虽说之前我并不紧张,那此刻看到那么严防死守的大门,也有些不安起来,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
“小姐,我先过去了……”见李德胜跟门口的几个小太监嬉笑着打招呼,深叹一口气,我从东边的甬道里往门口处走。
已知非福
就算作了太监的装扮,可还是很容易被认出是一张女人的脸,所以我只能低了头,匆匆往门口赶。
离门口还有几步远,只见一个小太监踱了过来,大声质问“都什么时辰了,还要出宫。”
我还没等回话,又一道声音插进来。
“我看看那小兔崽子是哪个宫的,有没有令牌……”这声音是李德胜的,我安心了不少,连忙把袖子里的木牌掏出来,双手奉上。
有人把我手里的牌子拿走了“翠微宫的?你出去干嘛?”
李德胜把小人得志的那种气势拿出来,俨然把一个老虎不在猴子霸王的小太监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压低声音“奉娘娘命出宫安排初五的戏班子事宜。”
“这声音怎么这么怪?”另一个小太监疑问的走了过来。
我和李德胜都是惊了一身的冷汗。
“回大爷,小的染了热病,吃药都不见好,所以嗓子就成这个德性了。”
那小太监闻言便立刻顿了脚步,声音尖锐“李德胜,你还敢靠那么近,不怕染了病啊。你家那个不管用了的公主怕是连汤药钱都给不起,你没油头好捞。”
“嗯,我心里清楚着呢,谁有你厮那命好啊,净挑油头的差事干。
让小爷我的看看他衣服里藏了什么没有……”说完还像模像样的翻了翻我手上的那件斗篷。
“走吧,我给你送到大门口……”我顺从的朝李德胜鞠了一躬跟在他后面。
“他妈的,没好处拿,还得跑腿,真不划算。”
两边的士兵放了行,我们一路往宫门外走。
见四周没人,李德胜小声在我耳边说“我的姑奶奶,万事小心,早去早回,我会没事就往这边走走的……看看身上东西还都在不?”
我笑“好你个李德胜,有你的一套啊……人模狗样的嘛。”
“公主快不要取笑小的了,赶紧去吧……”他看一幅快要跪地求饶的表情,我的心豁然开朗。
把那顶高帽子换下来,带了顶小帽,披了斗篷,挑着灯往正街的方向走。走出很远,还能看见宫门口那个单薄的红衣身影在向我去的方向张望,心里不由得一暖,好像家人等我回家的感觉。
穿越来之后是贫苦了点,不过还是有一些真心相待的人让我庆幸且安慰的。
古代根现代不一样,一到大概八九点的光景,街上路人已经十分的稀少了。尤其是皇宫外面的一段围墙边的路,荒无一人,我披着斗篷,脚下生风,跟身后有鬼追似的。
一顿好走,隐隐约约看见前面似乎有店铺里灯光的亮了,我已走了一身的汗。
话说我还真的不知道京城里的治安如何,又没功夫傍身,不怕才怪。
那个什么小川的衣服还真是大,尤其是袍子的下摆有点拖地,我只能把腰间的部分往腰带里塞进去一段,不然非得摔跟头不可。逐渐走到巷子里去,大街上冷冷清清,打尖的客栈会有个灯笼挂在门口,我把自己的灯笼熄了火,顺着那微弱的灯亮往前找。
走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找到要找的店铺,四周看看,一条冷清的大街上只有我一个人,前面的光亮处雾蒙蒙的
我怀疑是记错了,赶紧把地图拿出来研究,所谓地图不过是李德胜手绘的一张路线图罢了,只求简单易懂,所以只有那条路沿线的部分标志性建筑物。
“玲珑秀庄,下来是, 裁缝店,松鹤楼,再下来转弯,王记烧饼,然后是一家棋社,接下来翡翠楼然后就是药铺了。”
我借着人家灯笼的光研究来研究去,张望过一番似乎没有找到所谓的翡翠楼。
我正犹疑着,远处传来一种类似敲竹板的声音,很有规则和节奏,似乎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就应该是电视上常演的半夜打更的人吧,心里一喜,往前迎去,总算找到个能问路的人了。
果然,那人越来越近,手里拿了两块竹板样的东西,打一下又一下,连打多次,发出清脆的邦邦声。
“鸣锣通知,关好门窗,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我很兴奋的窜上前去“大叔,请问翡翠楼在哪?”
打更的人被突如窜来的我吓了一跳,待听清楚我的话之后,竟有些生气,拿了手中的竹板点了点我的脑袋,我下意识往后一躲,“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学好?二更天不睡觉,出来鬼混,小心你爹打断你的腿。”
我一愣,这是哪跟哪啊
“大叔知道翡翠楼在哪?快告诉我,有人等我呢。”
打更大叔摇了摇头“就往前走过一条街,左转就是了……”末了还扭头补了一句。
“你要是我儿子,我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谢大叔了……”无视他的奇怪举动,我赶紧顺着方向一路狂奔。
越过一条街,左转,果然,看见一处灯火通明的地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牌匾上三个大字 “翡翠楼”
进到里面去的人乐得找不到北,从里面出来的人笑得嘴角扯到耳朵后,我恍然大悟,难怪大叔当时会那么说,不过说真的,真的亲眼见到古代的青楼,那种感觉已满整个胸腔,好好奇阿。
因为还有正事在身,我没那么多卖呆的时间,从侧面晃了过去,果然,不出几步远就看见了要找的药铺。
我上去敲门,敲了又敲,过了片刻才有人从里面慢吞吞走出来。
“老板,我抓药。”
老板是个中年人,瞥了我一眼“你是李德胜那面来的?”我点了点头,把单子递了过去。
“难怪呢,都是女里女气的一个样子……”老板嘀咕着,转过身抽出一个个小抽屉开始称药。
“老板,最上面那几味药是算便宜二钱的……”我提醒
“知道了,这么便宜的药,我还能坑你银子不成。这年头啊,有钱的看病,没钱的等死。
这些不疼不痒的便宜药材根本治不了什么病,不过是拖着身子死不了罢了。”
转眼又瞧了我一眼“光有那份心是不够的,这都抓了两年的药了,再抓两年,那人还是一个样,好不了的,只会越拖越差。”
我一时间无话可说,我们的境况哪里是这个药铺老板能了解的呢。
拿了包好的药,走出药铺,心情沉重的很,不远处就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那些人千金一掷只为春宵一度,而此刻的我,形单影只,表情破败的站在街角为了母亲的药钱发愁,真是天堂和炼狱的鲜明对比。
这月的月钱已花了大半,剩下的大半个月就靠那些碎银可用了,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掉头往回走。
穿越就像场赌博,输赢各有50%的机会,可往往就是买了大,揭开之后才发现是小。
比起这个公主,我宁愿做个农家女,至少,种田耕地也能过活,这不,说着说着,我又饿了,每天都喝粥,又做了这么多的运动,不饿才怪。
夜里寒凉,我围紧了斗篷,夹好药包,往来时路赶……
“驾。”
“驾。”
等等,我身后那是什么声音?驾?糟糕,我扭头往身后望去,翡翠楼那方向奔来两匹高头大马,因为晚上街头无人,所以简直是以策马狂奔的状态朝我这边过来
我还不想英年早逝,自以为干净利落的侧避,人是够利落,但袍子下摆没那么利落,我迈出的右脚好死不死的踩在自己的下摆上,以立扑的姿势卧倒,就在那时,身边有飞速移动的物体擦身而过。
好险,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匹马已经站在我的前方,鼻子喷着气,原处踏地。
斗篷摔破了,心下一惊,赶紧伸手摸去,还好药包还在,被我紧紧抱在怀里,完好无损。
我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帽子,抬了眼朝前面望去。
两匹马,一匹枣红,一匹墨黑。
“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在街上晃悠,小子,你没事吧……”枣红色马上的人先开了口,是个很俊秀的年轻男子,一身宝蓝色缎衣,贵气十足。
另一个墨黑色马上的男子,一身雪白,从头到脚的白,那张脸,俊美无俦,慵慵懒懒,魅惑无边,桃花眼微挑,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见我不说话,俊秀男子有些好笑的问“唉,问你呢,摔傻了阿小子?”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额头处头皮发紧,一阵刺疼感,抬手一碰,有些湿热。
“没被踩死已是万幸,若是摔傻了岂不是赚到了……”我有些气,就算古代没有交通规则,也不能闹市大街横冲直撞吧,你当这是克尔沁大草原阿。
“呵呵,那对不住了小兄弟,你这身斗篷在夜里看不真切,这点银子给你拿去瞧大夫吧。”说着眼前有东西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我脚前。
“我们走吧……”白衣人点了点头,看了我一眼,策马前行,宝蓝衣服男子随后跟上了。
我是很有上前踩那块东西一脚再破口大骂他这种金钱至上的恶劣态度的心情,但是,英雄也有折腰的时候,别说我这不是英雄的丫头了。
无奈的捡起地上的东西,瞧来很像是一块金锭子,我四下里瞧了再没别人,很恶俗的跟电视剧里学了一把,张嘴咬了那金锭子一口,然后有些愉悦的把东西放进胸口的口袋“唉,有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等我回到宫口的时候已经快一个时辰过去了,远远就看见李德胜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焦头烂额的来回划圈。
“李德胜……”闻见我喊他,他猛地朝我窜过来,哭腔道“我的姑奶奶公主啊,您总算回来了。您若是再不回来,小的就准备在这宫口前门上吊谢罪了。”
他离近这么一看“公主,你额头怎么了?”
“不打紧,我们快回去吧,不然珍珠她们要急死了。”
如此,我们照着之前的方法混过守夜的士兵,而之前那些装腔作势的太监们早已不知跑哪去偷懒去了,所以,一切都顺利的很。
“小姐,你的额头怎么破了?”如意惊叫
“你给我小点声……”我这一龇牙咧嘴牵扯到额头的肉,疼痛又传来。
“回来的时候给撞了一下,小摔了一下……不过,我有好东西带回来……”说完,忙不迭把胸口的东西掏出来,大家眼前一亮。
“小姐哪里来的金子?”李德胜奇怪的问。
“医药费。”
“医药费?”
“嗯,快别问了,给我倒杯水先……”我顺手拿过块干净的布按在伤口上
“快别这样……”珍珠把布拿走,重新包扎了一下。
那一夜,是我穿越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金子啊,金子,我连做梦都在朝它微笑。
转眼,初五就在明天,我今天还在自家的自留地上同番茄秧作战
“这歪七扭八的姿势也太丑了,而且一个劲的拔高不分杈,岂不是浪费资源?”我手持剪刀蹲在地里同珍珠、如意和李德胜展开学术研讨。
“太高了就会倒啊,一阵风吹过会折断的……”如意指了指前面一颗已经“腰折”了的证物给我看。
我想了想“我只学过顶端优势这么一说,不知道是不是适用于所有植物。”
“小姐哪里学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反正就学过,你别打岔……”中学学生物的时候学过一些,不过这是秘密,我曰:不能说。
“那要怎么办?剪还是不剪?”珍珠问。
“剪,总不会比剪了后更糟糕了吧。
李德胜,你去找些竹条什么的,还有布带子。”
我瞅准那抽得细高挑的尖,一剪子下去,顿时,番茄秧就只有一尺多高,然后拿带子把秧苗跟插在地里的竹条绑在一起。
等我们三个忙完已是下午的光景了,吃过饭就被菊姑叫了进去。
“一个女孩子家,最重要的莫过于容颜和贞节,你怎么能把自己的额头又给摔破了,眼看明天就要去见你父皇了,这么大一块结痂掩也掩不住……”母亲有些火大。
自从前几天我跟她说是不小心摔破了头,母亲就一直为着我去赴宴的事忧心不已
反正我是够淡定,我猜就算是我变成再生西施他也不会怎么待见我,不然怎么会扔母亲这样一个大美人不闻不问。
“母亲,父皇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子女呢,不打紧的不要担心了。”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我自然希望你能以最好的面貌去见他啊。
罢了,菊姑烧水去了,我帮你洗头发,明天定要做个不输其他人的漂亮公主。”
我嘴角有些抽搐,不输他人?难不成我不是以苦情角色出场,而是要以选美的方式亮相?
唉……女儿见个爹怎么就那么复杂,再说了,为了那个爹我干吗要弄得那么隆重,又不是去相亲。
沐浴,洗发,都是母亲帮我完成的,待我坐在镜子前面端望时,才发现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的看自己,很清纯淡薄的一张脸,巴掌那么大,黛眉圆眼,大而黑白分明,翘挺的鼻子,一张习惯嘴角微微上扬的口。
总体看来我虽然有些神似我的母亲,但却远不及她的美丽,她是那种我见犹怜,婉约妩媚的女子,而我却是个眉宇间淡然却有些倔强的清秀雅丽的女子。
母亲温柔的帮我梳头,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苦涩的幸福感,本就是软软的声音,却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有些幻幻真真。
“当年,你父皇也曾经这样给我梳过头,他喜欢清雅的玉簪香,我就常用那种香粉。”
我有些尴尬的坐在镜前,不能打断可却也不想她再去回忆那些微薄的宠爱。
“箐儿,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错过这次了,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
我的心一沉,恐怕此去也是成小败大的状况吧,在难出头和讨好陌生男人之间做选择似乎有些矛盾,偏偏我是个不爱哭不爱装的人,这样的任重道远对我会不会太难了些???
初见
寿筵明明是下午才开始的,可是我在星星还挂在天上的时候就被菊姑她们骚扰起床,试衣,梳头,上妆,还有若干问题的声明,复述,或补充。
我是心态很好的人,鲜少会紧张,大不了自动隐匿在人群之中,或者干脆神游,双目放空,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
我不认为这场宴会上我会引起多大的轰动之类,毕竟皇帝的子女是春雨过境之后的竹林,我则是最微不足道的小笋一颗,想鹤立也很难吧。可一想到母亲之前的嘱托,让我非常苦恼,虽然我也认为那是个再好不过的打算了。
我着了一身大红色的锻面锦衣,上面基本上没有任何图案,只有菊姑连夜在胸前秀了朵牡丹花,裙子是窄腰宽袖,露出脖子和锁骨的部分,头饰是那种很复杂的盘法。
我被菊姑摧残了好久,样式是出来了,却没有那么多点缀的首饰,母亲那里只有三件,这工夫统统跑到我脑袋上了。
唯有那只金钗母亲是让我安稳的放在袖子的口袋里,嘱咐了不下百遍“千万别弄丢了。”
再照镜子时,里面那个清秀雅致的人变得有些脂粉味十足,眼睛化长了,脸蛋上多了红晕,嘴唇上也涂了红色亮晶晶的东西,整个人的感觉变的有些妩媚,似乎更像我的母亲。
其实就算光是相貌相像是不够的,一个神态,一个眼神就很容易的区分出两个人,不管多么相像的相貌,都会在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前凸现出天地之间的区别。
我发现即便我有了双母亲那样长眼带媚的眼却怎么看是泠光一片,完全不能把她的气质演绎出来,更像是附错了身的鬼。
“箐儿,你父皇喜欢温顺乖巧的女孩,你可万万不能像在落芳苑时那种随意散漫的性子。”
我点头。
“要温婉可人,不要直勾勾盯着别人的眼睛看,见了嫔妃王爷要行礼,若是公子或者公主,点头问候就可以了。”
我再点头。
“头上结痂的部分已经让头发遮住了,千万不要撩起额头上的头发。”
我继续点头。
“如果有单独和你父皇见面的机会,一定要把那只钗交给他,这句话你一定要对他讲”
母亲顿了顿,幽幽的看着我,张了嘴“红罗裳,玉簪香,铜黄镜,半面妆,娉婷婉娩君若狂,不思量,发结万年长。”
我这一路上都在回忆母亲跟我说的那最后一段词
深情,陷在她那空洞的眼里,仿佛已不再是如蜜意般甜而是干涩的难以下咽
也许,这就是时间能带给她唯一的感悟吧,该放手的时候,不管你想不想,愿不愿都必须要放手,便是念叨了一辈子,念到白发沧桑也改变不了对方心思的一丝一毫,如果那个你爱的男人已经不爱你了,那你情绪里的悲欢离合也就只能影响到你自己而已。
红罗裳,玉簪香,铜黄镜,半面妆,娉婷婉娩君若狂,不思量,发结万年长。
我深深叹了口气。
踏出落芳苑我才知道什么叫欢天喜地,什么叫富贵荣华,宫女穿梭不断,源源不断有着官服的人带着礼物游走在御花园里。
我霎时别淹没在人群之中,那么自然而然,那么轻而易举,似乎一个公主被融入在那些臣子臣民中并没有任何不妥,一个公主,竟然无人认得?你说我该哭还是该笑???
“这面是前殿,那面是皇后的慈安宫吧……还是……”我愕然,菊姑竟然有了迷路的征兆。
“菊姑,那面才是慈安宫,这边是兰妃的兰宁宫,大殿在北面……”李德胜大概是我们中间最了解详情的人了,把去向指了个清楚。
“菊姑,你有多少年没在宫里走动了?”
我茫然,被大家忘得这么彻底的我和母亲,还会不会用一根金钗唤醒他人的记忆?
我似乎能联想出我来到皇帝面前,那声父皇将会让在场的众人包括皇上在内掀起多大惊诧了。
如果连那人都忘了,那首诗,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再读一次了吧。
顿时,满头的黑线。
“十年了,自从到了落芳苑,今日是我第一次走出来……”菊姑有些愧疚的看着我。
说来也奇怪,我从母亲那里可以得到母爱的感觉,在这个女人面前也能感受同样的感受,就像是有了两个母亲。
“公主,连累你这么多年都跟着我们受苦,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菊姑……”我有些听不懂,可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好了,你看我,老到要不中用了……快别说这些,赶紧往坤和宫去吧,晚了可不是好事……”菊姑又宛然的对我一笑,把那些感情藏得深了。
我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李德胜在前面引路,三个人在人群中像放进水池的鱼,无声无息的游远了。
坤和宫是太后的寝宫,今日的寿辰让这个看起来庄重的宫殿显得生气了许多,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院子里的人很多,但是能进到里面的人却不多,远远看起来都是些精装打扮的人,年轻的,中年的,竟然还有外族的人。
“公主,待会进去的时候李德胜是不能跟在后面的,我只能跟到大厅,进到内殿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所以,你要自己小心……”我颔首,以示她不要担心。
刚要转身“慢着。”
我扭头“出了娘娘交待的话之外,奴婢还有一些话要说。”
“公主,这里不比我们自己的地儿,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些公主公子们无意开了些玩笑不中听,公主千万不要发脾气,只当没听见就好。
若是皇帝在提及上次的事情,公主不要那么激动,慢慢说,皇帝也会思量思量的。”
我懂她的意识,不担心,反而笑了“菊姑,我本就是个脸皮厚的人,如果是指桑骂槐、无中生有之类的事怕是还惹不怒我,火候还不够。”
她晦涩的一笑“那老奴就安心了,走吧,还能送你一段。”
“公主自己多小心,小的在这门口侯着,不走……”李德胜朝我俯身行礼。
我心里一暖“放心,我肉厚着呢。”
跟着菊姑穿过院子拥挤的人群来到了宫门后,有公公把在门口,见了我们过来,撩了下眼皮,半男半女的怪异音调问“来人是。”
“来的正是十三公主……”菊姑恭敬有礼俯身一拜。
“噢,你是……闻馨苑的那个。樱莲是你何人?”
一时间菊姑的脸上泛起了激动的神情,有些急“那是我姐姐,她现在人可好??”
“早出宫去了,前些年的时候太子妃生产的光景还进来坐过奶妈子来着,托本公公问了你,可偏偏落芳苑不比别处,不是我们随便造访的地儿,也没能给她个信儿,待有时间,吩咐哪个出宫的小太监给你捎个平安就是了。”
“那太感谢公公了,大恩大德,我菊姑下辈子做牛马再报……”说完又是一拜。
那老太监享受的悠然自得,嘴角一抹嘲讽的笑显而易见,瞥了一眼菊姑,转而看我,从头打量到脚
“呦,这十三公主已经长这么大了,上次看见的时候才不过7、8岁的小丫头,现在都亭亭玉立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不过,这眼神还真是锐了点啊,不想那臻妃的温驯。”
我不是傻子,这里的前因后果我看的清楚,那些托辞不过就是文明点的羞辱罢了,我们也不是和他对立的人,何苦给我们个下马威呢?
人啊,就喜欢这套,鸡犬尚可跟着升天,连观音菩萨庙里的耗子也能扬眉三分,这是世道还是人性阿。
我抬眼盯着他看,对视了片刻,老太监轻蔑的一笑“那块进去吧。”
这狗仗人势的东西总算品头论足了够才放我们进去
坤和宫很大,光是从门口到内殿就走了一阵功夫,待到内殿门口的时候,人就更少了,满园的张灯结彩,生平未见。
“公主,老奴只能送到你这了,你等下自己进去,不要怕……”说是不要怕可她比我还紧张,有些慌乱的帮我理理衣服弄弄头发。
“之前的话可千万别忘了……就算为了你自己的将来,也要好生放在心里。”
我点了点头,跨过那道大门,径直往里走。
到处都是一片红,红的刺眼,所见之处都是喜气。
又穿了几道门就走到前面的内厅,里面传来了不少人的说话声,时而还会传出一阵笑声。
我拿出所谓的公主气势抬头挺胸的迈了进去,所谓的公主气势也不过就是清眉淡目的神态,悠然自得的走路罢了。
门口两牌侍女微微垂首而立,有两个太监守在那,见我走了过去,还算客气的问“请问这位是。”
“我是十三公主乐箐箐……”两个人都愕然了一下,反应也到算快,转而放了我进去。
“所以哀家就跟你们父皇说了,这是一年少过一年,借这个事头上也得给你们都招了来,哀家光看着都喜欢着呢。”
“皇祖母,今儿我们特意准备了一曲舞,您肯定喜欢。”
“皇祖母,我跟姐姐是一起的,我们练了许久呢。”
“是嘛,那到时候开宴的时候,你们这群丫头们,人人都得晾出点东西来,谁也跑不掉。”
我从内室房间的门口迈进去,未抬头,对这主座上的人跪了下去“箐箐恭祝皇祖母福康双至,寿与天齐。”
整个屋子顿时静了下来。
“你是……”果然,都给忘了个精光。
“你是十三公主???”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跪在原处“我是十三公主。”
“臻妃的女儿?”坐上老人声音冷了许多。
“是……”我答。
“谁人传她过来的?”太后似乎对我的到来有所不满。
“是皇上让臣妾去招的……”那女子有些歉意的答。
“抬头给哀家瞧瞧……”我顺从的抬起头。
好一张张雍容富贵的脸,太后,皇后,娘娘,公主,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反倒像是我破坏这如画一样的美景。
“多大了?”太后并没有多少表情,开口问。
“儿臣今年十八了。”
“我听说你父皇准备把你嫁到北邑国你不情愿还撞了柱子,可有此事?”
我恍然大悟,之前大家一直不敢跟我说的,所谓的执拗脾气,傻事就是指我撞柱子的事?
嫁到北邑国,那是什么国竟让这幅身体的前女主人不惜撞墙为要挟?
见我不说话,皇后婉婉言语“箐箐啊,这身为皇家的公主,有些事情是必须要舍弃的,这是你的义务也是你的荣耀,切不可做那些傻事。”
“你父皇自有你父皇安排的道理,这么任性自私,也不知道这十年来她是怎么教养你的,当初就不该依了皇上的心慈面软,早早交给宫里哪个妃子养着,也不会像今天这么轻重不分好歹不知了。”
气氛有些尴尬,上面的人横眉冷对,下面的我眼观鼻,鼻观口,口对心的跪着。
一个宫女到皇后面前耳语一番,皇后立刻笑意盈盈“吉利的日子,太后可别动怒了,孩子还小,任性是正常事儿,我家那两个丫头不也是,上来那劲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等得了空,臣妾会开导开导她的,您就放心吧。”
太后听了这话才算有了些笑容“活着一天,就没有操不完的心。”
众人都跟着捧月亮似的附和一番。
“皇上已经派人传话了,前殿上的宴席都准备好了,就等老寿星您过去呢。”
太后喜笑颜开“那快走吧,别让皇帝等久了。”
在簇拥下,一行人从我身边欢天喜地的走了过去。几个年轻样的女子,想来是公主们,都不自觉的瞥我一眼,鼻子哼着气的走了过去。
“你起来吧,先到前殿赴宴,晚些时候本宫有些话要交待你……”我看着眼前那身华丽的凤袍,又想起我的母亲和菊姑,心有些酸涩,点了点头,跟在后面往前殿去。
我算是彻底的明白了,母亲算错了一辈子,算错了自己,也算错了那个男人,却唯一对了的一件事就是今天的事,我若不能依仗着皇帝可能残留的一点点怜爱之情,恐怕也只能在落芳苑终老此生了。
虽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情让皇帝盛怒到把一个宠妃打入冷宫这么多年都闻不问,看太后的样子也是恨极了母亲,可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至少就我的判断,母亲和菊姑都不过是这个时代女子特有的善良和温顺,不像是坏心肠,难道真的像如意听到的那样,母亲是被陷害的?
如果说那个时候她是宠妃的话,陷害这个可能性便很大。
大殿里人很多,皇帝和公子们还有下面席位的大臣已经落座,我是跟着被簇拥着进殿的太后进来的,抬头便看见了我的父亲,一个还算英俊洒脱的男人,笑容可掬,举手投足都是气度。
面前一排的位置应该就是公子们,大概有7、8个,年龄参差不齐,形态各异。
我略微扫了一眼,等等,那个人是,好眼熟。
俊秀的脸,温文尔雅的笑容。
天啊,我想起来了,她不就是那天在翡翠楼前的街上把我撞倒,扔了一个金锭子的男人吗?他,他,竟然是太子。
我有些惊异,随后仔细想想也不需要惊慌,毕竟当时是晚上,我还是一身男人装,还带了帽子穿了斗篷,想必他肯定认不出来的。
我定了定神依次扫下去,目光一滞,长这么大我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干净清秀的男人了,淡淡的鹅黄色长衣把他显得颀长翩然,眼色带温,温润的像是要化掉似的。唇畔含了抹笑,完全没有皇子该有的气势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悠然自在的神情。
他似乎也感觉到有人看他,侧眼朝我往过来,出于礼貌,我颔首,露出微微笑容。
再见倾心
太后的寿辰场面自是不用说,简直是普天同庆。
我坐在位子上,安心享用着生平不见的美食。虽然有些丢脸,这我也知道,但还是没有办法放着这么好的东西浪费,望望周围所有人都在给殿中央那对姐妹花的舞姿喝彩,我表情镇定无比的把盘子里的肉贴着桌沿往下倒,下面接着的正是我本应该随手扯着的帕子。
一盘子桂花卤肉还不够,还有那只凤凰鸡,蒜蓉肘子。
上菜的太监绕了一圈过来,见转眼间我桌子上的盘子空了大半,虽没说话,可那眼神明明就是充满了无限量的嫌弃和鄙夷
我故作冷静,抬头回视,目光坦荡、沉静且理所应当
以我落芳苑现在的处境,面子已不是那么重要,顶不上眼前的美味佳肴。我属时务者,与俊杰无关
良久,终是硬把对方的眼神给逼了回去,片刻过后,小太监又重新添了新菜上来,又是满满的一桌,看得我真悔恨没有多带些帕子过来。
除了思考怎么把这些东西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偷运出去,再来就是如何完成母亲的交代,怎么能引得皇帝的注意又不会惹怒他还能把事情办妥当呢?
太直了,怕是会惹得皇帝和太后光火,恐怕是要办砸,不够力度有唯恐惹不起他们的心思,若是一带而过,何年才会再有出头之日?
而偏偏是第一次见面,我根本摸不准那个男人的脾气,想要下手却左右为难,不觉中嘴里刁着的两根筷子快被我咬弯掉了。
皱眉,视线一挪,本是无意的张望却跟对面的一双眼来了个面对面,是那样的一双眼,没有算计、阴暗和狭隘,只有全然的温柔、平和、怜悯,荡荡如春水,悠然多情。
他似乎在看着我笑,从我出了落芳苑之后看到的唯一一个友好而包容的眼神,虽然我并不介意那些人怎么看我,但这唯一的一抹友好让我安慰许多,我开始卖呆。
“下一个丫头是谁?”太后在座上笑问。
“是,是十三公主吧。”
猛地听见有人唤我,我一顿
我是不能歌不擅舞,现下里让我表演,这不是可预见的丢脸嘛。
“十三公主?”皇帝显然也顿了一下,似乎在脑海里搜索。
不能再等,我利落的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儿臣箐箐给父皇,太后,母后各位娘娘见礼了。”
见上面没了声音,我缓缓把脸抬起来,对上那身明黄色,母亲临行前的那句话又泛上我的心头。
皇帝怔了怔“你是箐箐。”
“儿臣是。”
“十三公主这次为你皇祖母准备了什么节目?”
皇后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女人,见皇帝接不下话,赶紧出口转了话题。
“儿臣没有什么节目,可否做一首诗词祝寿?”
“你做做看……”这次是太后接了口
“发如雪,拈慈香,琼结佳话独秀群,凤生龙子御天下,仪而后生迟。纵是年华逝,仁德不复流水长,若是相看各有期,莫道缘不长,只念那年晴初好,回首,又见嗅梅香,道那是:红罗裳,玉簪香,一把铜黄镜,半面妆,娉婷婉娩君若狂,不思量,发结万年长。”
我一字一句把这首东拼西凑的所谓诗词念出来,心悬了半米高,其实我只是想把最后一句对他念出来,可又不能直接念,只好加点,拼点,蒙点,不知道精通诗词的古人听完会不会打骂我一顿。
殿上一片静,我有些后背发毛。
“你作的人是哀家?”
“儿臣才疏,作的不好……”我发誓我真的不是谦虚。
“臻妃的才气你倒是学了几分……你又如何知道哀家当年偏好红罗裳……”听得出太后声音里有了温度,似乎心情不差,我顿时放了心在肚子里,还好,还好,虽险却还是胜了。
“儿臣是听母妃说起的……”幸好她与母亲都是红色爱好者,不然,这谎话是没得圆了。
皇帝不语,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缅怀
太后开心得很,让我在诵一遍,旁边的人用贴金红纸临下来呈上。
待我在抬头时,皇帝正用异常奇异的眼神盯着我看,似乎要把我看个通透似的。
“赏她……”太后笑语,跟旁边人对着那张红纸上的诗词品头论足个好几回。
我倒是喜出望外,太后赏的东西应该值很多银子吧,可以给母亲抓几副好药把身子调理好了。
红绒布的上面有一对翡翠的镯子,晶莹剔透,色泽光亮。我接了东西,叩头谢恩,慢慢退下。
歌颂赞美哪有人会不爱,看来这个太后喜欢这一口,那皇帝喜欢哪口呢?
殿上又有人在表演以博取太后的欢心,恢复了原有的热闹。
见皇帝没了下文,我开始思考是否再下点重料把那些往事重新炸出来。
显然他是懂得那最后一句诗词的,那本就是他作的,他当然清楚得很。
也许是刚刚占了点风头,身边的公主们开始有些骚动,左瞪一眼,右哼一声,私下里窃窃私语。
我朝对面瞟了一眼,那人,微微笑,笑得我心里缓呼呼的,朝我这边举了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散席的时候,皇帝先行要送太后会坤和宫然后才会回自己的殿里,我打算在他从坤和宫回来的路上把金钗呈给他,如果他怜惜母亲那是最好,如果不可能的话,我便还有一个预备条件可用,为自己也为整个落芳苑的人博个出头之日。
按理,先是公子们退殿,然后才是公主退殿,那黄衣男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有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安详气质。看到他总会莫名的心里一阵暖日微风的感觉,非常的舒服。
他走到我面前,稍稍停了下,开口“你的诗不是作的同一个人。”
我一愣,见他除了笑还是笑,笑得云开了雾散了,明明朗朗的干净。
难道他也知道母亲的事?我再回神他已走远,公主们开始退出大殿,我跟在最后面,出了殿。
外面已经是快傍晚的光景,我记得坤和宫的路线,想来皇帝也差不多把太后送到宫里了,我现在迎上去,半路里遇见的可能性极大。
饶了个园子,再转了半趟廊子,大概越过假山和池塘后就能看见坤和宫了。摸摸袖子里的金钗还在,一对玉镯也在,那一包吃的东西被放进要来的食盒里是准备带回去的。
“那不是十三公主吗……”我听闻身后有人唤我便回了头,正是殿上那对跳舞的姐妹花,身边还有两个女子,年龄相仿,看起来也是公主模样。
我微微颔首。
“不叫姐姐吗?我们可都比你大,难道你母亲没教过你礼数?”其中的姐姐开了口。
“姐姐,人家落芳苑里不比我们,是不需要礼数的,不然,礼数给谁看呢?”说话的是妹妹。
我深吸一口气,这个节骨眼上我可没时间和她们在这里打嘴仗,顺从的开了口“姐姐们好。”
可她们似乎没想就这么善罢甘休,见我说了那句话,各个笑的花姿乱颤。
“听见了吗?她在问姐姐们好呢。”
“哈哈哈。”
我未动气,恭敬的道了声“妹妹还有些事情先行一步,待有机会再跟姐姐们请安……”转身欲走,吵架是小,错过了皇帝便是天大的事了。
“慢者……谁准你走了……”冷不丁的被身后的手拉住了胳膊,我一个没防,手里的餐盒摔落在地,里面的菜洒了一地。
“呦,这不是宴席上的菜嘛?你拿来干嘛,探监吗?”紫衣的姐姐上前一步,轻蔑的看着我。
“也难怪啦,落芳苑没什么月钱吧,你往回拿我也能理解,下次啊,若是再有想拿的东西,记得到姐姐的翠微宫来,我们每天都有吃不完的东西,扔了也怪可惜的,不如让你把剩下的拿回去,越算是物尽其用了……”见我不响,她要笑不笑的又接了一句“别以为自己会点东西就了不得了,能逗得皇祖母一笑很了不起吗?”
“不笑,难道要让她哭吗?”我话音刚落,脸上一记火热灼痛,我眼前一花,耳里一阵轰鸣。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不过是个没人待见的野丫头罢了……回去看看你的母亲,不要总做些伸了脸让人打的事情,真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女儿,下贱。”
我想也不想,抡圆了胳膊扇了过去。很响亮的一记耳光,园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你的意思是,你这么没教养,你的娘也跟你一样了?不要得寸进尺……”我冷然,有理不在声高,我只淡淡一句,她竟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敢打我。”
“你都敢打我,我为何不敢。”
“你这死丫头……”紫衣的姐姐朝我冲了过来,我们扭打在一起,疼痛已经不觉得了,只是拼命的反击
可毕竟我一个人,她们四个人,到底还是落了下风。我不理会别人,我只对那个出口侮辱我母亲的人还击,特别是她的脸。
“你们在做什么?”突兀的插入一道男子的声音。然后,身子上面的重量骤然消失,我抬头,那抹入月色般鹅黄色跃入我的眼中,这次,他没有笑,而是微微蹙起眉心,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的我。
“子瑛哥哥,她骂我,还打了我,你看我的脸……”紫衣女子哭哭啼啼,身边的人也纷纷作证是我惹得祸端。
懒得理她们,我艰难的站起身,额头的皮肤上又泛起那种肿胀的紧张感,我心下一念:糟糕,怕是又裂开了。
果然,不多时,温热的液体划过皮肤留下黏畴感。
我挥了袖子眼角的血擦了去,拢了拢头发俯身对他一礼,准备往里面走去。
几步远处,我看见那身明黄色,心里顿时踏实了几分。
“你还敢走……”紫衣女子突然蹿到我眼前,又是一记耳光,我眼前一晕,牙齿磕到嘴唇,甜腥味在口中泛开。
“珞婷,你做什么……”身后男子有些生气的斥责,却已来不及。
我却笑了,好一记耳光,来的果然是时候,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身子一晃,朝旁边倒了过去。
这幅身子的主人也太娇弱了,若不是我这几个月天天农耕还算练了些,怕是这一个耳光能把她甩昏过去吧。我只觉得身体乏力,头脑晕眩,脸颊上火热疼痛。
“你们这是在干嘛。”意料中,刚刚那一幕全然落进皇帝的眼里,他目光有些凌厉。
“父皇,她,她辱骂我。”被唤作珞婷的女子跪地哭诉,身边那三个丫头也都跟着跪下哭。
我勉强再次抬起身来,望了一眼皇帝,咬咬唇,没有一句话。
“身为公主竟然在花园里动起手来,成和体统,传出去也不怕丢人,你母妃平日里就是如此教养你的?……”皇帝厉色,在场没一人感出声。
我一晃,身旁有一只手扶住了我,我定了定,朝他善意的笑了笑。
“都各自散了吧,回去给朕好生反省反省,学学怎么做个合格的公主。”
四个公主哭哭啼啼的退了下去,只剩我一个跪在满地菜肴凌乱不堪的地上。
“你,怎么不退下……”皇帝问。
“父皇,儿臣有几句话想跟父皇说,说完了就走,不会浪费父皇的时间。”
皇帝想了想,不禁深叹一口气“跟我到御书房来吧。”
我喜出望外,踉跄着起来,却站不稳当。“我扶你……”男子面色柔然,声音很轻,很好听。
我点了点头,跟在皇帝的身后往御书房去。
原来他是子瑛公子,皇帝的第五子……也就是我的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得跟他呆在一起,虽然狼狈不堪,却在心里泛起了一丝愉悦感。
他很安静,侧脸祥和,身上有种说不出清爽感觉,手上传来淡淡的体温,让我觉得好温暖。
子瑛像是一张干净无暇的白纸,善良,宽容,待着无所求无所争的气度和云淡风清的神情让我很想靠近他,好似一个磁场一般,有着某种难以述说的吸引。
也许因为我本就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所以,对于那种哥哥的感觉也并不强烈,子瑛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出色的男人而已,谈不上爱,但我肯定,我对他很有好感。
择而有选
路上子瑛递过来一面素色的帕子,让我按住额头的伤口,他人很温柔连说话都很轻。
到了御书房他退了出去,只剩我和皇帝两个人。房间里面灯火通明,满眼的亮黄色。
我已是一身的污秽,衣服裙子上都是发暗的菜汤和泥土,脸上有血污,头发凌乱,唯一还算过得去眼的是我镇定的态度,可能皇帝此时也在纳罕我到底在镇定个什么劲。
“你不是有话要对朕说吗?你说吧……”皇帝居上座,一身雍容之气,我跪在案前,不堪一看。
“父皇,儿臣出来之前,母亲让我带了一件东西给您……”说着,我把袖子里的金钗掏出来,一个公公接了去递给皇帝。
“母亲说,不管当初怎么,她对皇帝的心始终如一,就如大殿上母亲托我带的那句话,儿臣想,父皇一定都记得那些美好的。”
皇帝看着那根金钗静了好一会儿,目光有些忧郁。
“母亲身体一直不大好,常年需要服药,却因为都是便宜的药材而拖到现在都好不了。就算父皇已经对母亲情分不再,也希望您能让她好好的安度她以后的人生……请父皇成全儿臣。”
“你可知道你母亲当年犯了多么不可赦的罪行?真不赐她死,你应该感激朕还顾念八年的夫妻之情,还体谅她为朕生了一个公主,不然,死都是便宜了她……”皇帝声音冷彻,看来那场是非里他是恨极了母亲的,恨到已经没有办法调和的地步,一把钗还是一句情话显然已经不能够化解了。
“或许只是有人陷害而已,我跟母亲这么久自然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有些激动。
“你知道什么,杀害皇子的罪行难道还会马虎乱陷害不成,难道你母亲平日里不是在反省自己的罪行而是如此灌输你些狡辩理论的?
这样的母亲怎得教育好了孩子,就该让其他妃嫔带养……”皇帝终于怒了,我心下里念着不好却已经晚了。
“母亲没有灌输我狡辩的理论,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希望父皇能网开一面,既然十年前您能顾及夫妻之情,顾念我的存在,希望今日父皇依旧能慈爱怜悯我们,若不是母亲的病重,这等的事我也定不会跟您开口,请您理解我作为子女的一片心。”
我姿态谦卑,以一个子女的身份同我的父亲求来他们夫妻之间的些许温暖,想来也觉得可悲的很。
“如若不严何以立威,当年没有处决臻妃朕自认是仁至义尽,冒天下之大不韪,此次,决不能再姑息……”皇帝话说得很坚定,并无转圜的余地。
“宫里每日用度无数,难道父皇真的就只差母亲这一点医药钱吗?父皇。”
我话未说完,皇帝有些不耐得打断我“此事就如此吧,莫要多说,能给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父皇。”
“你下去吧……”皇帝用手揉着眉心,似乎,我给他带来了天大的麻烦似的。
看来企求并没有用,那份感情在十年前已经凉透了,再提怕是要惹大麻烦。
我情绪一转“父皇,上次您找陈公公来的事还有余地……”皇帝手一顿,肯抬了眼看我。
“之前你不是死去活来的不愿意吗?为何现在又说有余地?脑子里在打算什么。”
“儿臣没有打算什么,为了母亲,我愿意……”我开口,他惊诧
“当真愿意嫁到北邑国去?”皇帝不相信似的又问了一句。
“儿臣斗胆,敢问,自愿嫁过去,是不是会让母亲的晚年过的安逸些?”
“自然厚待你的母亲,这点你放心。”
想也不用想,这北邑国应该是藏龙卧虎之地吧,送我去就如同往笼子里扔进一只兔子,大家都不愿意去,而我,却不得不去。
这南梁国不好待,换到北邑国该不会是从火坑跳进水坑,连环惨烈吧。
心下里凉了大半截,从开始的严辞拒绝到后来的承诺,我对北邑国的生活有了大致性估算,农夫?人质?我选该哪个?
皇帝大叔终于感知了我“乖巧温顺”和颜悦色地让公公送我回来,并附带了赏赐,食物,但最让我感到高兴的是,我顺手还牵回来一头“太医”。
人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我求父亲的怜爱不得,于是,我用自己做交易,结果,成了。
我哭笑不得的进了院子,母亲和菊姑一早等在那,而李德胜也被遣了回来,和如意,珍珠恭敬的站在一边。
“臻妃娘娘千安……”老太监很会说话,见皇帝差人送我,便会说了人话,见到母亲也叫得恭敬极了。
母亲似乎很高兴,看我这架势,活像是给封爵赏地似的,她心里八成念叨:这事成了。
太医顺利地给母亲把脉,开药方。无外乎说的就是那么几句:留下多年病根,需要多调理等等,满嘴的废话。
因着皇帝开了恩,所以这一期的药他是肯让药膳房拨给落芳苑的,至于太医所说所谓第二轮,第三道之类的,似乎还没有定论。
我懂他的意思,赶鸭子上架,你不上,我就断你后路,想来,我的父亲也挺会招数的。捏准了我的七寸。
待那些人走了以后,母亲把我招到房间特意询问了皇帝的反应,我模棱两可的带了几句,她没多说什么,只是那神色似乎很复杂,复杂到完全投入到一种自我游移之中,连我额头上一而再再而三破裂开来的伤口和脸上的手印都没有发觉。
“公主,你头上这疤是留定了。”珍珠帮我清洗伤口,一边唠里唠叨,念得我身边的菊姑的眉毛翘得老高。
“公主跟人打架了?”如意这丫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不见菊姑的脸色,大嗓门的叫“衣服也脏了,还弄伤了自己,您是去赴宴还是去前线作战了。”
“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要跟菊姑说,厨房里有吃的,珍珠和如意去准备,李德胜去母亲那屋看看。”
大家鱼贯而出,屋子里一下静了起来。我和菊姑对望,半晌,还是我先开了口
“菊姑,这屋子里头能实话实说的也只有你了,老实说,母亲的那一法并没有作效,而是我肯退了一步,这是才成的。”
菊姑一惊,只吐了三个字“你应了?”
我点了点头“不应也没法,除了交易,我和他之间再达不成任何共识。”
“公主,北邑国你去不得,你也不能去。”
“为何?”
“因为……”菊姑说不去下文,不过我可猜得到一二,径自自答起来。
“因为,我只是作为人质?”
菊姑为难,半晌不响。
“就算日后会沦为人质,就算是敌国水深火热我也非去不可,也许我没有去赴宴之前还会仔细打算一下在定夺,可现在我才发现,如果那张网是罩在我头顶上的,那么,不管怎么挣怎么逃都是无用,我既不能看着母亲拖死在落芳苑,也不能让皇帝对我们母女再起半点怜惜之情,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
“公主。”
“菊姑,这个皇宫再不会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半点也无,我们的未来,只能放手一搏。”
接下来是菊姑深深的一记叹息,她望着我幽幽的道“公主,帝王多薄情,这话不假,如果你深知其中,他日定要拿捏好自己的心,且莫放得太多,不要跟娘娘一般,爱到蒙眼爱到糊涂,毁了自己也毁了你。”
我忍不住不去询问当年的事,可又怕问了之后惹菊姑的伤心,刚要张嘴,便又听她说“皇宫便是个世上最精美的笼子,里面什么样的凶兽都有,是讲究弱肉强食的,就如同我们一样,眼睁睁的被吃掉,连骨头都不剩,就要这么含冤一生的过下去。”
从菊姑的嘴里得到的答案是该是真实的,我胸中有一种干涩的填充感,胀且锐利的疼。
怨恨是雪球,越滚越大,纠结是乱麻,越解越乱,我从皇帝的狠心绝情往上追溯,竟找不到根源
母亲被陷害窘迫为生,该怪她太不懂得爱的分寸,还是该怪那男人太薄情,抑或是对方太过聪明狡猾太懂得手段?
就是有人宠爱终生,也会有些人只分得朝露之恩,可天时地利的事太罕少了,这等幸运没能降临到母亲身上,我恨恨得想,还是始终不得其解,哑巴吃黄连,我便是满嘴的苦涩却要对着命运笑的人。
北邑国?敌国,人质……我的心,死一般寂静。
从那天起母亲的状态变得好多了,不知是因为我或者菊姑的好意欺瞒,还是因为太医的妙手回春,总之,院子里的气氛好了许多。
我喜欢绑两根傻气的辫子坐在墙头上张望,这是母亲明令禁止的,因为这样太伤所谓公主身份,实为极度的不雅。
不雅就不雅吧,我能不雅的日子也不多了。母亲大概还不知道我要嫁去北邑国的事,看着她难得的脸色红润,我算是安心了不少。
菜籽全部耕种下去,他们都照看得很好,我想了想,望着远处的楼落有些感慨,便是我耕了这一院子的地种了若干的菜还是不能把他们照看得更好,依旧的紧衣缩食,困苦讨生,没钱等死,这便是我用尽气力也没有办法把他们带领出来的。
我是人,不是神,很多事情并不是只有努力就能完成,这一刻,我深深懂得。
“你喜欢爬墙?”我正神游着,听见身边有人跟我说话,猛地一愣,挣扎了半天才稳住身子。
往下望去,男子一身朱红袍子,白玉的束冠,白净的脸,长眼,笑的温文尔雅,暖和极了。
“站得高望的远……”我嘿嘿一笑,答得有理有据。
“额头的伤可有好?”他笑着望我,顺手递过来一个瓶子“女孩子家总是爱惜自己那张脸的,这个很好用,用了不会留疤,给你的。”
我伸手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看不出个门道。
“要不,我帮你涂,你先下来……”他把手伸到我跟前,我想了想,把手伸了过去。
“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子,竟是个爱打架的丫头……”他的手很轻,微凉,药膏在额头上晕开,凉丝丝的好舒服。
子瑛距离我很近,近到我能数清楚他的睫毛,能看清楚他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我脸一红,微微低下。
“你回去让丫头们按时辰上,四个时辰一次,直到结痂脱落就可以了。”
他站在我面前不算很高也不算结实,却让我感觉安全的像棵一百年都不会移动的树
有些人就是如此,天生来带的亲近感,他一笑,天空都跟着晴朗起来,他一蹙眉,周遭都跟着暗淡下来,这样的人带有如此一种引领别人情绪的本事,子瑛便是这样的人,他一笑,阳光灿烂,宛如阳春三月的春风拂面,暖到人的心里头去。
“你怎么会在这?”我问。
“我给你送药啊,那天我取药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平生了最厌恶流血的东西,干干净净的多好,开开心心的多好……”他笑着回我。
“说来你还真是勇敢,这落芳苑可是人见愁鬼见怕的地儿,你居然敢来给我送药。”
“你现在站的地方是我母妃后花园的地方,墙的那头才是落芳苑。”
“你母妃的花园可真大,很不错的菜园选择……”我喃喃自语,完完全全沦落为耕农心态下的农妇思维。
“菜园?”他不解。
“呵呵,没什么,实在太谢谢你的药了。”
“这是小事而已。”
“我之前常常在这里听到墙那头的一些农耕知识,现在想来,那声音跟你很象。”
我不是自卑的人,再落芳苑种地的时候不自卑,连夜出门抓药的时候也不自卑,就算是被老太监奚落,被满室的妃嫔公主嘲笑也不曾自卑过,可在子瑛的跟前,我却感到矮了几分,莫名的有些不安。
现在这般光景人谁看了都像是富贵公子与卖菜丫头之间的简短对话中,亏我这个时候还在盲目的镇定之中。
“我不比你们,所以,凡事得靠自己,不然下场很严重,本人很悔恨……”我如实相告。
他不厌恶反而一脸和颜悦色地笑道“院子里农耕是挺有趣的事,如果母妃同意了,我也想试试看这番茄怎么折枝,那土豆怎么分垄。”
我脸又是一红,赶紧回忆当初有没有顺口胡诌些不正经的玩笑话,千万不要让子瑛听去了才好。
“感情您是个趴墙根的,偷听人家说话。”
“本是你们嗓门太大了,还好这后花园的范围够宽泛,不然连宫口的小太监都知道你平日里都种了些什么东西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为没人嘛,谁知道你在墙的另一面啊。”
“呵呵,不打紧,挺可爱的……”他又笑,笑得很惬意,悠然自得。
于是,自然而然,我们就在冷宫与贵妃的后花园交界的地方开始了墙头上的君子之交。
那年初好
但凡我攀上墙头高瞻远瞩的时候总能看见子瑛微笑着从林子那边往这边来,我喜欢他穿那身朱红色的袍子衬着脸上的浅笑,是暖到人的心坎里去的和气。
子瑛是我见到过的最喜欢笑的男子,他喜欢慢条斯理的给我讲,也愿意听我不着边际的说,眉梢带笑,眼角带笑,唇畔带笑,带着丝丝暖意渗进我心里那些破裂的纹理之中,添的满满实实。
“子瑛,你听说过北邑国吗?”我坐在墙头,两只辫子迎风招展。
他倚在墙边,阳光照过来的时候把他整个人都仿若镀了一层亮亮的金光,熠熠生彩起来。
“嗯,北邑是敌国,交战了很多年,这几年才与我南梁修好,边界上的平民百姓才有了安稳的日子过,以往战争一起,经常是民不聊生死伤无数。”
我了解的点点头,心里有些凉。
“北邑国的君主是谁?”我又问,能得到些消息的途径也只有子瑛这一途了。
“燕文岱真,已执掌了四十多年朝政了……”子瑛答。
我坐在墙头上掐指一算:在野四十多年,就算他一生下来就是皇帝,也该四十好几,何况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也就是说燕文本尊的年龄应该在50-60之间,也就是说。
我的心彻底的拔凉拔凉,60对18?可以做我爷爷了。
“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子瑛抬头看我,眼睛里清澈如潭水。
“没事,爱国而已,我很爱国。……”我此时的表情非常僵硬勉强。
子瑛朝我淡淡一笑“真希望天下能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希望我们都能达成自己的愿望,过的幸福些,容易些。”
见我发楞,又接着道“箐丫头,以后有什么困难事,你就尽管告诉我,能帮的,我定会尽力,你只管过的快乐些才好。”
绷紧的心算是有了一丝安慰,且不论子瑛究竟能帮我些什么,只凭他这句话,我已经感激在心。对于我来说,这种关心也算难能可贵,并非别人的付出都是理所应当,我懂得感恩,因为早在皇帝的绝然我便懂得,就算是父母也非予取予求,何况是别人呢。
能伸出一只温暖的手,我便满心里的感激。
虽然至那次惨烈的父女相见之后宫里面便再没有动静传来,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一方面怕他早早把我送出去做挡箭牌,另一方面又怕他改了主意打算让我重复过原本悲惨的冷宫生活,两相煎熬下,我已外糊里焦。
于是,我更习惯坐在墙头上边晒太阳边发呆。
“箐丫头,你看这是什么?”我闻声朝下望去。子瑛手心里有一颗红的透明的珠子。
“这是什么东西?”我纳罕,凑过头去看。
“很甜,你尝看看……”他把珠子抬到我面前
是糖果吗?我喜欢甜的东西,难得在古代也能吃到这般制作精良的糖果,我挺惊讶,连忙拿了放进嘴里。真的好甜,一种很淡的甜香味溢满整个口腔。
“你喜欢吗?喜欢的话以后我每次都带给你吃……”子瑛温文慢语的问。
“喜欢……”我也朝他笑,笑的有些苦涩。
“喜欢就好,喜欢就不要总蹙眉头,箐丫头还是笑的时候最好看……”子瑛伸手,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微温,最终落在我的嘴角处,有些淘气的用手指往上挑起我的嘴角,那张温润的脸笑得灿烂无比“这样才好看。”
我也跟着不由得笑出来,把手伸了过去,放在他的嘴角处,把他的嘴角往下按“子瑛这样才好看。”
而此时我的内心里却是冰火两重天的翻覆,子瑛是那炙热的火,北邑国是那彻骨的冰,幸福和不幸都是这么极端,搅得我心头隐隐作痛。
之后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依旧种我的蔬菜做个农耕讨生活的公主,日子还是清贫,唯一得到实惠的地方就是会定期的有御医给母亲把脉,以及享受到墙头上和子瑛会合的短暂时光。
大家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我有个做皇帝的父亲,但我生活得却比街上买糖葫芦的大叔还要清贫,这叫命中注定。
于是,午后这段温暖的时间便成了我和子瑛见面的时段,我会让珍珠遣走如意,高高兴兴的坐在上面等待子瑛的到来。
子瑛每次都会在林子深处缓缓而来,一脸笑意盈盈抬眼看我,温柔的喊我一声“箐丫头。”
我见到他便会心慢慢缓缓的落下来,难得踏实而宁静。
有时候他会拉我跳过墙头,两个人并肩靠着墙晒太阳,给我讲些宫里宫外的趣事,给我吃他带来的海棠酥。
我喜欢看子瑛的笑和那双温润的眼睛,清清澈撤的坦荡,真真切切的关心和体贴,那是只有一个简单而豁达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我喜欢简单的人,喜欢温良如水一样的性子,喜欢干净的脸庞,所以,我喜欢子瑛 ,因为他符合我对一个男人期待中该有的所有的气质。
“子瑛,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以后?如果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家庭,就再也不会跑到这里来给我送吃得了……所以,趁我还有机会,我得把本吃回来……”他莞尔,有些宠腻的看着我。
“呵呵,只要我还在就还是会疼你。”
风吹过,发丝随风飘舞,子瑛伸手轻抚掉我的嘴角的海棠酥“箐箐喜欢的东西,我都会送来。”
说不感动那是假,一股暖流缓慢的流淌在心间,弥漫的是淡淡的幸福感觉。
“只可惜,箐丫头会先舍我而去”
我无奈的笑笑“那你赶紧抓紧了时间对我好吧,免得日后后悔……”他脸上的笑淡了淡,勉强扯了嘴角。
我赶紧调转话题“子瑛,你以后会被封疆吗?”
他摇摇头“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更喜欢自由自在的随心所欲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只要这样,我就满意了。”
他突然侧了头有些严肃地问我“箐丫头该不会觉得我太不上进了吧。”
“怎么会,因为我和你是同一种人,散漫惯了的人,喜欢无拘无束。”
我的确是这么一种人,平素里一直以一种散养状态存在着,最拿手的是无缘无故的淡定,最常使用的状态是漫不经心,若非是穿越至此,不然这一生怕是都要以这种平滑线条的方式继续下去了。
“看来我们两个才是知己……”子瑛笑道
“子瑛,满天下也只有你敢对我好,勇气可嘉。”
“天底下也只有你这个公主会种地吧。”
这句话不假,不过在我听来实在不像是什么赞美之言,种地的公主,天下奇闻,万世无双阿。
每次见面子瑛都会给我带来五颜六色的透明糖果,我把他们用布包好,藏在枕头底下。半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吃一颗,甜丝丝的安慰让我很是满足,很像子瑛就坐在我的面前对我温温而笑。
虽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我还是很期待每次同子瑛的见面,那是我每天里最为开心放松的时刻。
俗话说天下没有纸包的住火,不管再怎么保密,总会被发现。先是珍珠后是菊姑,我和子瑛墙头上的友谊很快就被揭了底儿,珍珠还好,可菊姑这关就很难了。
目送子瑛离开,扭过头,便看见菊姑站在月门的甬道上望着我,神色非常复杂,似乎还有些幽怨。
“公主,墙那头的人是谁?”
“只是个朋友……”我有些心虚,没有办法说出那个人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公主……”菊姑似乎不忍说出重话,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去,临了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如果是朋友自然是好事,只是兄妹间的朋友都做不长,特别是我们如今的处境。”
我愣在当处,菊姑把话说得够深够密,而我全都懂得那些意思。
从来,我就懂我的处境,懂得子瑛的身份,懂得我和他之间的万水千山,懂得我要为我和母亲去选择的路
所以并不期许太多,没有预见过我和他的将来,也没有打算到所谓的结果,如果伸过来的手够温暖,我会暂时贪恋那一点体温,待到时候一到,依旧要毅然走该走的路,美好可以收藏,可以纪念,只是不适合在生命里应验一遍。
如此,这种美好才能没有瑕疵的永远留在心里那个最阳光最纯粹的角落闪闪发光,这是我对爱情中的部分领域所领悟到的,适用于我和子瑛之间那点微薄的情分。
子瑛依旧会不时的来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他来时我必定会去,多好的缘分,多好的人,只可惜身份不对,时间也不对。
额头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子瑛的药膏还真是管用,如今只有淡淡的疤痕留在上面,很浅不细看难以发现。
珍珠给我梳头的时表情诡异,瞟瞟我,吞吞吐吐。
“你有话说话,看你憋着难受。”
“小姐,其实是,我。”
“菊姑让你来跟我说的吗?关于子瑛的事吧,你但说无妨。”
“小姐……小姐。”
眼看一个发式已经梳好,她还没有说出下半句。
“你跟菊姑说,这里面的分寸,我拿捏得好不必担心。”
“不是的,小姐,我是想说,如果你真的喜欢皇子,何不,何不跟他远走高飞?”珍珠硬着胆子把话说了个清楚,倒是惊了我一跳,这妮子在鼓励我私奔吗?
我很难相信古代冷宫里长大的女子竟有这般的见识和勇气,实在难得
“子瑛是我的哥哥……”我淡色道。
“可如果真的有一个能如此真心对待小姐,不离不弃,又是小姐真心喜欢的人,就算是兄妹又如何。
毕竟,这也是小姐唯一走出去的机会,总比,远嫁敌国好的太多……”珍珠坚持自己的立场,因为激动的缘故涨红了脸。
我从铜镜往后望去,对上珍珠那双长眼一时无话,我喜欢子瑛这不假,可就算我是穿越到这里来的却还是没有办法完完全全的忘记我和子瑛的血缘关系,爱到乱伦,我还不能接受。
爱,有时候是需要勇气的,可盲目的勇气很容易成为日后的心头大患,我是不愿后悔的人,所以,所谓的盲目还是需要有选择性的
而对于子瑛,单单有盲目还是不够的,我们的身份都太特殊,并不是盲目和深情能跨越过那些条条框框的。
“你怎么就知道子瑛愿意带我走,就算他愿意,我走了,你们怎么办?”我淡色而答。
“小姐不用挂虑太多,自管你能幸福就好……”珍珠说着眼里还含了泪。
我起身,转过来用力抱紧她“能对我说出这一番话的人就只有珍珠一人了,这掏小跷的话,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那一天我被两个人感动,这两个人都让我记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都讲过往是云烟,可有些东西,过去的时间越久你会记得越牢实,永恒的历久弥新。
没出两天,宫里终于有了动静,皇帝派了之前的陈公公到落芳苑接我觐见。
母亲自然是喜上眉梢,忙着帮我装扮,只有菊姑和珍珠,站在一边,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进退为难。
“这次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接十三公主去学习的,娘娘不必担心,几个时辰的光景就给您的公主安然无恙的送回来……”陈公公说得妙,母亲也听的欢喜。
最后是珍珠跟着我一起去的,有她在身边,我安心了不少。
我和皇帝的生平第二次相逢还是在御书房,和上次不同,这次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见到我自然和颜悦色,还主动询问了母亲的状况。
我“乖巧”的回答了父亲的问话,跪等他的下文。
“朕找了空当给你拨了几个老宫女,就负责教你些进退礼应的东西,日后到了那边总是需要有个样子的,你好生学 ,你母亲那里,朕会安排好……”皇帝话语温文。
我“感恩戴德”的接受之后,退了出去,跟着宫女去其它的院落学礼仪。
我们之间的交易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即便我知道北邑国那个执政了四十多年的燕文岱真已经是个爷爷级别的人,可这丝毫不能影响我的和亲之路,就算他已经躺在棺材里我也得照去。
去了,我和母亲都能有机会找个升天逃出去,不去,就那种日子过下去,我和母亲都得被拖死。两相比较,便只能有前者可行。
说实话,珍珠说的我不是没有设想过,也只有随便想想而已,如果去实现,怕是一场天大的灾难。
两个宫女看来年纪都不小,见了我也算恭敬,眉目都不动一下,表情严肃,说话动作,举手投足都是规矩,看着就累。
南梁朝重文,相应的,喜欢玩词弄诗的朝代就喜欢在这些跪阿拜阿上面的做足功夫,之前菊姑有教我一些,所以,现下里学得不算吃力,但通常一个动作要重复N遍,身体没吃不消,耐心先受不住了。
问题在于我本是要嫁到北邑国去的人,为何还要反反复复的学习南梁国的礼仪?
这不多此一举嘛。
总算捱到当天的课程结束,我被原封不动的遣回落芳苑。陈公公临走时,颇为深意的对母亲说“娘娘养了个争气的女儿,以后就有福都享不尽了。”
母亲喜笑颜开,当真以为是什么天大的开恩,拉着我说了半天。我本就又困又累,连地里的蔬菜都没有时间照料,想着白天里为爷爷级别的未婚人辛苦学礼仪,晚上还要继续农耕事宜,那心情非常的挫败。
从母亲的屋子里出来,就交待了珍珠帮我守着,我则又攀墙而上,此时再不是阳光灿烂而是月光朦胧,想来子瑛不会来了。
一记长长的叹息在夜里很突兀。
我才探出个头就听另一面有声音出来“等了你一整天,你才来。”
是子瑛,我一喜,忙伸手搭住他的胳膊跳了过去。
“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我脸上带笑。
今天的子瑛一身白衣,温文的气质显得有些冷,白色不是谁都适合,对于子瑛,白色却不够衬托他。
“嗯,今天有事耽误了。”
“箐丫头,你真的答应了父皇让你和亲的事?”子瑛的脸上无笑,而是淡淡的一层朦胧感。
我想了想,很干脆的回答“是的,我应了。”
“为什么?”子瑛追问。
“因为我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我够坦诚,所以和盘托出“子瑛,你不是不了解我的处境,上次御书房的一见我便懂得,以我现在的处境,要么在落芳苑拖死,要么赌一把未来。可问题在于,我能等,母亲的病等不了,我总不能看着母亲病死在我眼前吧。”
“你知道嫁到北邑国意味着什么吗?”子瑛看起来有些激动,月色下的脸好像罩了层寒霜,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子瑛生气的样子。
“敌国,还有一个老年的燕文岱真。”
“那你还应。”
“不应又能如何?”我不答反问。
不出所料,意料之中的一片寂静,我知道这个答案子瑛很难给得出。
可回头想想,我这么反问似乎很像有意图的逼他说出一些盲目而感动的话来。其实,我没有这个打算,我的打算里不包括这个。
半晌,子瑛都没有任何一点的声音,尤其在夜里,这样的寂静让人觉得冷。
我只能笑笑对他说“其实,这是好事。”
“箐箐,如果我带你走,你跟不跟?”子瑛突如其来的发问
我一愣,这句话到底还是被他说出口,内心里两个力在用力拉扯,心跳骤然加快,自己偷偷的想想只是困扰,而如果这话是他说出来的,就成了进退维艰。
他望着我,我看着他,骤然而至的力道拉我入怀,我听见子瑛的心跳,似乎也和我有着一样的挣扎。
“我想我们能在一起。”
我只记得子瑛的这句话,多少年后我依然记忆犹新,每想起一次都会纠缠了甜蜜和痛楚,在心的深处肆虐成灾。
出离
从服装礼仪到举止进退,那些老宫女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教我,南梁的服饰就跟深厚的文化底蕴一样,讲究的东西太多,从领子到裙摆,从袖口到腰带,就算是衣服上的绣纹都有特殊要求。
可偏又她们喜欢穿丝纱制的服装,也许是因为太过浪漫的性格尤为喜欢飘逸感,这可苦坏了那些绣工。
要知道,这种精致轻薄的丝纱的线距要有一定的规格,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稀。
太密了,就会看起来集结而不工整,而太稀则会非常容易拔丝,而本就很脆弱的丝纱布还要绣上复杂的图案,一不小心就会把图案和丝纱间的空隙拉大,这样看来既不美观也很容易因为拉扯的关系导致拔丝,丝纱线会顺着缺口开始脱扣,如同刮坏的丝袜一般,拉出长长的一道脱线的破口。
这样,一件衣服就算毁了,而那些用来裁衣的丝纱布和绣线以及之前作的工作就算彻底全部白费。
皇宫里算得上亲族的人,人人都穿这一掷千金得来的衣服,但我和母亲却在同一块土地上过着十年不变的朝夕不饱不暖的生活。
如果不是我答应能到北邑国和亲,也许这样的衣服我一辈子都不会碰得到。
我感慨,谁说穿越来就一定能呼风唤雨穿金戴银?
这个世界上倒霉的人很多,而更倒霉的则是本就倒霉的人连穿越之后都不曾幸运过,无限循环的倒霉下去,也不知道倒到哪天是个头。
“公主,这个挂兜要系系好,然后是腰带,是这么个穿法。”
我低下头去看,宫女们正在往我的胸口上罩东西,很像肚兜的样式,但却是连着下面裙子的,然后在肩膀后面系得劳实。
红色的罩纱是连在白色的缎面上的, 又滑又柔,感觉起来非常的舒服。
腰带很宽,上面绣了很多复杂而精美的图案,束在腰间,女性的身材算是突出的一览无余。
最后是外衣,先穿一层白缎面的里子,然后外面一层红色罩纱。
宽袖,瘦腰,长摆,要多飘逸就多飘逸。
“公主,穿法您都看会了吗?”一个宫女问。
“嗯,大致上我是懂了……”我点头。
“那公主再自己试一下吧……”我再点头,开始动手往下脱。
待我完完整整的重新穿戴一遍之后,门外响起了陈公公的声音。“十三公主可是在里面?”
两个老宫女赶紧把门打开,恭恭敬敬的跪下去,见我要跪,连忙出声阻止“十三公主莫跪了,老奴只是接了皇上的命带个口信过来的。
今天北邑国的使者来了,皇上设宴款待,所以让老奴带个信儿,让公主好生装扮一下,晚上掌灯时分,会让人过来接的。”
“只有我一人?”我问。
“回公主的话,皇上只这么吩咐奴才,奴才只是原话带到而已……”陈公公恭敬的答
是啊,在他们看来,就算我去和亲也只是理所应当的分内事,但这里并不包括母亲该有殊荣,与她,能得到交易后的实惠已是很幸运的事了,我似乎不能企盼太多,这样很容易失落。
“我知道了。”
陈公公笑脸退下,很快就消失在长廊深处。
我遣了一个宫女到落芳苑去唤珍珠过来,不多时,珍珠就跟着过来了,见我身上的衣服,皱了眉角。
两个宫女也是痛快的人,见珍珠来了,便转身退了出去,一刻都不愿意停留。
我朝她微微笑,“珍珠,你觉得这一身如何?据说是我的婚嫁衣。”
她不语,望了望我,慢慢走近,素手一抬,拎起宽袖轻柔的摩挲,声音轻轻的问我“小姐,你真的就打算这么把自己赔进去了,不怕以后会后悔,不怕再没回头的路?”
“珍珠……我也想。”
话未说完,我们身后的门乍然被推开,夕阳西下漫着姹紫嫣红的余光溢进昏暗的房间,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手扶着门,台阶上的影子被拖的很长。
我和珍珠背光看不清来人的脸,只听见一声轻柔如丝般的声音传来“箐丫头。”
我一顿。珍珠抬眼看我“小姐,有些决定一旦作了就不能再改,你可要想想清楚的……”说完转身往门外走。
走到子瑛身边时停了停,微微俯身“奴婢在门口守着,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得清楚了才好……”说完出了门口,反手把门带上。
余光又刹然敛尽,像是突然给抽走了似的,一切又恢复如常
“箐丫头,我听说今晚的宴上有北邑国的使者,你……”子瑛话说一半,另一半则是犹豫着藏在口中。
我点点头。
“那天的话还作数,箐丫头,你定了主意了没?”子瑛声音很轻。
“子瑛,你说的,珍珠说的我不是未曾思量过,只是,如果我们走了,身后的那一摊子要怎么收拾,又有谁能来收拾?你的母妃,我的母亲,还有身边的那些人,下场是显而易见的,我。”
其实,人在选择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很多很多,想去做,却又不能去做,要死心却偏偏还带着些搅乱心绪的期待。
我不是不想跟子瑛走,然而我也不能全然的置身后的那些人不顾。
我说的那些都是事实,我明白,子瑛也明白。
“可我同样没有办法眼看着你就这么跟他们走了,这一去,何时才有归期?倘若两国再次交战,你的立足之地又能有何?”子瑛的脸色依旧温和,只是在我看来那些温和却像是淡淡的忧伤,他明明什么都有,却好像两手空空一般,让人看了心疼。
“我不争天下,不图荣华,我只想和我爱的人一起,过平凡的日子,箐箐,你能懂得我得意思,我只想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可以幸福的生活,其他,我别无所求……”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子瑛一字一句,虽轻虽缓却是重重的敲打在我的心上。
他在门口与我面对面地站着,那声声倾诉,清澈无尘的眼光,深深的刺进我心最深最软的角落。
是啊,我懂,我都懂,可我也一样懂得现实的残酷,如果我们之间的爱只能建立在一些人的牺牲和痛苦之中,你让我如何坦荡的与你幸福,与你快乐?
我之前付了这么多辛苦和艰难又究竟为了什么?连我自己的都分不清楚,眼前的两条路到底要选择哪条,我都想选,哪一个我都不想丢,可不可以?
“子瑛……”我呢喃,除了喊出他的名字,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箐箐,今天便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趁父皇设宴北邑使臣我们有机会逃脱,错了今天,我们再无机会了。”
见我犹豫,子瑛上前几步,拉起我的手“箐箐,再犹豫怕是来不及了,这里我早已待够了,我走,你可要跟?”那双温和的眸子此时透露着倔强和坚定,仿佛是压抑已久的某种情绪终于今日破茧而出。
他的手微温,却捏的我发疼。
“箐箐,就我们两个,不会再有那些恼人的事,找个没人知道我们身份的地方安静的生活好不好,远离这个地方自由自在的生活好不好?箐箐,好不好?”
我感觉到他剧烈的晃动我的身体,而母亲,菊姑还有珍珠,如意,李德胜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萦绕在我的周围,再仔细看又是眼前子瑛焦急的脸。
我属实不适合这个地方,所以我想离开,只是,一旦牵扯了那些人,这种割舍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不那么容易了。
“箐箐,你想和我在一起吗?”子瑛突然这么问我。
“想……”我坦诚地回答他。
“那就跟我走吧,不要再犹豫了……”子瑛扯过我的手,直往门外冲。
门突地打开把外面的珍珠吓了一跳,她见子瑛拉着我的手,不由得安慰似的笑了一笑。那是一双很安静的眼睛,是鼓励,是安抚,也像是告别。
子瑛没说话,顿了一下,然后拉着我从她身边窜了过去,我扭头,看见珍珠在我身后朝我们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拜,似乎已经了解了最终的结果。
我想开口与她说话,却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终是我将要弃他们于不顾,我无话可说。
天渐渐暗下来了,前殿的方向灯火通明,我和子瑛顺着廊子往皇宫的深处里去,一刻不敢停的奔跑,风划过脸,有些疼痛感,撩起丝纱裙感觉凉飕飕,景物慢慢掠后,前面的景致却更加不清楚。
我突然就想起从前看过一部很颓废的电影,女主角经历纷繁的世事之后就不停的奔跑在那样一条笔直的大路上,没有尽头,没有停留,只有前尘后世般的过往不停的掠过她的身边,像是倒放的电影一般,一段紧接一段,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非常突兀而绝望。
如同我此刻的感觉。
那里是没有人看管的宫墙,我们从那面转进去,其实我并不知道这段路是否通往出口,在子瑛牵着我奔跑的那些时间似乎更像是我们彼此压抑已久的捆绑和束缚感的一种宣泄,而并非是通向美好生活的一条光明之路。
那些宫墙如同迷宫,兜兜转转都是一样,红墙,金瓦,青石砖路,我们绕过无数转角,用尽力气的奔跑,仿佛这样能不断脱离纷杂的世事,仿佛我们可以依靠彼此逃脱出那桎梏,仿佛真的可以能到达美好的那一岸一般。
又是一个熟悉的交叉口,身侧的转弯处有人往这边走,脚步声轻缓,有节奏。
虽然奔跑的速度很快,天色很暗,我侧头的一瞬间却看清楚来人的脸,那张沉稳持重的脸,俊美依旧,一身雪白无尘,脸上却是半点笑意也没。
见到我和子瑛也是丝毫反应也无,继续缓缓的从交叉口的西侧往另东侧去,相遇的一瞬,我们看清了彼此的脸,视线相交,又在下一瞬,不见了彼此
而易见的,前方已有了光亮,我的心一松,身边,子瑛的脚步渐渐放慢,眼睛不动的望着那方向。
我看不清他的眼,只能觉得到我手中他颤抖的手。
我们都是人,有着人该有的胆怯,软弱和自私,更何况是人性里不能割舍的那些情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其他感情所替代的。
我猜想他在牵着我奔跑的那些时间里,定是想通了什么,冷静了那颗不甘不愿的心,毕竟,在这世上完全的自由自在是不存在的,注定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要被桎梏被束缚的,而我和子瑛之间,也是注定要遗憾结尾的,那些感情很纯真,所以要以一种嘎然而止的状态了结才算美好,才值得去纪念。
“子瑛,就到这里吧,无论如何,我都会记得你今天为我做的这些,这样对你我都好……”话刚出口,泪就不自觉落了下来。
我想从此以后我的心会如止水般平静,平静的看待自己看待别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一些责任和义务而生的,终此一生去完满它。
所谓的幸福决不是要牺牲和毁灭天平上的任何一方,如此,我们的所谓的美好也只是一场幻觉般的盛宴,转眼就破败不堪,遗恨一世。
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不要一享贪欢,要么就是天长地久,要么就是该断就断,选择的够明确,眼前的路才会更简单而笔直。
风一直吹,吹起我一身的丝纱长袍 ,吹散我的头发,吹散我们之间的许多心思,静静的,不留痕迹的。
我们牵手而立,静静的等待前方灯火光明越来越近。
“箐箐,你真的不要跟我走了吗?”子瑛沉静的望着前方问我。
“不要了,子瑛,回头吧,我们的路只能走到这里而已。”
我慢慢放开子瑛的手“想想你的母妃,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子瑛,就算你我并非亲兄妹也不会有结果的,就算天大地大我们也还是逃不出皇帝的手心,所以,我不能这样害你。”
他终于肯低头看我,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湿润一片,我的心一紧,疼痛不已
“子瑛,我会记得你,永远记得……”我勉强露出笑容,眼里酸疼不止。
“无论如何,我会去离你最近的地方守望着你,这是我的承诺,箐箐,你也要永远记得……”子瑛郑重的许下他对我的承诺。
此刻,我不愿再去衡量这句话的真假,真如何,假如何,我们本就是两条平行的轨迹,就算靠得再紧也没有办法相交或重合,我们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有些东西永远不能被舍弃,所以,我们只能选择放手。
不能试图让别人拯救自己,谁也都不会是谁的救命稻草,眼前的那条路,我必须一个人走下去,不曾后悔,只求心安。
在一群护卫兵的跟随下我回到之前的院落,一身红衣换下,换了另一身紫色袍子。
珍珠吃惊不小,望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遣散了旁边的人,坐在镜子前让珍珠给我梳头。
“小姐,你怎么又回来了?”珍珠的手都在抖。
“珍珠,以后,再关乎子瑛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主意已下,过去的事就过去吧……”镜子里珍珠那张清秀的脸说不出的落寞和失望,她不再说话,默默地给我梳头。
“我之前说过的话也都是作数的,所以,我不能扔下你们跟子瑛走……”她抬头看我,眼色复杂。
我慢慢往门口走,推门,院子里已经上了灯,远处的大殿更是灯火通明,好生热闹“珍珠,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实不可为的,不管是不是我想要的,只要它不适合,我就必须得放弃,不要觉得可惜,因为每个人都会面临舍弃,以后你也会,届时你就会懂得。”
珍珠到底还是没有说一句话,跟着我去了前殿。
我想我是对的,如果我们真的走了,相爱的快乐绝对不会抵过我们身后那些所爱的人的痛苦,而我们终会活在自责和压抑中后悔不已,那样,幸福就不是幸福了,爱也不是爱了,一切就都变味了。
而那些并不是我们费尽周折去追寻的,所以,不值得。
大殿里灯火通明,皇帝上位,两边是一些大臣和参与朝政的皇子们,也有几位年长一些的公主在。
见我人已到,陈公公赶紧通报。
得报,我登殿。
皇帝喜笑颜开的跟坐上的人介绍我,我放眼望过去,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子,一身异国打扮,笑得很友好,端正,随和。
“这是北邑国的晋王,燕文昃世子……”我微笑俯身行礼。
“这位是朕的十三公主,乐箐箐。”
燕文昃也向我点头示意。
正在我落座之际眼角扫到一个人,太子身边的那一身的白,他见我看他冷然回视,丝毫没有半点情绪在眼里。我无笑,把眼光迅速转到别处。
难道那人是太子的眼线?刚刚的巧遇是真的巧?还是故意的巧?
大殿上热闹非凡,载歌载舞,我却全然没有心思欣赏,因为,我的对面另一张脸,一直揪得我心疼。
子瑛就坐在我对面,隔着那些穿越其间各色的人,与我遥遥相望,我们定定的看着彼此,一眼千年万年之远,如极如渊之深。
和亲
宴上,皇帝和北邑国的使臣就算把两国和亲的事正式敲定,北邑国倒还算是大方,光是见面礼就送了十箱之多,打开箱子,个个都是珠光宝气一片。
我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觉得好笑的很,这是我的卖身钱吗?
没想到我这个种地求生的落魄公主竟有这样的身价,连自己都吃惊不小
而居上位的那位喜笑颜开的父亲大人俨然就是个以次充好的无良商贩,北邑国的人不知道我的境遇如何,十箱子珍宝换了个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这买卖真划不来。
我叹气,仰首,把眼前的杯酒一干而净
平静,镇定,我现在就只有这两种感觉,说来也怪,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喜欢自己吓自己,有些回旋的余地便会想的太多,想的太宽,然后又是矛盾又是惊恐。
而如果从开始就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也许就会定下心思静等结局,少些胡思乱想了。
我如今平静到不能再平静,终是自己已经决定好了选择的路,我在没有犹豫没有挣扎,对我来说这一步步的向前都是自然而然,甚至是心甘情愿。
我终于恢复到原来的我,想通了那些事也就再不会心神不安了。
上位的案台上,那张国书上,我的父亲正用玉玺牢牢的按在上面,就此,大局已定,我和子瑛的种种美好就此嘎然而止,毫无牵连。
只需要一个短暂的瞬间,却能就此改变两个人,甚至是很多人的命运,这道是造化弄人?
不知为何,后来的很多年,我时常梦见那颗玉玺加章的那一瞬间,父亲愉快的脸,燕文昃轻松的一笑,白衣人没有表情的俊美,还有子瑛痛到极致的悲哀。
而我,没有喜悲,只是一望无际的静寂,心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
和亲一事已然敲定,母亲那里自然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下去了的。一身布衣的母亲站在落芳苑的门口,眼见浩浩荡荡的队伍朝这边来, 有人道喜,有人恭贺,皇帝站在最前面表情不知。
我只看得见母亲的脸,犹如一口死然无生机的枯井,眼里闪了泪光。
她在人群中搜索我的身影,那么急。
原以为能再次见到皇帝会让母亲感到安慰不少,才发现她此刻要找的人是我。
我赶紧上前,跪在一旁“父皇,母亲是久未见到父皇太激动了,让儿臣先过去吧……”见皇帝点头,我赶紧过去母亲那边。
母亲见了是我过来,死死抓住我,眼神有些利“箐儿,你跟娘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父皇终究还是让你嫁去北邑国吗?”
“母亲,等他们都走了,我在详细跟你说,你先跟皇帝问安吧……”我抬手把她脸颊上的泪擦干,扶着母亲走到皇帝身边给他跪安。
到底是吃到过苦头,母亲还是很顺从的给他跪安,可她的眼里却只有空洞和寂然,我完全看不到之前所有的期盼和思念,仿佛一朝一夕间都被已然推翻了。
再见面却是今天这种状况,彼此都有些尴尬,皇帝抬眼望了一眼破落的落芳苑,开口道“朕进去坐坐便出来,你们不用跟了……”身后的人领命,都没有跟上来,我和母亲随着皇帝进了落芳苑。
落芳苑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着,很多种蔬菜长势甚好。
“这是……”皇帝望着那片绿油油纳罕的问。
“是儿臣种的蔬菜……”我如实回答。
“蔬菜?”
“种了菜可以省些月钱给母亲抓药看病。”
皇帝不语,轻轻叹了口气,负手往里面去
小小的房间里进了个大人物还真是显得有些拥挤,皇帝坐在母亲的床边,环望一周,终把视线对上母亲“云,箐箐的婚事,朕已经给她订好了。”
母亲的手一颤,显然,皇帝的那声轻唤还是触动了她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也许是情人间曾经的甜言蜜语,也许是枕畔边的软言温语,十年后再唤出口,不知道是不是那时甜蜜已成现下的疼痛,或许成了难堪。
“皇上,是要把箐箐的送去和亲了吗?”母亲敛目,声音依旧软软
“如今北邑国已与我南梁修好,为表诚意特此来向我朝求公主过去和亲,这本是好事,是荣耀,你该开心才是。”
“可,北邑国离故土遥远,又属寒地,怕是箐儿的身子会受不住,这么远……”母亲不忍的道。
“你大可放心,箐儿过了北邑国也会是一国之母,岂有受寒挨冻的道理,只会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可皇上。”
“你就放心吧,朕也是箐儿的父皇,她的人生大事做父亲的自然要给她安排到最好。”
皇帝的语气里已有了不耐的情绪,我顺势揽过母亲“母亲,不要担心。”
母亲蹙眉,看看我,眼色深深。
我朝她摇摇头。
“这十年来你也是过的不易,这次箐儿远嫁北邑,也是做了很大的奉献,朕会重修这落芳苑,以后给你的都是嫔的待遇,你大可放心。”
说着皇帝起身,欲往门外出“云,你果然生了个好女儿,若没从前那些事,这个女儿定是朕最疼爱的公主。
下月初一是北邑国来接人的日子,余下的几天,你们母女好好相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陈公公来通报朕……”说完提身离去。
母亲终还是为了那句“若没从前那些事,这个女儿定是朕最疼爱的公主……”哭得几欲断气。
我扶着母亲站在门口看见我的父亲从门口往大门一步步的走,心下里感慨万分。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爱情与天子和嫔妃之间的爱情到底差别在哪里?
为何一个人登了高位之后就变成如今绝情冷然的一个人了呢?
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难道不是最真最深的,而是一定要参杂其他的因素吗?
我已经不想去思考那些事情了,我本就是跟他无父女缘分的,缘浅,情薄,也就无需计较那么多。
母亲是很难说服的,当初她以为皇帝会给我安排更好的归宿,却不料依旧是当初那个另前主人宁撞柱子都不愿应承的提议。
可如今,在我看来也算不错。如果说让我在落芳苑挺死或嫁到北邑国做个皇后,我定选后者。反正前狼后虎,左右都是遭殃,我何不选择一种更舒服的方式呢。
也许她懂得了,懂得了什么叫爱死,什么叫情绝,也知道那只金钗到现今也仅仅是个金钗而已,再无任何作用,任何意义了,所以她一整天都不说话,坐在床边愣愣看着那支钗发呆。
我晚饭过后来到母亲的房间,她抬头,对我勉强笑笑,复又低下头去。
“母亲,我们来谈谈吧……”我坐在她对面,牵起她的手。
她点点头,仍旧一声不响。
“母亲,其实我觉得,皇上让我嫁到北邑国是件好事,对于我还是对于你都是好事。”
一声清幽的叹息溢出母亲的口“北邑是敌国,你这一去,再回来就难了,现下里修好,难说以后的动向如何,你让我如何能放下心,如果是为了我,你更不必应了你这事,娘总是希望看到你的下半生能幸福而不是……”
“可是,如果我继续留在南梁会比我嫁去北邑还要更惨,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应他的。
母亲,你不必担心,这终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对还是错都要走下去的。既是自己的主意也就不是母亲的责任,所以你要高兴起来。以后,我们落芳苑会越来越好,你也要好好的活着,我也能安心得走。”母亲哽咽,说不出一句话。
“母亲,我不会有事的,就算我去了北邑国也不会有事,我定能安稳平静的活着,以后还会回南梁来看你,你也要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母亲望着我泪如雨下,只是一个劲的点头。我拥抱母亲,这是我第一次拥抱她,原来她那么单薄,能依靠的人也只有我,而我也即将远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只管陪着母亲说话,宫里源源不断有东西送到落芳苑,我和菊姑亲自去点数,有些好材质的布料就拿去给母亲和菊姑裁新衣,连如意珍珠和李得胜都有得分,大家的脸上才有了鲜少的笑容。
该交待的事情我都已交待菊姑,而皇帝也答应会让陈公公时不时来落芳苑看看状况,我暂时算安心不少。
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有去后院,也已经很久没见过子瑛了,也许是我心里已经知晓大局已定,所以并没有太多挣扎,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他,想起那张温润的脸,如春风似春水的笑容,那与世无争的神态,那双清澈爱笑的眼,会再也睡不着,睁着眼发呆。
日子过得很快,十天也只是转眼就过去了,明天北邑国的使者就回来接我去,我在晚饭过后照常来到母亲房里陪她说话。
“箐儿啊,明天,你就要离开了……”说着母亲又泛起泪花,看得我心酸酸的。
“母亲啊,宫里的石料木板什么的都已经运来了,再过不久就可以重修我们落芳苑了。”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娘会等着箐儿回来的一天的。”
我微微笑“娘,这是我的承诺,我一定会做到的。”
母亲落泪,身边的菊姑也跟着一个劲抹眼泪。
“我会过得很好的,你们放心吧。”
出了房间的门,我站在院子里,仿佛落芳苑处处都有无数的影子在晃动,我,珍珠,如意,李德胜,菊姑还有母亲,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哪里都有回忆,要离开会很舍不得。
珍珠和如意在我的房里忙着收拾东西,李德胜也是进进出出得跟着忙活。
我一个人到处随便走,不自觉竟走到后院。月色正好,我把裙摆系成结,利落的翻上墙头。
“我以为你再不会来了……”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我心一动。
“到了明天我便真的不会再来了,所以,今晚来看子瑛你……”我对他笑笑。
子瑛不看我,倚在墙上,那身朱红色的袍子是我最喜欢看的。
“我一天一天的等过,总觉得说不准你哪天就会来看我,果然,还是让我等到了……我怕错过,所以,我天天都等在这里。”
子瑛眼光粼粼,望着远方说不清的地方有些迷离。
“箐箐,如今你后悔了吗?”
我也望着眼前一片的月华凌然“不曾,从来不曾后悔过。”
“我就是喜欢你这点,箐箐,你是个让人刮目相看的女孩子,倔强而且坚韧,很务实也很理智。
有很多事情其实我们都懂得,只是,总会没有下狠心的决定,所以才会把自己拖得那么痛苦。
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却也对自己无能为力,终还是说服不了我自己。”
“子瑛,也许有一天我们都能看淡这一段,到什么时候呢,我也说不清楚,一年或者十年,等到那个时候再回头看如今,也许就变得简单多了。”
“对不起,恭喜你的话我说不出口……”子瑛低下头,轻轻对我道。
“子瑛,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永远记得我心里最独一无二的乐子瑛……”子瑛抬头看我,眼里含了晶莹透亮的东西,揽过我紧紧抱在怀里。
“箐箐,我会照看好你的母妃,你放心。”
我抬手紧紧环住子瑛的身子,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我会记得,记得子瑛的笑,子瑛的眼,子瑛朱红色的袍子,还有他的体温,我一一记下,埋进心里最深的角落里。
子瑛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如同图腾般深刻在我的生命里,这就是我们的爱情,犹如并未盛开的花骨朵,最美好的时光定格在怒放的前一刻,嘎然而止,维持它最美最神秘最纯粹的瞬间里,让我们彼此刻骨铭心的去怀念。
子瑛就是月光,已然如影随形,这个如花般美好的男子,会是我生命里最深刻的一个男人,永远温暖我的心。
第二天清晨很早的时候宫里就有派宫女过来给我梳妆打扮。我安静的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淡定,泠然,平静,一身艳红色的丝纱喜袍,正是那日跟着子瑛跑出去时穿的那套。
“不要给我抹太多,我不喜欢脸上厚厚一层……头饰也尽量简单吧……”宫女愣了愣“这个是皇后交代的,奴婢不敢……”算了,做下人也不易,我干脆不响,只管看着镜子。
费了很大的功夫,终于算是大功告成,我望着里面的自己如同一个精致的娃娃,从头到脚的华丽。
母亲和菊姑都着了新衣出来,站在门口看着我,又红了眼圈。
“圣旨到……”门外一阵欢天喜地的鞭炮过后,响起了陈公公的声音。
一屋子的人出来跪接圣旨。
领了圣旨过后便要跟着陈公公的轿子走了,自此便要跟母亲和菊姑分别了。
“公公,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母亲,麻烦您跟父皇禀报,通融下吧,让母亲去前殿,恳求您了。”
陈公公有些为难“这……”
“公公,您这恩情,我承了,这辈子都记得您。”
见我这般说,陈公公心理算计了下道“那老奴就冒死帮公主您说句话,成不成就不敢保了。”
我点点头,目送陈公公的身影离开。
不多时陈公公就又兜回来了,脸上笑盈盈的“恭喜公主了,皇上允了你的提议,快跟着老奴一起去前殿吧,北邑的使者都到了,晚了可不好。”
我点点头,准备上轿,突然间又想起一件事,急忙往屋子里跑
“公主可要赶快啊。”
“好,我马上就出来……”我提着裙子跑进自己的房间,翻开枕头把布包翻出来收在袖子里,安安心 ,转身出去。
大殿上的热闹程度不用我掀开帘子也能感受得到,我搭着陈公公的手从轿子里走出来,一级级的步上数级台阶之上。
主位的是皇帝,皇后和太后,右边是公主和嫔妃 ,左边是皇子,大臣和文武百官们皆立在台下。而北邑国的使者则站在我的身侧,正是那日的燕文昃。
我要三拜九叩的拜完了天再拜地,拜了祖宗再拜皇帝,剩下的太后皇后依次的拜下去,拜到我头昏眼花,头重脚轻方才算拜到了尽头。
虽说身上的衣服并不算厚重,可脑袋上的凤冠重量可不轻,我觉得脖子都会要撑不住脑袋了。
拜礼的部分算是过去了,我跪在殿的正中央等待这个国家里地位最尊贵的女性来给我加福,所谓加福就是简单的把红色颜料点在眉间,代表祝福的意思。
只见太后从高位上走下来,慢慢踱到我身边,旁边人赶紧端上一个盘子,盘子上面有个金杯,她手指在里面沾了沾,然后嘴里念叨着把手指贴到我的额头,感觉上面冰冰凉,然后太后微笑着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把另一个盘子里的红色丝巾盖在我的头上,又回到原来位置上去了。
红色的丝巾是半透明的,我隐约见到主位上的皇帝站起身来,身边的人也赶紧都俯身跪下去“我南梁第十三公主乐箐箐被封为极悦公主,即日启程,前往北邑国结姻缔缘,愿北邑与南梁永修和好,愿帝后合欢,龙凤成娟。”
皇帝一语刚尽,台上台下的人,包括北邑的使者全部都高声咏颂“永修和好,龙凤成娟。”
一番气动山河的呼喊过后,我被陈公公搀扶起来,准备下台阶上轿启程,我定了定身,陈公公连忙轻声问“公主怎的不走了?”
我不语,在右边的人群里巡视一番,终于还是在最角落的地方找到了母亲的身影,我们对望,而后我朝着那个方向俯身跪了下去,声音清悦“极悦就此拜别母亲,请母亲保重……”母亲抚泪,我也辛酸不已。
众人有些愣,摸不着头脑,皇帝也是一愣,脸色暗了暗,一声不发。
我转过身,视线忍不住往左边的人群里望过去,子瑛着了白衣,列在其中,面无表情。
我暗叹了口气,手搭上陈公公的手,抬脚往下走。
台阶很长,我每下一级都会有两边的文武百官下跪拜别,场面非常宏伟。
想来我在这个皇宫里长到十八岁还从未受过如此体面的优待,而此刻即将离别之际反倒有了如此台面,真让人觉得讽刺异常。
拜吧,他们越拜,我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准备拿去祭天祭水神山神的贡品,不过话说回来,拿去给五十开外的老年人做老婆也不亚于拿去祭天祭地的悲惨吧。
台下,北邑国的轿子就停在那里,两批高马牵着,车厢的部分也非常宽敞,坐十个人不在话下的样子,布置也很精美,但俨然跟南两国的风格迥然不同,再不是追求华美的飘逸感,而是实实在在的厚重的庄严高贵。
“公主请。”北邑国的下人把木梯摆放好,由燕文昃抬手扶我上去,站在马车上的一瞬间,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台上望过去,子瑛的一身白还是母亲的一身罗红裳都已经模糊不辨了,和很多的色彩融在一起,再找不见。
“公主请……”身边的人一再催促,我扭过头,车厢的帘子已经拉开,坐在里面的正是如意和珍珠,见我站在帘子外,赶紧过来扶我进去。
“吉时到,上马,启程……”燕文昃的声音响彻,身下一动,马车开始前行,接着便听见外面马蹄阵阵,锣鼓喧天。
在我穿越到南梁国的第五个三十天的时候,我终于告别了种地营生的冷宫公主的生活,此时的我,是和亲大使,南梁国泼出去的极悦公主,北邑国名收下的不副实的和亲娘娘,我想着想着又是深叹一口气。
“公主,怎么了?”珍珠见我叹息赶紧上前来
“把我脑袋上这个东西拿走,好重,脖子要压断了。”
珍珠开始动手帮我拿掉那个凤冠,顿时轻快不少。如意上前给我揉捏肩膀,还不时地赞美。
“公主,这凤冠可真漂亮呢。”
我望过去,果是一顶漂亮的冠,金银珠宝用了不少,带上去应该颇有气势。
“珍珠,到了北邑国,你把这凤冠收收好,这次我们是有备而来,就算在遇上个相敬如冰地对待也不会太过委屈的。”
“公主,你怎么能自己咒自己啊,你可是和亲的公主,怎么会有那种待遇……”说完还小瞪了我一眼。
“就是,如果以后公主成了北邑国皇后了,我们都跟着过舒服日子了……”如意说的最乐和。
我未开口,侧头往外面望去。
出了宫门,有一段幽长的路,我记得那次我连夜出宫给母亲抓药的种种,就如同发生在昨天一般熟悉。
“对了,李德胜人呢?”我问。
“因为是男侍,所以得在后面跟着……”珍珠答我。
“公主吃些东西吧,忙了一整天汤水未进的……”如意把食盒拿到桌子上摊开,里面用格子分开的四分里有各种糕点,秀色可餐。
“公主,你想吃什么?”如意问我。
我看来看去,一点胃口也没,倘若在以前,我应该会为这一盒东西喜极而泣,而如今,我却一点也吃不下。
“我不饿,你们两个吃罢……”如意和珍珠彼此看看,谁也没说话,把盒子又盖上了,放到一边。
北邑国是个北方国家,与南梁不同的是,北邑国的冬天非常寒冷,而且四季分明,夏天尤为短,春秋冬三季时间较长。说起来北邑就好比现在的东北,而南梁就像是江南。
气候的差别是一个问题,而路途的遥远是另一个人问题,从南梁的国都出发,快马加鞭的也要跑个二十天左右,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延到一个半月也是很有可能。
也就是说我要在这马车上晃个一个多月左右才能到达目的地,我为这一状况发愁不止,不为别的,主要是我有个很讨厌的毛病,虽不死人却很让人崩溃---晕车。
就算这迎亲的轿子做的再精良,里面的垫子垫的再厚,可马车终究是马车,我没有被颠起一尺多高,只是保持一种匀速晃动的状态中也让我痛苦至极,尤其是到了野外,这种匀速循环式的颠簸会更剧烈一些。
我完全濒临崩溃边缘,不能立不能坐,好像躺在棺材里从极渊之顶顺势滚下去,无休无止,所以,我只能倒在里面,身边离不开痰盂和清水,走一路,吐一路。
这次送亲的是太子殿下,但他只负责送我到南梁的边界就准备回去复命了,我跟他完全不熟悉,要不是之前夜行跟他撞了个正着,怕是再没有任何交集而言。
而一看到他我便想起那个总喜欢一身洁白的俊美男子,不知道那次出逃被他看见后太子会不会对子瑛有所打击?
虽然子瑛并不是个热衷于权利和地位的人,但皇位这东西就是如此,它所连累的人并非都是图谋不轨的,还有很多都是被设想成假想敌或者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之类的打算而下手,所以,你不要它,还得防着想要它的人。
路过城镇的时候都是在驿站客栈之类的地方休息,但到了山区,一连走了几天都没个人影的地方就得吃喝拉撒都在马车里解决。
这天天色正好,刚好赶到深山里露宿,百余号人都原地搭帐篷休息。
我被颠的南北不分,这会总算是能安稳的休息了,稍微喝过点粥,便早早躺下。
“极悦睡下了?”外面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回太子殿下,刚刚睡下的……”是如意的声音。
“嗯,听说这一路上颠簸得很,我来看看她。”
“如意,我还没睡,快请太子殿下进来……”珍珠帮我理好了衣服,我坐在桌子后静待太子进来。
片刻,一身宝蓝色的俊秀男子从外面走进来,看了看我,笑着问“听说你晕车,之前送的药膏可好用?”
“还可以,劳烦太子殿下担忧了。”
他不坐站在门口,似乎不打算多停留“你方便的话跟我外面走走,闷了许久散散心也是好的。”
“也好。”
我起了身跟着太子出了马车,外面微寒,他在前,我跟在后面,往前走。马车的另一面是随行的车队和仆人。
“极悦,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太子突然扭头看我。
我一愣,好奇怪的问题。
你说一个哥哥问从小一个大院里住着的妹妹“我们是不是见过?”是不是有点好笑?
我摇摇头“我记忆中没有见过您。”
他也尴尬的笑笑“呵呵,总觉得好像见过似的,却又说不清楚在哪见的,什么时候见的。”
我也跟着笑笑“不知道是太子殿下您有话要跟我说还是皇上有话要对我说?不管是谁,你尽管说就是了。”
“极悦多想了,此次远去北邑国,也是希望能与我南梁修好,少些战争让百姓安居乐业才好,父皇和我都是这般期望的。”
外面空气果然是好,天幕上缀了些碎光,刚刚好的上弦月
“我知道,之前我是和皇上有过约定的,这样也好,我就劳烦太子把原话带到皇上跟前,也让他安心一些。”
他站在我身前不远处,定定看着我“皇妹有话尽管说,我一定带到。”
“我说到的一定做到,能尽力的地方自然是竭尽全力,所以,希望皇上也能说到做到,善待我的母亲。
我能答应和亲,全然不是为了百姓,更不是为了南梁的皇族天下,我只为那一个人而已。
如此说来,你们可懂?”
太子的脸色有些尴尬,笑了又笑“极悦,父皇也是为你考虑过的,所以,希望你心里不要有结。”
我扯了嘴角上扬,有趣,当着我的面还能继续说白话骗人,为我着想也不会让我种地求生了。
“太子殿下误会了,我可完全是心甘情愿的,交易归交易,衡量归衡量,这本是两码事,我心里清楚着,皇上心里也清楚着,就点到为止吧。”
再仔细看看他,果真是清秀,却跟子瑛半点相似的地方也无,就算他如何表现出诚心诚意都不能让人感觉到子瑛身上那种特有的亲和力和那与世无争的气质。
“太子,也快到南梁边境了,我问你讨个东西,你方便给吗?”
太子纳罕,问我“皇妹想要什么?”
“一张南梁国的地图。”
两天后,到了南梁边界,以北是北邑国以南是南梁国,我和南梁前来送亲的队伍就要在此分别。
我又要穿戴整齐的同太子拜别太子殿下,仪式很短暂,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太子也没什么话好说,简单的祝福了我几句,带着人马往回返。
而我们剩下这一队继续往前行,过了边界便已入北邑国的境内。
这一行队伍里,除了从南梁国带来下人之外就全部是北邑国的人,燕文昃带队,只挺北邑国的都城邑茳。
果然是北国寒地,越往北约是冷,虽说此时的南梁也算是初夏了,可北邑这面才过初春,俨然晚了大半个季。
虽说我是坐车的可还是有些吃不消。现代的我是北方人,现在的我可是个地道的南方人,初来乍到的马上开始有些水土不服。
燕文昃是个不见踪影的主,从启程到现在我见他的次数一直手都数得过来,大部分时间都是让下人过来慰问慰问,如今长途跋涉又水土不服,之前还一直晕吐现下想不病都难。
我这一病急坏了如意珍珠,也急坏了这个和亲使者。
我躺在车厢里面昏睡的第二天终于看见燕文昃本尊了。
“公主,如果真的吃不消的话不如现在就近的城镇里休息几天在上路,你看如何?”
“不必了,找个大夫看看便成,去抓药吧,不用停进……”我昏昏欲睡,萎靡不振。
“真的可以?”他不信,又问了一遍。
“嗯,没事……”我答。
于是剩下的日子里我一天三顿的中药伺候,拖了个三四天也算见了起色。
队伍的速度略微减慢,我被折腾个半死之后,终于入了邑茳城的城门。
说来南北两个国家的的差异还真的挺大,南梁多追求精美飘逸,北邑更多的是厚重庄严,服饰如此,连建筑风格也如此,和亲的队伍一进了城内算是惊天动地的大消息,百姓们沿街两列欢迎,场面很宏伟,像外国元首慰问。
“公主,你看,那么多人欢迎你呢……”如意一阵刺耳的嗓门在我耳朵边响起。
我有些鼻塞,说话声嗡嗡“如意,我不是聋子。”
“是很多人呢,公主你看……”珍珠小心的掀了帘子角,我侧目望过去,貌似很多人。
“闹腾,别看了……”我头疼不已,坐了会,复又躺下。
心中涌上一阵阵的酸楚感,我闭了眼,深叹一口气。
车队渐慢进了北邑国的皇宫,都是不算是高的楼阁,只是都是清一色的威严,令人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因为大婚是在明天,所以我今日还不能进驻自己的宫殿只能在准备好的院落先住一夜,待明日大婚之后便可正式入了凤宫。
沐浴之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果然是冷,加了一床被子还是冷,在想想我明天就要嫁给一个半入土的男人为妻,我连心都冷。
也许,我是唯一一个穿越过来嫁给糟老头的人吧。
恍恍惚惚的思来想去,不久便睡着了。
大婚
我穿着那件艳红丝纱的喜服和子瑛在没有尽头的宫道上拚命的奔跑,他拉着我,拉得死死的,他说:箐箐,我要带你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然后快乐的生活,幸福的生活。
子瑛冲着我笑,干净的脸上依旧春风拂水般的温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公主,醒醒,起来上妆吧。”
“箐箐,一起走,好不好?好不好?”子瑛深深地看着我问。
我犹豫,半天不知如何回答他。
“公主,公主,醒醒。”
我猛地睁了眼睛,眼前是珍珠的脸,长出一口气,后背一身的汗。原来是梦,一场梦。
“公主,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珍珠看我一头汗,赶紧拿帕子过来拭。
我只觉得有些头晕“不碍事,可能起急了。”
“要不要看大夫?”
“不用了,打水吧,我洗脸。”
珍珠去打水,有如意帮我穿衣服。
北地的寒冷有目共睹,这么冷的天我还要装飘逸的穿上南梁国带来的单薄喜服,我穿好了喜服站在地中央还披了被子才觉得不用冷的直发抖了。
“这可怎么办?这样下去肯定又要病的……”珍珠焦急道
“公主,反正裙子里面看的不见,不如多找几条厚裤子穿上吧……”如意提议。
“好,能找到的给我全部翻出来。”
最终,我在那条飘逸的裙子里面套了三条裤子,好歹下身算不那么冷了,而上身苦于结构比较开放,未能有任何办法藏猫腻,只好生挺。
珍珠按照我的要求给我上了妆,两个人站在镜子前犹疑不绝“会不会太薄了点,公主,这样似乎没什么效果。”
“不会,别化了,我可不想一笑的时候裙子上一层粉掉下来,眼睛部分可以化化,其他部分能少则少。”
捣鼓了不多久算是化好了妆,我冲镜子里一瞧,还不错,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乐箐箐,不是我母亲,也不是哪个花啊草啊的。
女人为悦己者而容本是天经地义,但这只是单方面的美好愿望,你自己愿意了,还要看对方愿不愿意。
若是那个人待见你,就算你长成锅底状他也喜欢的紧,如果他不待见你,你长成天仙也是白扯,如今看来北邑国能到今天的地步,他们的皇帝定不是个好色淫逸之人,我装那么漂亮干嘛?
出头鸟是要有大枝头肯给你踩你才能出头的,枝头不乐意,我这只南梁的假金丝雀也只能站在墙头上摆摆样子罢了。
而偏偏我还是最讨厌你夺我抢的那种人,皇帝只有一个,我自认没那个闲工夫和好体力同一群女人死去活来的抢个糟老头,只要达成我的目的就好,至于受不受宠,我是但愿最好不要。
因为心态甚好,所以我轻装上阵,待宫里的人来接我去拜天拜地拜祖宗的时候,我除了觉得脑袋上的那顶凤冠太重了之外,没有一点紧张感。
淡定阿淡定,镇静阿镇静,这是我天生来的本事,基本的生存状态。
北邑国的仪式太奇怪了,我拜到脖子都快要断了,却还是没见到皇帝的人,都是礼官在报颂,我依次照着拜下去就对了。
心下里念叨,这老皇帝该不是病得起不了床吧。
后来才知道,本就是这个规矩,皇帝拜皇帝的,皇后拜皇后的,两不耽误,没想到这北邑国还挺讲求效率。
差不多折腾到天色有些暗的时候才把半死的我送入凤宫,这一天下来我整个人难过的不得了,也不知道是折腾得还是怎么着,竟然都不冷了,反而热起来,浑身都跟着发热。
一路上,我从外殿走到内殿,一些大臣先跪拜,然后是皇族,还有一些盛装的年轻女子也跟着跪拜,想来可能是嫔妃。
我脑袋上盖着盖头,看得不真切,只看个大概。耳朵边也听不真实,头昏脑胀的只愿这该死的大婚赶紧结束,好让我休息休息。
终于,进了内殿之后,皇帝光辉的出现了,我从盖头里面先看见一双朱红色镶金边的靴子,然后是一只手伸了过来,我赶紧把手递了过去。
这老家伙保养得真好,看不出是一个五六十岁人的手,修长,光滑,好摸得很。
然后礼官有着读不完的敬辞和规矩,我只能跟着一样样照做,还好有只手托着,不然,我整个人要跟面条般倒在地上了。
从内殿出来之后就是直接进入未来我的私人住宅了—凤宫。
我一步一步的捱,想大步走快一些,可身边的老皇帝步子就跟量好似的,有节奏,有规格,漫不经心,悠然自得,我那个急啊。
待走到凤宫门口,一些人开始往外撤,里面的人越来越少,我则继续跟着他往里走,转了几个弯,进了房间
“皇后坐喜床……”我被两个丫头搀扶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浑身的力气往下卸,真想直接往后躺过去。
“恭祝皇上皇后大婚嘉庆,愿帝后,仁宅莺迁鸾凤舞,佩王鸣鸾百世昌”丫头门念叨了一番之后遂退下。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到噼里啪啦的喜烛爆焰声音。
我坐在床上开始有点胡思乱想,这皇帝都着把年纪了,之前肯定有过皇后的,要么死了,要么给废了,到我这也不知道第几任了,我之前都没工夫想到,这头婚的对象竟是个N婚的鳏夫,还是个老的鳏夫。
听见眼前的脚步声传来,那双朱红镶金的靴子在我视线下方停住了,然后盖头下面多了个玉制的长柄,轻轻一挑,盖头给掀了过去,光亮一下子全射了过来,我下意识的低了头。
待我在抬头看时,彻底惊呆了。
这人。
“没想到?”声音有力却不低沉,一双桃花眼微挑,似笑非笑,一张脸俊美无俦。
我眨了眨眼答他“嗯,没想到北邑国的皇帝竟这般神出鬼没。”
“我还以为你惊诧到皇帝怎么不是五六十岁的老头而是个青年呢。”
男子也是一身艳红的喜袍,不同的是,我的是丝纱制,禁看不禁用,而他的是上等锦缎而制,好用的得很。
“来吧,朕的皇后跟朕喝合卺酒吧……”男子走到桌子边拿了酒壶给两个杯子斟满了酒。
我跟了过去,举了杯子同他喝交杯酒。
一仰头,就顺着口腔往下流,一股很浓的酒气呛得我咳不止,连眼泪都给呛出来了。
男子上前抚上我后背,慢慢拍,我脸一红,要躲却给他的身体挡住了,他低头在我耳朵边轻轻的问“皇后见了朕可满意?比起那乐子瑛如何?”
我身子一僵,猛地抬头看他。他还是依旧魅惑的笑着“如何?”
不知道是酒力太强还是我太累了,一时头昏眼花,头沉得很,浑身直发热“皇上请容我再喝一杯再来回答您的问题。”
说完走到桌子边又倒了一杯,仰头而净。
就算打死我我也想不到,这个北邑国的皇帝竟是之前我找过三次面的白衣男子,一次是连夜出宫买药,一次是设宴招待使者,另一次则是和子瑛私奔的那次。
虽说我并没有想做个宠后,可刚嫁过来就给丈夫知道之前的情事似乎也不是什么好兆头,何况还有一次是私奔未遂的前科。
“皇后,可以给朕个答案?”说着从我左肩膀探了头过来,眼色深深幽幽,跟无底的深洞似的。
我转身“满意,实在太满意了,若是提起子瑛皇兄,应该没什么好比较的,他是我哥哥,您是我丈夫,哥哥和丈夫怎好比较?”
面前的人笑容深了几分“朕的皇后牙尖嘴利着呢……那南梁皇帝如何让你和亲?舍得?不怕我北邑翻脸不认人?”
身子开始热的发汗,我伸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眼光恍惚,脚下发软“和亲本是您自己想求,其中的目的您自然都懂。”
他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进一步说,和亲是个象征,休战立盟对南梁好,当然,对北邑也是件好事,何乐而不为?
而如果皇上您翻脸不认人把我给废了或者直接给宰了,南梁也不会就此国灭,不过少了个极乐公主而已,而为国捐躯,不知道多大的荣幸呢,说不定就此千秋万世的给爱戴下去了。
再说,死了我一个,还有姐妹千千万,总是后继有人的,愁什么,人还不是多的是。
大不了就是两国打得天下乱了套,外加旁边还有其他国国主等着你们河蚌相争,严重了就鱼死网破呗。”
我的脑袋又沉又疼,好象个烧得冒气儿的茶壶,再加上酒劲,简直就是捅了一刀又挨了一棒子似的。
咂咂嘴,口干舌燥的又道:
“退一步说,都婚过了,我现在是您的妻子,你废了我,杀了我,我当然不愿意了。
而对于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毁盟弃约是先,人格问题;
而后是杀妻做鳏夫是次,这是人品问题。”
我摇摇晃晃,整个人好像是坐在蒸笼上一般。
“皇上,您还有什么问题?”
他眼光深彻笑意更浓“没了。”
我甩甩脑袋,用力睁了睁眼“您没了,我倒有一个。”
“皇后请讲。”
晃了晃身,扶住桌角稳住身体
“您在南梁国混了那么久,肯定知道很多事情,比如我的名字。
公平一点,我也想知道你的名字……方不方便透露下。”
他伸手过来扶我“这有何不可,皇后想要知道朕自然会说:燕文寒秋。”
“记好了,朕的名字:燕文寒秋……”他又重复了一遍。
天旋阿地转,我站不稳,头又疼又晕。“谢皇上。”
“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说着半拥着我往床边走。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脸不自觉的红了个遍。
红纱帐缓缓落下,我躺在床里面,满眼的大红色,红的刺眼。
我又想起那次皇太后的生辰之际,满院子的红色,然后是大殿上的相遇,后花园的相救,墙边上那抹温暖的朱红色袍子。
感觉有些模糊,身子不住地往下沉,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箐箐……”有人唤我。我微微睁了眼,脸上方有个人,是子瑛?
再定睛看看,不是子瑛,是燕文寒秋。他在对我笑,笑得比百花还灿烂,比星辰还闪亮。我眨眨眼,反应迟钝
“箐箐。”
肩膀一凉,似乎外面的衣服给脱掉了,只剩围胸兜裙。然后身上附过来一个人。我给压得难过,挣了挣,那人轻声细语在我耳边呢喃“别怕,交给我。”
然后是濡湿的唇贴在我的脖子上,上下游移。
“好痒……”我往旁边闪躲。
可被两只胳膊给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皮肤碰皮肤,我心一惊,睁眼看,那燕文寒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上衣给脱了。
我不是古代女子,□上身的男人看得多了,夏天里满大街卖西瓜的大叔都是赤膊上阵的。可是对于初夜这类比较严重的人生问题我肯定是不能轻松得过的,尤其我是怕疼的人。
他不停,唇继续在我脖子上往下滑行,我被惹得一阵又麻又痒,说不清楚是舒服还是难过。而他的另一只手从我头边抽了回去开始解我兜裙的系绳,我身子一僵,弹似的坐了起来。
“等等。”
燕文寒秋满脸的惊诧“怎了?”
“不行,我还得再喝一杯……”我直喘着粗气,推开他,掀了帐子往桌边跑。
一杯,两杯,喝完站在原地不动。
“干吗一直喝酒?”燕文寒秋纳罕的问。
我深呼吸“没事,等我酒劲上来了你再下手。”
他恍然大悟,笑得很坏“那不是浪费了洞房的美好回忆了。”
说着走过来拉我
“您的美好回忆够多了,不差我一个……”我实在是晕的利害,眼前的东西都是成双的,像是脚底下踩了云彩准备西游去。
“吃醋?”
天地一旋,他把我打横抱起。我无力挣扎,如同一只待屠宰的猪只,老实的窝在他胸口处,有些口齿不灵光“吃醋?太累了……找别人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身子一直在不停的往下沉。
手掠过,唇扫过,处处都是灼热的酥麻感,我晕的云里梦里,分不清楚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那感觉似乎很孤单很苍凉。
“你记得我是谁,我才是你的天……”身下一阵刺痛,像穿透了身体般的尖锐。耳边响起了这句话。
“疼。”
余下的话音都消失在一个漫长缠绵的深吻之中,他一动我更痛,伸手推也推不动,我的把手握成拳,指甲刺进皮肉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不知道纠缠了多久,我才昏昏睡去。
那个晚上,我看见他宛如天神般的坐在高马之上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宴席间,他翩翩然的莞尔一笑与我对望
从拐弯宫道里,他从东往西走时对我毫无表情的一瞥。
倒转,再倒转。
接着又是子瑛那温润淡然的脸,与世无争的气质,那句轻如呢喃的呼唤“箐箐……箐箐。”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几个梦,反反复复都是从前那些熟悉的场景,一个一个,一段一段,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辗转萦绕。
子瑛。
燕文寒秋。
我快要分不清楚。
成后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跟退了皮的爬行动物一般,弱的一个手指头就能把我打趴下。
原来,我大婚的那天受了风寒,本就没好完全的身子又病重了,从昨晚开始一直高烧不止,而且还好死不死的喝了不少的酒,竟然也洞房了,事后想想,心有余悸。
醒来之后发现燕文寒秋也在,坐在床边盯着我的脸看,像是我的脸上写满了南梁国盗来的机密文件似的。
人一精神,下面的疼痛感更加清晰,我动了动,除了疼还是疼……碍于罪魁祸首在场,我不好伸手碰。
“生病了怎么不说,还好朕发现了,不然烧坏了肺,可要遭罪的……”一身白的皇帝开了口。
“嗯,以为好全了呢……”我掖掖被角,只把脑袋露在外面。
说实话,我没有感觉到有多难为情,只有稍微的脸红罢了。毕竟第一步才是最难迈出去的,我既然都迈出去了,心自然宽了许多。
“那你且休息吧,朕去安排,朝拜的事可延些时日再说……”燕文寒秋对我笑笑,那感觉说不上喜欢,也不算讨厌。
“不用了,我沐浴过后就过去前面,稍微等我些时间就好,不用后延。”
不做出头鸟的第一步----少搞特殊,尤其少让大枝头帮你搞。
他看了看我“不必勉强。”
我看看他“心里有数,不会逞强的……”他点点头,对着力在一旁的伺女吩咐“去帮皇后准备沐浴更衣……”起身准备出去。
“等等……”一着急,我伸手去扯他的衣服。
燕文寒秋回头“怎么了?”
“我带来三个下人都是在南梁用惯了的,两女一男,你让他们服侍就好。”
他定了定,答我“也好。”
不多时珍珠和如意给送了进来,见我躺在床上,赶紧跑了过来“公主,你怎么样了,听里面的丫头说,是发烧了。”
“嗯,太医看过了,不碍事。”
“扶我起来,我得沐浴了去前边接受朝拜……”我挣着坐起身来,浑身酸疼的很,像给人拆了好几根骨头似的。
“公主,身子还好吧……”珍珠问的声音很小,一张俏脸也给红了个透。
“公主怎么了???身上都是红印子,过敏了?要不要涂点药膏??”如意睁着个大眼睛,上下扫射我的上半身。
这下珍珠的脸更红了“死妮子,你闭嘴。”
如意抡圆了眼睛看看珍珠再看看我“为何她知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
“还问,不说话也不会把你当哑巴的。”珍珠急了,顺手还掐了如意的大腿
“妈呀,咋还带打人的……”却还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扭过头瞪着我,眉毛一皱“北邑皇帝欺负公主了?”
我是不知道此欺负和彼欺负是不是同意义,没敢应她
“真的欺负了??太过分了,怎么能动手打人,看看这一块块印子。太可恨了。”
我直眼,想大笑,却给忍了回去。珍珠更是气狠狠朝她脑袋给了一下子。
“等以后你嫁了人就知道了。”
我笑。她瞪眼,貌似还在消化为何嫁人却要挨打这个不能理解的事实。
“对了,怎么不见李德胜?人呢?”我边穿衣服边问
“说是去招了,之前跟那些陪嫁来的下人一起的……”如意答我
“公主,沐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你现在要不要过去?”
“好……”我起身,一动,身下的疼又传来,我一疼,便开始腿软,珍珠赶紧过来扶我。
“流血了,公主流血了……”收拾被褥的如意在我们身后突然惊叫起来。
“闭嘴。”珍珠恶瞪她一眼“老实跟着。”
如意噘噘嘴,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在后面。
珍珠和如意帮我沐浴过后,我着了北邑国的凤服戴了凤冠稍适装扮了一下就随着一行人往内殿里去,我到的时候下面的人都已到了,见我上座,都齐刷刷的跪下,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北邑国果然是务实的国风啊,一身上等锦缎绣制精美,雍容高贵更重要的是非常的保暖,非常合我的心意。
皇帝也是一身精美龙袍,金冠,配了那张俊美的脸,是在是非常的赏心悦目。
燕文寒秋是个美人,美的精致美的极致,一身的华贵超然的气势,有一代君王的风范。
只是当初初见的时候,我是没感觉出来他会是什么龙子龙孙,于是,我得出结论,人,果然是需要靠衣装的,这叫衬托……
皇帝伸手过来牵我的手,轻轻抬起,下面的人又开始高喊“天佑庇护,龙凤呈祥。”
燕文寒秋侧过来看着我笑了笑,我也扯了嘴角朝他笑了笑。心里面念叨:这家伙的手可真热乎阿。
接下来是所谓嫔妃的朝拜,一顺水的细皮嫩肉的年轻女子,什么型的都有,纯情的,美艳的,娇小的,高挑的,腼腆的,热情的,招摇的,内敛的,纤细的,圆润的……应有尽有阿……逐一的上来给我拜礼。
难怪但凡有点野心的男人都想着当皇帝,不说万里江山尽握手中的感觉是如何的财大气粗,就是眼前这些如花似玉的女人们,也够男人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了。
连我是个女人都这么爱看,何况是那些男人们了。
我微笑,仔细的上下打量跪拜的人。其他还都算恭敬,只一个很是不同,那气势与生俱来的媚,一举手一投足,眉梢眼角都是风情,算是圆润,反正该大的大了,该细的细了。
“臣妾,给娘娘请安了……”女子一身绫罗绸缎,上前妖娆一拜,一双丹凤眼,挑的俏皮,再看来又是含情脉脉的,再往下一瞄,我开了口“身子不便,不必多礼了。”
“谢皇后……”正答着,旁边的丫头过来搀扶她,临转身前还对我别具意义的笑了笑。
这女人是个人物,不是身后实力庞大,就是宠极一时,不然,这气势和习惯也养不出来的。
我回笑:你的对手不是我,除非我死或者南梁北邑破约成敌,不然我是不会从后位上给扯下来的,尽管燕文寒秋并不算喜欢我。
这本就是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妥协,那些儿女情长,还是没法比的。
从头看到尾,除了一个非常妖娆妩媚的文贵妃让我记忆深刻,她人还都算敛眉顺目的过得去。
罢了,我也没啥大企图,没啥大报复,知道不做些过格的事,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只是,我才刚过门,就有三个已经怀了孕的“妹妹”们,我愕然,做姐姐的理应悉心关照吧,可问题是我要如何关照?
忙乎了大半天,我终于可以回凤宫休息了,一进门就摘了凤冠和脑袋上的一切饰品,脱了衣服上床休息。
“公主,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不要……留一盏灯就好,等我睡醒了再吃,你们先下去吧……”我实在的困极累极,整个人要崩溃了。
梦里,我见到母亲还有菊姑,梦见他们站在修葺一新的落芳苑门口对着我笑,我从没看见母亲笑得那么开心过,是那种从心里往外的快乐感。
满满一院子的白芍药开的闹哄哄,一颗上面最多结了 三四个花骨朵,有的已经开了花,足有碗口那么大,雪白雪白的,香甜可人。
然后从院子深处走过来一个人,一身朱红色的袍子,一脸春风和煦的笑容,阳光那么好,照在他脸上亮晶晶的。
然后突然这一切迅速的拉远,后退,我防不及,跟了上去,可速度实在太快了,离我越来越远,终究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拼命的追,拼命的喊,可无济于事,眼前霎时一无所剩,天大地大,漆黑一片。
身子一动,我睁了眼,眼前只有昏黄的灯光,这里是北邑国的凤宫,我用手拂掉额头上的汗。
一句声响吓了我一跳“做梦了?”
我这才意识到床边还坐了个人。龙袍未脱,燕文寒秋给人的感觉是高高在上的凌厉。我点点头。
“你,想家了?”他又问。
我心下里没了底,不知道刚才做梦的时候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嗯,梦见在南梁时的家人了……”我坐起身来答他的话。
“吃点东西吧,然后把药喝了在休息。”燕文寒秋也没再多问,喊了珍珠进来,搬了个小桌子到床上,我倚着床头,在他的注视下,喝了半碗粥,隔了一段时间又喝了汤药。
“你吃了药,朕也就放心了,有事让下人禀报我……”转而问珍珠“你叫什么名字?是皇后近身伺候的人?”
珍珠跪拜“禀皇上,奴婢唤名珍珠,是娘娘带过来的人。”
“那好生看着皇后,不要大意了……”珍珠抬头,对上燕文寒秋的眼,有些脸红的又低了头。
我看着好笑,这燕文寒秋真是个风流倜傥的牡丹花,众女就是比扑火的蛾子还奋勇的蜜蜂,就算他不动,也总会让身边的蜜蜂们情不自禁的往上靠,而他只顾着自己尽情美丽了。
“皇上……”一个小太监问了安之后上前禀报。
“文贵妃那边来人了,说太医刚把了脉有些情况要跟皇上禀报一下。”
“你好好休息,有空了再来看你……”皇帝交待完毕,起身跟着太监出了屋子。
“珍珠,你脸红个什么……”我逗趣她,她脸更红。
“公主不要取笑我了,我只是没想到北邑国的皇帝竟是这么年轻俊美的一个。”
她这一说,我想起之前自己的不解的问题了。何以燕文寒秋登基执政却是南梁不知道的呢?而他去南梁国那么久,有和太子交往甚密这又是为何?而那个燕文岱真人又在何处?貌似上一辈的人我一个也没见过。
“公主,今天是您入宫的第二天,况且还生了病的,那个文贵妃就算是在急的事,也不能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皇帝从您身边叫走啊,太不合礼数了,依我看,是故意的……”珍珠帮我梳发,一边小声地嘀咕。
我阖了眼睛遂又睁开“故意就故意吧,我没打算跟她抢皇帝。”
“可是,这样一来,公主的地位不是就不稳靠了,反倒让那个人占了上风。”
“废后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燕文寒秋就算想废我,也未必敢做
我就等同于一分活着的契约书,他想当个万代传颂的好皇帝,这步险棋,他不会轻易走的。”
“可他不喜欢公主,冷落公主,公主这后半生要怎么过下去……”珍珠意识到说错话了,赶忙收了口。
“珍珠,我从应了南梁的皇帝来北邑和亲就没想过要成为燕文寒秋的宠后,爱不爱,喜不喜欢都没多大差别,你也不是没有看到过我母亲的结果……”珍珠不语,一下下的有节奏的梳着我的头发。
“人,最重要的是摆正自己的态度,想清楚自己的立场,你要权,那么别去计较对方爱还是不爱;如果你要爱,那么就别嫌弃别人给得不够多,若是想两厢皆想得,那基本上的结局都是两手空空。”
半晌,珍珠轻轻地问我“公主,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子瑛皇子?”
我身子一僵,沉默了半天。“珍珠,以后不要再提起子瑛,在这个地方永远不要提起。”
“那个,公主带回来的那个布包,里面的东西都化掉了,滩了布上一摊。”
“找个锦盒收起来,放在抽屉里就好。”
“我知道了……”珍珠答我。
我知道珍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的性子里太多的感情都是过于丰盈的,敢爱,敢恨,也敢于付出,而我不同,天生里带的情绪都是薄凉的,太难投入其中,是因为从来我都是先接受事实的那一个
一旦人的心里有了清楚的衡量,便更容易拿得起放得下。
随后的一段日子,我过得还算太平,只是每天早上都有嫔妃过来给我请安,装装样子也就过去了
其实,我开始并不想过问他不愿意告诉我的事,可时间久了,总觉得不问反而是种不礼貌的事,于情于理我都要问问。
而燕文寒秋至洞房之后只在凤宫留宿过一次,大部分时间都是流连在文贵妃那里,珍珠如意看着不舒服整天在我耳朵边念叨,我却自得其乐。
同燕文寒秋的感情浅薄,不至于我天天祈祷他能来,不如这个时间找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消遣岂不更好?日子总是要过的,愁也一天,乐也一天,我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白天里没事我就在院子里晒太阳,要不就进去练练毛笔字,李德胜给调到凤宫之后便不用像以前在南梁国那般还要去执勤,有事没事跟我和珍珠如意凑在一起,天高地远的聊。
“不如这样,待皇帝来我问他讨点东西来,以后我们便都有事好做了。”阳光甚好,照在皮肤上不热,我躺在卧榻上悠然自得的晒着太阳。
“公主想讨啥?”李德胜凑过脑袋问
“不如,讨块地给我们盖个后院,你们说如何?”
“后院?为何盖后院?”三个人都纳罕。
“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想讨什么东西,皇后不如说说看……”我们都给突如其来的燕文寒秋给吓了一大跳。
“外面的人怎么都没通报?”我赶紧起身给皇上问安。
“都免了吧,朕没让她们通报的,想看看皇后在平素里都做些什么……”今天的燕文寒秋一身绛紫色的锦服,自然是绣制精美,非常贴合他的身材。
“臣妾都是随便做些什么,没什么事的时候就晒晒太阳。”
我让出位置给他,他挨着我坐下“刚才你说想要些什么?”
“臣妾想要一块地,然后自己来归建和打理,是臣妾专署的一块地……”我恭敬的回他的话。
“怎么?凤宫住得不好?”眼前人笑容淡淡。
“好得很啊,再建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我不喜欢看他的脸尤其那双眼睛,太深,太远,看不真切又不愿费力去猜。我喜欢简单的,一如子瑛那般的简单明了。
“朕允了,明天就让人过来量地,你看如何?”
“那臣妾谢谢皇上了。”
燕文寒秋叹了一口气“最近文贵妃身子沉,事情也多,朕恐是冷落你了。”
“不打紧,后宫女眷众多,事情自然繁杂,皇上自顾去忙就好,不用顾及臣妾……”怕是见我答的太痛快了,他侧过脸看我。
“反正文贵妃也是有孕在身的人,皇上理应多去看望的……”我自以为贤惠的给了皇帝一个诺大的梯子去下台阶,可效果似乎不大好。
“皇后还真是个识大体的人……”这么听这句怎么觉得并不是表扬,不过,我姑且当成表扬来听了。
“臣妾分内的事。”
“对了,请问皇上,后宫嫔妃的用夺和配给是臣妾的职责吧?”
燕文寒秋点了点头。
“随我的意愿分配?”
他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臣妾知道了……”我连忙改口。
“罢了,以后外人不在,你不用再尊那客套,随意就好。”
远有新喜
“其实我本还有一件事想问皇上一下的。”
“你问……”燕文寒秋似乎很疲倦,手捏了捏眉间往后靠了过去。
“我来……”我乖巧的上前帮他揉太阳穴“我是不是需要给太上皇或者太妃娘娘去请安??”
“不必了,皇父身体有恙,有太妃在顾,新婚里是不能去拜的,太冲了。”
“那我知道了。”
原来燕文岱真真的生病了阿
说着说着天都已经暗了,我不好赶他走只好问他“皇上今天需不需要在这里用膳?”
“也好。”
我吩咐李德胜“弄些简单清淡的小菜就可以了,还有,做些白粥。”
晚膳过后燕文寒秋似乎并没打算离开,坐在我房间里的卧榻上看一本经书,我也在另一边随便拿了一本看。
春季的晚上已不算冷,但却还是微寒的,我喜欢喝热东西,特意吩咐下人每天晚膳过后都预备些酒酿圆子来吃。
卧榻上的小桌放了两碗热腾腾的酒酿圆子,我一边看书一边舀着喝。
“皇后就真的不气文贵妃的任性吗?”他也同我一样一边看书一边喝热汤,不看我反而问我。
“不气,她怀了孩子,自然是金贵,有些娇气也是正常……”我淡然道。
“文贵妃的父亲是本朝的两朝元老,哥哥还是护远的将军,权衡上下,自然是多得一些的,何况还有了身子……”他也心平气和且正大光明地说。
“嗯,皇上的忧虑不必挂心,我既是皇后,这点心胸还是该有的,何况,皇上这么明白事理,顾及周全,也是我的幸事啊。”
翻了一页,我继续看我的国策。
“皇后看的真开,怕是时间也少有的贤妻,朕真是好福气。”
他也翻了一页,看得仔细。
“你我是夫妻,我为着我自己想也等于是在为皇帝想,这本就是一回事,而反过来想,为了皇帝着想也就是为了我自己着想,想来还不都是一样的。
而且我不喜欢别扭,还是过的轻松些比较自在。”
“噢,看来你的心经读的还真精。”
“到用时,才清楚积累有多重要,自然不是临阵磨枪可以替代的,而做人乖巧一些总不是错。”
“呵呵……看来。”
“皇上,文贵妃那请您过去一趟呢。”他话还没出口,催命的又来了。
我抬了头笑道“皇上的这本经书是给您送过去还是您自己带着走?受益匪浅的书,实在不错。”
“朕下次来接着看……”说这起了身,表情有些无奈。
“那好,给您记下了,您快去吧……”我起身恭送,他看看我,转身跟着小太监走了。
见他终于走了,我赶紧让珍珠把笔墨纸砚都准备好,然后开始筹备我的图纸。
三个人站在一边看我框框条条的画,各个狐疑的很。
“什么?您要建菜园?”第一个接受不了的是如意,又扯了嗓门叫开了。
“公主这……”珍珠似乎也很为难。
“不是已经做上皇后了嘛,为何还要建菜园?”最后是李德胜的发问。
“因为我喜欢啊。”
三人呆。
那晚,我熬了好久,专心研究我的菜园的走向、采光、通风、等等一系列的相关事宜,草图无数却无一满意。
珍珠一再催促我休息,我才放下东西去睡觉。
半睡半醒之间,觉得有人上了我的床,先是带了一阵冷风,然后是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
“扰了你睡觉?”耳边的人轻声问。
我转过身来,睡眼朦胧“您怎么又回来了?我一个人睡不打紧,您还是回去吧,免得文贵妃心里不舒服……”翻身,合眼,把被子围的紧实。
猛地身后一股力扳过我的身子,便低低的压了下来。
“别人都是巴望着朕能留宿,你还偏不希罕,什么怪理?”
我被一吓给弄得精神了,睡意全无,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要不怎么说,说话是门艺术呢,度掌握的好,骂人也会变成学问,掌握不好,连贤惠也是个错误。
“你不会是希望朕永远不要踏进你的凤宫吧……”屋子里灯光很暗,我习惯让珍珠留一盏灯。
不过,在昏暗的灯光也足够让我清楚地看见面前燕文寒秋那张生气地脸,一个惯以似笑非笑示人的人如今却是寒眉冷目的盯着我,那感觉好像吃汤圆的时候咬到个石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您要去陪文贵妃,所以没有留您而已……”我想起身,可他偏压着不放。
“你已经是北邑国的皇后,是朕的妻子,有些妄想的事还是不要想得好,而南梁,如你之前所说,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
“皇上为何提起这等事,利害关系我早就清楚得很,今天只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皇上犯得着生气吗。”
“你是不希罕这个皇后,还是不喜欢朕这个皇帝?”
我已有不悦,这也太大题小做了,不就一句话吗?何况我还解释过了,至于要这么撕破脸皮?
深呼吸一口气,我对上他的眼睛“气大伤身,皇上,您日理万机,身子重要。”
“是因为乐子瑛?”他的嘴角有些嘲讽的扯了抹笑“忘了告诉你,南梁传来喜讯,乐子瑛下月初纳妃。”
我身子一僵,头脑里片刻茫然成的一片。
我不是没有想过终有一日,我们都会为人妻为人夫,然后为人母为人父,在一个固有的时间里,我接受这个事实,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有种碾转反复的疼痛感从心底传来,不是我不能接受,而是,来得太突然,我应接不暇。
我顿了顿,脸上无喜无忧,定定看着准备从我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的燕文寒秋,缓缓开了口“子瑛皇兄是当初待我最好的一个皇兄,他大婚,我是不是应该准备些庆礼送去?”
燕文寒秋笑得除了灿烂还是灿烂“你想送什么?”
“要送就送上好的送子观音一尊,皇上觉得如何?”
“好啊,你喜欢送,那就送吧。明天朕让人去准备……反正离大婚还有段时间,来得及。”
我点点头。
“那休息吧,不早了……”他侧了身躺了下去,我靠这里面也躺下去。
“过来……”他伸手揽过我的腰,拉我贴在他的胸口。
一股浓香气萦萦不散,直冲我鼻尖。我生平最厌恶刺鼻的香味,头昏脑胀。
“睡吧。”
头顶一句还算温和的话轻轻响过然后周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而我,在这一晚注定要彻夜无眠了,可这个晚上在我身边陪伴的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一个身上充满了别的女人味的我的丈夫。
几乎是一夜都未合眼,我越过他的肩头,微微张开眼望着那团晕黄的灯光不知所想,头脑里纷乱的很。
满眼都是子瑛一身朱红袍子的从林子深处走来,对我一抹温润如水般的笑容,耳边轻轻响起那句“我其实什么也不想要,只是想和爱的人幸福平静的生活在一起,仅此而已”。
是啊,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幸福,可惜,我们都只能怀揣着它温暖自己的心,却要站在陌生的人身边一笑嫣然。
燕文寒秋的身体很温暖,贴着他胸口夜里也不觉得一丝冷意,可为何我还是觉得心冷的要命,冷到隐隐作疼。
维持那个僵硬的姿势整整一个晚上,面对他那张俊美的脸呆看,仿佛看通透了,透过他又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脸,重叠,分开,再重叠,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楚。
天际泛白,晨辉漫漫,我一动他也跟着醒来,看了我一眼,掀了被子起来。
我未睁眼,他也不唤我,只听见床边簌簌的穿衣声,然后燕文寒秋推了门出去。直到关门的声音传来,我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酸疼,干涩不已。
“公主,你醒了?皇上已经准备出门了……”珍珠从屏风后面探了半个身看我。
我连说一句话的欲望都没有,盯着床帐顶睁大了眼发呆。
“公主?”
我不语,扯了被子蒙住头。
珍珠不响,立了半天终还是退了出去。
早上嫔妃照例来凤宫向我问安,只是今天突然多了个人,文贵妃大腹便便的也跟着来了。见到她,我一愣。
“皇后娘娘千安……”说完作势跪拜。
“免了,身子不方便就免了……”我出声阻止。
“臣妾已经很少来了,心里总是过意不去,要不是肚子里怀了龙种,也不会如此发沉发懒了……”文贵妃娇媚一笑,风情种种。一身大红的缎袍,丰腴莹润,硕大的肚子显得很突兀。
我冲她微微笑“文妃说的就是,所以本宫才吩咐了不用你来请安,你这一来,除了差池可不好。”
“臣妾多谢皇后的关照……”这女人的一双眼当真的勾魂的很,挑的媚,挑的娇。
“皇帝说了,待回来后会去你的虞宸宫坐坐,你别急,稳着点好。”
我话一落,文贵妃的脸上有些许的不自然。“那妹妹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妹妹?这女人至少比我大3岁。
我后背一冷,扯了点笑容出来“小心你们的主子,好好的伺候。”
“这文贵妃也太过分了,竟找皇帝找到凤宫来了,难不成皇帝是她一个人的。”如意恨得咬牙切齿。
“公主,这个状况你不管管怕是要压不住了……”珍珠边梳头边开口劝我。
“公主?”如意用手在我脸前面比划,我一愣。
“公主在想什么?我们说了这么多,你都不响。”
“噢,没事,我知道了。”
“公主。”
“公主。”
我不耐,蹙了眉“你们下去吧,我要静一会。”
珍珠和如意得命走了出去,我端坐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清秀,白皙,眉间是掩也掩不住的薄凉和倔强,原来,我从来都不是个低眉顺目的女子,这是我的硬伤。
接下来的几天燕文寒秋在未踏过凤宫的门槛,据说都是夜宿在文贵妃的虞宸宫,我不吃醋也不嫉妒,相反我倒觉得悠然自得的很,因为,燕文寒秋本人虽没到,但来量土地办砖瓦的工匠却已经陆续到了,在后院的大片空旷处开始量地建房,几天来因为子瑛成婚的事闹得不愉快也似乎得到些缓解
“皇后,之前微臣看过您画的那个草图,主卧侧室,厨房还有下人的房间全部都清楚了,只是……”手里拿着一张图,眉毛紧皱的老臣看了看我,小心翼翼的问“左面围墙边的那一道矮墙是作何用的,微臣实在是没看懂。”
哪里?我走去一看,抬头从他笑“不碍事,你就照这个建吧,本宫自有打算。”
“微臣遵旨……那微臣从今天开始准备按图纸动工开建了……”拜了拜我,然后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珍珠就跟着进来了。
“公主,今年新的布料已经给送了来,大概有30多匹,要不要去看看?”
“布料?什么布料?”
“裁衣的布料啊,眼看入夏了,新分的,裁夏衣用。”
“公主,你去看看吧,都很漂亮的,选几匹做些新衣也好,不要总穿这么暗的色调……年纪明明那么轻,怎么不穿鲜艳一点的,你看文贵妃,明明那么老还穿大红色,多妖艳……”如意从里间出来,一边走一边嚷嚷。
“我真是疏于管教了,你们都给我精神点,这可不是落芳苑,说错了话,小心脑袋……”我笑着瞥了她们一眼,继续翻我的国策。
“怕什么,你是皇后,她是妃子,难道我们要怕她不成?”
我继续看我的国策,随口道“说对了,我是不受宠的皇后,她是得志的贵妃,我的背景是南梁,赶过来太慢了,来不及,不过她的背景是皇帝,近的很。”
“公主……”珍珠唤我。
我抬头,对上她一双长眼含忧,笑道“我都不介意,你怕什么。”
她刚要开口,李德胜掀了帘子进来“公主,下面来人说那尊送子观音已经做好了,送到前厅去了,要不要先在过去去看看?”
“送子观音?”珍珠和如意面面相觑。
“嗯,走吧,路上还要耽搁些时间,要赶在大婚当天送到。”
我放了书起身准备跟李德胜出去。
“公主,谁大婚?”珍珠随在身边问我。
我顺着李德胜掀的帘子俯身过去,侧了头看她,一笑“南梁的子瑛公子啊,下月初大婚。”
果然是好玉,好一尊精雕细琢的送子观音,玉体晶莹剔透,观音像栩栩玲珑,真是上等的佳品。
“皇后,这像上是否还需要刻些字上去?”
“不必……”用手摩挲着玉像,凉丝丝的感觉从指尖沁入,清冽一片“用上好的朱红绒缎做个锦盒,到时候我还有书信带到就可以了。”
“还有,傍晚前 送到我宫里来。”
“小的清楚了。”
风波又起
傍晚的时候,那尊送子观音像给送到凤宫,我坐在卧榻上仔细端详玉像,笔在手中,却迟迟落不下。
其实,我要说的话很多,却因为太多反倒不知道写些什么才好,祝福?便如同那日子瑛同我说的那句“祝福的话,我说不出口。”
这一坐就两个时辰过去了,面前的纸洁白一片,我对着玉像大脑空空。
“公主,吃点东西吧,刚刚做好的芙蓉汤……你尝尝。”
珍珠把碗端到塌上的矮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宣纸,吞吐着开了口“公主,这信,你写不得。”
我不语。
“人生能选择的机会不多,当抉择的时候要尽早,如果错过了,就莫要再惦记了,于己于他都不好。
再说,皇上待公主也不错,为何不定下心来好好的对他,也算是讨了个好归宿了。”
我抬头看她“珍珠很想要一个好归宿? ”
她低了头“珍珠是为公主着想。”
“呵呵,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终究我还是没有写出半个字带给子瑛,而是写了长长的一封信,托他带给我母亲。
我想,我同子瑛之间的感情和命运便是如此,不能说,不能写,生怕昭然若揭之后,疼痛如扬尘般漫了一天,结局无非是不了了之的一场寂寥,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剩下。
我们不是牛郎织女,却在彼此之间划出了一条银河,我们也不是梁山伯祝英台,生不一起死亦不会相随。
我只是会时常的记起,然后淡漠,再想起,再安抚,重复的温习从前的温暖然后在现实面前重归就位,归零,继续。
工程进度不算慢,房子盖得很快,我天天会到后院去查看状况,巴不得能早点盖好。
珍珠拿回来的样子料我留了三匹,朱红,绛紫,牙白,其余的都给剩下的嫔妃拿去挑。
北邑国的风格比较得我喜爱,内敛,简单,而且保暖。家常的服饰都是立领细袖窄腰宽摆,只有一些正式场合的礼服才会是华丽而繁复的。
“公主,外面于妃求见。”
“准见……”我坐在塌上等李德胜把人带到。
不一会一个牡丹红锦衣女子从外面跟着李德胜进了来,一张干净的脸,长得颇为温良。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盈盈一拜,遂抬起脸看我“早听说皇后熟读经书,今天是跟皇后娘娘求教的。”
我一愣,这是哪跟哪啊,我哪里有熟读经书,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拎了两本看看罢了。真是惊讶于后宫里这些扭曲事实的本领,不止是指鹿为马而是指马为鹿了。
“本宫哪里有什么心得,闲来看看罢了,你如何知道?”
“上次,上次皇上来的时候说过的,说我若是跟皇后求教,定会受益匪浅……”于妃半跪在地上答话。
“你起来说话吧……”她站起身来,立在一边丝毫没有半分无措的表情,明明恭顺得很却让人感觉不到那种真实。
“求教,不知道皇帝让你求教本宫何事?”我诧异,这燕文寒秋的关子也迈的大了些,找我不清静不是。
“皇上说:知礼知距,有才有德,放得收失,舍轻取重,皆是分寸,要与皇后娘娘求教才是……”于妃一字一句很认真的把燕文寒秋的话照本宣科的报了出来。
“皇上高抬了,这种东西经书上如何有,本宫翻烂了它也悟不出来。如果于妃真是想学,那让下人给你找几本拿回去学就是了。”
我侧首吩咐“如意,给于妃拿几本经书过来。”
“书里自有黄金屋,你想要的东西,书里都有,不过因人而异,悟得好的玩人,悟得不好的,玩于人,看自己造化了。”
我看着她,她也两眼坦然地看着我,丝毫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直接的尖锐。
“放肆,怎么敢这般冒犯皇后,该当何罪?”李德胜见于妃和我对视良久,一把火窜了出来,摆了该有的架子出来。
于妃不慌“娘娘明明就什么都懂,为何不肯赐教。”
我宛然一笑,这人有意思。
“你如何就知道本宫懂得?”
“若是连这一些都不懂得又怎么能母仪天下统领后宫……”于妃不示弱的问我。
“大胆。”
我抬手示意李德胜不要说话。
“不然的话,于妃找个比本宫更适合的人也不错,能者多劳,这个道理本宫懂得……”感情是上门找不自在的,难道是见我活得太悠哉了?
“皇后不要拿这模棱两可的话搪塞臣妾,臣妾本是真心来求教的,不是来话家常理短讨客套的。”
“难道真是本宫的做行太差?还是能力浅薄的难以服众,竟让人随便无礼,难道本宫好说话?”论对视我岂能输她,她太躁,力又单,浑身都是漏洞百出的毛病,想捉个尾巴何难?
可我偏偏想,不算喜欢她却也不讨厌,只要她不过分,我的原则就是得过且过。
“难不成皇后也要低那文贵妃三分?”她一出口,没惹到我,倒是惹火了珍珠。
“于妃请您自重,这里是凤宫,不是你自己家院门口,说话三思后行,皇后仁德,不代表你可以目中无人。”
于妃不说话,盯着我看。
“于妃,究竟是你有何事求于本宫?过激的话就不用讲了,本宫心态素来好得很,你这些话激不到本宫,而你,说话当真要三思而后行,本宫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不计较,可不要顾此失彼。”
“宁嫔的贴身侍女小菊杯文妃身边的太监给打死了。”
“宁嫔的贴身丫头死了,怎么不是她自己来说,而是你来?”
“皇上因为夜宿宁嫔的锦阳宫而没有理会文贵妃差人去请皇上的小太监,这件事惹怒了文贵妃,第二天皇上一离开文贵妃的人就到了锦阳宫,把当天侍候宁嫔的侍女小菊带走问话,傍晚时才送了回来,人已经给打得遍体鳞伤的,没挺过一个时辰就不中用了。而宁嫔现在也被扣在锦阳宫里,文贵妃派了人守在门口,给拘禁起来了。”
我抿了一口茶“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一个偷潜出来的小太监到怀薇宫报的信……”于妃,眼神恳切,没了当初的凌厉
“你看你,有事就说,非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还不惜顶撞本宫,你真不是个聪明人。”
见我这么说,于妃忙着跪了下来“还请皇后给宁嫔做主,莫要那文贵妃只手撑天。”
我起了身,掸了掸裙摆上的褶皱,心平气和的说“于妃,这次念你心急,本宫就不计较了,不过,下不为例,如果还有下次,那就要两次帐一起算。
本宫是后,你是妃,这里面的规矩,你好自为之。”
她猛在地上磕了两个头“谢皇后相救。”
“本宫只为帮皇帝打点后宫,谁也不帮,不偏不倚……”“走吧,待本宫去趟锦阳宫。”
其实,到北邑国已近几个月了,除了封后和大婚那天之外便在没有出过凤宫,平日里就窝在在自己的宫里懒散,从不走动。
今天还是第一次出来溜达,不曾想却是来给解决民事纠纷的
锦阳宫离凤宫不远,顺着廊子穿了两段花园就到了。果然,门外有几个太监样的人在看守,见我过来,也算恭敬的跪安。
“这门不让进?”
小太监们赶紧赔笑“皇后要进自然进得去。”
“你们又是何人?锦阳宫里的?”
这些太监的嘴脸我在南梁的时候见得多了,笑得貌似卑躬屈膝,其实打心眼里看不起我,可能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后的事迹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谈资了吧。
或者说,宠妃这个头衔下面比皇后更好乘凉 ?
“小的们是虞宸宫的奴才,奉了文贵妃的旨来当差的……”小太监回了我的话,眉眼里都是得意。
我一笑“那正好,省得我唤了,都跟着本宫进来吧。”
这宁嫔应该也是见过的,可为何如此娇羞美好的女子却是在我心里半点印象也没。
她跪在我跟前,一双大眼含泪,委屈之情显而易见,就连说话的声音也软到人的心坎里去了,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娇柔的小猫。
嘤嘤凄凄的把过程道来,说到小菊的死更是泣不成声,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皇后,臣妾真的没有冒犯贵妃娘娘的意思,只是,只是不忍小菊惨死,毕竟是跟着臣妾十几年的丫头。”
我扫了跪在下面一圈的人,心里有了个大概“是谁把小菊送回来的,给本宫宣进来。”
不过片刻,送外面带了三四个人进来“是小的们把小菊给送回来的。”
“宫中早有规矩,不得私下里行刑,如果是你们把小菊送回来的,那本宫倒要问你们,她身上那些伤是如何而来?”
“起初文贵妃宣了小菊问话,可小菊出言不逊顶撞了贵妃娘娘,娘娘被气得动了胎气,直喊肚子疼,陈公公才为了这件事情教训了小菊…… ”
我端倪了一会,并未见到公公打扮的人在下面“陈公公人呢?难道本宫还请不动他 ???”
“给本宫带过来。”
不一会陈公公给侍卫带了来,见到我也不跪,还颇有些架势的对我狡辩“贵妃那里急需要人手老奴一是走不开,若是贵妃肚子里的小皇子除了差池,皇上降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你是陈公公?”我问。
“正是奴才。”
“贵妃动了胎气,自然有御医诊治,你一个下人能忙到哪里?难不成你比那御医还有本事?”
“这……”陈公公顿了顿。
“再说了,虞宸宫是贵妃的宫殿,里面侍候的奴才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缺了你就都不干事了?那本宫可真得重新配一批有用得奴才过去了。”
陈公公的脸色大变,“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意思是,如果动了胎气就是本宫的疏忽才造成延误治疗的?”
陈公公赶紧跪地“皇后娘娘开恩,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本宫只问,对小菊动刑的是谁?”底下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得很
“如果不说话的话,那你们就都跑不了。等本宫跟皇上禀报过后,该怎么惩办就怎么惩办。”
“皇后饶命,小的只是奉了公公的命抬人的,并没有对小菊动刑。”
我不语,看着下面狗咬狗的精彩。那陈公公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也不说话,只管沉默。
我知道他是在给文贵妃背罪,罢了,我也不想找那个文贵妃的不自在,不过是借着这个事头上教训教训目中无人的奴才们,既然打狗要看主人,我就挑个大个的打给他主子看看。
“这拘禁一事又是从何而来?整个皇宫里能拘禁嫔妃的除了皇上,就是本宫了,是谁这么大胆敢私自拘禁嫔妃?”
我的声音在殿上回荡,地下没一个人敢回话。
“陈公公,难不成,又是你???”我端倪他,轻声问。
“皇上驾到。”外面的人通报,紧接着燕文寒秋一身明黄进了门,见跪了一地的奴才,脸色不佳,蹙了眉头。
我赶紧站起身来问安。
“这是怎么回事?”燕文寒秋问。
“宁嫔的侍女小菊被私下里行刑给打死了,而不知道何缘故,连锦阳宫都给封了门口。都找到我头上来了”我看着他,顿了顿“不知道是皇上下的御?”
燕文寒秋可是个精明的主,见我这么问,心里顿时清楚明了。
“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撩前摆,转身坐在主位上,我在旁边的位置作了下来。
“老奴该死,都是老奴看宁嫔的侍女太过嚣张就想教训她一下,不曾想手下得重了,老奴该死。”陈公公像倒头蒜似的磕个没完 ,不一会脑袋上的血都磕了一地。
“拘禁的事又是如何?何人这么大胆。”燕文寒秋不理台下满头血的人,径自的问,语气不善。
“都是老奴的错,老奴罪该万死。”陈公公在低下不停的磕,嘴里满是求饶。
“皇上啊,是臣妾管教无方,皇帝开恩啊……”只见文贵妃一身里衣,从门外冲了进来,跪倒在陈公公身边,声泪俱下。
“皇上,看在陈公公服侍臣妾多年的份上小惩为戒吧。”
燕文寒秋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人。
宁嫔站在最靠边一排,见文贵妃在当中哭得死去活来,眼色里并不见刚才的柔弱劲,分明有打算在里面。
我缓缓开了口“罢了,文贵妃你有身子呢,赶快起来。”
她不起,开始跟我求情“皇后,帮臣妾说说话吧,就饶了陈公公这一次,下次若再犯定当重罚,求皇后了。”
“好了,好了,快扶文贵妃起来,听说是动了胎气的,千万别严重了……”几个丫头上前去扶文贵妃。
“陈公公,今日事以你而起,连带着你的主子都跟着牵连,念在文贵妃求情的份上就小惩为戒吧。”
陈公公听了,赶紧磕头谢恩。
“还有门口那些小太监,以及这事情里参与的所有人员同罪并罚,下次若是再让本宫知道私下动刑之事,本宫决不轻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们好自为之吧。”
自始自终燕文寒秋再没说一句话,望着台下出神。
其实,皇上与后妃之间的关系永远像是拉大锯扯大锯一样,不会出现平衡安稳的一天,不愿深陷其中不代表可以逃得出。
这文贵妃是肆宠成娇了,做过了头,而那宁嫔也未必就是个安分的主,每个人都像踩着别人的脑袋越站越高,越高越强。
如今,皇上没办法出的头,我出了,宁嫔的仇,我报了,文贵妃的情我也踏了,至于那些小太监的轻视也给了教训,这样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虽然我是个并不受宠的皇后,但我毕竟是皇后,这就是我今天要教会他们的。
贵妃得子
从锦阳宫里出来便直奔凤宫,我心情大好,可没想到我前脚刚到,燕文寒秋后脚就跟了来。
“皇上怎么不在宁嫔身边多留一会?”我纳罕。
能到无视宁贵妃找人的程度,想必这宁嫔也很受他的宠爱吧。现下里不去安慰美人,跑到我这里来干吗?
“你在生气?”他摸不着头脑的问了一句,盯着我看得仔细。
我更是糊里糊涂“我生什么气?”
“宁嫔的事……”他话说一半,我领悟过来。
扯了点笑容“皇后本来就是维持后宫秩序的,后宫的女人多了,事情自然少不了,我也不过是居其位,尽其职而已。”
他显得有些疲倦,叹了口气“皇后如此会做人,朕不必烦忧了。”
一步迈过去,转身坐在榻子上“今天朕就在这用膳吧……”旁边的小太监是燕文寒秋的身边常侍候的周全,见皇帝这么说了,道了几句交待就退出去了。
我赶紧吩咐李德胜出去好生安排周全的晚饭,另一面也让如意尽早传膳进来,我进去换身衣服,外面留了珍珠一个在皇上眼前侍候。
我平日里的衣服都是暗色系,极素,不喜欢大花大朵的,偶尔带些碎花,看了雅致就成。于是,挑了身绛紫色的衣服穿了出去,头发简单的绾起。
刚掀了帘子,就听见里面有女子在笑,仔细听来,貌似是珍珠的声音。我正纳闷,珍珠倒是从里面出了来,一脸的笑意还没褪,见了我便说“公主去看看吧,皇上正评论你桌子上的草图呢。”
我一听,慌了神,几步迈了进去
燕文寒秋正拿着我的草图打量得仔细,见我进来抬眼看我,似笑非笑问“你问朕要了地就是为这?”
“觉得好玩就建了。”
“反正离用膳还有些时间,你随朕去看看工程进度如何……”见燕文寒秋这么说,我也只得跟他去看,其实那后院我每天能去个不下10次,因为心急,所以我都快要揠苗助长了。
房子的雏形已经都出来了,连院子的形状也已经方出个大概,按现在的进度,用不上一个月就可以完工。
“真让人奇怪,别人要金要银,要地位要宠爱,你倒好,偏偏要这个一块自留地,就连我这个皇帝你也不待见。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燕文寒秋站在廊子里往外望去,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语。
“我以为做皇后就要有一个姿态放在那里,争风吃醋什么的就免了,后宫那么多嫔妃,每一个都要争都要抢,那么,这一个皇帝怎么够分?”我与他并肩而站,望着眼前还没建完的房子心里很安慰。
“你是怪朕的好贪淫逸了?”他不气,侧过脸问我
“皇帝的后宫不充盈未来的继承人何在……”朝他笑笑“对于这,我心态好得很。”
“或许本就是不够重视,因为不重视所以不在乎……”他顿了顿“就算是贵为天子,一国之君也有自己难以衡量的东西,企欲却不得,你又怎么可能没有?”
“如果注定得不到,企欲还是放淡都是得不到,没有差别。”
“你已是朕的妻子,北邑国的皇后,不再是南梁国的十三公主,你可知?”他扭过头望着我,一双桃花眼眸光难解,欲说又还休。
“皇上放心,这个理,我早就懂……”我对他笑笑。
“走吧,去用膳……”燕文寒秋牵起我的手,往来时路去。
他的手不似子瑛的微温,而是热。握在手里热乎的很。我突然就想起一句话来:执子之手,与子成说。
不管我究竟爱不爱他,执吾手者,唯他一人矣。
因着之前宁嫔的事情后宫一度平静了许久,我也着实清静了很久。可打那之后,于妃却经常的到凤宫里来,我话不多,有时候懒得说一句,只管做自己的事,她也很懂规矩,静静的坐在我旁边看书。
时间久了,好感自然也长进不少。
有时候就算是燕文寒秋来了我也会不让她避让,三个人一起用膳,她乐得其中,而燕文寒秋似乎也并不反感,至于我,也是觉得无所谓。
自从到了北邑,珍珠的牢骚更多了,开始是文贵妃,后来又是于妃,她的耳边风吹得频,我快要生出茧子出来。
她气急,怒我不争,每每都是咬牙跺脚的离开,又是闹了别扭话也少的厉害。
我其实不是不知道她的好意,可面对燕文寒秋,我从来没有半点想要博得他宠爱的心思,平静,我只想平静安稳的生活下去。
南梁把我泼给燕文寒秋,燕文寒秋也以我牵制南梁,我则借他们之间的盘算为已用给自己造个安稳,仅此而已。
这个局里面无论是我还是燕文寒秋都不过一个棋子,我们为这所谓任重道远的目的和职责演好我们的角色,不需想那么多,因为我们都已经无路能退。
进到八月的夏天,天气还是炎热不堪的,虽说是在北邑,可夏天的太阳还是毒的很。
我后院的房子已经盖好,严格的按照要求建成,我为此还特意跟珍珠他们庆祝了一番。
燕文寒秋知道竣工的事,特地来给我题字,问我想取什么名字,我思来想去,取了个“青园”。
青园刚一建好,我就准备搬进去住,里面东西全的很,我个人也喜欢得很。
本以为燕文寒秋不会再来,所以我吩咐如意和珍珠早早搬进去休息,前面自有小太监看门,有了动静会通知我。可刚躺下没多久,外面就来了人。
燕文寒秋刚同大臣议事完,一身疲倦的进门,见我披了衣服起身,轻轻的道“先别睡,陪朕坐会。”
我称是,利落的穿好衣服,给他温茶。灯光晕黄,影子投在窗子上拉出长长的一道暗。
“皇上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熬得晚了不好……”说着,顺手把茶端过去。
“虽与南梁修好,可边疆还是不够太平,几个外族部落跃跃欲试,过不了几天就惹事……”他抿了一口茶缓缓的说。
“派了两队的人马过去,可两队守三城也实在是困难了点,何况。”
“何况南面还有南梁……”我径直把他要说的话说了下去。
他不语,看了看我“不得不防。”
我笑了“皇上当然的防,还要好好的防,死死的防。”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好好的防,死死的防?”
“当然了,俗话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北邑在,就是我在,北邑不在,我也得跟着去……筹码的价值正是如此,就是猪八戒照镜子。”
“猪八戒照镜子?”他不解。
“里外不是人……”我笑。
“这里里外外的人没有比我更进退维艰的了,我这个刀口上的过日子的人还挺安乐的,你们愁什么?”
“我这次派了文贵妃的哥哥,文魏去……”叹了一口气,他说。
我一惊,他竟然没用朕这个词。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皇上肯定懂得……”他点点头“文家是世代的将臣,可以重托。”
“也好,皇上自有权衡,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插不上什么话。”
“哪里,我看我的皇后平日里主意多着呢,怎么看也不是这么个低眉顺目的丫头……”燕文寒秋眼色温润,笑意浓浓,俊美的脸在烛光里熠熠生辉。
我的心着实被着一声“丫头”一搅难平。
从前,子瑛就喜欢这么叫我,温温柔柔的一声,叫到我的心坎里去,叫到我的生命里去,我以为时过境迁,可还是在这一声面前,溃塌不堪。
我不敢抬眼看他,垂目凝思,他伸过手轻轻的摩挲我的脸“箐箐,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我一定,缓缓抬了眼看他
“知道你,知道臻妃,也知道乐子瑛……”他眉眼间的笑意不减,可眸子里的深邃却堪比无底深洞,黑黝黝,看不清楚,猜不透。
“想来皇上后悔了,原来,此公主非彼公主……”我对他盈盈一笑,他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在南梁那么久,他没听到风声才怪。
他不说话,继续摩挲得我脸,手指划过我的额际,目光一滞“是你?”
我对上他的眼答“是我。”
他的手扶上那块疤痕,惋惜的道“可惜了,这么素净的一张脸上,留了疤。”
“不对,即便是以你的状况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若非是因为他?”手指又重新划过脸颊落在下巴上,轻轻上抬“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
“皇上,臣妾本就是一捧泼出去的水,您还担心什么?”
“是还是不是?”他依旧保持那个表情,那个语气,只是指尖带了力。
“这个问题,恕臣妾这一辈子只能回答您一次,不是……请皇上以后不要再问臣妾了,再问,即羞辱了臣妾,也羞辱了皇上您自己……”我不动气,我只是安然地告诉他,虽然这并不是事实。
下巴上的手指倏然消失,燕文寒秋的脸依然是似笑非笑,摸不清楚态度“别臣妾臣妾的叫了,你没那么恭顺,听来也觉得别扭。”
“皇上也会随便地称自己为‘我’?”我顺势跟着问。
“没有,只在你这里而已……”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不经意的问“那晚你出去干嘛?”
“出去给母亲抓药……”我如实回答。燕文寒秋是何等人也,既然瞒不住,我也不打算再死撑。
他伸手扯过我,揽在怀里,幽幽的开口问“这第一次挂彩是因为我,第二次是因为你母亲,第三次又是因为我,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分。”
燕文寒秋的胸口结实而温暖,厚重的心跳声传到耳朵里,还有那身上的薰香味,我闭了眼睛“当时,为什么你会在南梁?”
“乐子纯是个聪明人,什么样的交易最适合自己,他比谁都清楚……”他把头附在我的肩头,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一个翻身,燕文寒秋拥着我往床里面躺过去,他探头吻我的脖子,口齿不清说“都说母以子为贵,你看别人总是千方百计的留住我过夜,唯独你不急,你是真的不急,还是故意做给我看,等着我一探究竟呢?”
我的脸又烫又红,虽然不是第一次亲热,可在这种满室通亮的场合下亲热还是首次,我有些难为情
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气急“不管我心里怎么想,皇上不是也自己来了吗?”
他嘿嘿一笑“也是。”
觉得腰上一松,紧接着肩膀上的皮肤阵阵凉,他的嘴唇引起我一波又一波的酥麻感,嘴角忍不住的溢出断断续续呻吟声。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像绷紧的弦,不得放松。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微微睁了眼“你有更大的野心。”
他愣也不愣,回的痛快“登高望远,这是人的通性。”
燕文寒秋迅速的脱了衣服,刚压过来,就听见外面的周全的声音“皇上,文贵妃临产,请皇上皇后过去呢。”
这回他停下动作,有些不耐的答“知道了,朕马上过去。”
我冲着他笑,提起已经被褪到腰身上的衣服,整理好“恭喜皇上了,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
燕文寒秋显然没这么好的心情“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和燕文寒秋很快便到了虞宸宫,里面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都是些丫环婆子的,来来回回递送里面需要的东西。
古代的产房是不准许男人进入的,这是非常晦气的事,所以我和燕文寒秋只得待在花厅里等着,里面传出文贵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有身边婆子丫环们的安慰,鼓励,催促声。
我下意识的浑身绷紧,听说过生产的艰难那是一回事,亲身领教过那是另一回事,我只觉得里面的文贵妃,更像是在受凌迟之刑一般,哭喊的不是一般的凄惨。
“别怕……”燕文寒秋的手覆了过来,脸色温和。
我机械的点点头,气息不稳。
终于差不多两个时辰之后,文贵妃的第一胎顺利生产,听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我也是心理安慰得很。
产婆慌慌张张的从里面奔了出来,一进大厅就跪了下来,磕磕巴巴的说不清楚“是,男的。”
“恭喜皇上喜得小皇子……”我赶紧俯身给皇上贺喜。
燕文寒秋的脸上满是笑容“是个儿子?皇后快跟朕一起去看看。”
进了里室,便看见一脸苍白的文贵妃倚在床头,真是完全透支了体力,整个人虚弱得很。
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是显而易见的。是啊,这是燕文寒秋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在那个母以子贵的朝代里,这是莫大的尊荣,她不高兴才怪。
产婆把孩子递给燕文寒秋,他笨拙的接过来,怎么也掌握不好姿势,弄得小婴儿哭个不停。
我探了头望过去,刚生的小孩子可真难看,皱皱巴巴,看不出像谁,小嘴更像是水里缺氧的鲤鱼,一伸一伸得。
“皇上,您看啊,他多像您?”文贵妃在床上弱弱的问。
于是,身边的人开始起哄,说的天花乱坠。
我莞尔,谁让人家的肚子争气呢。
从虞宸宫回来已是天蒙蒙亮的光景,我头重脚轻,虚虚浮浮的总算走到家门口,一进门就脱衣上了床。
那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又见那朱红衣的温文男子对我和煦的一笑,轻唤一声“箐丫头。”
番外(一)子瑛篇:我不想忘记你
外面锣鼓喧天,满眼的红色喜气洋洋,喜堂里那面大大的喜字醒目的刺眼,我瞪着它许久,不禁握紧了袖子里面的手。
我叫乐子瑛,我是南梁国第五皇子,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可新娘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如花似玉却陌生之极的女子。
女子一身红的刺眼的嫁衣像极了那时的她,我一晃眼,似乎是那人又在明眸巧兮朝我轻笑,淡淡的唤我一声“子瑛。”
我心一紧,再定睛,不过一场玄幻罢了,人已去,我只留下她的一点支离破碎的记忆,碾转心头,萦萦绕绕。
送走箐箐是我这辈子永远不能释怀的事情,大殿上那一身艳红色从落芳苑到大殿上,她的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上,滴着血,剜着肉,疼得我揪心。
她远嫁,一别无期,我站在旧时见面的墙根下,望着依旧冷清的桃树林子,心空荡的犹如一口万年深井,了无生机。
第一次见她是在皇祖母的寿筵上,一身红色的袍子,样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只有胸口处绣了朵别致的牡丹花。
她跟着一行人往殿上走,落在最后面,眉清目秀,怡然自得,仿佛这一切与她并无太大关联,她只是静静的活在自己的一片方天寸土之间。
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似乎与众不同,特立独行,却又觉得那是中很难界定的气质,淡定却也很倔强。
她就是宫里面唯一一个在冷宫里长大的公主-乐箐箐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关于臻妃的故事,当年一个宠极一时的妃子,却无端陷进了一场皇子夭折的阴谋中去,最终惹怒了父皇,念及生育过公主,才免于一死的。自此,便一入落芳苑,十年未出,而她的女儿,也跟着受到牵连,一直同她住在落芳苑里。
我对臻妃的印象并不深刻,只是模糊的记得当年总能在父皇的身边看见一身罗红裳的她,她爱笑,那一双媚眼妖娆,笑起来犹美。
她说过“这孩子长得真是干净讨喜,只是,这么干净不知道是不是件好事。”
她朝我一笑,这莲池边的一笑,我竟记了很多年。直到我再见到箐箐,听见她献给皇祖母的那首诗才知道,原来,她就是臻妃的女儿。
箐箐长得并不与臻妃十分相像,她五官别致,可臻妃相貌属媚,箐箐确是偏淡雅清逸,眼里总是一抹不卑不亢的神色,少了些女儿间的娇羞,多了一份大气和理智。
目光相遇,我朝她微微笑了笑,她不避,反而是大大方方的回了笑容给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洒脱而真性情的女子。我生在皇宫之中,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人前一幅知书达理落落大方,人后却是狰狞执拗,斤斤计较的德行,就是因为我深知皇宫里面的人的真正嘴脸,才在见到箐箐的那一抹坦荡而纯粹的笑容时仿佛心间流过条蜿蜒潺潺的小溪般宁静而舒坦。
所以,我一直观察她,看她若无其事的吃自己面前的东西,看她不紧不慢的上台前朗读那首拼凑起来的诗词,看她眼里那些明明灭灭的期望,还有那双沉静的如镜湖样的眼光。
这就是我见到她第一面,然而,这一面箐箐留给了我这一生永远都难以忘记的回忆。
宴席一散,公子们先行离席,我们几个人站起身来,从公主席前经过,不知道为什么,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我竟然开口跟她说了话。我只小声地对她说“这首词写得不是一个人。”
她一愣,抬了头看我,眼睛里如波粼粼,似涟漪一圈圈漾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看看我,然后扯了下嘴角,算是一个礼貌的微笑。
离开大殿之后我顺着后花园往自己的殿里走,傍晚的天色是最美的时刻,绚烂却是无声无息的,漫天流光溢彩大放其彩,绝美。我想一个人到没人的地方坐坐,席间喝了些酒,头有些微微发热。
走着走着听见不远的园子那边似乎有几个女孩子在说话,我本不愿意过问那些姐姐妹妹或者后宫嫔妃之间的是是非非,抬了脚往反方向迈。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我几乎是连犹疑都没有的就坚信那是我席间听到朗诵那首诗词时她的声音,下意识的我往声音的方向走去,越听越清楚。
“呦,这不是宴席上的菜嘛?你拿来干嘛,探监吗?”
“也难怪啦,落芳苑没什么月钱吧,你往回拿我也能理解,下次啊,若是再有想拿的东西,记得到姐姐的翠微宫来,我们每天都有吃不完的东西,扔了也怪可惜的,不如让你把剩下的拿回去,越算是物尽其用了。”
“别以为自己会点东西就了不得了,能逗得皇祖母一笑很了不起吗?”
我听得出这是皇后女儿和德妃的女儿,珞婷和珞凝的声音。
两个人平日里很受皇上的宠爱,一向是霸道惯了的,再加上太后也很喜欢她们,在姐妹之间最是喜欢欺负其他人,我素日里知道她们为人,赶紧加快了脚步,想来,这两个丫头定是看了太后喜欢她献上的诗词又想尽办法拿别人撒气了。
我以为她会忍,却没成想听到了她不卑不亢的这么一句。
“不笑,难道要让她哭吗?”
然后花园里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音。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不过是个没人待见的野丫头罢了……回去看看你的母亲,不要总做些伸了脸让人打的事情,真是有什么娘就有什么女儿,下贱……”
又是很响亮的一记耳光,然后园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你的意思是,你这么没教养,你的娘也跟你一样了?不要得寸进尺……”她冷语,看样子是真的动了气
待我快步走到她们那一院的时候,几个人已经扭打在一起,满地被踩得稀烂的菜肴,她不服奋力的抵抗,可毕竟人单势薄,见这情况,我赶紧顺手把珞婷扯了起来,那几个人才慢慢的收手。
箐箐满身的污秽,头发大半都散开,右侧额头上一道鲜艳的红色顺着眉梢缓缓滑了下来,她抬眼看我,一丝恐惧,一丝委屈的神情也无,只管喘着粗气,慢慢站起身来,伸手撩了撩头发,然后用背抹掉额头上的血,朝我淡淡一笑,起身准备离开。
不料珞婷追了上去,我想拉她已经晚了一步,箐箐重重的挨了珞婷的一记耳光,身子一软侧躺了过去
我赶紧上前扶她。后来,父皇刚好经过,把她给带走了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柔弱无势的女孩子会有那种表情那样的眼光,每每看见她的眼就仿佛看到海燕腾空直跃蓝天之上般的辽阔,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有她的追求,有她的不屈服和坚持。
那是我这一生当中从未见过的一种人,敢于生活在自己的天空之下,知道自己要什么。
臻妃被打入冷宫之后就住在之前一直荒废的落芳苑里,而我的母妃的后花园的外面还有一块诺大的空地,一直种满了很多的桃树,不高,却非常的繁密,尤其到春天桃花开的时候真是满眼的桃花胜放美不可言。
曾经有一次,我路过片桃林的时候听见墙的那边有人在讨论中土豆的事。我听着好玩,就驻足听了一会,说实话,我还真不懂那些分垄还是掐苗的,只是觉得挺新鲜好玩。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箐箐就在墙的那一面,这些新鲜的东西都是她的注意。
很多年以后我仍旧后悔,后悔那时我没有越过墙头认识箐箐,如果那样的话,也许我们就不会是今天的结果,人各天涯。
后来我去送药,再后来我们总会在落芳苑的那面后墙的墙头上见面。
她喜欢吃进贡来的糖果,我每次都给她带去一颗,还带些好吃的糕点。
我喜欢看她笑,看她举头望着头顶的天空是那双清澈无尘的眼睛,这个世界上的女子很多,可我却觉得箐箐却是独特的一个,她独立,倔强,善良,有责任心,这是这个皇宫里最稀少缺无的。
她说“子瑛,我喜欢吃这糖。”
她说“子瑛以后总会娶妻生子,所以我要趁现在把你的好统统用尽。”
她说“我最喜欢看子瑛的笑,所以子瑛要常笑。”
她说“子瑛,因为我和你是同一种人,散漫惯了的人,喜欢无拘无束。”
我的脑袋里记了太多关于箐箐的音容笑貌,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她那双薄凉清澈的眼,她冰冷的手指,还有她额头上浅淡的伤疤,我想我会永远都记得。
挑起喜帕,一个端庄而美丽的女子坐在我面前,她不抬头看我,羞答答的低着头,那身大红衣裳深深刺痛我的眼
我不想猜测,不像猜测北邑国的国君撩起喜帕那一霎那,会看见怎样一个娇艳清逸的脸,那双眸子里又会有怎样的流光溢彩?
我一晃眼,似乎女子的脸和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重合在一起,我一愣,呆呆的立在原处
“箐箐?”
不觉得话已出口,女子抬起头来朝我嫣然一笑,那眉目,那眼光分明就是另外一个人。
这女子是顺从柔和,她是倔强冷清,女子笑得暖如春日,而她总是淡淡的一笑,像是从很远处掠来的一抹清凉的风,女子眼色娇羞,而她总是喜欢撩眼看人,眼里一片清冽。
“臣妾拜见子瑛公子……”眼前的女子声音轻柔,起身就是俯身一拜。
“子瑛,我就是喜欢你的笑……”箐箐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娇柔,声音不算很细,说起话来喜欢不见不慢,少了女子的秀气,多了分置身事外的客观。
“公子?”女子唤我
我转眼看她,她笑,轻轻的站起身来伏在我的胸口处。很香,女子特有的香粉味冲入我的鼻尖。
我想起箐箐,她总是喜欢懒洋洋的闭着眼睛晒太阳,所以我总能问到她身上那种淡淡的清香,她说,那是太阳留下的味道,她说,那样既可以取暖还能杀菌。
我睁眼闭眼都是她的影子,她说话的样子,就像魔咒死死缠在我的四周,我放不掉,事实上,我也不愿放掉。
那也许就是我这一生最美好而难忘的时光,想逃离这一切的我和一个特别的箐箐,我们相互依赖,相互喜欢,那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
喜烛发着微弱的光,照在女子的脸上晕成金黄色的光泽,我看着她,陌生的很,可这个女子却是未来要陪我走完一生的人,她是我的妻,可我面对她却没有一丝喜爱之情,我爱的人不在,而在的人我却不爱。
箐箐告诉我,这就是我们的命,只能走到这里,然后各奔东西。因为太过在乎,因为总是没有办法忽略那些我们爱的也爱着我们的人为着我们的幸福而遭受不幸,所以,我们只能走到这里。
然后,她会终其一生的记住我,我也要用我的一生去祭奠她。
从此,我再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有关我和箐箐的事,也不会在提及我对于生活对于未来的期望,因为我懂得,宿命是如此的坚固,是我们这些人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的。
人的一生最幸运的是拥有心爱的人,就算最终还是放手而去,我还是感激上天,感激它能让我们今生有缘相遇,让我这一生有个可以永远怀念的人,让我生命不至于了无生趣。
我的爱如同死亡,不可避免,也不能改变,是永恒的对峙在生的对立面而存的,我想念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
我将兑现我对她的承诺,要站在南梁国土之上离她最近的地方守着她的人,守着我们之间那些微薄的缘分和深情厚谊。
于是,我同父皇求来了函谷郡守一职,我将离开这个皇宫,离开落芳苑的后院,离开桃林深处隐约可见的墙头上坐着的一身布衣两条辫子的丫头,离开与箐箐一起奔跑在红墙碧瓦的宫道上,离开我新婚的妻子。
请原谅我,原谅我这一次自私的决定,曾经为了你们,我和她都放弃了自己的幸福,这一次,我要任性的为自己活一次,我要去离她最近的地方守着她,这就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下定决心的事,我一定要完成它。
我即将远行,带了满箱子的朱红色袍子,还有那尊箐箐从北邑送过来的新婚礼物-那尊送子观音,还有她留在落芳苑里那把木制梳子,这就是我要带走的全部,我的所有。
也许终其这一生我都将活在那一段岁月中并终将带着它踏进坟墓,但我无悔,因为我爱过,因为我不想忘记她。
出淤泥则必染
文贵妃生了小皇子之后气势越加高涨,每每燕文寒秋光临别的嫔妃的处所,不出两个时辰她总会想尽各种方式去招,而现下里的借口更是有说服力的很,一个小小的婴儿就是最好的借口。
嫔妃们对她的行径无不是怨声载道,可毕竟是皇长子的生母,还是宠妃,也只能怒不敢言了。
为着此,于妃在我耳朵边不知道念了多少次了,偶尔那宁嫔也会跟着于妃一起来,话里话外也无非就是些闺中抱怨,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笑带过并不多说。
燕文寒秋本就是个精明透彻的主,雨露均沾的道理他早懂得,何须旁人提醒,他若愿意,那便是说再多也是白说。
而后宫也算是一个公平的擂台,有本事的人才有资格站在台上笑到最后,凭本事的事又怎么强求?
他不来,我从不去招,待在我自己的青园里逍遥的快活。
院子里种了几棵白芍药,我又想起那时候母亲的话,还特意把芍药移栽了一盆放在窗台上。
将离,将离,我似乎愈发的懂得母亲当时的意思,也越来越能体会到那份心境。
我也曾经去过虞宸宫看过小婴儿,才几天的光景着实出息了不少,模样算是出来了。不过,相貌多半想文贵妃一些,也是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
燕文寒秋给他起名“燕文卓”,我特意让工匠赶在百日宴之前打了个金质的长命锁送了过去。
文贵妃也抱着孩子来过凤宫,一脸的骄傲,仿佛怀里的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宝贝。这感觉我能理解,母亲,总是深爱自己的孩子的。
院子刚建好之初我就让李德胜给我移植一些作物进来,因为当时已近盛夏,早已错过了春播的时节,我也只能移植。
虽然后来陆续的死了一些,不过大部分还是侥幸存活下来,像是番茄,土豆,还有萝卜,都是生命力很顽强的,所以至今都还生长得很好。
而今夏末的时候,番茄就快要成熟了,我从窗子里望过去,红亮亮的,像是挂了一枝的小灯笼,可爱极了。
我又想起当初在南梁的落芳苑时的生活,比起现在除了生活条件好一些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优点存在。
还是会很经常地想起子瑛,想起和他那些一起的日子,想起母亲和菊姑,想起南梁皇帝在婚书上用力的嘉印,想起子瑛手里的糖果,还有那次私奔未遂的悠长昏暗的长路。
这就是人的记忆,只要认为值得,就会根深蒂固,哪怕一个微细的点也会如同引起圈圈涟漪般漾成一片。
现在,我有一个很平和的心态接受着我与燕文寒秋之间的帝后关系,不是对他没有期待,而是那种期待的根源并非建立在爱情之上。
于是,我可以接受任何疏远和离合,先看开的人总是有这点优势,什么都能接受,然后,什么都能放弃。
一如现在,享受平静和富足生活的我,没有什么不好。
而从前的美好,我早已把它放进心的最深处,那只能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夏天要过去的时候,又是三喜临门,之前另外三个怀孕的嫔妃也都顺利生了一男两女,我有些惊诧燕文寒秋成为父亲之后的收获,不出四个月,已经成为四个孩子的父亲了。
不过,较为文贵妃的生产,其他嫔妃受重视的程度少了许多,燕文卓的百日宴一共摆了三天,可其他孩子的百日宴却只有一天,规模与之前是不能比的。
我不偏不倚,每个给每个新生的孩子都送去一个金质长命锁。
最近一段时间燕文寒秋来凤宫的次数愈发的频繁,每每都是深夜里来,拖了一身的疲倦,我知道近来肯定有事发生。
最近边境闹得不安生的事已有风声传出来,我虽坐在后宫里自然也能听得到些只言片语。
南梁本和北邑是南北而踞的两大强国,可野心是人人都有的,吞得多,才能力气大。
于是,趁着和南梁修好的时间里,燕文寒秋趁机收了些零散的族群,而偏偏西边还有个不算强却也不算弱的西乌国,经常性的不正面进攻也不肯安分,专门打着北邑边境的几个城池的主意,隔三差五的捣乱,这一点让燕文寒秋很是头疼。
与南梁之间多年的征战已经让整个国家劳民又伤财,刚同南梁修好,马上西乌又跃跃欲试起来。
所以,最近燕文寒秋总是和大臣们趟黑熬夜的商量对策,如何才能不劳民伤财,又谨防南梁的突袭,还能收拾西乌的猖獗。
“皇上先吃点东西吧……”我吩咐珍珠去厨房拿些东西“那些凉拌番茄和小菜就可,还有八宝粥,热一碗。”
“这个西乌王是不打算让我清静一些……”燕文寒秋右手抚额,闭了眼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上的对策应该想好了吧。”
“我不想再劳民伤财……”他暗暗地说。
“皇上不是派了文魏去?”有战争想不劳民伤财这很难。
“文魏虽说是将才,世家出身可能力毕竟有限,两队守三城,怕是难度很大。”
我点点头,把温过帕子拧干,递给他“可为何情况这么紧急却只有两队人马驻守边关?这岂不是太冒险了?”
不料燕文寒秋却是抬眼对我莫名其妙笑了一笑“因为家贼难防。”
我一愣,这话是何意?
“想站得高看得远,也要重视脚下面的石头够不够稳,不够稳的话,会跌得很惨。”
我心下里开始计较他的说法,很多事情都很诡异,燕文岱真的病竟是半年都没有进展,不许任何嫔妃去探望,就是连我也不可以,终日关在中和宫里与世隔绝,这个北邑却是一个长辈也没有。
此外,燕文寒秋在南梁和乐子纯一起不少时日,对于刚刚修好的两国来说,敌国的国君亲临这便是太冒险的事,燕文寒秋竟然也做到了,想来里面的故事不少。
在有便是,难道南梁当初并不知道燕文寒秋就是北邑的王?还是那个时候他还并非是北邑的王?不然,皇帝登基这等大事又怎能会不知道?
现下里他说的家贼有是谁???
疑问就好像是石子投进静湖里般一层层的散出紧紧相随的涟漪,漫漫而开,充斥我心里的每个角落。不过就目前来看,文家定是他能登顶的重要依靠。
我正想着,珍珠和下人们把食物呈了上来,在桌子上摆开
我往上一瞧,抬头望她“还作了鸭汤?”
珍珠有些讪笑“厨房里刚还找到半只鸭,想来皇上最近也疲累的很,这鸭汤很补,所以就做了。”
我点点头,把鸭汤推到燕文寒秋面前“珍珠的心意,快点喝了吧。”
珍珠见我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赶忙道“皇上,平日里皇后总是念叨着呢,就是不见您经常过来。”
我有些蹙眉,不知道她平白无故的提到这子虚乌有的事干嘛。
燕文寒秋看着我浅笑“皇后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丫头倒伶牙俐齿的。”
“快吃吧,凉了就太腥气了……”我催促。
珍珠朝燕文寒秋微微笑,俯身行了礼就退下了。
“那丫头说的可是事实?你经常念叨我?”他侧眼倪我问。
“念叨您能良策治国,天下安宁,我也过的安生……”我帮他夹菜。
燕文寒秋拿了勺子,要了一点鸭汤送入口里,微微皱了眉。
我知道他意思,把一个绢帕递了过去。他吐了上去,然后把痰盂拿过来,漱了口。
“吃些冰糖番茄吧,院子里刚采下来的。”
夏日里本来就火旺,再加上熬夜,油腻的东西吃了会恶心,所以我才让珍珠拿了些爽口的东西,谁知道她竟还做了碗鸭汤。
“火气大,少吃些油腻的东西。”
“这番茄你生吃?”燕文寒秋指着盘子里的生切的番茄上面撒了些冰糖奇怪的问我。
“你吃吃看不就知道了。”
他吃了一块“很爽口。”
我笑笑,没有说话
“你很能知足。”
“我的情况,你在南梁的时候不是清楚的很。”
“了解不是很多。”
“既然不多也不需要再去了解,你了解我以后的不是更有价值?”
“原来主子也是这么厉害,所以才有那样的丫头……”他笑道。
我抬眼看他“有这么厉害的皇上,皇后差太多岂不让底下的人笑话了去。”
他没再说话,笑着摇摇头。
之后的燕文寒秋更是忙碌,据说是前线的情况不容乐观,即便是文贵妃也抓不到人,于是便抱着孩子跑到凤宫来寻。
“皇后,文贵妃在外面求见……”李德胜进来禀报,我顿时头大了一圈
“宣她进来。”
不一会一身桃红的文贵妃领着奶妈抱着孩子进了来,一进门先四周寻了一圈,才过来给我问安
“皇后娘娘千安。”
我窝在榻上,半起身把手里的书放了一边“文贵妃,皇帝不在本宫这里。”
她讪笑“臣妾是来给娘娘问安的……”又指着奶娘“快把皇长子抱给皇后瞧瞧,看最近出息了没?”
奶娘一刻不敢耽误,赶紧上前把燕文卓抱给我
我接过孩子“果真长大了不少,看着模样真是俊俏的紧。”
文贵妃一连笑意“不是自夸,我们卓儿就是比其他的孩子来得俊俏,跟他父皇像的很,您说是不是啊皇后。”
“嗯,也是……”我跟着应声。
“既然你来了,有些话我还是当面跟你说比较好。”我抬眼看她。
文贵妃一愣“皇后请讲。”
“最近西乌的战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她点头“臣妾听说了一些。”
“皇上最近忙得很,连本宫都极少见到他,你若是真地为皇上着想,便容他喘喘气。”
她立即明白我的意思,急忙推托说“皇后明鉴,臣妾没有纠缠皇帝的意思。”
我淡淡一笑“你别急,本宫的话还没说完。”
“文贵妃受宠这可是北邑国大街小巷都知道的事,就算皇帝平日里临幸了哪个嫔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等事连本宫也从不过问,你也就不要跟着操心了。”
文贵妃的脸色一下子僵了“皇后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没懂?”我不答反问。
“皇后的意思是臣妾越权了?”她冷声问,一双丹凤眼挑的老高。
“越不越权,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平和的看着她“本宫计较的并不是这个,只要你不过头,我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如果是惹出整天有人跑到凤宫这里打小报告,本宫就烦了。毕竟本宫是皇后,后宫的规矩还是要有个样子的。”
“臣妾紧遵皇后教诲……”嘴上虽这么说,却是很明显的不甘不愿。
“再说一句题外话,风水轮流转,做事要给自己留些后路,文贵妃,本宫的话就言尽于此,水深,还要自己多留心才是。”
“奶娘,小皇子该睡午觉了,带回去吧……”奶娘接了孩子,跟着文贵妃出了门口
她们刚走,如意便凑上来“公主今天发威了,真是厉害啊,你看那文贵妃吃瘪的样子,真是好玩极了……”边说还边得意地笑。
“是啊, 公主,你要是早点把态度拿出来,她早就收敛了。枉我们白吃了那么多委屈。”
我不语闭了眼睛养神。
我不愿意得罪她,可这种退让却让她越来越的过头,找人竟找上凤宫来了,就算是个宠妃也不过是个妃子而已,怎能猖狂至此?
我想过的清静,她却偏偏不愿意,非要说些狠话,何苦呢。
本想出淤泥都不染,才发现,原来,出淤泥则必染,进了这里深如海的后宫,勾心斗角那是在所难免的,能保谁是干净的???
“公主,要不抓些药来吃吃吧……”珍珠贴过来问
我睁眼“吃药?”
她点点头“补补身子也是好的。”
我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这种是顺其自然,勉强不来。”
“可都大半年多了,公主怎么能不着急呢?有了小皇子,公主的地位才能更稳实啊。”
“算了,该有总会有的。”
珍珠见我不愿多说,也不再开口
我在思考,文贵妃要怎么去燕文寒秋那里告御状,然后他在以多么锅底黑的脸色来找我质问,我想着想着竟然笑了起来,看得珍珠莫名其妙。
晚饭的时候,我亲自去厨房做的
地里的萝卜刚刚好收了,削了皮切成一定厚度,然后放进热水里稍微煮煮,然后再弄些肉卤酱,用萝卜卷起来,放在盘子里,做得很多,人人都有得分。
燕文寒秋来的时候我和珍珠她们正在吃饭,说得正高兴。他一脸严肃的进了门,大家顿时静的鸦雀无声,看看我又看看他,连跪安都忘记了。
我抬头看他笑笑“皇上来的比我预料中的早了点。”
接二连三的局
他这一来谁也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大家收拾了碗筷识相的撤了下去,屋子里只留了我和燕文寒秋两个人。
“皇上有事?”我问。
“皇后没有事要朕说吗?”他不答反问。
“没有。”我痛快的答。
他显然没有料到我竟然连想都没仔细想就爽快地回了话,一时愣在当处。
“你们又要问的,我有要问你的……”他踱到我跟前“今天你招文贵妃了?”
“她这么跟你说的?”我好笑的看着他。
“ 不是吗?”他直视我问。
“皇上既然都这么说了,想必也相信了,既然相信了,还问我作何?再说,我身为皇后连召唤一个妃子的权力也无了?”
“你怎么这么喜欢说话拐弯抹角,有什么不妨直说,我懒得猜测也不愿意管你们女人之间的杂事。”
“都说懒得管了还来我这凤宫质问。”
“问不得?”燕文寒秋看上去有些生气
“不是问不得,我的意思是如果皇上是来给文贵妃打抱不平的,那请不必问因果缘由,直告诉以后对于她要注意些什么就罢了,如果皇上真的是求证的话,我当然可以把原委一一道来……”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出来。
燕文寒秋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到底是因为爱所以爱,还是因为权所以爱,我根本看不出来,整个皇宫里的人能看出来的就是他对文贵妃异于常人的宠爱,仅此而已。
我也并没有想取代或者占有的意思,不过,既然作为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南梁求来的皇后,皇后应该有的尊严和地位我必须握在手里,这是我用自己下半生换来的代价,我岂能不要?
皇帝可以让给她,但这权力和位置,我是绝对不可能让给她的,除非燕文寒秋把我给废了。
“你说……”他面无表情坐在我对面,等待我的下文。
“文贵妃带着小皇子来我这里寻皇上的影子,我借着这个机会把之前其他嫔妃抱不平跟她谈了谈,就谨此而已。”
“你倒惜字如金……”他语气软下来不少。
“因为本就没什么可说的。”
“文贵妃今天跑殿里去跟我哭,厌倦的很。”
我深叹一口气“皇上,你跟前的只有她一个,可臣妾跟前的有好几个,皇帝就这么一个,我就是变成观音在世也没得办法分个人人满意,天下太平……”
“再说,我毕竟是这个皇宫里的皇后,若是沦落到要让一个妃子随便进出我的宫殿找人,你不觉得太荒唐可笑了吗?
我没别的要求,今天也亲口告诉过她,若是不做过分的事,我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可如果是做过了头,那就另当别论,这后宫总是需要个规矩的。
况且,积少成多这个道理皇上也是懂得的,这后宫里哪个妃嫔不是有点势力影响的,一个文家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文家而已,肆宠而骄最终就是祸害。”
燕文寒秋似乎并不在意,笑呵呵的问我“你很有见解。”
“皇上更有见解,不是吗……”我反口。
“莫气了,我今天不是来质问你的。”
他伸手揽我,被我躲过。“那是来干嘛。”
他不饶,继续伸手过来“不做这般,哪能让你说这么多的话出来。”
“借口找得真好……”我有些气。
周旋了几次终究还是羊落虎口,被他抱个正着“这事我听的说了,不过,你的性子我更了解,厌了她来烦才托底的吧,可真是让文妃憋屈个够呛,放眼这皇宫里也只有你做得出了。”
燕文寒秋的身上又传来那种浓郁的花粉香味,我嫌弃的别了头过去。
“怎了?”他低头问。
“我鼻子过敏。”
“那只有把它脱了……”燕文寒秋说这就要动手脱衣服。
“别了,你离我坐得远些就成,不用脱……”我赶紧阻止他。
他突地停了手,身子前倾,嘴唇贴在我耳朵边轻语“你就不想也给我生个小皇子?”
我的脸立刻“腾”的红了个遍,推开他,嘴里念叨“做皇上的怎么也没个正经起来。”
谁知他抱的牢实,不但推不动,反而靠的更近“你不想要,我想要呢,越多越好……”说完顺势附过身来,吻上我的嘴。
有人说女人的心是跟着身体走,可我觉得我的心是跟着时间走,当我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面对我和子瑛的关系的时候,我认清了自己的心和以后要走的路。
我不可以爱子瑛,因为那是一场幻觉,适合梦境之中,而我活在现实里的。
我也未必就爱燕文寒秋,虽然我们是夫妻 ,可我们却是最特别的一对夫妻。
这世界上有一个地方不适合滋生真爱,这个地方就是皇宫。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我百无聊赖,每天在阳光最好的时候把摇椅搬到院子里,慵慵懒懒的晒着太阳。
“皇后,得报……”李德胜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在我耳朵边念叨。
我阖着眼问“什么事这么神秘 ?”
李德胜把声音放小贴得更近小声道。
我睁了眼“你哪里听到的?”
“锦阳宫的小太监都出宫买了很多东西回来,进门的时候给查到了,所以下面那些人就传开了。”
“公主,以后这里面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哪个都不是好东西。”
“呵呵,要是好东西,也到不了这儿了……记得,她不自己说,你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得到风声的事。”
李德胜道“公主的意思是。”
“她耍点小心思就让她耍个开心,想搅合我和宁贵妃不合还有点难度,先等等看再说。”
“我知道了,公主。”
我又阖上眼接着晒太阳,这个宁嫔早就看出她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却也是个长了脑袋的丫头,懂得搬不动石头要找个杠杆的道理。
果然是不出所料,不出两天宁嫔有喜的消息已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而偏偏就怪了, 当事的锦阳宫里却是半点风声也没漏出来,她不说,我也不打算问。
又等了两天,锦阳宫里的当差小太监却来凤宫通报。
“奴才锦阳宫的张来叩见皇后娘娘。”
我在榻上看书,见他慌慌张张的进来问“何事?”
小太监在下面抖成一团“主子,主子她不好了。”
“这是什么话,说清楚些,怎么个不好了?”
我蹙眉,心下里想着这宁嫔又打了什么主意,却听见他急急的回我“主子,她,下身流血不止。”
“你说什么?”我连忙问。
“主子大概是滑胎了。”
“滑胎?”我纳罕,才私下里得知她有孕不久,这如何就这么快的滑胎了?
我赶紧起身“李德胜,跟本宫去趟锦阳宫……”又转头问那小太监“你们请了太医没有?”
“小的只顾着到凤宫请示皇后娘娘了,还不知道锦阳宫里面的事,想必应该是请了吧…… ”
“珍珠,赶紧去再请几个太医来,直接到锦阳宫。”
“走吧,跟本宫一起走一趟。”
我去的时候锦阳宫里才来了太医,下人进进出出,端着的金钵盆里的水都是血红色的。
“宁嫔人呢?”
“回皇后娘娘,娘娘在里屋,血流得厉害,看样子像是不行了。”答我的是宁嫔身边的贴身侍女。
“哭什么”我冷言“下去做你的事。”
那姑娘行了礼,抹着眼泪下去了。
我跨过门槛往里间去,已经隐约闻见女子嘤嘤呻吟的声音,掀了帘子一看,宁嫔披头散发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满头的细汗,样子似乎非常的痛苦,太医正在床头给她把脉。
“皇后娘娘……”屋子里的人跟我行礼问安
“太医,宁嫔的状况如何?”我问
老太医朝我俯俯身“回皇后娘娘,宁嫔娘娘腹中的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小产在所难免。”
“娘娘……”宁嫔虚弱的张开眼,大眼里满是盈盈热泪,声如细线仿佛随时随地就会断斯的。
“孩子没了,臣妾的孩子没了……臣妾……”哽咽着说不完整。
“你好好休息,将来机会还多得很呢,别急。”
“药方开好了吗?”
“臣这就去开。”
我点点头“赶紧开,然后让下人去煎了来。”
旁人都退下了,只剩我和李德胜在里间看着宁嫔,她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不肯放。
“你先出去侯着,本宫待会招你……”我别具意义的看了李德胜一眼,他点头,转身出去了。
“你还年轻,身子底子好的很,不愁以后没孩子,好好养着身体就是。”
她不语,眼泪顺着眼角往下划,那楚楚可怜的姿态更是溢于言表,朦胧的眼只管盯着我看,仿佛千言万语都没有办法说得清楚似的。
“以后,有了身子可得千万注意,头三个月要加倍小心。”
她动动嘴角欲言又止,眼神无比的幽怨。
我拍拍她的手“我已经让人去找皇上了,你放心。”
她这才点点头,艰难的说了几个字“臣妾的委屈,就劳皇后娘娘给臣妾做主了。”
我一听这话里明显有话,并没细问“有什么委屈都跟皇上说说,也好他经常来看看你。”
宁嫔顿了顿“臣妾怕,怕自己没那个能力,力薄推不动大山。”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笑“放心,这天下还有谁是皇帝推不动的山呢?”
“可。”
还未等她说完,燕文寒秋赶了过来,不轻不重问了句“宁嫔现在如何?”
我赶紧起身“皇上来了就快过来陪陪宁嫔吧。”
我借机从里间里退了出来,见李德胜从外面进来,吩咐他“回宫吧。”
李德胜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等到走到花园里四下没人的时候,才贴近了,小心翼翼的道“公主,小的问过了,之前的消息不假,而且江太医和陈太医都是临时给珍珠唤了去的,他们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噢?里面有说道?”我若无其事的问。
“说是服了些东西才会小产的。”
“那还真是麻烦。”
“公主,这里面会不会……”李德胜有些担心的问“公主,万事要小心。”
我在思考,古代并没有所谓的血液分析技术,如何就知道流产的原因那么清楚?连是否吃药都会一清二楚?还是。
“让你问的事你问全了?”我又问李德胜
“问全了的,说是足3个月了。”
“果然,她还真是心急……”我冷笑道
倒是给李德胜笑得心里没了数“公主知道了???”
“你就等着瞧好吧,不久就要闹起来了……”顿了顿“不过她要是能扳倒那个人,这个人便不得留了,看她多大本事。”
李德胜也是个剔透的人,惴惴的问我“公主是说文贵妃?”
我冲他一笑“雨天云低,在深的水也会浮上来换气的鱼儿,我们就站在岸上看着,看到底是谁先露头。”
我以为我会等到的是宁嫔或者燕文寒秋却未曾想等来的竟是她。
于妃恭恭敬敬的跪在我的榻前一副不杀那人心又不甘的神情,仿佛这会小产的人是她而不是宁嫔。
“怎么又是你?”我蹙眉,有些不耐。
“皇后,臣妾今天终于知道了些眉目。”
我挑挑眉毛,问她“先回答本宫,为何每次出事情都是你来出头?”
于妃抬头,脸色坚毅“宁嫔平日里胆小又怕生,凡事只会忍着藏着的不敢微词,这次若不是臣妾逼问她还是会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死也不肯说出自己的委屈。
她也只有跟臣妾交好而已,于此,臣妾不能坐视不理啊…… ”
我听着不喜,平素里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情深意重,这于妃不是勇敢而是愚钝,那个宁嫔不知道比她精个百倍千倍,哪里用得着她来出头 ?
“越俎代庖也要有个限度,你是个妃子,不是个通报的宫女,有事也要本人来跟本宫说,几时架子和腔调都这么大了???”我声调略高,看得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宁嫔现在不方便来,所以。”
“所以,你什么都可以带她?既然你这么伟大干脆也代替本宫来处理这事罢了。”
“臣妾只是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后面定有人指使……”于妃态度坚定。
“于妃。”
“皇后,文贵妃本就是横行后宫多年了,从限制皇上临行嫔妃,到连皇帝在那个妃嫔的宫里待得时间久了也要干涉,她如此扞霸,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她不顾我的警告径自说下去。
“虽然臣妾没有证据,但能做出这等事的人非她莫数了。”
“看来本宫真是疏于管教,你想领罚?”
“皇后。”
“于妃,今天本宫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你听好了……”她怔了怔。
“这个深宫后院没有一个白痴笨蛋,自己的心里都有把小算盘打得精着呢,而你,也做事前好生想想清楚了你再做,免得到时候后悔都找不到哭处去。”
“宁嫔那里的事本宫自有分寸,以后莫要在本宫眼前在做那些多余的事情,自己管好自己就可以了,休得闲工夫管别人……不然,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于妃抬头看了看我,嘴边明明有话却还是忍住了。
“臣妾受教。”
“下去吧,本宫要休息了。”
于妃行礼准备出去。
“最近不要再去锦阳宫了,好生回去想想本宫刚讲的话,对于有利无害,你要听进去。”
于妃迟迟的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李德胜”我唤。
“公主,小的在。”
“给我派人去守着,看紧了。”
“是”李德胜得了命也跟了出去。
“公主,快别气了,跟那样的人生气,气坏了可不值得。”
珍珠上前奉茶,边劝慰我“公主就是太仁慈了,这么保护于妃,也不见得她就心怀感恩啊……还是让她去招惹那个文贵妃去好了,谁管她去。”
我抿了一口茶,不禁思索这件事,真是蹊跷的原委啊,她的目标到底是她还是我呢
起风必有来处
于妃被我下令禁在自己的宫里反省,燕文寒秋那面也并未有任何动静,据李德胜说还一直在宁嫔的锦阳宫里一直陪着。
我则总是在燕文寒秋在锦阳宫的时候去探望宁嫔,所以,宁嫔再不提当日的事。
我是打定不会做这冒失的出头鸟,要出头她还要找别人。
我让李德胜派人到宫外去弄了些东西回来,差不多时辰,在把个德高望重的太医招了来
“江太医,你给本宫把把脉。”
老太医有些糊涂,缓缓上前伸手过来探“皇后最近哪里不舒服??”
我冲他笑笑“您看本宫怀了皇子了没?这月月事迟了。”
老太医掳了掳半百的胡子,不敢马虎,把得仔细。过了半晌他小心翼翼的答我“老臣并未探出皇后娘娘喜脉的迹象来。”
我点点头“那太医能探出我之前有过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想了想,又伸手探了探“皇后有些身子虚,且脉相浮快,自是心窝里有些不舒坦吧。”
我笑了笑“到底是太医院最厉害的,的确,本宫刚就有些心虚跳快的迹象。”
我撩眼看他“太医知道为何会这样吗?”
他一顿,思索了会,并没说话,只是皱了眉头冲我摇了摇脑袋。
“本宫一个时辰之前服了一帖流胎的药。”
江太医给我惊了一愣,赶忙开了口“切莫使得,且莫使得阿。”
“皇后本就身子虚,偏体寒,受孕较难。而打胎的方子都是寒性的,这使不得啊。”
看他急成那样子,我开口“不打紧就只有些心跳得厉害罢了,不碍事。”
“皇后要小心身子,养的好了,才能受孕方便……”江太医语重心长的劝我。
“其实,本宫只是想知道,如果孕妇小产 ,那通过你们把脉,到底能把出小产的原因来吗?比如,身子不好,或者剧烈运动,再或者是服了药的??”
见我这么问,江太医心里清楚了许多,有些犹豫
我懂他的心思
“江太医放心,这深宫内苑的秘密和蹊跷本来就多,你们外人谁也不愿趟这浑水,这本宫清楚的很,可事关重大,如果真的闹大了的话,就只有两种下场而言。”
江太医抬了眼为难的看我,不语。
我接着口说下去“一,赢得的一方有理有据,拍板定论,太医的使命也就算是完成了。
二,东窗事发,但凡隐匿知情不报者,则,连坐。”
我轻声把这些话一字一句的说出来,当我说出“连坐”两字,江太医有些坐不住
“本宫能亲身试药,要是需要的时候,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你说呢?江太医?该怎么做选择呢??”
犹豫了半刻,他战战兢兢的答“怀胎和滑胎从脉象上是一目了然的,而凭着老臣这么多年的经验,孕妇小产的原因也多半能通过把脉得知。当然,自身体制原因还是服药而造成的,也是可以把出来的。”
“你确定?”我问
“老臣确定。”
“那本宫再问你,通过脉象的症状可否能看出服过的到底是些什么药材?”
“这。”
他顿了顿“除非是几种药性非常特殊的药物,长期或者大量的服用有了非常明显的药物特性才能得知一二, 而一般的打胎药都是很多种药材混合作用,比较难以确认。”
“那就是说,就算得知一二也无非是存疑的结论而不是拍板定论的答案了?”
“正是。”
“那好,本宫都清楚了,老太医请回吧……”又唤珍珠“送太医”。
江太医站起身,梗了梗,深叹一口气跟着珍珠往外走
“江太医你放心,本宫自会保你……”我冲他的背影来了口。
江太医似乎放下些心下来,朝我又是一拜,才跟着珍珠出去。
我有些倦,恶心感翻了上来,抬手轻轻捶胸口“如意,把痰盂拿来,我胃不舒服。”
如意赶紧把痰盂搬了过来“这是怎么了?怎么想吐了?”
我干呕两下,胃部像是被用力挤压似的,一口吐了出来。珍珠送完江太医回来见我在吐,赶紧上前给我扶背“要不要再把江太医叫回来?”
我摇了摇头,把水杯那过来漱了漱口“我不吃饭了,要早点休息。”
珍珠和如意把帐子放了下来,榻上的矮桌上只留了一盏晕黄的小灯,我躺在床上盯着灯光看,久久的发呆。
我想起菊姑跟我说起的唯一一些关于母亲被陷害的事,也是因为小皇子的夭折,不知道是不是跟我现在遇到的状况相似,而母亲当时又是怎么做的呢?
宠妃,那么多光环萦绕在头顶上的一个称呼,原本是幸福的,是荣耀的,可为何到后来竟然成了刽子手了?
都说女人是柔弱的,可后宫里这些女人却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毒,我不想招惹,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坐在这凤宫完成我的使命,达成我同南梁皇帝的交易,让母亲有个完满的晚年,让自己逃出升天。
可如今我才知道,一入深宫便是身不由己,我可以守住自己的原则,自己的梦想,甚至是收藏心底的那些曾经在最灿烂的时候嘎然而止的爱情,却改变不了这里面的你争我夺的事实。
无法协调的女人如女人之间的平衡和利益。这样一来,我想要的所谓最简单最单纯的东西就会变得更难能可贵,那是形而上的,是表面的,是需要用更多的东西堆砌起来的。
先要修成神佛就必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这是必然。
空荡的房间里幽幽想起一声自己的叹息声,我转过眼朝桌子上放的那盆白芍药望过去,花即将败落,洁白的花瓣已经开始泛黄,再不冰清玉洁。
这是女人一生的写照?
永远被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再盛放的季节里穷其所有的美丽,然后慢慢的年华老去,美丽不复,也会终将被替换,丢在阴暗的角落任其腐烂,这是归宿?还是可悲?
于我,我不要被丢弃,即便是颓败,我也要带着自己的尊严在风里桀骜的逝去。
妥协?我绝不。
夜里我畏寒,睁眼的时候才发现燕文寒秋坐在床沿边盯着我看,我一惊,这人怎么进来都没个声音的?
“这帮下人要好好教训了,皇上来了都不通报……”我坐身来道。
“很晚了,不用打扰别人……”燕文寒秋笑笑。
“吃东西了没有?”
“不想吃,倦的很,想睡一会……”说这就往里面靠了过来“怎么不问我从哪来的?”
“那就脱了睡吧……”我伸手帮他解扣子。
“当真不问?”他握住我的手,眼神深深浅浅的。
“皇上不累?”我不问反答
“这样一板一眼的,累……”他似乎有些气,松了手,身体往后靠过去,任我伺候他
“宁嫔身子好的怎么样了?”
他阖了眼不语。
我好笑的看了看“都做皇上了还这么小孩子气……”说完还伸手掐了他的脸一下“你在撒娇吗?”
“好了,我知道,你是从宁嫔那里过来的。”
“宁嫔念叨着呢,说皇后是淑惠大雅,德仁冲怀的好人。”
见他这么说,我也不愿多说,手不停,轻声道“我且当补药都吞下吧。”
燕文寒秋挣了眼看我“就是这个脾气,真是猜得费心,好也不是,坏也不是,变化莫测。”
“好也罢,坏也罢,那不过都是别人的心思罢了,与我但求问心无愧,过得自在,不好?”
“还真以为你是无求无欲呢……”他伸手揽我,我顺势倚了过去“好与坏也未必就是眼睛所见的,说不准哪天也好也是坏,坏反而是好呢。”
“呵呵,不是大度,而是心眼里算计的精呢……”燕文寒秋低声笑笑。
“禀报皇上,边疆来了急报……您要不要现在过目?”周全在门口问道。
“呈进来吧……”我扶他起来,衣服理理整齐。
周全哈腰上前“打扰皇后休息了。”
我笑笑摇头“不碍事的。”
燕文寒秋把腊封的皮筒撕开封口,冲里面抽出一卷纸,我赶紧把蜡烛凑过来。
他展开一看,皱眉,卷纸被捏在手里,扭成一团。
我当知国家大事后宫的嫔妃不得过问政事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何况我是南梁来的公主,北邑的大事多少会防备着我,这也很正常。
“要不要去御书房宣大臣来商议?要的话,我唤周全进来?”我轻问。
“不必了,我今天很累了,明日再说吧……”说完又阖了眼倚在床头。
我把被子扯了过来,盖在他身上。
“文魏失守,第二路救援的军队还未来得及达到目的地,临界三城便只剩下两城。现下里让那西乌得了个大便宜……”他不睁眼的道。
我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句话。
“西乌之患甚于南梁。”
“皇上,这消息准确吗?”我问。
“那是十万火急的军务急送,里面有文魏的盖章,错不了。”
我斟酌了下,小心开口“一般说来,战争的目的大体只有两个,一个是侵略,一个是自保,皇上认为西乌的这些小动作目的何在?”
燕文寒秋缓缓睁开眼,一双桃花眼满是疲倦,光彩不复。
“侵略?怕是他额泽还没这个胆子。”
“如果是自保的话,大可不必这么迂回,不妨可以换个方式。”
“你的意思是?”他侧眼看我。
“和亲……”我轻言。
“何以让我北邑前去向西乌求亲,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端看他“谁说让你派人去了?西乌国内也有眼线在吧,既然这样,还愁什么?”
“再说两句题外话,皇上,外戚参政历朝都是没有好结果而言的,居高位久已,难免多想,这是人的通病,不分彼此。
单单派了这么重要位置去守,天高皇帝远,就算有了差池,怎么来得及?”
“你是说他。”
不等他说完,我又开口“我谁也没说,我只是无意间想起就顺便提醒皇上一下罢了,皇上觉得有理呢,就反复思索一下,若是觉得没理呢,那就当一句无关的话随便听听就是了。”
他叹了口气,眼中阴狠“这些问题,我迟早都要收拾干净,在我脑袋上撒欢,任谁都不行。”
转眼到了深秋,文魏没有因为失守的事情被调离,而是继续留在边境守城,不同的是燕文寒秋又派了三个大臣过去,一个文臣,两名武将。
想来文魏是知道燕文寒秋的意思,倒也欣然接受了
文贵妃的皇长子也能蹒跚着学走步了,偶尔见到燕文寒秋在花园里带着燕文卓玩耍,我的心也会有些发沉
另一方面,在西乌的探子已经成功的说服了西乌国的额泽图,两国的和亲事宜也准备的非常详尽,大概就在新年左右,就会把西乌的公主迎进北邑来。
因着此,边境上的关系恢复了不少。而我也刚好收到南梁国母亲的来信,说一切如意,落芳苑修葺一新,母亲身体将康,请我不要挂念。
文贵妃也安静了许久,宁嫔的事情也没了下文,一切看起来平静得很,可我总觉得这种平静是汹涌波涛来临前的假象。
果然,不出几天,太医院里的徐太医突然暴毙。
这件事本没有在宫里引起太大的影响,而是半路里杀出个小太监说徐太医死的前一晚原本打算出宫回家的,因为太晚了就没给开宫门,再发现时是死在太医院休息的侧房里,有仵官来验了尸说是中了毒的。
这下子,徐太医的死成了个线头,拎起一端往外轻轻一扯,竟发现抽出来的居然还附带出那么多东西。
先是从太医院里日志里记录了徐太医吩咐药膳房去拿了赤红花,更重要的是宁嫔安胎的药方都是出自他手,而后又寻找出前三月里详细的用药纪录,宫里那个时间段里并未有人有使用赤红花的药史。
于是,被拿走的几两赤红花的去处成了无法解答的玄秘。而偏偏这赤红花极寒,每次服用少量,足满五日便可让不足四个月的胎儿流掉。
于此,看似完结了的宁嫔滑胎一事在徐太医的暴死之后又正式的摆到了桌面上,成了无人不猜的一个秘密了。
我心下留意,让李得胜去打听,才知道这个徐太医原本是文贵妃的人,可至于为何和宁嫔本就有宿怨的文贵妃会派自己的人去给宁嫔看病抓药?
而如果真出了什么差池,那不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那文贵妃可不是这么没深浅没脑子的人,文魏失守,她多少也会受些牵连的,这个节骨眼上再恣意妄为岂不是活腻歪了?
看来,这个宁嫔打什么主意,我算基本清楚了,怕是她的下一步我也猜得出,一石二鸟???
我在凤宫坐等来人,这个文贵妃要治,那个宁嫔也不能饶。
安身后知命
事情一出,我坐等宁嫔,结果等来的是再一次冒大不韪的于妃
再见她,我不禁起了火
这宫里终究是还有些屡教不改且愚钝至极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以为是,成了虎口的羔羊还不知,不懂得自保还觉得自己够义气够正直,典型的人家把她卖了,她还帮人家数钱的主。
她端端正正的跪在我的面前,表情很坚持“那些日子臣妾在怀薇宫里面壁思过,也懂得了一些道理的。”
我瞟了她一眼“你懂了什么?既然懂了,本宫倒要听听看,是真的懂,还是装着懂了。”
她深吸一口气“徐太医的事,臣妾已经得知了,这么看来宁嫔的事情并非我们空穴来风,而是有隐情在里面的。
如果嫔妃怀了龙胎都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那么宫里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地方?”
而我们这些后宫的嫔妃们本就是给皇家开枝散叶的,诞下龙子龙女是我们的职责和荣耀,今天是宁嫔遭到这样的不公的事,太医可以被收买,可以私自动手脚危害到龙胎的安全,那其他人的恐惧感就会一直存在我们的心里。
所有人会越来越怕那些被皇上宠爱的妃子,稍有不慎就会殃及到自己,那这样的话,事态会更加的严重,只手撑天的人也会更加变本加厉,以后就更没有安生日子好过了。”
我听完她的话,不由得哼笑出来,原来这些日子让她好生思过的结果就是让她想出来该如何用天下人的不平来说服我为一个她觉得冤枉的人的不平主持公道。
我一直阻止她扯进这件事情的另一个原因是我想保她,可她偏偏不受教,总以为冲锋陷阵的那个就是英雄,难道她不知道还有一种这样的人叫做靶子的吗?
“于妃,我们公主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偏偏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呢?”珍珠气不过的说。
“皇后,如果您真是一个好人,真的是为了臣妾们着想,就请您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冤枉委屈的人一个真相,也让我们旁观的人能心服口服,能有多一些的安全感……”说完就是叩首三拜。
“你起来吧,这件事闹到现在,本宫想不管也难,既然这样,本宫会去处理这些事情的,你呢,就回去怀薇宫吧,有事没事多去看看宁嫔,说不定,她现在想你想的紧,正盼着你去呢。”
于妃,听出我话里的意思,露了些笑“谢皇后娘娘。”
又是一拜,然后转身出去了。
“公主,这是为何?干吗管她死活,这于妃不知好歹,随她去吧……”如意把熏香的香炉端了进来,一边嘟囔道。
“公主,不然借此机会,教训那文贵妃一下也是好的……”珍珠斟茶,劝我。
“如意,把那香炉搬出去,我不喜那味道……”我蹙眉吩咐。
“公主,你看哪个妃子身上不是香喷喷的,你的衣服上那茉莉花的味道太浅了,不仔细都闻不出来……”如意理由很充分的答我
“你喜欢?喜欢送你,我想不用。”
这香味真是有致人头昏鼻痒的功效,刚端进来一会,我已经有些上头的迹象了“快端出去,头疼。”
“哎,公主真是的……”如意不甘心的又把香炉原路端了回去。
“公主,那文贵妃现在有了小皇子又是宠妃,这状况可要上心……”珍珠又在我耳朵边念叨。
“这次机会不正好?千万别放飞了,下次可难找。”
我阖眼,点点头“嗯,知道了,你去看看淑妃的小公主的病如何了?我今天身子懒就不去了,你待我去看看,给那小孩子带点糖果过去。”
珍珠应了,扭扭出了房间。
我深叹出一口气,着实觉得头疼的很。
“公主,别愁,皇宫里那点事儿到哪都是差不多的,北邑还是南梁都没什么太大区别,反正,站得高跌得就重,再说了,公主是何等人也,肯定是有了主意只不过是不说出来罢了……”李德胜站在我身边帮我捏肩膀,一边笑嘻嘻的劝我。
我张开眼“李德胜,南梁国里,谁是和我母亲当时最受宠的妃嫔?”
“小的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是德妃。”
“德妃?”我问。
“嗯,就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李德胜答我。
“你可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虽然这么问,可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太子竟然不是皇后嫡出的儿子,那这个女人的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宫里上下都知道德妃可是个好善乐施的人,平日里笑语嫣然,待人亲和很受皇帝和太后的喜欢。”
我点点头,轻问“那你说说,当年臻妃和小皇子夭折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话刚落音,李德胜扑通一声跪倒在我的脚边“公主不要生小的的气,小的这些东西都是听那些公公们闲来无事喝点马尿,一喝多了就胡言乱语,都是些浑话,公主不要当真。”
我被他这举动逗得想笑“起来,好好的干吗跟要把你拖出去砍头的似的。”
他不起来,一张脸纠结的很像一只包子“小的不想惹公主不快。”
“不会的,你说吧,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我又不是浑人,这事不会怪罪到你的脑袋上的,放心吧。”
“那小的就知多少说多少,公主听听就作罢,千万别上心。”
我点点头,又阖上眼,听李德胜给我讲当年的那些是是非非,惊心动魄。
意料之外,一向喜欢夜行的燕文寒秋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出现了,我正在厨房里炒枣子,他一身雪缎绫罗站在门口笑着看我。
“公主,快出来,皇上来了……”李德胜猫着腰从门边一侧挤了进来,看也不敢看他,赶紧给我理理衣服拍拍灰尘的。
“公主出去吧,剩下的小的来就可以了……”我把后续的工作交给李德胜,便跟着燕文寒秋的出了厨房。
“没想到我的皇后真是多才多艺,连厨房都下得……”燕文寒秋一双桃花眼含笑,说着随后伸了手出来,轻轻的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里面。
“都是闲来无事,总待在屋子里面也不是那么回事,出来动动手脚全当锻炼身体了。”
“为何你总喜欢待在‘青园’里?每次见到你总不是在凤宫内苑之中。”
“我喜欢自在……”我笑答
“天底下有什么人是自由自在的吗?”他侧眼看我问。
“没有,不过,限度范围内的自在有了就不能放过……”我也侧过脸来看他。
“看来母仪天下不是你的愿望。”
“只要是皇上的愿望就会成为我的愿望,我母不母仪不要紧,只要你能如愿,做稳这江山万里,世代相传。”
他转过身子,望着我看,那双眼,颜色很深,我望进去,然后再退出来,只看着他的脸笑“有你就有我,难道我说错了??”
他不说话,揽我入怀,长长的一声叹息回荡在院子里,久久不散。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会有什么?
爱情,比如我和子瑛。
婚姻,比如我和燕文寒秋。
这是无迹可寻,无理可讲的,不是因为有了爱便一定会结成夫妻,也并不一定因为结成婚姻就会繁衍出跟曾经一样,那般绚烂真挚的爱情。
爱情终会远去,会消失,会淡薄,可人还要继续的活下去,为了别人,也为自己,或许这些原因当中并不包括有关于爱情的细枝末节。
我坚信这才是生命的本质,从拥有到失去,不一定会如我们的愿,却一定是不可逃不可躲的如同宿命一般的必然。
半透明琉璃壶中的水面上漂着五六颗已经略有发黑的枣子,热水蒸发出来的热气混合着枣子的香气缓慢的在屋子里散开,清香而淳厚
我拿出杯子倒了一小杯,递到燕文寒秋面前“尝尝这个,你之前绝对没有喝到过的。”
他接过杯子,轻轻抿一口“果真不错,枣子的香已经完全融到这水中来了,比茶味更醇香厚重。”
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本是冬天喝的东西,我嘴馋的厉害,等不到冬来,今儿就给弄了喝。”
又扭头吩咐“珍珠,我炒了许多,你也拿去泡着喝也分下人一些,这东西不能久放,现弄现喝最好,冰糖盒子里有,你们自己调。”
“谢谢皇上和皇后的恩赐了。”珍珠俯身一礼,在抬头时,冲着燕文寒秋就是嫣然一笑。
燕文寒秋点点头,转过来跟我说话“你知道徐太医暴毙太医院的事情了吧?”
“嗯,耳闻了一些,刚准备得了空问问你,这事该怎么办呢。”
“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我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后宫里胡作非为……”燕文寒秋面上如若春风,声音却冷的刺骨。
“只要是做了手脚就会留下点蛛丝马迹的,肯查,又怎么会查不出?你尽管放心好了……”我轻语。
“自古以来后宫就是个是非多多的地方,便是最英明的皇帝也未必就理的清楚这里面的那些乱线团一般关系,我也为此颇为头痛不已。”
我笑笑“最毒妇人心,这话不无道理,皇上的宠爱可是后宫三千朝思暮想企图要得到的,不使些小伎俩,谁能保证自己能给皇上宠爱一辈子呢?说不准,这里面的门道比治国还要复杂呢。”
“如若上升到连龙胎都敢打主意,敢下黑手去稳固自己的地位,这便不是争宠,这是只手撑天……”燕文寒秋冷言。
他的意思我懂得,皇帝的后宫虽然人多,可未必都是他的那道茶,总有喜欢多一点和喜欢少一点的之分,这是没办法的事,皇上只有一个,都是只能为他独尊的
这个年代里男尊女卑,必定是要以男人的选择为道理之根本,或许这也不能说是个道理,只能说是个原因罢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就放手去查了……”见我这么说,燕文寒秋点点头“这是就交给你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我问“什么事?”
燕文寒秋直视我的眼睛,看得我莫名其妙“近来函谷新上任一位远道而来的将臣。”
函谷,这个地方我知道。我到北邑和亲的路上,太子乐子纯把我送到南梁边界的时候,我曾问他要了一份南梁国的地图,我自然很清楚函谷是什么地方,那是南梁和北邑之间最重要的军事要道,山势地形极其险峻,气候条件恶劣,尤其对于全年气候都很适宜的南梁将士来说,的确是个很大的挑战和考验
因为是南梁和北邑接壤的地方,群山里一条沟壑之处,两面都是山峦叠嶂相护,所以地形奇特。
也恰恰就是这个地方,才是一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军事要地。我有些不明白燕文寒秋说这话的意义,抬眼望他,静等下文。
“这人很特别,你大概会猜得出。”
我的心突地一沉,南梁还有一个人对于我来说特别到能让我猜得出的人?如果有,那这人就只有一个而已。
我故作冷静,撩眼看他“皇上缘何这般问我,南梁对于我来说特殊的人那么多,叫我可怎么猜才是好?”
“是乐子瑛……”他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
我的心仿佛刹然间给一柄厚重的铁剑穿了个窟窿,有种被遏制住呼吸的感觉从胸腔出传来,憋得我难受
“怎么不说话?”他问。
我有些故意的朝他宛然一笑“子瑛皇兄怎么看也不是一个武将,他来函谷做什么。”
“乐扬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说不准,你的子瑛皇兄还藏有些你不知道的本事吧……在或者你的太子哥哥乐子纯更有些头脑,也说不定。”
我讪讪的笑了笑“也许吧。”
“我今天不走了,陪你,好不好?”他贴过身来在我耳朵边轻轻问。
“好,那我让珍珠赶紧给你准备沐浴。”
他笑着点点头,一双眼波光流转,含情脉脉,不似春风,更似醇酒,慢慢的踱步转身进了里间。
子瑛究竟为何?为何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人,一个与世无争,不求功利不愿被封疆为王的人竟然也走到了这一步?
函谷,函谷,这是南梁距我最近的一个地方,子瑛,谁能告诉我,究竟是你为了实现你曾经的诺言,还是我终究不够了解真实的你???
燕文寒秋的柔情似水如同潮水般淹没我,我躺在他的怀里却有些茫然的想哭
他吻着我身体的每一寸皮肤,轻轻的说着喜欢我,让我仿佛躺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荡着一条轻飘飘移动的小船里,我不知道通往何处,不知道是不是同我内心中的美好是相同的方向。
我随波逐流,渐慢得失去知觉,恍恍惚惚的沉浸在一片宁和之中。
我似乎可以看得见,函谷高高的城墙之上,一身朱红袍子的子瑛,一张温润清秀的脸,沐着东升的太阳,站在那里微笑。
风在吹,撩起他的头发和袍子,像是走在风里一样,我看得如此清楚,如此的清楚。
懂与不懂
皇上是下了令要严查宁嫔滑胎一事,我居后宫之首,这事少不了我的麻烦,我本就为着子瑛去函谷的事纠结不已,现下宁嫔的事情更是烦心的很。
先是传了那日提供证言的小太监,说是看见徐太医暴毙前的一个晚上慌慌张张的想要午夜出宫,后因为时辰太晚又没有特殊通行的牌于是没有放行,所以徐太医不得不返了回去,结果第二天就死在太医院里。
这个小太监的话并没有多大的价值,于是又招了姓赵的负责验尸的仵官过来问话。
“你告诉本宫,验徐太医尸的可是你?”
仵官跪答“正是下官。”
我又问“那你说说,你都验出了什么问题?”
“本官验出徐太医中的是种很常见的勒毙”
“还有可疑之处吗?”
“除了一些擦伤和脖子上的淤痕,再无其他。”
我点点头“可见那些脖子上的淤伤是如何弄出来的?”
他想了想“看起来不像是绳子,更像是手指的掐痕。”
“掐痕?”
我暗暗思索,果然大胆,敢把人活活掐死在太医院
珍珠上前小声的道“公主,外面于妃和宁嫔求见。”
我点头“让她们进来。”
“嗯,你下去吧”又吩咐李德胜“把他的供词都笔录下去,盖章画押,交给刑部去处理,本宫得了空再招他问。”
不一会于妃和宁嫔进了来,见了我立刻跪了下去“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
两人站了起来,宁嫔依旧柔情似水的娇羞,我看她一眼,她却似笑非笑的把头低了下去。
“皇后,今天我劝了她好一会,就为了这个东西……”她手一伸,手上握了把凤钗。珍珠上前把东西拿过来递给我。
我拿起来端详了一会,没看出什么奥妙所在。
“皇后请看钗的上端。”
在于妃的提示下,我仔细一看,果然 ,再钗和凤图连结的地方似乎有几个字,再定睛看看,是文苏必贵四个字。
我知道文贵妃的名字就是文苏,所以,这钗的主人是谁自然一目了然,而问题在于,文贵妃的凤钗竟然在她们手里这又说明什么?
“这是文贵妃的钗,你们想说什么?”我问。
“这钗是都管在徐太医准备潜逃的包裹里找到的……”于妃道。
“所以,文贵妃和徐太医的死必有牵连,到底是什么牵连呢?怕就是有关宁嫔流胎一事吧。”
我觉得好笑“本宫也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可这把钗平白出现在徐太医的包裹里,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这种事后宫的嫔妃是不得参与的,就算是真的从他的包裹里发现的,经你们这一搅和岂不是会落了别人的口舌?”
于妃不知如何回答我的话,倒是宁嫔开了口。
“奉命收查的督官以为这是臣妾的东西,所以把它交还给臣妾的。”
“噢?那为何你的东西又会有可能落在徐太医的手里?”。
“因为当时臣妾的脉和安胎都是徐太医一人经手的,绝无他人过问,有可能不小心给带了回去的。”
我点点头转而问她“有了喜脉怎的都不跟本宫通报?”
宁嫔嫣然一笑“以为时间尚早,想确定了再说。”
“已足三个月了,时间也不算早了,若是太医连三个月的胎儿也把不出来,还不如回乡下做个赤脚郎中的好,不然花了那么银子养着,岂不是太浪费了嘛。”
宁嫔懂得我的意思,笑容一僵,赶紧调转船头“这都是臣妾的不是,没有及时的跟皇后禀报此事,其实,其实臣妾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嘛,这个皇宫里谁没有?就连皇帝都有,何况你我这些后宫的女人们呢……”我端茶,揭开盖子撩了撩“你说是不是,宁嫔?”
她抬头冲我笑,好不娇媚“皇后说的正是,必竟您才是这后宫的正主,我们也只服您一个人,可如今,令我们这些妹妹们烦心的事颇多,现下里连龙胎也保不住,如若真是有人在背后使坏,害了我们不也是折了皇后您的威吗?”
好个坐山观虎斗的计,想让我去挑那文贵妃,这女人还真是个敢想敢做之人。
我想了想,点头“宁嫔说的既是,这背后的人,本宫定是要把她揪出来,看看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这么自以为聪明无比,把本宫和皇上都当成猴子耍了。”
宁嫔眼色一转“臣妾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皇后能还臣妾一个公道,也让整个后宫恢复平静,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一起生活,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难得妹妹这么心胸宽广,这般通情达理,本宫自然会跟皇上如实秉明,你这事情定会查得个水落石出的。”
她也俯身一拜“让皇后娘娘费心了。”
我笑“你们有什么证据也好,有些线索也好,都尽管秉明本宫,自有本宫给你们严惩那个背后的人,大可放心。”
两个人相视一笑朝我又拜了拜,才心满意足的退了下去。
我坐在位置上想来想去,望着手里的那柄凤钗,不由得想到一个人来。
宁嫔既然可以这么说,想来督管那边已经是给打点的差不多了,再想想,虽然皇宫是个等级极度森严的地方,可这地方最自由最为基础的群体却是穿梭在宫中数以万计的宫女和太监
我不能相信这凤钗是什么正当的方式得来了的,自然也不会是她口中督管所搜出来的赃物,文贵妃若是真想除了徐太医怎么还会留了这么大个破绽?
何况也不可能是她本人出面,又怎么会落下她的凤钗?荒唐。
而对于文贵妃来说梳妆台上数不清的首饰里丢了一两件也实属再寻常不过的事,她不会在意,更不会去追究,这就对那些整天在她宫里面晃来晃去的宫女太监们来说可是天大的方便了。
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的就顺手牵羊,偷出来个凤钗又有何难?
看来,这宁嫔还真不是简单的人物,连虞宸宫都能放进去人盯着。
“李德胜,来了北邑快一年了,这宫里可有些能信得着的朋友吗?”
他嘿嘿一笑“小的人缘还算不错,狐朋狗友倒是有几个的,都是从南梁跟过来的,知根知底儿。”
“那好,你过来,我有话跟你交代……”他附过身来,我在他耳朵边小声交待
“公主,难道我们这儿也有?”他诧异。
“谁敢说没有呢?连她那都有,你怎么就知道我们这里就没有?”我应他。
“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办……”说完忙退了出去。
如果连一个嫔都能做到如此地步,那么这个宫殿就真的如于妃所说,是一个深入无底的一口藏洞,骇人至极。
我坐在凤宫里等消息,而之前去搜徐太医住所的督管也给刑部招了去问话,说是在太医院里徐太医的住所的床下面发现了一百两黄金,其他并未发现什么。
可真是胆子大到了极点,这些所谓的证据怎么看都不符合该有的逻辑,而偏偏人赃并获,就算不合逻辑那又怎么样?
“公主,新纺好的布料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一些珠宝器具的,等您去大殿里点数一下。”
我有些头疼,总觉得身子发沉倦怠的很,本不想去,可这毕竟是燕文寒秋迎娶西乌公主的聘礼,我没有不去查看的道理。
于是回如意“我知道了,等我换身衣服再跟你出去。”
大殿上的箱子只有五只,型号照送去南梁时候的十口箱子小了一圈不止,看来燕文寒秋对这即将嫁来的西乌公主也不怎么待见就是了。
我对旁边的李德胜吩咐“都打开,按照名册上的东西一一点数,看还少了什么没有。”
李德胜把名册接了过来,开始一一点到,有其他的小太监从里面往外搬,严格按照名册点数的顺序一一察看。
“玉瓷高瓶一对。”
“玉如意一只。”
“锦绣河山屏风一面。”
东西不多,不过多久就全部点数完毕,总共也就才三百礼器和五十饰品不过,再一次仔细严密的检查一番确信无误就准备再按原来的顺序装箱,然后由我亲封箱口,等待燕文寒秋最后一次过目。等他在点数过后,如若想打开,就只能等到这五口箱子送到西乌额泽图的手中才可以,否则,任何人动它都是死罪一条。
“对了,这次去迎亲的使臣是谁?”我心不在焉随口问道。
“回皇后,正是和朔王爷亲自去西乌待皇上迎亲……”一旁的大臣回我。
“燕文昃?”
“回皇后娘娘,正是王爷。”
我顿了顿“既然东西都点数完毕了,就派人好生看好,过几日上路之前别离了人,保证完好无误的上路才是。”
“老臣自当竭尽自己职责。”
我点点头“那本宫就回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
我带着如意从大殿往凤宫里回,秋意已到,风凉丝丝的,只有靠近正午这会的阳光是最讨人喜欢的,不烫也不热,正正好好的缓和,照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舒服极了。
“公主,你看着御花园多好啊,你整天窝在青园也不出来多走走,那青园那么小有什么好待的,你都不腻烦?”如一在我耳朵边唠唠叨叨的念。
我觉得好笑“这御花园走久了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一个样?”
“怎么一样,差好多。”
“你若喜欢,我以后就派你到处去通传跑腿。”
“公主这是欺负我。”
我笑着摇摇头,还是个小孩子,还没长大呢。
“贵妃,这次她肯定是借此机会给您个下马威,徐太医的事件说不准就是那贱人和皇后一起搞出来的。”
“想赢我?凭她们?呵呵,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这个声音我熟悉,如意刚要张嘴,被我拦了回去。
“就是,贵妃才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您看皇上对小皇子的喜爱,她们谁的孩子能比得上?都说母以子贵,以奴婢看啊,根本就是子以母贵,母亲得宠,孩子自然就得宠爱。”
“就算不为了我自己,我也要为卓儿的将来着想,嫡出?如果嫡不出呢?”
“皇上也不经常临幸她,都嫁过来快一年了,肚子还是瘪的,奴婢看,她是鼓不起来了。”
“哈哈哈。”
两个人说到兴头上不禁笑的得意旁若无人,却不知道廊子这边的我刚刚好路过,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公主……”如意气的直抖,用力扯了扯我的衣角。
“平日里这话也说了不少的,只不过现下里听见了,可听见还是听不见不都是一样?”我不理她径自往前走。越过弯道,终于在临池的廊子边遇见了文贵妃和她身边的一个侍女。
文贵妃一身淡粉色,面色红润,一双勾魂眼,眨了眨,风情万种,她身边的侍女看起来年纪不少,见了我从里面过来,不见低眉顺目,只是恭敬的拜了拜“皇后娘娘千福。”
文贵妃也俯身拜我“皇后千福。”
“起来吧……”我开口。
“皇后这是从大殿方向过来的? ”文贵妃问。
“是啊,点数去西乌的聘礼去了,你们呢?赏风景吗?”
“是啊,我们贵妃在屋子里憋的闷了,小皇子这会刚好睡下了,总算得了空才出来的……”她身边的侍女接口道。
我把眼光一转,直直看着她,她也抬眼看我,我冲她笑笑“陈公公的位置换了你吗?”
侍女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的看着我。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这道理看来陈公公忘记教你了?”
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忙着跪了下去“奴婢多嘴不该替文贵妃多言。”
文贵妃也跟着假意道“都怪臣妾没有管教好奴婢,请皇后不要介怀。”
“古人云,有君冠臣履之说,是冠还是履,该放在何处,不需要本宫教你们吧。”
“奴婢不敢。”
“刚好这池边凉快,你多吹吹,吹得清醒了才好,不然,再犯了大错就不好办了。童言无忌可饶,嚼舌头的祸根难留,好自为之吧。”说完,从脚边跪着的人身边走了过去。
走出不远,如意才对我嚷嚷“公主怎么这么简单就饶过那小贱人了,她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连皇后的话也敢抢。”
见我不语,她又扯了我的胳膊“公主啊,她们笑话你的肚子生不出来呢,你怎么还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枪打出头鸟,她才是众多嫔妃眼里的钉肉里的刺,不必我找她麻烦,自然有人扰她,随她去好了。”
“随她去?你怎么这么大方啊,真要命,不争不抢,难道皇上会是蜜蜂会主动叮上来不成?我和珍珠都说了几百遍了,也不见你上心一点,到底公主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东西?到底想的是谁,想要什么?”
被如意这么一问,我无话可说了。
燕文寒秋曾经说过,不在意也许是因为从不上心,可能他是懂得的,只是这种懂得也只停留在懂得这一层次,那和亲身体验到的疼痛却是永远都划不上等号的。
意料以外
傍晚的时候李德胜回来了,进了门就跟我说“公主,这事有门,被小的给问到了。”
我根本不诧异他得得到的结果,这个宁嫔不使手脚她就什么也得不到办不成,而只要动动手脚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早晚要给揭出来。
“你好好给我派人看着,等着把大鱼钓上来。”
李德胜很得意道“小的办事,公主尽管放心,这鱼跑不了……”说完便退下了。
我开始前前后后的思索这件事情,宁嫔的人在虞宸宫,那虞宸宫的人会不会也在锦阳宫里有所安排呢?
文贵妃虽然并不知道凤钗为证的事,可徐太医的死她不可能无动于衷的,现下里她一定又打了别的主意,不然怎么会连问都不问,当真那么自信?
想着想着又开始犯头晕,最近一直睡不好,除了宁嫔滑胎这件事之外还有西乌的和亲的事情,偏南角上的雨和苑几近完工,那是要给西乌公主安身的宫殿,连带着迎娶和婚礼的事,我最近操心不少。
虽说是秉章办事,却也想把职责分内的事情做得好一些,白日里跑了几遍去监督工程,还要操办婚礼的相关事宜。
晚上睡得晚,梦里也睡不踏实,无数次的梦见子瑛站在函谷的城墙上的样子,就开始无端的心神不宁,醒来时一身的冷汗,连后背的衣服都能汗湿。
南梁的安排我并不清楚,想问却也无处可问,燕文寒秋那里自然是一个字也不能说,我和子瑛在南梁的那次私奔,就是被他亲眼所见,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心里的那些疑惑和不信任。
也不能写信给子瑛或者菊姑,怕是信还没出北邑的皇宫就会落入燕文寒秋的手里,那我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之前想达到的目的就会全部都前功尽弃。
所以我只能无端的在这里思考,猜测,劳心劳神,疲倦不堪,不是我愿意给自己找罪受而是我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表情能装能骗,可只有静下心来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最真实的。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被糖浆洇了一片的锦袋开始发呆,我又想起那个时光里的墙头之交,头顶一望无际的蓝天,眼前繁花似锦的桃林,还有那年初好的我和他,晶莹剔透的糖果早已化成一滩,只留着空口袋,空空如也。
爱是什么?是一缕轻烟,有着若有似无的美;是一道刻骨铭心的伤,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疼痛不堪;是无数伸张的藤荆,盘踞然后紧紧缠绕,牵了一处却动了全身。
时间匆匆而去,沧海都变成桑田,我还会念念不忘,我以为我薄情,我以为我洒脱,原来我也不过只是茫茫众生中普通的一个,别人有的,我都有,别人没有的,我也不会有。
“你在发呆?”我一怔,看见燕文寒秋一身紫罗金袍子,金冠束发正满面的笑容从门口走进来。
原来,爱和不爱,跟金钱跟相貌并无关联,爱那个人不为别的,只为从未有人能替代他,这就是理由。
我勉强笑笑“皇上为何来了都不让下人通报一声的?”
燕文寒秋的脸色一滞“皇后没听见吗?这次是珍珠报过了的。”
我愣在当处。
“这是什么?”他顺手把我手里的锦袋拿了去,左右翻看,又瞥了我一眼“你的?都脏了,怎么还留着?”
“嗯,南梁的时候一直带着的,看见它就想到那时。”
“都过去了,想它做什么,都忘了吧。”
燕文寒秋一扬手把那个锦袋扔到旁边用来暖茶的火炉里,锦袋落进里面很快被火舌吞噬,轻烟浮起,一股焦味夹杂着糖果淡淡的清香弥漫了出来。
他就那么静静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盯着锦袋最燃尽的最后一点,缓缓对他说“如果能说忘就忘,那真是个天大的福气。”
我抬眼看他“皇上又怎么能懂得呢?”
他盯着我看“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懂得?”
“不管你想也好,不想也好,始终是回不去的了,想那么多,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流不出眼泪,只觉得自己眼眶酸胀,胸口憋闷,难以呼吸。
“立命还是安身,皇后这点道理不需要我多讲吧,我不管当初带着你跑出去的是乐子瑛还是你自己,那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任何不同。
你现在是我的结发妻子,我北邑的皇后,现在是,以后也是。
就算你死,我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会一直都是如此继续下去,会埋一起葬在一块,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关系……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燕文寒秋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呆坐的我,头脑里一片空白。
我直愣愣的坐到深夜才睡下的,竟然梦见北邑和南梁战火连天,子瑛在城墙之上满身是血,朝我望过来,我身边的燕文寒秋,突然站了起来,伸手把旁边的弓箭拿了来,对准城墙上的子瑛射了出去,一切都静止了,全世界都静止了。
我发疯了似的用手里的阻止他,手里的刀不知什么时候插进燕文寒秋的胸口中,顿时,他口吐鲜血,殷红的鲜血把那一身白色的袍子染的通红,他扭过头,深深蹙眉,忍痛不语,只是死死盯着我。
温热的液体蔓延到我的手上、皮肤上,我颤抖着手,喘着粗气看着他,不知所措。
他眼里只有深深的失望和悲痛,仿佛要把我看穿一样,无穷无际的悲恸劈头盖脸的笼罩下来。
我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流下眼泪,没有报仇后的喜悦,反而是撕心裂肺般绝望的抱着他大声嚎哭,子瑛倒下了,他含笑望着我。燕文寒秋也倒下了,留给我那样一双深刻的眼光和满天的血色。
天地之前一片寂静,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存在,我的哭声响彻整个山谷城墙,凄声厉厉。
我被自己吓得一下子醒了过来,满头的大汗,胃间的呕吐感汹涌如潮般的涌来,从胃直顶喉头处,忍都忍不住。
“公主,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我挥挥手示意如意把痰盂搬了来,一张嘴,把晚上吃的一点粥吐了个精光。
只觉得胃的底部像是给揉搓了许久,一波波的呕吐感从里面涌来,我无法控制的呕吐,吐干净了东西就开始干呕。
呕吐声把外间的珍珠都给惊了过来,披了衣服就赶了过来,忙问“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去找太医过来看看。”
吐到连一粒米都吐不出来之后总算是安稳下来,我朝她摇摇头“不用了,起急了,老毛病。”
漱过口之后珍珠和如意服侍我躺下休息,可我却怎么都没办法睡下去,睁着眼睛盯着帐顶看,不知所想。
“两位姐姐快去看看吧,李德胜算是不中用了。”
因为是在夜里,所以小太监的声音虽然不够响亮,可却也能听得清楚。
然后就是簌簌的穿衣声和如意略高的嗓门问道“怎么了?李德胜怎么了?”
“不知道,说是给抬了回来,都不成人形了……快去禀告皇后吧。”
“说清楚,到底李德胜怎么了?”珍珠问。
我心又开始无端的慌起来,像是要跳出胸口那么剧烈,恶心感又翻了上来。
坐起身扶了扶胸口,稳稳神,开口“来人是谁?进来说话。”
我穿好衣服坐在榻上,那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六神无主的开口“皇后娘娘快去看看吧,李德胜给人抬了回来放在凤宫的侧门口处,人怕是过不去了,就只剩一口气了。”
我一惊,猛地站起身来,脑袋一片眩晕“你说什么?李德胜他怎么了?”
“李德胜就只剩一口气了,在侧门那挺着呢……”小太监哭哭啼啼的回我话。
我只觉得像是后脑挨了一棒子似的,连说话都不能说完整“快,快,派人给抬回来。”
转念又想了想“不必了,我去,我自己去……”说完踉踉跄跄的往外跑。
珍珠和如意还有那个小太监跟了上来一路上“公主,皇后”的喊个不停。
我不敢想象,更不敢猜测情况会有多么严重,我千里迢迢费尽心思和气力从南梁把这些视为家人的他们三个带了来,所以他们都得好好的活着,一个都不可以有事。
等我跑到侧门,看见几个小太监为了一副担架,上面似乎躺了个人。
我几步上前,把人群拨了开。担架上面的人已经看不出面目,血葫芦似的,满身的血污,他背对着我趴在担架上面,我伸手去摸他的身体,软乎乎的湿腻腻的,血肉混成一片。
只觉得周遭都没了声音,心跳得厉害,我用沾满血污的手去扳那人的头,还是看不清楚,只见微弱的灯光下,一脸血的人神志不清,气息微弱的可怜。
我用手抹了抹他的脸,那脸上已经没有任何一处干净的地方,怎么也擦不干净,我又把袖子贴过去擦,终于,李德胜那张脸现了出来,微皱的眉,满脸的痛苦,眼睛紧闭。
我握住他的手,不停的摇晃“李……李德胜……你醒醒……是我……我是公主。”
他不动,血从担架从手指不断的滴下来,渐满染红了我的前襟。
“李德胜,你睁眼睛看看我,睁开,睁开看看……”我用手抬着他的头,把脸贴过去问。
他微弱的动了动眼睛,似乎根本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我一眼。
“李德胜,我命令你,命令你睁开眼睛看我……”我已经带了哭音,强装冷静的对他叫喊“睁开……睁开眼睛。”
声音不自觉的渐渐低下去,哽咽感留在喉咙,梗得喉咙生疼。
“公,公主,……有诈……”他肿胀的眼睛勉强的张开,握在我手里他的手狠狠地捏了我一下。
“宁……有假……”急艰难的吐出这个几个字就昏厥过去了。
“御医呢?给我把所有的御医都招过来,马上,立刻。”
“公主,如意已经去叫了……”珍珠哭着在我耳朵边说“公主,不要急,不要着急。”
我握紧李德胜的手颤抖不止“无论死活,你这个仇此生不报,我誓不为人。”
小太监们急急忙忙的把李德胜七手八脚的抬进了房里面去,我跟在后面,一步一步,沉重而疲倦的往回走,仿佛从侧门到凤宫的内苑有十万八千里之远。
“珍珠,你和如意去顾李德胜,带到我的话,能救李德胜的人,本宫有大赏,就不活,就是失职。”
珍珠不放心“公主夜深寒露重,早些回去休息。”
我点点头“不要用别人,你和如意亲自去伺候,有了消息记得来通知我。”
她不放心的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红着眼睛对我说“公主放心,李德胜不会那么不争气,公主好不容易把他从南梁带了来,他不能就这么死了的。”
我扯了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她道“对,你到时候就这么跟他说,问他有没有良心,知不知道好歹,这么走了,我可不饶。”
珍珠走了,我没有回青园,而是去了内苑,那才是皇后真正寝宫,我进去时,只有几个护卫,见我来了,吃惊异常。
我把他们遣走,抬步进了房间。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月光微弱的光芒从窗子照进来,我端坐床沿,望着那一地月光一语不发。
我进到这个宫殿成了一只精美而脆弱的金丝鸟,除了回忆和你争我夺,似乎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多,如果说我的置身事外的想法到最终成了将身边人慢慢推向深渊的一只看不见的手,那我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他们只是我庇护下才能生存的人,若是连我都不能保护他们,他们便没有任何依靠,只能任人宰割。
在南梁我曾视他们如亲人,曾相依为命的生活在一起,如今跟我一起来了北邑成了皇后身边的人,连这样都不能够保护好他们吗?
血腥味直冲我的鼻尖,手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李德胜的血,我伸出手,缓缓的举到眼前,月光下还可以看清楚那些血凝固之后便成一条条蜿蜒而丑陋的赤红色血蛇,盘踞在我的手腕上,手背上,还有手心里,那是李德胜微弱的生命线,似乎被握在我的手里,可我觉得我似乎怎么也抓不住它。
这里的夜晚很冷,没有火炉的房间像个阴暗的牢房,我静坐,感觉单薄的衣服毫无一点招架之力,身体一圈圈的发紧,一点点往下沉,我维持一个姿势许久,久到最后,我对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也感觉不到寒冷。
月亮从中天到偏下,天际从漆黑到鱼肚白,从月华如链到晨辉朦胧,一个昼夜就是如此的转换,人生也是如同黑夜白昼一样,不停的交替更迭,也许随时都可能成为最后一个轮回,然后彻底消失。
我在等,等一个消息,想尽快知道却又生怕知道。
门被推开,一个人站在门口处,外面的天似乎有些亮了,我扭过僵硬的脖子往门口看去,燕文寒秋一身白的站在门口,逆着微弱的晨光,我看不真切。
只是清楚地听他问我“如此,你都不肯来找我,竟然还是等着我来找你。”
“人,还活着吗?”我一张口,声音嘶哑不堪。
“谅他也不敢就这么死了,多大的面子,连皇上还得替他走这一遭……”燕文寒秋面色有些难看的道。
我用手撑起身子,两条腿麻木无觉。他上前顺势揽过我的腰抱了过去,轻轻的在我耳边问“你的深情厚谊为何从来都吝啬用在我的身上,大方的不是地方。”
我安心的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上,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恹恹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他似乎笑了笑答“我了解你的绝对比你了解我的要多,一起去看看李德胜的状况,然后沐浴好了,好好睡一觉,我不走,陪着你。”
谁是谁的秘密
燕文寒秋把身上的披风披在我身上,细细的慢慢的用帕子帮我擦拭双手和脸颊,他的手很暖和,划在我冰凉的皮肤上激起暖意一拨一拨,我的心有些微酸,从点点碎波渐慢泛成一连片。
“从前我以为想找出你的弱点很难,南梁不是,那什么才是呢?”他用手指划过我脸颊的边缘,一双桃花眼,极艳
“我知道你来北邑并不是出于自愿,我也知道你为了什么条件才妥协了南梁的皇帝,你舍得的,舍不得的我统统都知道。”
我还是不说话,盯着他看。我想知道燕文寒秋到底要说些什么,或者说他想要知道些什么,已经确信了些什么。
“乐子瑛去函谷是他自己去求来的,至于为什么……”他顿了顿,撩眼看过来“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能猜得出乐子纯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的心绷得紧紧的,听见他提起子瑛的事好想听得再多些,再详细些。
“皇上能这么说,想必已经猜到一二了吧……”我不紧不慢的试探。
他粲然一笑,极尽魅惑之情,微微探头过来“你说派一个没战功没经验也不曾有过什么才华的人守边疆要塞,这里面的理由何在?”
我被他问的有些不知所答,心下里思绪翻滚,一个朦朦胧胧的答案搅得我心神不肯安宁。
太子这么做,难道,难道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如果他知道了,那燕文寒秋会知道多少?子瑛的处境会不会很危险???
“用稻草人防鸟?那可不见得……”燕文寒秋笑呵呵的对我说“或许,你能帮你的皇兄说说好话??”
心里那个悬起来的念头终于如巨石落水般怦然而下,惊起千层万层的骇浪,我手一抖,被他握个正着。
“别怕,你说了,我会考虑的。”
果然,果然如此,乐子纯打这个主意,燕文寒秋也是一样。
子瑛真是傻,从送我到北邑国开始就一步步的走入这个陷阱里来,我们都是井里面的人,难以逃脱。
“无论如何,我会去离你最近的地方守望着你,这是我的承诺,箐箐,你也要永远记得。”
“无论如何,我会去离你最近的地方守望着你,这是我的承诺,箐箐,你也要永远记得。”
“无论如何,我会去离你最近的地方守望着你,这是我的承诺,箐箐,你也要永远记得。”
心里的这句话不停的反复,一声高过一声,占满了我大脑里全部的空间。
子瑛的深情,子瑛的承诺,慢慢抽走我身体里的力气,一丝丝一缕缕,穿过心脏,穿过时间,把我往前使劲推。
我强迫自己稳住,千万不能让燕文寒秋看出什么破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面上并无表情,可我却能感觉到自己不可抑制的颤抖,冷?恐惧?我不知道。
他不再说话,把我揽过来,紧紧拥在怀里。
而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昨夜那场恶梦在眼前重复,累极,倦极。
出了内苑之后我和燕文寒秋往李德胜的屋子里去,里面的人似乎都忙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三四个太医正表情疲倦的从里面鱼贯而出,边走边讨论着什么。见我和燕文寒秋从外面进来,赶紧俯身行礼问安。
不等我问,江太医先开了口“禀告皇后,李公公的伤势非常严重,破处甚多,失血状况堪忧,而且很有可能会继发感染,据目前的状况看来,不算乐观。”
我有些僵的点了点头“劳烦各位太医了,请各位务必竭尽所能,留下李德胜的命,本宫自有重赏。”
几个人又拜了拜,谢过之后方才离开
我推门进了屋子,迎面扑来浓重的中草药味道,里面只有三个人,珍珠,如意和那个通风报信的小太监。
“人怎么样了?”我沿着床坐了下来,端看趴在床上面的人。
只见李德胜脸上的血污都给清除干净,脸上的毫无一丝血色看得一清二楚,额头青肿,眼角破裂,一条很长的伤口从眉尖沿着眉梢到耳朵边划了下来,蜿蜒的可怕。
“公主,李德胜一只昏迷中,未曾醒过……”珍珠肿着一双眼睛回我。
“别急,不会那么快的……”说话的人是燕文寒秋,一只手轻轻扶了扶我的肩膀,靠在我后背站了过来。
我点点头“皇上还要早朝,先行一步吧,我再坐会一会就回去。”
他不应“今天就不上朝了,有事让他们来报就是。”
“可是。”
不等我话说完,他出声“今天陪你,之前说好了的……”我不好再说,只好点了点头。
“珍珠,昨天太医说了什么?”我问。
“说是臀部都给打烂了,没有一处好的地方,身上还有鞭子的痕迹,连头上也那么大一处刀伤,能摒住这么一口气等着回来着实是不容易。”
“你们两个给我好好的顾李德胜,所有药物食物必经你们之手,我每天都会亲自过来的,江太医也会按时来给他瞧,有事情马上来通知我。”
珍珠和如意点头称是,我又瞟了一眼旁边的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连忙跪地“小的叫刘成,也是跟着公主从南梁来的。”
“好,你根本宫走一趟,正好李德胜不在,就你吧。”
如此,我跟着燕文寒秋折回了青园,刘成也跟了去。
一夜下来,我未曾合眼,又忧虑过急,头脑昏昏的一脚深一脚浅的拖步往回走。
“皇上,我先去沐浴,您坐坐。”
留了燕文寒秋在房间里,我带着刘成往里间去。
我打头,他在后面亦步亦趋“你说你是怎么发现李德胜的?”
“小的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塞了封信给门守,后来门守把信交给了我。”
“门守没说送信的是谁?”我疑惑
“什么也没说,小的摊开了信一看,就只有几个字:凤宫侧门,生死不明……小的赶紧带人过去察看,才发现李德胜在担架上,伤得不轻。”
“李德胜平日里跟谁走的最近?”
“小的,还有随从过来的几个人。”
“从今天起,你就负责给我在李德胜屋子边暗中察看,看见谁来探风或者到处转悠,行踪诡异就给本宫看清楚记牢实了,到时候你立了功,封赏自然少不了你的。”
以为这人会点头哈腰的跟我谄媚说些恭维的话,谁知他却说“小的不要什么奖赏,只求能帮李德胜报了这个仇。”
我顿住脚,扭头看他
他哭哭啼啼的又接着说“以前小的在南梁老是受大家欺负,只有李德胜肯帮我,他说:我家公主说了,奴才也是爹生妈养的,只有公主才会把我们这些下人当成人看待,当成亲人看待,别的人都把我们当成狗一样糟蹋
所以,他看不惯那些狗仗人势的人,所以他经常会帮助小的。
也是因着这个,公主和亲到北邑的时候,李德胜还问了小的愿不愿跟随,小的想都不想就原意就跟了来。
到了北邑公主待我们这些下人好得很,有吃有穿,我们几个都觉得很满足,都很感激公主,也感激李德胜,现在出了这种事情,小的能帮的,拼了小命也得帮,不能让北邑的人瞧不起咱们,欺负咱们。”
他语落,我又问“我问你,可信任的人有几个,我现在需要有人替我办事。”
说不感触是假,我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把我在那个世界里的观念和思维带到这个世界里来,以为那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在正常不过。
可现在才知道, 原来不管哪个朝代的人,无论是做主子还是奴才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懂得尊重别人,也是在为自己拓了更宽的路,总是不错的。
“算上小的一共五个,据小的所知,都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我点点头“那样最好,是友,以后定当厚诚相待,如果是敌的话,别怪我到时候不客气,丑话必须说在前面。”
刘成赶紧跪在地上“我刘成若是他日背叛公主,做些无德之事,就让我不得好死,五马分尸,魂飞魄散。”
我出声阻止“行了,我信你了,就照我吩咐的去做,李德胜之前安排的你们照样继续,而李德胜这边,你就两个人就成,给我看紧了。”
“小的不会让公主失望的……”刘成赶紧应我。
我点了点头,继续往里间沐浴的地方去
李德胜现在不在了,我并不能完全的相信这个刘成,不过,目前看来也只有他还能信一信,北邑的人我便更不敢信不敢用。
简单的沐浴过后,穿好衣服,就赶紧回到青园的院子里去。
我进屋时 ,燕文寒秋正在榻上看我平日里经常翻看的《国策》见我进来,微笑的伸手牵我坐在他身边,端倪我“美女我见得多了,这么清逸雅致的人不多见,很对我胃口。
只不过, 这么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人儿却喜欢看这样沉重的书,好难得。”
“平日里荡秋千扑蝴蝶的嫔妃,你不也看得多了,如果却是居心叵测的蛇蝎美人,你觉得难不难得?”
他笑而不答“这李德胜倒是你的心头宝,惹了可不得了。”
“有句话叫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么说来,皇上觉得如何?换了是周全今天生死未卜,皇上又会如何?”
燕文寒秋笑呵呵的不答反问“你原来有心?”
我也冲他笑笑“皇上有心吗?”
我们对视 ,心里各自计较着自己猜测着的答案
我有没有心,他会在意?而他有没有心对我来说又能如何?
我能面对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丈夫有什么期待呢?当感情不在一个天平上一对一的时候,所有的期待和美好都是注定要落空的吧。
我收回眼,侧过身,淡淡的道“我失言了。”
他伸手扯我“为什么不问了?”
“不想问下去了……”我答他
“为什么不想问下去了 ? ”他扯着我不依不饶的问下去。弄得我有些不耐“没什么,就是不想再问下去了。”
“我想要知道……”燕文寒秋突如其来的高声调吓了我一跳,我抬脸看他,一点笑意也无“皇上喜欢看到傻女人问傻问题吗?好笑吗?”
他也绷紧了一张俊脸,眼色阴郁,声音不小却冷到骨子“你就那么喜欢乐子瑛吗?”
我被他的话惊了一顿,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了“皇上你怎么能乱说,如此的重话让我情何以堪 ?”
“情何以堪?这句话应该是我反问你的,事到如今,你让我这个皇帝情何以堪???”燕文寒秋终于被我的一句话惹怒了,一反平日里温文儒雅,触目不惊的态度,对我几乎是用吼的
我一下子没了声响,直直的看着他那张盛怒的脸。
“乐箐箐,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你以为我不知道还是觉得我好骗?”
我不说话,不知道如何回答燕文寒秋的问话,呆呆的站在那里,被他大力的摇晃,毫无反应。
我以为,就算不爱,只要我能做到尽职尽责这一生也就这么过下去了,我以为,只要藏的够深够密,在这嫔妃众多的后宫里安分的活着,就算是现世安稳了。
可现在我不懂了,燕文寒秋到底要我怎么做才满意,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满意,才能让自己过得再平静一些,再安稳一些。
“怎么都不说话?说话。”
我满脑的混乱,自己身边的尔虞我诈,子瑛的深陷险境,李德胜的生死未卜,连同着燕文寒秋的举动,在我的脑子里搅成一锅粥似的,彼此纠缠不清,填满了我的脑袋。
“你不说话,是想让我证明吗?证明谁才是你的男人吗,要吗……”他把我打横抱到床上,开始动手解我衣服的扣子。
感觉到肩膀和胸前的一片冰凉,他的身体就很快贴了过来,我被一片炙热包裹其中,深刻的感觉到他的怒火如何泛滥成灾。
其实我都知道,知道燕文寒秋是决不会和南梁永修和好的,他野心那么大,两国兵戎相向是迟早的事,而之后的我,何去何从,是死是活都还无从得知,我能靠着谁?能信着谁?我真的不知道。
如今的同林鸟,难保以后不会反目成仇,何况没有牢靠的感情基础,只是以政治为目的才成婚的我们?
觉得很倦,很无奈,也很茫然。一个人并不够强大 ,可偏偏有时候天底下就是容不下这样一个人。
我伸手,挽住他的脖子,把头深深埋进他得颈窝,闭上眼睛,却不能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
果然,燕文寒秋停下了动作,身体僵硬,沉默得很。
我无声无息的哭,他也不说话,保持那个尴尬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昏昏的睡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燕文寒秋一身里衣凌乱,坐在床边,盯着我看。我睁眼的时候,他的一只手还扶在我的脸上。
见我醒了过来,他把手抽了回去,神色复杂的望了望我,转身出了去。
我听见外间周全过来给他穿衣服的声音,而后 ,两个人出了青园。
得失难平
日子还是要继续,只要我住在凤宫里一天,就要把眼前的事情打点的好,这是我的责任,在位一天,我就要尽职尽责。
李德胜还在昏迷中,我日复一日的去看,看到的都是同样一个状态,昏迷,高烧,还有他满身的伤痕。
看到我能把这样一种不算乐观的状态看成一种幸运,毕竟,他还是活着,只这一点,我就满足。
燕文寒秋经过上次的事情,便开始禁足凤宫,不过,他派来了御林守卫的都统聂凡直接给我调派,协助我查清楚李德胜的事情,对于这一点,我还算是欣慰的。
偶尔他也会让周全来凤宫看看,我见周全一见到我就满脸苦涩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活像是满肚子的话装在一个封了口的茶壶里怎么倒也倒不出来,快憋到爆炸。
“皇后,那小的先回去了。”
我朝他点点头“那你回去吧。”
他走了两步又扭过头,见我看着他,唉声叹气的又调过头去,再迈一步觉得还是不够妥帖,复又转过身来,辗转反侧,难过的很。
“周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本宫说?想说就说吧。”
“皇后,要不您去御清殿去看看皇上去?”周全颇为为难的望了望我。
见我没有下文,他斟酌了下,又开了口“皇上毕竟是皇上,有些事情拉不下脸面的,皇后胸怀宽广,何不一笑泯千愁呢?两个人和和美美的多好?”
“打扰到皇上的休息总不大好的,你精心在身边侍候着就是了……”我委婉推托,因为我不打算去,也没那个心情去。
这下子周全急了,觉得可能是话说得不够明显所以又开口“这后宫的嫔妃都是皇上的妻妾,试问有哪谁的妻妾不渴望受龙主的恩泽和宠爱呢?这才是正常的啊。
小的在皇上跟前侍候了那么多年,各式各样的招数法子都见过,唯独皇后最是奇特,从未讨好过皇上半分,反倒都是皇上一厢情愿,时候久了,皇上也会觉得心里没底,心烦意躁。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我笑了笑“你还真是掏心窝子的跟本宫说实话呢。”
周全也跟着赔笑“皇后的为人和品德小的怎么会不知道,小的只求您跟皇上能早日和好,也免得龙颜阴沉,龙心气躁,能雨过天晴多给小的点好脸色瞧瞧,小的就谢天谢地了。”
“既然周全都这么说了,那本宫就跟着你去一趟看看吧。”
话已至此,我也只好走这一遭,起身,跟着周全准备出去。这时候刘成进了来,似乎是有话要说。我随口道“刘成跟着本宫一起吧,其他人不用跟了。”
如此,我、周全和刘成一同前往燕文寒秋的御清殿去。
也许,周全说得不错,所有的人都围着燕文寒秋打转,他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才是理所应当的。
如果我依着自己的性子冷冷清清不闻不问,那么,无疑这种特立独行的做法就会引起他的注意,让他的想法更多。
事情不曾往我希翼的方向发展,反而是背道而驰。他越是盯着我,我身上的破绽就会越多,到最后我只能成为一个显而易见的靶心。
可我性子就是如此,要是真想改,还真的是很困难。
御清殿是燕文寒秋自己的寝宫,我从来到北邑国以来就从没去过一次。不过御清殿离凤宫不算远,不消一会工夫就到了。
刚一进院就听见女子甜蜜的声音,还有稚儿咯咯笑的声音。我脚步一顿,站了下来
“卓儿……快到母妃这来。”
我知道谁在里面,真想立刻扭头调转回去。
“公主……”刘成的样子似乎很勉强。
周全也脸色不好看,显然,他也没有料到这个光景会撞见文贵妃母子在这儿。现下把我叫了来,岂不是让我面子上不好看。
“这……皇后您看。”
“没事的,走吧,进去看看……”时已至此,我只能打头先进了去。
庭院里文贵妃一身粉红色宫装,精致的妆容,云鬓乌发,珠光宝气,脸上是何时何地都绽现的妩媚笑容。
她身边不远处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绫罗绸缎一身,粉嫩可爱,一双眼尤像文贵妃。
而燕文寒秋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怡然自得,表情闲逸,心情似乎不错。
见此状况,我倒是有些尴尬,似乎真的来得不是时候,扰了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
我心情很复杂,似乎又酸又疼,齐齐涌上心头,滋味难尝。
突兀的到来,似乎打破了眼前这和谐的美景,场面一时有些冷清。燕文寒秋似乎不能消化我史无前例的出现在他寝宫里的事实,身子动了动,最终却还是稳稳的坐在那,只是盯着我瞧。
“呦,皇后娘娘来了阿……”文贵妃一脸笑意,拍拍小孩子的手“快过去让母后看看。”
小孩子倒也听话,咿咿呀呀的摇摇晃晃朝我走过来,脚下一个踉跄,猛地朝我扑了过来。我赶紧伸手抱住小孩,摸摸他的头,念叨“吓不怕,吓不怕。”
燕文卓也没哭,反而是咯咯的笑起来,倒是把我吓出一身的汗来。
“皇后娘娘真是会带小孩,赶紧为皇上也生一个小皇子吧……”文贵妃笑道。
我笑笑没接话,转眼看了燕文寒秋一眼“西乌国的聘礼都准备好了,这正准备让皇上过目,既然卓儿在,那本宫就代替皇上过目了,等点数好了,让周全把礼单拿给您看看就是了。”
燕文寒秋还是不说话,那我只好径自说道“天黑前要弄完,不然要耽误了,那臣妾先告退了。”
我转身欲走,却听见燕文寒秋开了口“朕也得去一趟,文妃你带卓儿先回去吧,朕得了空在过去虞宸宫看你们。”
文贵妃的脸色明显一僵,似乎非常不满意燕文寒秋的突然离去,可却又没法,只能点头做应。
出了御清殿,我跟在燕文寒秋身后往正殿里去,东西就堆放在侧间,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把五口箱子抬了出来,东西又重新翻了一遍。
待燕文寒秋含糊其辞的看过礼单之后,才算可以正式封箱,就等时候一到,好让燕文昃随着马车带到西乌国去。
等人都下去了,燕文寒秋转头问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
我想了想“南角上的雨和苑修缮已近尾声,不过在十天之内就能竣工了,到时候皇上亲自去题字吧。”
“嗯……还有吗?”
“雨和苑置办的东西,臣妾要以什么标准来准备西乌公主的宫殿?”
“就以你的标准去办。”
“那过年的满门宴怎么说?”
“照你的想法去办。”
“那臣妾知道了,臣妾先去置办东西,吩咐下人准备,先行一步,告退了……”我起身准备离开。
“你不高兴?”他伸手拉我胳膊。
“没有,快过年了,还有和西乌的和亲一事,雨和苑的工程也需要顾,臣妾想把事情办好,不然没法跟皇上交代……”我恭恭敬敬的答。
“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从来都不是个低眉顺目的人吗?演的过了……”燕文寒秋莫名其妙的说。
虽然我心里有些气,有些憋闷,可我毕竟是个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人,上次闹到不欢而散,这次,我决不能犯相同的错误。不管我对燕文寒秋的感情如何,这个人不是我说惹就能惹的。
“人不能总依着自己的性子过活,这个道理宫里人人都懂。”
“你还挺聪明,不过,我不喜欢你这样。”
我听了他的话一阵莫名其妙,这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反着不成,现下里顺着也不成。
“走吧,工程的事让他们去操心,今天,你陪我……”燕文寒秋说得自在,先走一步,我开始犯愁,踌躇地跟在他后头。
说来今天我的确因为在御清殿里撞见那一幕后心情不是很舒服,可我并不想因此同燕文寒秋或者文贵妃闹得不愉快,若是知道她在,我死也不会迈进御清殿的大门一步的。
“满皇宫里算着,你比谁都低眉顺目,比谁都端庄贤淑,不挑,不恼,不争,不算,可为什么我总也感觉不到你最真实的情感呢?
像是秉公办事例行公事,半分感情都不带,冰冰凉凉,冷冷清清的,这到底是你的性格,还是因为走到今天只是因为你必须要妥协呢?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哪个会如你一般?”他站在院子里驻足问我,语气不轻不重。
我不愿回答,只能远目。
“是不知道怎么说,还是被我说中了?”他又接着问。
被他问的没法,我随口道“皇上,可能是臣妾的性格里本身就带了您不喜欢的成分在,如果不愿被你讨厌,臣妾只能改变自己的性子。”
“臣妾,臣妾,你还在气我是不是?”燕文寒秋低头蹙眉的问。
“不是。”
“真是固执的可以,我看你不是怕我讨厌你,你是怕我不讨厌你才是……”说完,有些气急败坏的深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周全一路小跑从院子那边望这边来。
燕文寒秋正窝着一肚子火气,见他嚷嚷,怒道“火烧到屁股了不成?嚷嚷什么。”
周全赶紧跪下“皇上,宁嫔失血过多,人已经昏过去了。”
“什么?”
我也跟着一愣
“小的也不知道,说是锦阳宫里的宫女来通传的,说是现下里状况堪忧。”
我赶紧上前“皇上莫要怪他了,赶紧过去看看吧。”
“你跟我一起过去。”
我点点头又跟着燕文寒秋折回去往锦阳宫方向去。
路上我问周全“看见刘成了没有?”
周全说“看见了,像是急事跑回去凤宫了,想必过会能来。”
锦阳宫里又是人声鼎沸,太监丫头进出频繁,看着光景似乎状况不大好。
我和燕文寒秋赶紧进了里间探望。
“宁嫔的状况如何?到底怎么了?”
“回皇上,宁嫔的突然血崩跟之前小产未愈有很大的关联,目前来看,似乎有宫漏的症状……”说话的是江太医,以他的医术来说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宫漏?”燕文寒秋似乎不大明白。
“就是子宫穿孔,造成大量出血,进而休克……”江太医补充道。顿了顿又说“就怕以后宁嫔娘娘再难生育子女了。”
燕文寒秋倒是没有多想,只是交待“好好给宁嫔医病,不得疏忽。”
昏迷中的宁嫔自然不知道自己以后再也无法生养孩子的事情 ,我瞥了她一眼,觉得她既值得怜悯有恨她自作自受。
我一直觉得,费尽心思去达成某种目的的前提一定是要保己平安,切莫用自己作为条件去交换筹码,不然到头来,就算达成了目的也无福消受了,根本不值得。
不懂?大部分时间里我们都懂得这些道理,也许是太过急于求成或者面临窘境,很多人都忘记了这个道理,一错,结果步步都错,而这些错,往往都是没有办法回头的重过的。
赤红花的药效我是后来从江太医那里了解过的,极寒,且刺激性大,副作用也很大,如果是怀孕中的人服了一定量的赤红花之后,就会产生剧烈的宫缩现象,刺激心脏的供血,造成流产。而副作用就是破坏子宫恢复的机能,有可能导致不孕。
所以说,孕中非自然状况下的流胎是件危险的事,尤其在古代,危险的几率是成倍的。
宁嫔就是想要的太多,以为付出的多,押得重,也会得到的更多,可惜,这种理解方式不限于在宫廷里使用,更不适合用在后宫丰盈的皇帝身上,押错宝,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皇后,小的有事禀报……”不知什么时候刘成找到锦阳宫里来,在我耳朵边小声道。
“鱼上钩了。”
我一听,心下里有些欢喜“小的?”
“大的小的都有。”
“那好,我们回青园再说。”
我转过身跟燕文寒秋说“我先回去看看宫里有没有事情,晚些在让御医院去开些药方过来。”
燕文寒秋点点头,继续留在锦阳宫里看着宁嫔,于是我和刘成从锦阳宫里出了来,一路急步往凤宫青园里赶。
一进凤宫,就看见聂凡在青园的院子里等我,身边的侍卫还压了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站在那里。
见我回来,赶紧上前俯身行礼禀报“皇后娘娘千安,今天微臣发现一个行为诡异的小太监久久游荡在李德胜公公的房间周围不肯离去,鬼鬼祟祟,意图不明。”
我看了看那小太监,完全陌生模样。
走到他身前开口问“你在哪里当差?”
那小太监也不慌,张口就来“奴才在虞宸宫当差的。”
我笑笑“得了旨?还是奉了命?不然,来我凤宫作何?”
“小的是奉了文贵妃的命前来探望李公公病情的……”我笑笑点点头“探病?那你认不认得他?”
小太监见了来人,一时有些懵,支支吾吾的道“小的不认识他。”
我又点点头“刘成,把人带上来。”
等到另一个人被押到院子里的时候,小太监的表情可谓惊诧万分
我侧过眼问“那这个也不认识???”
“小的。”
小太监普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不管小的事情,都是文贵妃交待好的,小的也是没法,一介奴仆,除了听从主子的命令,别无选择啊,皇后饶命,饶了小的一命吧。”
我转身看像聂凡“聂都统,你这人还真是捉对了……还要问什么可否等本宫问完了再把人带走?”
聂凡恭恭敬敬答“臣遵旨。”
“那好,都跟着进来吧……”我转身进了房间。
这些眼皮子底下的猫腻和恩仇,就此作个干干净净的了断,欠我的,个个要全部还来。
拨云见日
屋子里站了三个人,聂凡,还有江太医。刚刚被捉到现行的小太监跪倒在地,连头也不敢抬,场面一时安静得很。
“正好御林守卫的都统聂凡也在,那本宫就把之前宁嫔滑胎的事情处理处理,你说你是虞宸宫的人,那你认识他吗?”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道“小的认识,是锦阳宫里侍候着宁嫔娘娘的张东。”
“那她又是谁?”我指了另个人给他看,他抬头浑身抖得更是厉害“她,她。”
那名女子跪在地上猛是磕头“皇后娘娘,奴婢,不认得他,从未谋面,请皇后娘娘明察。”
小太监面对身边宫女的言语先是一愣,继而又矢口否认与她相识“小的也不认得这位宫女。”
见他们咬定了互不认识,我把刘成叫了来“把东西给他看。”
刘成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放在小太监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小太监一时惊恐万分。
“刘小娇,王聪,你们胆敢在深宫内苑搞这种勾当,以为我们上头的人都不晓得吗?
只消叫几个下人来问问就一目了然了,问你们,不过是给你们个知错就改,将功赎罪的机会,看来,本宫的慈念太多余了。”
两人虽不吭声,却已经颤抖不能自已。
“公里规矩,太监同宫女私通,行仗死之刑。
如此,你们两个就算再不想承认,有那么多证人证词,这干系能逃脱得了吗?”
我再问,两人还是跪在地上不发一声。
“好,既然生不能同欢,死就让你们死成一双吧。
刘成,去把王聪公公房里的五十两黄金和刘小娇的传情帕子拿去教给刑部的尚书过目,还有这张口供以留做他日审判的证据
那个都统受贿赂之事想必皇上也知晓了,剩下的,就让刑部的人操心去吧。”
我瞥了王聪和刘小娇一眼唤聂凡“聂都统都看见了吧,两个私通的太监宫女,还有一个之前鬼鬼祟祟流连在凤宫里的不法之徒,本宫怀疑这些人跟李德胜的案子以及徐太医之死密不可分,招供有功呢就从轻责罚,死不改悔的呢,也无须手下留情。”
聂凡领命应是,叫了侍卫准备把三人带出去。
“李德胜的案子,本宫是非要一查到底不可,你当认真办好事,一个也不许给漏掉了……”我言毕。
倒是一个太监转身连滚带爬的往我面前爬来“小的张东愿意将功赎罪,皇后娘娘开恩,皇后娘娘开恩。”
不错,我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状况。
世间有谁不怕死?这世间没有这样的人,人人都怕死,只不过有些是不得不死而已,又有谁愿意为了别人而屈死?
替罪羔羊好做,冤死鬼难当,生死面前,人的弱点会全部暴露出来,这是人性。
我抬眼看他“哦?你要将功赎罪?说来听听你有多大的功能抵你的罪 ?”
张东是给吓坏了,在这深宫之内,死几个太监宫女着实不是什么大事,就连皇上也不会在意,这些人就如同蚂蚁一样,是锦衣玉食还是贱命受苦都看自己的本事和顶头的主子,说来也是苦命的人。
张东就是懂得这个道理,是到如今,我不可能让事情罢休,宁嫔又人事不省,聂凡又是皇上派来的来,刑部里的审问也有了眉目,这局面已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他是个聪明人,懂得我说话的意思也懂得审时度势。
“小的,小的知道徐太医之死的内情……”他哆哆嗦嗦的答。
“好,既然你这么有心那就去跟聂都统把所知所闻,说个一清二楚,至于你的罪与功,本宫心里有数了,你下去吧。”
张东被几个侍卫拖了下去,我又望了望犹豫中的王聪“你倒看我和她到底谁能斗过谁,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做奴才的没长双察言观色的眼睛,下场会如何,本宫不用多说了……下去吧。”
他还是不肯吭气,如此,两人给聂凡带的人押了下去。
等人都下去了,刘成恭恭敬敬地问我“公主脸色都白的都快透明了,还是赶快休息一会,千万别累坏了身子,不然李德胜醒了之后非扒了小的皮不可。”
我笑笑“李德胜干吗要扒你的皮。”
“公主就是李德胜的再生父母,祖宗似的,小的没照顾好公主那是大罪,李德胜要怪的。”
“李德胜的人现在如何?”脑际发紧,我属实感觉身体非常得疲累。
“烧已经退了,伤口也都开始结痂,应该快醒过来了吧,太医是说状况甚好。”
我点点头“你去把江太医叫过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刘成反对“公主还是休息一会吧,一会小的在去给您传江太医。”
“不用了,快去吧。”
刘成无奈,只好转身去请。
最近身体非常容易疲劳,睡得少,头昏脑胀的,胃口也不好,我只能强撑着身子,把自己本分的事情处理得好一些。
燕文寒秋对于西乌公主和亲的事情非常的不重视,一方面是边境上的战事虽停,可不代表从此就算安全
而对于南梁的忌讳,对于西乌的野心和憎恨时时刻刻都是他心头的大患之事,他一直忙于处理这些国事,对于和亲的准备事宜完全是不闻不问。
只有辛苦我跑前跑后的,看起来非常的贤良淑德,事实上,我恨不得那个西乌公主能一下子嫁过来,好少给我添这么多的麻烦。
不过,我还有忧心之事,那就是南梁和北邑之间的关系,太子既然能把子瑛安排在函谷这个关口,那么想必内心里的打算算是已经算计开来,这修好,不知道还能好上几年。
不多时刘成就把江太医请了来,宫里不缺通风报信的人,口口相传的速度让人不容小视,想来江太医的耳闻已是不少了。
他见了我,很是谦恭的俯身拜礼,身边的医官一个也没带,只身一人过来,也没有给我把脉的打算。
“今天本宫叫你来,就是想问你,当初,宁嫔滑胎的时候,你们四五个太医大会诊,本宫想知道,结论如何?”
江太医沉思了一会开口道“宁嫔娘娘属实系赤红花的药性才导致滑胎的,这一点,老臣确定,众太医也没有异议。”
我点点头,不轻不重的问“想必您老在御医院也闻了些耳风,也一定知道徐太医并非真正下药的人,而这个主谋其实另有他人吧。”
江太医并未出声,只是模糊的点了点头,算是做了答。
“本宫只想问问江太医,太医院里与宁嫔有关联的人究竟是谁?
当然,江太医可以不告诉本宫,不过,想来那文贵妃到时候就不会这般所做,徐太医是文贵妃的底下人,你们太医院里的御医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现下里人死了也就是死了,可如果这一死竟是连累到文贵妃身上,你想想,他日若是要把案子公开来判,这文贵妃还能这么稳如泰山的坐在虞宸宫听风声观情势吗?”
江太医的眉毛紧蹙,样子看起来十分为难。
“本宫只愿给李德胜的冤案还个公道,至于后宫里谁是谁非,谁长谁短,谁争谁夺只要在可允许的情况下,本宫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过问。
所以,江太医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在肚子里,本宫既不会拉帮结派也不会纳你入营,本宫只就事论事,让你交待出实情,也算是指点你不被牵连进这些是非中来,枉受迫害,仅此而已。”
见我这么说,江太医赶紧跪拜在地“皇后娘娘此言严重了,微臣断没有妄加揣测皇后娘娘的用意的念头,请皇后娘娘息怒。”
“本宫现在已是极度的身体不适,本该少说多休息,修养身体的,至于能说这么多,一来也是替江太医的安危着想,二来,也想把这场风波平息干净,让本宫多清静清静些时日。希望江太医能体会到本宫的用心。”
江太医一时也不敢怠慢,起身走到榻前,恭敬道“让微臣给皇后娘娘先把脉看看。”
我伸了手过去。
“皇后气血虚亏,脉搏沉浮无力,正是长时间没有好生修养的结果,待微臣开些养身的方子,皇后照服些时日,尽量多休息,少耗心血,自然会恢复如常的……此外。”
见他言语迟钝,我接口问他“但说无妨。”
“此外,皇后娘娘的体质偏寒又有先天气血不足的状况,怕是,受孕较难。”
“这个本宫清楚,江太医不必为难,就照着你的方子开,本宫会按时服用的。”
他点头,接口道“据微臣所知,当时本该是刘太医当班的,锦阳宫派人过来通传去给宁嫔看脉的时候,是点了名叫的徐太医的,而至于赤红花被挪用的几两,也并没有确切的使用纪录。
但微臣认为这药很有可能并没有流失出去,如果真有赤红花被服用导致宁嫔娘娘滑胎,也很有可能并非出自宫里的储备,而是通过其他途径带进宫里来的。”
我疑惑“既然找不到赤红花的使用过的纪录,又怎么知道,原本的药材并没有流失出去而是通过别的途径从宫外运进来的?”
“因为赤红花的作用比较特殊,只两种,一种流胎,一种治疗关节风湿病痛。
可就是因为几朝之前有过赤红花祸害后宫的事件,从那时起,赤红花的用量和用途被严格的控制住了,要经过三道严格的审批才能被去药膳房的小太监领取得到。
可私下里微臣已经问过记录药记史管和太医院的几个督管,他们并不知道有药使用的状况,也就是说,就算真的拿走赤红花也只能是盗取,绝非太医正常途径的取药。可当时药膳房的储物间戒备森严,每五天重量药材计量并记录在案,并没有上报出赤红花有缺少一事。
现下里说是无故少了几两,可药是怎么凭空消失的?臣认为,问题不出在太医身上也不出在药膳房的管事身上,而出在计量的督管身上。”
原来如此,我也一直在奇怪为什么,没有使用记录和太医院开据的方子却能在严格的监督下少了几两药材,这不可能的事是如何变成可能的?
如果是一一买通,似乎太难大成,也太容易出纰漏,如此的勾当,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如果是买通计量督管官的话,那么空空少了几两赤红花也不算难事,多与少都好调剂,且都凭他一人之词。
突然我又想起之前让李德胜盯着锦阳宫的时候他曾跟我说过,说锦阳宫里的小太监曾经出宫弄了些东西回来,他带进宫来的东西会不会就是赤红花呢?
至于李德胜后来遭到暗算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是李德胜无意间知道了什么?
里面的环扣果然是多的匪夷所思,这一步步一环环显然是经过精心策划的,这宁嫔的心思果然不输文贵妃,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安排这么详密就是要扳倒文贵妃,还是要用我的手,然后她就可以安安稳稳的上位,这等城府真是可怕,论者头脑和心思怕是宫里也显少有敌手了。
“皇后娘娘……”讲太医见我一时半会的没了反应,连声唤我。
我连忙回神“你说。”
“微臣只知道这么多了,已经全部托底交待了,希望皇后能早日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太医院一个清净之地。”
我深叹一口气“知道静潭水深,没想到竟深到如此地步……”
“皇后劳心伤神对于养体并无好处,还请多加小心……”江太医语重心长的劝说。
只觉得头更沉,更重,愈发的疼痛难忍。
“刘成,送太医出去。”
刘成送江太医出去,我闭上眼休息,头疼感更加明显,一波重似一波。
我昏昏沉沉的睡到黄昏时候才醒过来,头疼好了许多,刘成在我身边的火炉上反复转动温热杯子。
“刘成,我睡了很久?”我暗暗开口。
刘成扭头“嗯,公主睡了差不多三个时辰了,要不要先喝点温水?屋子外边的药快煎好了,所以,现在不能喝茶,免得解了药性。”
“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煎药?”我纳罕。
“现在太医院里多混乱啊,小的问江太医那边拿了方子就跟着他一起去药膳房抓药,然后拿回来让他们几个给公主煎药,不假他人之手,少些暗算才是。”
我莞尔“不亏是李德胜教出来的,都是人精一个个。”
李成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刀箭易躲,暗箭难防,公主可得小心一些才是。”
说完出去给我端药过来,我看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皱皱眉,有些为难。
“小的备了蜜饯了,公主一闭眼睛都喝完了,再吃点蜜饯就一点也不苦了。”
我点点头,仰头喝尽,刘成赶紧把蜜饯呈上来,我含了一颗,药汤的苦味才算稍有缓解。
“公主,你可得早点好起来,然后咱们好好侍候你,过的顺心点,快乐点多好,在等李德胜病好了,那就更好了不是。”
我不说话了,又阖上眼睛,心里却是暖呵呵的。
都说人心难得,如果真的得了人心,其实最感慨宽慰的往往都是自己。
“皇上驾到。”
我正躺着,没料到燕文寒秋也来了,赶紧起身迎接。
他进了房间身后依旧只跟了周全一人,燕文寒秋脸上一抹淡色,看不出所以然,可他身后的周全,见我瞥他,朝我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看得我莫名其妙。
“皇上,宁嫔身子是否安然无恙?”我扶他过到榻上安坐。
“我不是从那边过来的……”燕文寒秋看我,噙了抹不明意义的笑。
我挥挥手“刘成,带周全下去,让厨房里多做些好菜来,好生招待……”周全朝我一拜,方才如释重负的跟着刘成下去。
“要在我这用膳吗?”我轻问。
“你生病了?”他蹙眉问。
我一愣“没有啊。”
他突地附过身子朝我的脸贴过来,闻了闻,然后唇掠过我的嘴角,我感到一阵濡湿感。顿时,脸红成一片,伸手便推他“你干什么。”
“喝药了?”他抓住我的手问。
“嗯,太医让我好好休息,开了些安神的方子。”
他温文一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德胜醒了。”
我大喜,立刻准备起身过去看看。他伸手拉我,我身子惯性往回退,一下子坐回在他的腿上
他眼色如波,笑道“急什么,人好好的呢,先让我看看你,看够了你再去不迟。”
真愈假,假还真
见他这么说,我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些发热“看我作何?都看了快一年了,也该看够了。”
“我在想,你心里到底有多少地方是留给我的。”
他眼光熠熠盯着我看的认真“不知道你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欢呼雀跃的,满脸都是笑容?”
我实在不懂,燕文寒秋每天都为国家大事烦到要死,为何每每看见我还都纠缠在这些儿女私情的问题上面?几次为此闹到不欢而散,甚至一度进入冷战的地步,结果还是周而复始的重复这个过程,还乐此不疲。
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决定不要跟他顶头相撞,省得自找麻烦。
“我说都是你,你也不会信……”我转过眼看他。
“那我说我心里都是你,你可信?”
我一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一个男人说,我满心里都是我,我也许会觉得可信;可如果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君跟我说如此的话,我除了错愕和不相信再也不会有别的想法。
我定定看着燕文寒秋的眼睛,那双绝色魅惑的双眼里满是情谊浓浓,是真真切切的一心一意,是深深的情感漩涡,怎么看都不像是虚假。
原来一个人的眼神是如此神奇的东西,他若愿意让你看清楚,那么你可以从里面看到天长地久,看到海枯石烂,可如果他不愿意让你看懂,你只能看到空洞,以及和面具一样的情感态度。
可是我能相信一个帝王的感情吗?能吗?显然,我不能。
他的话只能听听,却不适合用心去信任,因为帝王的爱从来都是朝不保夕的,没有规律也不可预见的,更不会有所谓的一心一意,天长地久。
帝王的爱是童话,而童话,只有在虚幻中才能海枯石烂。
“你,知道你的心里有多少地方是留给我的吗?”我笑问。
我视为如同儿戏般的戏言,无需太过认真。
“箐箐,我愿意等。”
燕文寒秋的话再一次让我大吃一惊,我呆呆看着他,想问,可我不知道要问些什么。
我们就这么彼此看着彼此,屋子里静的吓人。
半晌,我慢慢收回自己的眼,轻声说“皇上不是说,我是你的妻子,是北邑的皇后,现在是,以后也是,永远都会是。
生,是夫妻,就算死也会埋在一起葬在一块,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事实吗?我懂得,懂得你的意思。”
燕文寒秋揽过我的腰,我缓缓俯在他的胸前,听着头顶的声音“也许你懂,也许,你永远都不会懂。”
或许吧,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懂,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用懂。
那样,也许就真的可以安稳平静的度过我的余生了,往往美好的东西都是利剑,穿心却不必血流成河,因为人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些美好,而想起美好的时候通常都是失去美好之后的事情了。
去看李德胜的时候,他已经睁了眼睛,眼皮肿得吓人,如意戏虐的说他很像是凤宫前院池塘里的鼓眼锦鲤鱼。
燕文寒秋在我身边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简单问了问谁在我身边侍候着,还让珍珠和如意回青园里侍候我。
我自然是不能在燕文寒秋面前问他之前发生的事,所以我回青园陪燕文寒秋用晚膳,刘成留在那里待我问他。
我身边的都是从南梁带过来的丫头和太监,人都很本分,很得我意。
眼看就要入冬,房间里面必须生炉子取暖,我在造青园之时就也特别设计了这种农村里最常用的室内用炉,炉火一生起来,整个房间里就会缓和许多。
燕文寒秋让周全把奏章搬到我的屋子里批阅,我坐在他对面,倒了两杯茶,然后找些书来随便翻翻看。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不发一语的,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不过似乎这种感觉比从前好了许多,即便不说话,也好像有某些默契一样,仿佛相距彼此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有时他也会问我些意见,其实我也不是很懂那些治国之策,怕说错让他笑话,多半推托说不懂得。他淡笑,只跟我说:你是狡猾有余,借口不足。我笑笑不理他,自顾自看书。
聂凡把徐太医一事详细审问过后上报燕文寒秋,而刑部里面负责搜查徐太医房间的督管也招供了自己受贿一事。
张东已经认罪,可王聪和刘小娇还是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把宁嫔招供出来。
我去过李德胜的房间问了那次他看见出宫的那个小太监是谁,他说,那人正是王聪。
我让聂凡派人到宫外去查王聪当天到底出了宫后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另一方面,又把王聪和刘小娇带到审问室再次审问他们一次。
我虽不爱管闲事,可对于这些被主子指使利用之人还是希望能留一条活路可走的,毕竟,这个时代,下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不愿牵连太多,能小惩为戒,我便不愿多要一条人命,也算给自己积德吧。
再见到两人,都已经是破衣啰嗦,满脸污秽,似乎是之前遭了刑的。
“张东已经招了,那个督管也招了,至于王聪你,出宫的事买药是其一,和宫女私通是其二,你不将功赎罪,反而死不改悔,真是愚蠢至极。”
我又调转目光“刘小娇,当年小菊之事本宫不想多说,你的下场,比她不如。不信,你大可试试。”
“皇后,你为一己私怨而大动干戈,实在无一国之母的风范……”刘小娇盯着我看,丝毫没有畏惧。
我笑笑“如果,你的主子也能为了你们而与本宫大动干戈,那本宫才真是无话可说,只是不知道等到真相大白之时,你还会不会这般说辞。
况且,这已经不止是李德胜不测这么简单的事了,关乎龙胎,关乎赤红花,还有一条太医的命,你说这事严不严重?值不值得大动干戈?”
被我这么一说,她顿时不语。
“你再想想连自己腹中的孩子都可以迫害,何况你们这些奴婢下人?若是事到临头她第一个就是先舍你们。
不信?那就等着下一次再见时,待看看本宫说过的话灵不灵验吧。”
“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招是不招?选择活还是死,就在你们一念之差。”
半晌,两人还是半句不肯透露
“既然如此,便别怪本宫不曾给你们机会了……”再扫视他们一遍,我起身,出了牢房。走过门口对聂凡交待“等会本宫要去看看张东,还有些话要问。”
他应“遵命。”
走了两步又想想,遂扭头问他“王聪的事你查好了?”
聂凡答我“属下都办妥了,跟皇后娘娘猜测的一分不差。”
太好了,现在就等着燕文寒秋亲自来审这个案子了,好看的,还在后面。
李德胜的状况愈发的好,连燕文寒秋都下令药膳房调些上好的药材给李德胜,所以,伤恢复的很快。
才醒来不多日,就可以在旁人的搀扶下缓慢的下地行走了。我很是欢喜他的康复,可他脸上那道从眉梢划到耳边的伤口却是没有办法恢复如常,留下了一条骇人的伤疤,非常显眼。
据李德胜说,当日是到锦阳宫那边去办事,出门口的时候宁嫔叫他到里间等,要取些捎给我的东西,他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刚巧听见宁嫔和王聪的对话,问的正是凤宫里的状况,还没说几句,李德胜就被人从后背袭击。
因为人数不少,他躲闪不过,遭到不测,至于脸上的伤是如何来的,他也不清楚,可能是她昏过去之后才造成的。
与此,我才知道,原来宁嫔之前还一直监视着凤宫里的一举一动,显然把我也列入眼中钉的名单之中,这次是文贵妃,下次便轮到我。
燕文寒秋在聂凡的上报中得知事情的大概,非常恼火,下令全面展开调查,连同宁嫔的亲族也一并接受审讯,宁嫔被囚禁在锦阳宫里,不得自由来去。
而聂凡以查到王聪之前出宫一事,连赤红花得来处都查的一清二楚,就等正式的审判。
许久没有声响的文贵妃听闻宁嫔的事情可是拍手叫好,竟然兴高采烈的到凤宫里给我歌功颂德来了。
每每看见她,我总会联想到一只羽翼招展的花孔雀。
的确,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受宠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漂亮,风情,妩媚,懂得撒娇,懂得屈膝迎欢,懂得利用作为女人的一切优势,这样的女人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如果说我和文贵妃两个人站在一起,一定不会认为我是皇后,她是嫔妃。
她雍容华贵,我简单素净,她趾高气昂,我淡薄平和,她善于权计,而我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赶鸭子上架的出头露面
更重要的是她太会小女人楚楚可怜的那一套,我,却是装都装不出来的,连燕文寒秋都说我,从来都不是低眉顺目的那种人。
显然,我连最后的乔装都完全失败,成了一个古怪而薄凉的女人,一个没魄力没追求的皇后。
我对自己愕然,对于文贵妃倒也有了几份欣赏,毕竟这样的人才能成大器,我?太散漫了,真是浪费这么好的位置,令众人惋惜。
很快,燕文寒秋就放下手里的国事 ,专门处理宁嫔的事情,显然他对这件事非常恼怒。
原来,所有的男人都喜欢聪明的女人,但聪明的度一定要把握得精准,不必惹怒圣上,却能揣摩到圣上的意思,即便兴风作浪煽风点火也要手脚干净利落,切莫给人捉到了小尾巴。
显然,宁嫔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是这种聪明过了头,且手脚不够干净利落。
才几天不见的光景,整个人就瘦了许多,脸色惨白惨白的,之前圆润乖巧的形象不复存在。
宁嫔的东窗事发,连累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于妃。
燕文寒秋审判的当天,宁嫔毫不犹豫的撇清了和王聪与刘小娇的关系,声称并不知晓王聪从宫外带回来的赤红花的事情,而且指出这一切是于妃指使的,与她并无关联。
殿下面的王聪和刘小娇听得目瞪口呆,于妃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文寒秋把刑部调查的结果一一公开,连人证物证都准备齐全,张东,还有搜出徐太医的包裹里一百两银子的督管,还有药膳房的计量督管等几个人纷纷指证这一切都是宁嫔在背后指使,她非但不悔改,还坚持说,赤红花导致滑胎之事就是于妃派王聪去谋害自己的。
最后,王聪终于忍受不了宁嫔的一口翻供,连怎么谋害徐太医的事情也招供出来,这些口供同之前张东的口供完全一致,事情终于真相大白。
宁嫔这次是经过周密策划的,她的目的自然是之前所猜测的文贵妃,所以她挑了文贵妃底下的徐太医下手,在得知自己已经怀孕三月的时候派人到太医院指名徐太医为她把脉,且让徐太医成为她唯一一个验脉安胎的太医
显然,这么做之后,第一个知道宁嫔怀孕的,就是文贵妃。
接下来她又让王聪出宫弄些赤红花回来,与此同时贿赂药膳房计量药材的督管官,与此,赤红花的用量少了几两也无人查知,不用惊动三道关卡的审批也不用冒着风险让人去药膳房里盗取,简简单单的就把最重要的一关轻松的搞定
剩下的就只等足三月的胎儿被药物刺激以至流产,然后按照之前的计划把徐太医谋害之死。
这样一来,不必声张也可以把这次流胎的事件通过徐太医的暴死而被提到桌面上来,与此,再加上小太监可疑的口供,派去的督管在徐太医的包裹里发现一百两银子,而徐太医又是文贵妃的人,偏偏文贵妃向来都是骄横无忌之人,就算她这么做也很正常
这样一来,如果揪出文贵妃,就算大功告成了。
而流胎之后,她告诉于妃在徐太医身边还发现了文贵妃的凤钗,这样一来,冒失而没有心计的于妃又会来我这里替她申冤,这么一来,还如何忽视这么个隐情深深的疑案呢?
可偏偏李德胜当初的出现听到些眉目,这个钉子不除就会全盘皆输,杀了李德胜就不会出错,谁知,他竟然奇迹般的没死。
我就是好准了害李德胜的人之后会想方设法的到凤宫来探听虚实,因为对外我完全封闭了关于李德胜病情的消息,他若想知道李德胜有没有透露出半点情报就只能派人来探。
与此,我才能捉到张东和王聪,顺藤摸瓜摸出这么一大串的事故原委来。
其实,当初宁嫔若是一心栽赃文贵妃这也不是不可能为之的事,就算我觉察到里面有什么不妥,也断然不会为文贵妃出头,只会暗自小心宁嫔的分寸而已。
可李德胜的意外出现完全打破了之前的平衡,让事情出了变故。
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而且我曾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她若是想万无一失,必会露出马脚让我逮到。
事到如今,一切都公开,宁嫔再无任何借口可言,可跪在下面的她却一点都不恐惧这个时刻的到来。
燕文寒秋面无表情“一个后宫嫔妃竟有如此狡诈多端的手法很如此之深的城府,搅得后宫不得安宁,害死太医,贿赂药膳房的督管还敢擅自从宫外携带赤红花流胎,天底下最恶毒的人也就不过如此而已,你不死,何以安人心?”
宁嫔不慌不忙,徐徐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慢声细语道“臣妾自认有罪,愿受责罚,不过……”她抬眼朝上面望过来“臣妾怀孕足三月的事情是文贵妃早知道的,不过,徐太医的安胎方子里却有一剂药是禁药。”
说这把怀里的方子掏了出来,太监把方子呈了上来给燕文寒秋看,燕文寒秋看了顿时脸色铁青,扬手把纸团了朝下面扔了去。
“一派胡言乱语,到死了还要栽赃陷害,不知悔改……”然后面无表情的对聂凡命令“把宁嫔押下去,听候审判。”
宁嫔盯着燕文寒秋的一系列反应,无语,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幽怨的看着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同死水一般的静默无声,绝望而不甘。
我望着她,那份心境如今终于可以感同身受。绝望不必言说,疼痛不必流泪,往往我们用来表达自己那种无话可说的情绪的时候,用的都是最简单,最深刻的方式,一个眼神足以。
如果那个人能懂,那无需多说一句,如果他不懂,说多了多少也是无谓。
大殿终于恢复了一片宁静,我缓缓走过殿堂,站在殿中宁嫔跪过的位置仰头看燕文寒秋的位置,上和下之间的距离,这么近却又这么远。
当时殿上燕文寒秋盛怒的表情还历历在目,爱?太奢侈了,皇上的身边永远不缺乏爱,而这些爱出自于谁,于他,也就并无太大差别。
北邑初年
宁嫔的事情总算平息了,而燕文寒秋的心情似乎还没有好起来,也许是因为大殿之上宁嫔手里那张被文贵妃指使了的徐太医生前写下的一个药方子再次惹怒了他。
他不认,反而说那是一派胡言,还把药方子扔到一边,这不能不说明燕文寒秋对文贵妃的行径的袒护过了头,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文贵妃一家在朝堂之上实力和地位。
我又想起之前他曾对我说过的“就连身为皇帝也有很多企所不欲的事,何况你呢?”
的确,燕文寒秋妥协的问题症结所在太过棘手,他在等 ,等到有一天,可以彻底的摆脱文家的势力。
可在没等到那一天的到来的时候,有些委屈燕文寒秋得吞,宁嫔自然也得吞下去
一转眼就要过年了,上次满门宴的事情我已经操持得差不多,借了空,我去牢里去看过宁嫔。
她很安静,柔弱可怜的姿态全然无存,眼神不算凌厉却也并不和善,见我来探望,拜也未拜,站在我对面和我相视而望。
“皇后这次来又是为何事而来?”
“过些日子,会有人接你来去忌斋生活就不用在这里继续受罪了……”我淡语“你就再委屈一段时间吧。”
她不喜,眼色有些嘲讽的问我“为何帮我说情求皇上饶我一死?我死了,你岂不最高兴,也算是给李德胜报了仇?”
“宁嫔,本宫今日能来,能为你说情让你不死而是入了冷宫,全然就只为一个原因。”
她直眼盯着我看,等我下文。
半晌,我缓缓开口“就为那张,凤宫侧门,生死不明的字条……这个人情,本宫还你,受与不受,那便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闻言大笑不止,笑得眼角都流出了眼泪,一张俏脸此时苍白枯槁“我平生从未见过这么计较得清楚的人,事到如今也能分个清清楚楚,断个干干净净,我当该赞你仁慈善良还是该笑你太过幼稚?
这深宫似海,血雨腥风岂是你想算就能算得清楚的?而皇上又到底喜欢你哪里?故作清高?冷冷清清?大度贤慧?
依我看来,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你根本就不爱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所以你才能这般置身事外,这般云淡风轻,能放得下这一切,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真正拿起来过。”
再张口时已是泪盈满眶,音调颤抖“为何?为何你不爱他,他却对你情有独钟,为何我这般爱他,到最后连一个请求都不肯被他接受?为何夫妻一场,到头来连一眼都不肯瞧过,任我在这里死活?究竟为何?为何?这是什么公道,什么世道?为何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宁嫔泪流满面,失声痛哭,歇斯底里的发泄着内心里的委屈和不甘。
哭喊声凄凉的回荡在牢房之中,在阴森而沉寂的牢室里突兀的刺耳,久久难平。
这一刻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她口中说出的那些事情究竟是否属实,只是看着眼前崩溃欲绝的女子感慨万分。
从前,他们曾经也是同眠共枕过,也曾耳鬓厮磨过,也曾笑语嫣然过,然而,今天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之前。俗话说的站的高就会跌的惨,是不是就是真实的写照???
“该说的话本宫已经说完了,你自求多福吧。”
冷宫里妃嫔的下场我便是再熟悉不过,一时间我竟有些不忍,身形顿了顿,可终究还是走了出去。我只是一个女人,不是神仙,我拯救不了谁,只能顺其自然。
“终有一天,你也会懂得我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终有一天,你会懂得,你会懂得的。”
我疾步从那昏暗潮湿的牢房夹道里穿梭而过,头疼,狠狠的闷疼,脑袋里响着宁嫔刚刚那句撕心裂肺的话。
最终,宁嫔到底还是辜负了我的心思,两天后她在牢房里用自己的里衣结成绳子上吊自尽了。而宫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被她的死所影响,仿佛大快人心般的依旧忙碌着欢天喜地的准备着过年的满门宴,那是我去到北邑以来过的第一个年。
隔天早上,雪花松散的从天际飘荡而下,抬头往上看去并不见雪花到底从何处而下,只是看见漫天没有来由没有尽头的密密满满的洁白从上倾泻而下,如此美,如此清泠。浩浩荡荡的,把天地万物包围其中,装扮的银装素裹,分外广延
我穿着厚厚的裘袄站在院子里赏梅花,满树的梅花傲寒绽放,沐着雪,迎着风,孤傲,疏离,骨子里透出来的清冷,一种与世隔绝的姿态,甚是美丽。
“下雪天怎么还站在外面,小心着凉,快进去……”燕文寒秋一身白色的貂袍,翩翩玉立,俊美无俦。还是那一双桃花眼魅惑无边,一双手温热而修长,他牵着我的手,一脸的笑意。
“南梁从不下雪,觉得北邑的雪新鲜,反正穿得也多,多站些时候也无妨。”
我伸手,拦截从天而降的飘雪,雪花落入手中竟不化,凉丝丝的浸入皮肤纹理,也仿佛浸入了我的心间。
“一辈子时间只怕你会看够,现下里还是少看得好,浅尝辄止,才不会麻木不仁……”他笑答。
我笑笑,不语。
“要我说,比起这飘雪你应该更喜欢那些寒梅。”我撩眼看他,他接着道“你们很像,姿态像,性子也像。”
“皇上这是在说我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了。”
他不明意义的摇摇头,撇过眼光望过去“不是冷血无情,是冷情,你的确是个冷情薄凉的人,什么都能分得清楚,什么都能处理得干净,好像落雪无痕,让人看不清楚。”
我不想把话题又调到这上面来,于是转移话题“我以前听说梅花的用途很广,可以泡茶也可以做点心还可以淹咸菜,反正是个好东西。”
“你准备弄一些?那我来帮忙采集……”他脸上洋溢着轻快表情。
“不会,开的好好的为什么要采它,让它尽情的绽放自己不是更好?”我伸手牵他折回原路“化作春泥更护花,总会有它的作用的……走吧,我们进屋去。”
就是如此,无论何人何物总会有他们自己的价值,梅花有,我有,燕文寒秋也有。
再有两天就是除夕,燕文昃已经带着聘礼西行在去往西乌国和亲的路上,我们这边也已经都准备就绪,就等时日一到迎接这位和亲公主的到来。
眼看来到北邑己近一年,我从一个和亲的公主到迎接另一个和亲公主入宫的皇后,这一年经历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我还是会时常的想起子瑛, 梦里也会看见他如春风拂面般的和煦笑容,每次醒来都会想上许久,迟迟不能入睡。
燕文寒秋经常到凤宫来过夜,很多国事周折也会在青园里批阅,余下的时间则会去文贵妃那里。
我从不在夜里给他留门,只要到了时间就会让李德胜把大门关了,然后只留下守卫的人在门口。
因为我不想养成等人的习惯,留一盏灯,然后枯坐等候,这不是我的性格。
我需要摆正一个合适的姿态,不多也不少,不高也不低,能接受也能忍耐,能保留也能舍弃,这是种姿态,也是种原则,在这个地方里,需要这种原则和姿态,尤其是这里的女人。
除夕的时候,宫里上下欢天喜地庆祝新的一年,屋里屋外都喜欢铺成大红的一片,我坐在榻子上把给小孩子们的红包一一分理清楚,至于嫔妃们的新年礼物燕文寒秋也交由我去准备,李德胜和刘成就把那些准备好的礼物按照顺序摆放进托盘里呈上来给我过目
我扫了一眼问道“文贵妃的礼物在哪?”
珍珠过来查,然后把一柄翠玉如意递了过来“公主,你看,这个就是。”
我点点头“分放清楚,不要弄混了。”
“真讨厌,就属她特殊,大人小孩都是最好的……”如意把东西接过来,嫌弃的嘀咕。
我自然清楚文贵妃的地位如何,不管情不情愿不管公平与否,我只能这么做,只是因为我处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这么做。
我不知道燕文寒秋到底有多爱文贵妃,也不打算知道,这本与我无关,既然我已经想得清楚,有了原则和姿态,那么,剩下的部分便是如何为自己选择一条正确的路去走。
燕文寒秋的症结也是我的症结,这个文贵妃的背景和身后的势力,是他的一道坎,又何尝不是我面前的一道坎?
小不忍则乱大谋,燕文寒秋的皇帝之位尚且需要他们文家的支持而牢靠稳实,他们是力量也是阻力,能得权也能变成牵制,如此境遇,我不能任着自己的喜好来办。
毕竟,我已经是燕文寒秋的妻子,是北邑国的皇后,天下大事,孰轻孰重,我自然分得清楚。
我撩眼看她,戏谑道“你嘟囔什么,也有你们的份,若是这么一来,岂不是让你们比其他宫里干活下人都多得了,怎么还不懂得知足。”
要不怎么说如意是个直筒子呢,听见说有份分,高兴的赶紧凑过身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问我“公主,我们拜年也有份吗?真的有吗?”
我不看她,自顾自摆弄榻上的东西“看你的表现了。”
“太好了,我要第一个拜,第一个拜……”说完欢天喜地的把文贵妃的礼物端了出去,临走还不忘邀功,笑嘻嘻的扭头说“公主,我做事你放心,不会弄错的,我啊,会弄得清清楚楚的。”
我笑笑摇摇头“珍珠,去备吧,把里间抽屉里的银子拿出来,按照这园子里的人头算份,每人十两,用红色小锦袋装备清楚了,莫要弄错,弄好后给我过目。”
珍珠不走,原地开了口“公主,这一年到头,我们也拿了不少了,你赐的东西和银子那么多,不必再给了吧。”
“去吧,反正一年就这么一次,就图个乐和。”
珍珠笑笑点点头,进去准备了。
李德胜伤愈后虽恢复很快,可右腿还是有一些不大方便,据江太医说是伤了神经,所以留了些后遗症,走路的时候少许有些跛,我就不安排他走来走去,而是把一些费脚程的活让刘成吩咐其他人去做。
反正南梁带来的小太监有七八个,各个还算是老实本分,对我也很忠实,让他们去办事很放心。
“李德胜,江太医,聂凡都统还有周全的红包也要尽快准备好,且莫弄错。”
李德胜嬉皮笑脸的答我“小的虽然脚残疾了,可脑子没坏,精明利落着呢。”
“谁说李德胜脚残疾了,今天早上公主唤小的的时候,他跑得比小的还快呢,跟兔子似的,一溜烟的蹿了出去。”
我被刘成逗得笑出声来“你们两个啊,都一个样的,比猴儿还精着呢。”
“公主,皇上过来了……”珍珠掀起帘子通知我。
我应了,赶紧从榻上起来,理理衣服,等他进门。
不一会,燕文寒秋一身龙袍扎眼,皇冠在顶,外面还披了件厚实的袄蓬进了来。
一进门就笑开了“还是皇后这个屋子暖和啊,朕都不想走了,干脆,把御清殿的东西都搬过来算了。”
“那怎么使得,你们快把皇上身上的袄蓬解了……”周全和李德胜七手八脚的把袄蓬和皇冠摘了去收好,又帮燕文寒秋脱了靴子,侍候他上榻休息。
“在忙什么?”他凑过来,一股冷气直冲了过来。
我闪身躲,他却动作比我更快,一把抱住我“让我抱抱,看瘦了没有。”
“才两天没见哪能瘦那么明显,别闹,让下人看了多不好……”我一番挣扎他终于罢手,看着我笑得不怀好意。
“满门宴订在明天,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如果不出意外初五的时候燕文昃会把西乌的公主迎来,雨和苑也已经装修完毕,里面布置一新,就等新嫁娘住进来了。
还有,嫔妃们的新年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小皇子皇女的红包我也已经分配完毕,让我在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东西给落下的。”
“你忘了我……”他伸脸过来,有些赖皮。
“皇上若是也给我拜年磕头的,我也给你分一份的,你要不要?”我挑眉问道。
“要的,等私下没人的时候,别说磕头拜年了,你要什么都成。”
他坏笑。我当然之后他在故意暗示什么,脸上一阵红热,瞪他一眼“皇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份红包我备下了,看你到时候耍赖不?”
“你脸红可真好看,多了份人气儿……”燕文寒秋伸手扶上我脸颊,眼里情真意切。
我微笑转过脸“我的新年礼物不知道皇上准备好了没??”
他笑得开心“自然是最先备下了的。”
除夕是个团圆的日子,不过这天的团圆饭是在凤宫里吃的,因为都只是自家亲戚而已。
北邑国前任的皇帝燕文岱真膝下只有三儿,燕文寒秋排行最小,据说长子燕文玉泽几年前英年早逝了,只剩下如今的燕文昃和燕文寒秋兄弟二人,而燕文昃此去西乌过迎亲,来的只有他的王妃和孩子。
剩下的就只有一些燕文寒秋的妻妾子女们了,其他皇族旁支都将在初一的满门宴时来参加。
燕文寒秋还未登基之前燕文昃就给燕文岱真封为和朔王,也是驻守边疆的一员大将,不过我得知到燕文昃的背景后还颇为惊诧,那么文静秀气的一个人,竟然是位大将军,实在是让我大为意外。
我再扭头看看燕文寒秋,这个比女人还要漂亮的男人到底还有什么才华是还未被我发现的呢???
因为是家宴,所以我没有盛装出席,只是常日里穿的朱红色的金边锦衣加了一个狐狸毛的小坎肩,稍微弄弄头发,还算典雅端庄。
翌年过去了,燕文卓都已经会走路了,话也说的比较清晰,一身火红的小袄,漂亮的裘皮帽,一张笑脸胖嘟嘟的,一双眼,往上挑的媚极,大半模样都像文贵妃,倒不大像燕文寒秋。
而淑妃的长公主,燕文雪,纪嫔的皇次子燕文朔,齐妃的二公主燕文婷,都差不多时候出生,现下里也已经能走路了,只是还不太稳当。
我和燕文寒秋端坐上位,文贵妃居侧,一大家子的饭吃得还算是圆满。
宴后,嫔妃和皇子皇女们一次给我和燕文寒秋拜年叩头,我们把手里的红包和礼物按照顺次发下去,一直弄到半夜才算弄完,等他们回去自己的院落的时候,月已经过了中天,除夕就这么在嘈杂之中过去的
我迎来了我为后的第二年,外面瑞雪盈门,我在青园的屋子里端坐一旁品茶。
屋内琴声铮铮,仿佛流云飘落,艳光满天,一如行云流水般的畅快,婉转曲折的悬念,千军万马的浩荡,好似置身溪涧小憩,又好似立于瀑布之前欣赏,最后又直上碧落登群玉山远望,一眨眼之间却又化作潺潺小流,点滴如潭,由深及浅,最终缥缈远去,再寻不见。
压指息琴,一曲绝美绕梁之音收了尾。
我睁眼端看燕文寒秋“果然,我对你还是欠缺一些了解,竟不想,还有这般才华横溢。”
他笑笑起身,桃花眼带媚,端倪我看“不晚,不晚,一生之时,不算晚矣。”
何处藏情
除夕之夜的一曲回梁之音,我竟付出通宵不能成眠的代价,初一早上时,我恹恹不醒,浑身酸疼不堪,实在是不想起床。
忙碌了一个晚上的燕文寒秋本人却是精神异常的好,早早起来催我起床,还在我耳朵边念叨“新年伊始勤劳播种,说不定年底能收获意外之宝贝。”
我懒得理他,翻身转过去继续补眠
宝贝?怕是到了年底也会是一场空吧,想着想着,心里却有些失落感丛生,也不知道是不想让他失望还是对自己的不足感到悲伤。
只能勉强懒一小会儿,今天是初一,是皇宫上下千百朝臣都要参加的百门宴,我是皇后,还得盛装出席,懒一小会儿是小,耽误了吉时开宴那可是大事。
我懒洋洋的从床上起来,让珍珠和如意给我梳头洗漱,前前后后弄了快两个时辰才算把一身的行装弄了个完。
盛装果然华丽,里里外外三四层,云鬓凤冠,满身的珠光宝气,脸上也化了淡妆,镜子里的我仔细一看,自己俨然从一个闲散冷清的女子变成了一朝之后,颇有些气势和风范。
“公主打扮起来可真漂亮。”
“那是,根本就不输那只狐狸母。”
我苦笑,连我这么宽善的人底下的侍女都能怎么评价出口不知道虞宸宫里的侍女该怎么使劲的损我呢。
“公主,不得势便罢,如若是得了势,那就千万不能松手,属于你的东西,怎么也要牢牢地抓在手中才是……”珍珠摩挲着我那宽大而华丽非凡的袖子,眼神真挚的对我一字一句的道,那神情像极了那时
我又想起南梁邀北邑使臣盛筵的那个傍晚,子瑛披着一身姹紫绚光推门而入的时候,珍珠与我郑重其事的对话,那神情,我一生都不能忘记。
不知为何,我再次看到她那双倔强而执着的眼睛的时候,内心里的那份相知相惜之情却刹然变成一股莫名的担心和疼惜。
太过执着的人不会获得幸福,太过倔强的人不会得到快乐,如果她是这般重情重意的人,穷尽付出,在所不惜,那如果当一切都成过眼云烟般的渐渐消散之后还有谁来给她守住内心里那份纯粹???
她又会如何?玉碎?瓦全?我不敢猜测。
“公主,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
她笑得很灿烂,转身去给我拿裘袄。我呆立原处,心下里跳的厉害,头际渐渐发紧。
满门宴是在大殿里举行的,燕文寒秋和我都是盛装出席,他牵着我的手从侧门走上主位。
“新年伊始,朕与皇后在大殿里的邀群臣百官荣享盛筵,愿新年新气象,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台下的人皆起身下跪,叩首迎拜“佑我北邑万代,恭陛下圣安,皇后千安。”
三拜之后,燕文寒秋挥手,众人起身,一一落座。
席间笑语欢声不绝于耳,歌舞,杂技,书画,节目异彩纷层,我是穿越过来的人,这些节目着实不能引起我的兴趣,看了几眼,便开始专心吃面前案上的东西。
燕文寒秋不断给我夹菜“多吃一些,那么瘦,以后怎么受孕怀胎,那江太医的药膳可否管用?”
我笑着娇嗔“皇上让我多吃,原来是为着自己的孩子好啊……您不都已经有了两子两女了,还稀罕什么。”
他笑得倾国倾城“稀罕,皇后的子嗣,朕自然稀罕得紧。”
我笑笑不再言语。
扫眼过去,下面坐成两路的人们,突然就想起那时候,在南梁的光景,我坐在后面,子瑛坐在前面,他冲我笑,我抬脸回了个大方的笑容给他。
往事如同慢放的胶片历历在目,而弹指一挥间竟然一年的时间过去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物还是,人已非。
“不喜欢?”燕文寒秋侧过脸来问,一只手已经牢牢握住我的左手。
我尴尬的笑笑看他,又瞥瞥台下的小孩子“那么小,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燕文寒秋朝下面望过去,那四个小小的幼童,稚嫩的可爱
他感叹“等他们长大之后我们也就老了,然后老死或者病死,一代一代这么继续传承下去,总是会后继有人的。
只是,世间的每一个人都是唯一的,死了就没有了,所以,趁着现在还年轻还有力气,更当好好珍惜,这样,以后才不会后悔,死也死得值了,死的无憾了。”
我别过眼,不看他“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
“嗯,不算吉利话,不过却是些心里话。”
他脸上带笑,眼色熠熠的望着眼前的欢歌笑语却吐出这般有些伤感的话,我心一酸,对他,有了新的理解和浅浅的心疼。
我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它说:有些人,你可以爱,却无法拥有;有些爱,你可以体会,却无法到达。
此刻,我深深的体会着这句话。
这场宴席还算吃的顺利,宴席散过之后,后宫嫔妃退下只剩我和燕文寒秋还有一些大臣在殿上,新年里要有几天不上早朝,所以需要交待一些事情。
留下的人里还有江太医,燕文寒秋提升他做太医院的总督监。
江太医有些诧异转眼看了看我,我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待燕文寒秋转过身跟其他大臣交待的时候,江太医踱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跟我道“老臣之前只是尽到为臣之道,在皇后娘娘的开导之下认清情势和大局,才全盘托出、交代实底的,于功于德都不值得皇后娘娘先是封赏而后又得到皇上的提拔,老臣受之有愧。”
“别慌,那件事件之中只要是立功之人,本宫皆有封赏,且并非只有你一人而已。
连张东本宫也未杀,既然说到本宫自然会做到,得功之人封赏,折功之人惩处,这就是本宫的原则。
而你,救了李德胜,还立了功,于情于理本宫都该赏你。至于提拔之事,能者多劳,只要是能有助于皇上治理国家的都予以考虑和提拔。
举贤自然论德论才华,既然你有这个才华,这就是你应得的,若想着不妥贴,日后就更加尽忠职守吧,也算是你对皇上的一分忠诚了。”
我的一番话说得江太医一怔。
“记住,本宫只是举贤,而非纳贤,如有犯科之事,照治你罪,绝不手下留情,你莫要让本宫失望了。”
他敛摆朝我深掬一躬“皇上得此皇后,我北邑之幸,苍生百姓之幸。”
我淡笑不语,从他身边缓缓走过。
回到青园里,李德胜他们已经站好一排准备给我拜年了,我看见如意跃跃欲试的着急样子,觉得好笑极了。
我被簇拥着坐在榻上,然后是珍珠,如意,李德胜,刘成一一拜过,我都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红色锦袋,里面各有十两银子。
然后是剩下几个从南梁带过来的太监宫女,也是人人都有份。
拜也拜了,分也分了,珍珠和如意开始给我卸装,凤冠阿,礼服啊一一脱下后精心收好。
“公主,皇上怎么没有过来?”珍珠在我耳朵边小声问。
“皇上有事在身……”我答她
从镜子里往后望去,珍珠的脸笑容僵了僵道“今儿才初一,怎么说也要陪着公主啊。”
“皇上自有他要忙的事情去办,总不能一天到晚的窝在青园里吧,就算他应了,我也不能让,这是为政的大忌。”
“可。”
见她还要继续说下去,我打断她的话“不管是谁,做人就要有个长远的眼光和识大体的智慧,如果我连这点都看不开,成天围着他前后,拖着他拽着他,对谁都不是件好事。
且儿女这等私情怎么能跟国家大事相媲美?糊涂了不是。”
“公主,你现在还想着子瑛公子吗?”珍珠轻轻的问,似不经意的给我继续梳头。
“珍珠啊,你还是不懂,也许你到了我的这个位置和境遇之后你就会懂得,男女之爱和夫妻之情终究是如何的不同,执子之手与子成说,他牵了我的手,我必与他携手同老,一生一世……那样稚气而简单的问题,以后不要再问了,没有意义了。”
她不再说话,静静的给我梳头。
我不恼也不怪她,对于今天能得到的一切我已经心存感激,原本以为这场和亲不过是让我从南梁这个火坑跳到北邑这个水坑里来,左右都是水深火热,所以我肯赌这一次,再坏的结果也就这样了,竟未想到这一赌却也不算输。
想达到的愿望也基本都已达成,我已无怨,唯有在心里祈祷母亲和菊姑在南梁能生活得更好些,更快乐些,子瑛能封功得赏,荫妻蔽子,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希望我能平静安稳的在北邑生活下去,这些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晚饭的时候我和全院子里的人一起在青园吃酒席,大家主仆不分就跟一家人一样,满满三桌子的酒菜,大家高高兴兴的喝了一顿。
我是个不爱热闹的人,平日里最讨厌嘈杂,可今天的光景我却心里热乎乎的,也许追根究底我终究还是南梁来的公主,无论南梁的皇宫里有过多少的不愉快和痛苦艰难,在这样一个时刻里,我还是怀念它的。
毕竟那曾经是我的家,有我的母亲,和我穿越来时最初的回忆。
大家吃得微醺,兴致都很高,有些人甚至用筷子敲击盘子和碗低声地吟唱了起来,那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歌曲,我从未听过,不过曲声有些委婉忧伤,我猜那一定是怀念家乡的歌曲。
先是意外穿越后来又被舍和亲,我从现代到北邑这一路来曲折而艰辛,从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到种地求生的冷宫公主再到敌国和亲后的皇后,如果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忍耐不能释怀的,我想应该只有命运。
除此之外,我都能欣然接受,偶尔想起之前还是会感慨,只不过这种感慨也只是一种感慨而已,别无他意了。
一个人的寂寞只属于一个人,而旁人不一定懂的却有可能感染到那个人,用一种伤感或者一种温暖。
酒席散去,大家也都各忙各位,我独自躺在屋子里,借着朦朦胧胧的灯光盯着房顶望去。
酒过微醺,头眩晕,眼朦胧。我开始回想从前,想很久很久以前,那些都已经褪了颜色的往事。
“皇后睡下了?”外面是燕文寒秋的声音。
“躺了有一会了,晚上的席间喝了点酒……皇上还要进去吗?”说话的是珍珠。
我阖上眼莞尔一笑,这妮子也已经长大了,或许有了自己的心思。
“睡了?”
额上的手冰冰凉,我蹙眉,微微张开眼,朝燕文寒秋摇了摇脑袋。
“走,陪我去个地方。”
我被他扶了起来“外面冷,多穿一些……”我点点头,任由他七手八脚的给我套上裘袄。
跟出来的只有周全一人,只挑了一盏宫灯,走在我们前面,似乎手里还拎了个盒子。
外面着实冷得厉害,我缩了缩脖子,靠在燕文寒秋的胸前被他拥着走,夜里整个皇宫都静得很,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这样的寒夜里显得很突兀。
“带你去一个地方,忍忍,马上就到了……”头上方传来燕文寒秋的声音。
我点点头,往他身边靠得更紧。我不知道他这是去向哪里,似乎很神秘。
兜兜绕绕的走了大半个花园,才在一处宫殿的大门口停了下来,我抬头看“暄和宫”三个大字赫然入眼。顿时,什么酒意睡意也没了,我完全的清醒过来。
暄和宫是什么地方我知道,这是这个皇宫里最神秘的地方,不得靠近也不能询问,是个禁忌之地。
因为,暄和宫是上一任北邑国的国君燕文岱真的宫殿。
我惊诧燕文寒秋究竟为何要带我来到这里,曾经他坚决反对我来这里拜见,我知道里面有隐情,可我也知道燕文寒秋对这个隐情反感的程度,所以我从来不问这里面的因由。
我侧过脸看他,他回视我“之前你不是要来看望前朝长辈吗?今天我带你来看,走吧,进去吧。”
他伸手牵我,步上台阶。
门卫恭敬异常,缓缓推开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一条通直的路呈现在面前,上面满是积雪,一片白皑皑的,毫无一点破坏的痕迹,看来似乎最近没有什么人走进去过,也不曾走出来。
我被燕文寒秋牵着往前走,穿过一道厅堂,又穿过一个花园,来到一间建筑简单而肃穆的楼落前停下来。
周全赶紧上前去通报,得报,我们拾步上前,从打开的门进到里面去。
里面的布置古朴而深沉,都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熏香的味道很浓混杂了中药汤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
走到里间的门口周全止步,把我和燕文寒秋身上的裘袄和袄蓬接了过去,端正的立在门外,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慈眉善目,一身素色的棉袍,乌发已经白了一半。
“陛下,是寒秋过来了。”
那女子年岁看起来跟母亲和菊姑年纪相仿,却已是斑白了头发,我忍不住多留意一眼,刚好她也在看我,嘴角扬起淡淡的一抹笑容,声音沉实“还带了个女子过来,想必是皇后吧。”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只能回以和善的笑容,微微俯身点头。
“是吗?快都进来吧……”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跟着燕文寒秋随着那中年妇人往里面去,挑开帘子,房间里面一个老者端坐桌前,眉目里都是凌厉和精明,脸色虽不好,却也不乏王者风范,面相端正,一点也看不出和燕文寒秋的相似之处。
倒是仔细看起来有些和燕文昃略有相似之处,只不过,燕文昃更文秀一些,而燕文岱真则是粗旷一些。
“儿媳拜见太上皇和太妃娘娘……”我赶紧跪下叩拜
“之前没有及时到二老面前拜见实在是有失德行,请赐儿媳不孝之罪。”
“罢了罢了,起来吧,不必多礼……”老者倒还不算严厉之人
“父皇,今儿初一,朕特意带了皇后过来,给您和太妃庆祝……周全,把东西呈上来。”
得了燕文寒秋的命,周全赶紧把那个盒子呈了上来。
燕文寒秋把盒子揭开从里面拿出一壶酒,盖子一开,我立即闻出那是什么东西。
“西乌那边才有的葡萄酿,特意给您带来尝尝……”说完又转身对那妇人交待“太妃,皇兄去西乌国替朕迎亲去了,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太妃温婉的笑了笑“早知道了,不碍事,你能来也好,总有一个能看见的就不落空。”
燕文岱真似乎挺高兴,边喝酒边和燕文寒秋谈了一些国事,我谦恭的坐在他身边。
“你来了北邑可还习惯?”燕文岱真转过来问我。
我笑笑“儿媳已经嫁过来一年了,自然是都已经习惯了。”
“听说最近宫里闹得事是你解决的?”他又问。
“那是儿媳的本职,亏得皇上的帮助,算是顺利的给解决了……”我答。
燕文岱真听完我的回答笑呵呵的看着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就和很多年前的一个人很像,不过你不如她那么大的报复和气魄,却多了一份步步为营的算计,不过说来,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好惹。”
我被他这么一说直犯糊涂,他在说我和谁像???
太妃也跟着燕文岱真笑起来“陛下这么说来还真有点像。”
我侧过脸看燕文寒秋,他的脸色却没有那么好,想来这个人不是个简单人物,至少在燕文寒秋那里不够简单。
又坐了一小会儿,我们从暄和殿里出了来。
寒夜雪空,我自认为除了傍晚便没有比这更美丽的景象了,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簌簌的落下,天际边泛出明亮的橘黄色,连雪地里都给染了一层浅金。
他的手始终握着我的手,一时也未松开过。
“知道吗?他说,你和我的母亲很像。”我一愣,难道刚刚燕文岱真和太妃口中的女子是燕文寒秋的母亲???
他突然转过身,拥我入怀,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瞳眸如寒夜天边的星子般,熠熠生辉“可我觉得你们一点也不像,或者说,大部分的地方都不像……”
和盘之托
我完全不懂得燕文寒秋的意思,从不让我靠近暄和宫,到后来不让我拜见太上皇和太妃,到现今的特意带我来拜见他们,以及之后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我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只能勉强的赔笑“怎么会,我怎么会跟你的母亲像呢。”
燕文寒秋挑挑眼角看我“说不像,也有那么一点像,可又不全像,不是像他们所说得那样,不是……”他说话的表情像是被谁冤枉委屈了似的,定定看着我重复道“不是的。”
我伸手把他头上的雪花轻轻掸掉“两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像,就像你吃饭我也吃饭一样,我们都是吃饭长大的,这点很像,可像的一点意义也没有。
偶尔有一些相似的举动和性子,这也很正常,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不必执着在别人怎么评价她,只要她在你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就可以了。”
他苦涩的笑笑“呵呵,也许吧,她是我心里的独一无二,可就算她成了天下的独一无二又能如何?到底人已经不在了,都不在了,是一还是二,还有谁会去在乎?”
听他这么说我便猜测燕文寒秋的母亲的死定是充满了惨烈和悲怆的一段传奇故事,而这种惨烈显然已经到了在燕文寒秋的心里留下了一道迈不过去的坎的程度。
“不是有句话叫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吗?人的生死那都是上天注定的,就跟缘分是一个道理,无论如何,只要她的心愿已经如愿以偿,那她就会瞑目安心。
毕竟,能达成自己愿望的人并不多,很多人都自始至终都没有圆过她的梦,梦在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破碎了……”我黯然。
是啊,如同我的母亲一样,还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梦也早已碎了一地,无所找寻。
“我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我是被太妃养大的,那个时候她叫舒雯妃,她是燕文昃的生母……”他边走边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我一言不发,紧跟他的步伐,牵着他的手。
“母亲生前是父皇宠极一时的妃子,美丽,聪明,懂得怎么讨好父皇,想要让我取代皇后嫡生的太子,成为下一任北邑国的君主。
可想要绊倒皇后的势力谈何容易?父皇即便再有心扶我上位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皇后的势力在朝廷里盘根错节,与文家是当朝两大对立的家族,势力相当庞大。为此母亲着实费了很大一番周折。
那个燕文玉泽就是我的长兄,是北邑国的皇后嫡出的太子,我当时不过是皇三子而已。舒雯妃也是在那时放弃了争夺自己儿子的皇位继承权,所以,这一位相争的只有我和当时的太子。
为此,母亲到处结交权贵,疏通所有能疏通的关系,不断拉拢高官望族,就是因为此,才把当时只有十岁的文苏嫁给了我,那一年我也只有十岁而已。
因为年纪太小,我们只是结成了形式上的婚姻,为的就是让文家的背景和势力成为我身后最有力的支持,以对抗太子。而后不多久,母亲便皇后密谋谋害致死,那一年,我十三岁。
后来父皇把我交给舒雯妃教养,等到我十八岁那年,文苏正式成为我的第一个女人,由于得到文家的帮助还有之前母亲费尽心血帮我安排的那些显贵望族的势力,终于借一次事故的当口扳倒了太子和皇后。
至此,北邑朝野一片狼藉,争夺过后的战场的情形你可想而知。而后,父皇退位,皇位毫无悬念的传让给了我,而我成了一天太子都没做过的皇帝,那一年我才十九岁。
而对外,南梁北邑又已征战多年,两国的军队都已疲惫不堪,而对于北邑的环境来说更是艰难异常,一方面是国内多年的帮派厮杀争夺,另一方面要应对南梁和西乌的征讨,无论是军队还是人心都已经到达极限了。
我登基才不满一年,只有一个丞相和之前的教导我的太傅老师可以辅政,父皇则是躲进了暄和宫,闭门不出。天下的烂摊子他从此收手不管。于此,我才提出跟南梁以和亲修好之策……于是,我把你娶进宫来。”
听了燕文寒秋长长的一段叙述,我还是有些不够清楚,到底他待在南梁的那段时间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这样做,不是冒险太大了吗?一国之主潜入敌国?连大将军也在,这太扯了。
他看我一脸的不明意义,扯了抹笑“奇怪我为什么那么□乏术了还居然跑到南梁去吧?”
我朝他点点头。
“因为乐子纯跟我一样,他的境遇比我好上那么一丁点,他是非嫡出的太子,这点不算稳定牢靠。不过,他还有更不安全因素,那就是乐扬的儿子太多。
皇后虽没有儿子,可有儿子的嫔妃着实不少,只要他一天不登基,他的脑袋后面就没有一天清静,可我觉得就算他登基了也未必就有清静可图。兄弟多了,总是个麻烦事儿。”
我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一边思量一边开口道:
“你是想说,你和乐子纯之间私下达成协议保证在他位居太子期间两国修好,他给你时间让你内部整顿朝政稳定民心,你也要保他太子位上期间坐的安安稳稳,答应他绝不再修好期间发起战争,一路风平浪静的等到他登基为帝???”
他笑着点头“聪明。”
剩下的话不必再多问,乐子纯至于能相信燕文寒秋的诚意而不敢贸然趁这个时期对北邑发起战争一举歼灭想来也是清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道理,燕文寒秋敢这么做,自然是手里握足了八九分的把握。
而如果是贸然的带兵发动战争,胜了就罢了,若是败了,这个大纰漏他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南梁国的公子众多,一失足绝对是千古恨,他不敢拿这个紧要关头开玩笑,反正做个平安太子也不错,退一步等于进两步又有何不好???
果然都是精于心算的政治野心家,就算是敌国又如何,只要是益于利己的事,敌手也可变同盟。
我抬头看他,不轻不重的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他看着我认真道“你是我的皇后为何不能跟你说?”
“不怕我泄密?”我问。
“你不会的……”他利落而断定的答我。一双桃花眼挑的精明,似乎已经看透了全局那么笃定。
“你能为了摆脱你的困境走出这一步,这是敢赌敢为;
你没有跟着乐子瑛逃走,这是审时度势;
你对待乐扬和南梁的态度,这是权衡利弊
至于你的为人,冷清薄凉,无论舍不舍得,你都会现实而冷静,走你觉得对的路,干净利落,就算会在内心里翻覆难平也不会动摇你所下的决心,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孰轻孰重,不懂的利己还是害己呢?
而南梁对于你来说又何尝不是水火滔天的一个坑,跳出来又怎么可能再跳回去?”
好一个燕文寒秋,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心里清楚如明镜,也把我看了个剔透。
我笑看他不语,他又开口“可对于我来说,你舍得任何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舍得的那个不是我就好。”
我们就站在彼此面前,站在飘雪的夜空下,谁都不再说一句话,定定得看着对方,似乎要把彼此看的通透,看清楚前世也看清楚来生,用力的记住彼此,然后在心里刻下一个永恒的记号,一个属于彼此的记号。
为何?只为这世界上竟然还能有一个这么了解彼此的人。
我突然就笑起来,笑得他也是一愣
“燕文寒秋,我觉得我的前半生太过离奇了,无法想象的离奇,任是你再精明厉害也无法猜想得到到底有怎么个离奇法,不过,我打算下半辈子要好好的过,安安稳稳的过。”
他依旧看着我不说话,雪花从他的身上脸上头发上纷纷落下,我看见了一个绝色倾城的翩翩君子,立在雪中,一身的洁白,那场景绝美至极。
我仰头望天,雪花迎面,沁入心脾的冰凉“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但凡是我觉得对的我就会去做,什么权不权力的我不想去操心,这些就留给你们男人去烦。
我只想做个能安安稳稳能坐着摇椅晒晒太阳,没事的时候练练字看看书的懒女人,就这么简单我就心满意足。
而至于我将来的孩子是不是太子,能不能登上王位,我并不强求。还是那句话,能者多劳,有那份治理国家的才华,皇上又觉得可以胜任,他自己也愿意,那么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如果只是一般的庸碌之智,还是求你给他一个安稳过日子的位置,那高位我们高攀不上,也不去企图。
想来这真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的原则了 ,可似乎,还是很难吧。
以前在落芳苑的时候,连吃饭都要靠自己,我在院子里种地求生,与世隔绝,直到嫁到北邑来做皇后,才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想的再好都没用,人算不如天算。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算,能好好过日子最好,我就满足。”
这一刻我似乎得到了解脱似的,罢了,我在南梁的境遇燕文寒秋早已一清二楚,至于他根本不计较我的出身和当时的地位,那是因为这场交易的本身并非利用与被利用,而是做戏和契约
乐子纯以为燕文寒秋不知道我的实情,而燕文寒秋以为乐子纯并不知道他自己已经知道实情,这个复杂的关系,我想到脑浆发稠。
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我能改变什么呢?我其实谁也不想改变,我只想让自己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一那天晚上的一番彻底和盘托出的谈话把彼此间那些猜疑和隐瞒全部清除干净,燕文寒秋几乎日日夜宿凤宫。
这让我颇为烦恼,话说我们都很了解彼此目前的处境,以目前的状况,他还惹不得那个很有价值量的文贵妃。
初五很快就到了,燕文昃如期把西乌的公主接应到北邑的都城邑茳,宫门大开,迎接这位和亲公主。
我身着盛装凤冠和燕文寒秋一同等待西乌公主进殿,不多时,一个一身大红的女子随着燕文昃走上大殿。
“臣拜见皇上皇后,已经顺利把西乌公主迎回……”燕文昃跪在殿下,风尘仆仆。
“平身吧,皇兄多日疲劳,待到后殿去休息,有话对你交待。”
待燕文昃退下之后,那位和亲的公主单独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身衣服上面还坠了很多的银质饰品,稍微一动就会发出清悦的响声。
“妹妹多礼了,请起吧……”我言毕,女子起身,抬头看我
好一张花容月貌之容,如果说文贵妃是妩媚,我是清雅,宁嫔是娇美,眼前这女子便是雅中带媚,娇若纯真,任何一种神态都能在她的脸上找得出来,只消她一个回眸,一个眨眼,连蹙起眉来都是别样风情。
我不禁有心往外的赞美道“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燕文寒秋似乎没有这种喜悦之情,脸上的表情淡薄,像是与己无关。
我暗叹,这下,这个后宫怕是又要有一番动荡不安了,不知道文贵妃见了这个倾国倾城绝色天资的新妃之后感想如何。
现下的我也有些心不舒服,也许,占有是每个女人的天性吧,这可能和爱与不爱并无关联。我似乎又把现代人那种一对一的爱情和婚姻观念对号入座了,深吸一口气,无奈此时非彼时,只怪此身非彼身。
我微笑接受她的敬酒,说了些祝福的话,一行人就簇拥着两个人一路行往雨和苑,自始至终我没有勇气看燕文寒秋的脸。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伸指就能到达我则决不愿起身,的确,事情不必曲折迂回,但凡简单的事就越简单越好。
我走到后殿,燕文昃正等在那边见我走了过去,深深一拜
“多日劳苦,早些回去休息,皇上赐你的奖赏本宫替皇上赐了。”燕文昃赶紧道谢。
“谢皇后娘娘。”
我冲他笑笑“有时间去暄和宫看看太妃,她很想念你,不必担心,这个我会跟皇上解释的。”
他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
“做子女的,能在可以尽孝的时候尽孝是件幸福的事,本宫也很羡慕你呢……”说完我转身离去。
回到凤宫里我便让珍珠她们帮我赶紧把凤冠和头饰脱的脱,改的改
“皇后,那西乌的公主样貌如何?漂亮不漂亮?”如意最是喜欢这些八卦的话题。
我懒洋洋的往塌上倚过去,心不在焉的边翻书边答“你问李德胜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如意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带了一身的冷风,我蹙眉“愈发的没规矩了,进进出出改成跑的了?”
“公主,那个西乌公主当真漂亮得很?连李德胜那个家伙都说她漂亮,是不是真的很漂亮??是不是?”
我被问的无奈,直想翻白眼“的确非常的漂亮。”
如意得知真相之后郁闷异常,替我担心的念叨了半天总算出了屋子,我看见珍珠的脸色,就知道她想问。
于是我先开口“珍珠,你是不是喜欢皇上?”
我这一问不要紧,珍珠正在倒茶,听见我问,热水无预防的倒在了她自己的手上,手一松,摔破了一只翡翠杯子。
我心下里已经知道答案了,顿了顿“我说对了?”
珍珠的脸红成一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跟我大可不必这么遮遮掩掩的,你对皇上的心思,我看出来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我只是个下人,皇上是万尊之躯,又怎么是我这么贱命人攀得上的???”
我摇摇头,深叹一口气“珍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后宫的事你也看得不少了,皇上的恩宠圣爱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这跟人的出身贫贱是没有关系的。”
她听着听着竟听出眼泪出来,嘤嘤噎噎
“我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我不会越距,我不会的。”
说着,哭着跑了出去,看得正准备进来的如意一头雾水的问“珍珠怎么哭了?公主你舍得骂她了???”
我一阵头昏眼花,整个人累得很,没有说话,自顾自阖了眼睛休息。
那一夜,珍珠没有再进来侍候,燕文寒秋在新婚洞房,子瑛守着函谷边关,母亲和菊姑距我千里万里之遥。
我半夜里醒来再睡不着,倒了一杯热茶,坐在塌上,敛目凝思。
原来,寂寞和痛苦一样,都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不能宣泄也无法消散,更不可能指望有其他的人来帮助解脱
我常常觉得那种孤寂的感觉像是在没有出口的口袋里四处逃窜的兔子,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直到筋疲力尽才知道,最终只能困死其中。
珍珠的问题是个大问题,依着我对她的了解,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罢了。要么就不发,要发便是惊天动地的大状况。
尽管已经是内心翻覆滔天,我却只能强迫自己坐榻上在案前缓慢的一页一页的翻看《国策》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我要稳住自己,稳而后行,不虚却实,越是这种状况,越是要冷静一点,沉着一点。
我深吸口气,稳住心神,眼睛一行行掠过纸面上的字。
猛地有人推门而入,掀了帘子我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我竟不料,夜里推门而入的人竟是他。
“怎么是你???”
多事之秋
燕文寒秋撩了帘子慢慢踱步进来,后面传来周全的一边追跑一边声音不大的招唤“皇上,您慢点,这么冷的天小心龙体。”
我吃惊不小,这个当口上他不是应该身体力行的做该做的事吗?怎么衣冠整齐的跑道我的青园里来了?
我半晌才回过神,问了句再傻不过的傻话“皇上,你走错门了?”
燕文寒秋的脸,阴冷一片,实在不适合我此时的玩笑话“皇后也觉得消遣朕很舒服??”
我赶紧噤口,他在自称自己是“朕”而不是我,看来真是不爽的很,我可不要在这个时候坐上炮台被他轰成炮灰。
“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雨和苑吗?”
“皇上……”周全气喘吁吁的追到门口,一副倒了大霉的脸色,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别燕文寒秋一句叱骂吓的魂都没了“滚出去。”
我也给着实吓了一大跳,朝周全挥了挥手“有本宫侍候就好了,你到李德胜那屋窝一晚上吧。”
“谢皇后……”周全见有了台阶下,痛快地跟兔子似的,几个箭步跑到没影。
我起身下地走到他身边,想了又想,如何安慰男人?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洞房花烛之际如此生气,竟然到半路跑了出来的份上……不能问,那么。
脸上一热,做了此生第一次主动献媚的举动。伸出双手从后背环抱盛怒中的燕文寒秋。他身子一震,并没有说话。
“什么事,让你生那么大的气?连夜从雨和苑出来了,那公主可怎么办……”我轻问。
靠上他的背,不算宽阔却很结实,冰冰凉的,让我精神了许多。
“我做完了该做的事自然回该回的地方……”他言语冷清。
我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再问下去。就算洞房,也不可能和衣同眠吧,他到底怎么洞房的?真是怪人。
“做那种事情又何须一定要脱光了衣服……”我没料想他又补了一句,这下子我的脸上了可以煎蛋了,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得怎么直白,我是现代人我听得也是面红耳赤的。
他转过身来拥着我“就算你不问,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
被他盯得有些难堪,我含糊道“我干吗要问这个,这是皇上的私事,我不需要问……我只是想问,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他寒眉星目,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冰冷“我发誓,他日一定要把西乌这个国家全歼破国,额图泽宫里的人一个也不留。”
我不打算再问下去,扶了扶他的背“别气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珍珠去准备点过来。”
他点点头,坐在榻上,见到案上摊开的《国策》,扬眉问我“还在看?”
给他倒了杯茶,又吩咐珍珠去备点夜宵“国策有何不好?我觉得挺好看的。”
他不说话了,像是很疲倦,斜身倚在榻上,晕黄的灯光浅浅薄薄的盖在他的侧脸上,白晰的皮肤上像是洒了层半透明的金箔,长长的睫毛下面洇出一小滩阴影,俊眉微蹙,硬挺的鼻子,微薄的嘴唇,敛上一双平日里含波熠熠的桃花眼整个人不那么明艳照人而是安静而美好的。
美好到真想用手扶上他的眉角,慢慢摊平积在那里的烦愁,让他的笑更明媚一些,更释然一些。
我的手顿在那里,想伸出去,却又犹豫了,慢慢的握成拳又撤了回来。
这样一个我,又怎么有那么好的心态去怜悯北邑的国君,或许是受了之前他在暄和宫回来的途中那一系列的对话让我内心的一角有些松动吧,可那又如何?
帝王之路的艰难和鲜血与白骨的铺垫本来就是可预见可选择的,这么大的赌注,胜与败都是一个结果,敢赌就要敢承担后果,需要为自己的野心负全部的责任。
我深深叹出一口气,这世间有他们这些敢于冒险和争取的人,自然会有我和子瑛这种别牺牲被利用的人,可我们没有自怨自艾的时间,茫茫然中,需要不停的寻找那一条通往出口的路。
“在想什么?”燕文寒秋突然伸手拉我的手,我没有防备,以为他已经睡的实了,被吓得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没睡着?以为你先睡会,等东西送来再唤你起来。”
他缓缓的睁了眼,眸色清明,幽深而神秘“总是这么爱走神,不吓到才怪。”
说着嘴角轻轻的泛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浅笑“我发现只有在青园里才能睡得踏实歇的安稳,这可怎么办?真要命。”
“皇上愿意什么时候来,我随时都敞开大门欢迎……”我撩眼看他。
“你?换了别人我还会相信,你家不是一到戌时就关紧了大门吗?连个鸟也飞不进去,还要我让周全敲好一会的门才有人出来应……”我愕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又瞥了瞥我似不在意的道。“如果有个小孩子在或许就更像是一家人的和乐。”
我心一紧,才刚刚两天的功夫,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跟我提起孩子的事情,说实话燕文寒秋的工作的确做了不少,可我这里始终没有成效,虽说我不急,可想起来也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如果我生不出孩子,你会不会失望?”我探过头轻轻的问。
他一愣,随即回我“怎么会,总会有的,不要多想。”
我勉强冲他笑了笑,一年了,自己这里还是空空如也,就算他对我有什么看法或者已经对我失望,我也无话可说。
古代的宫廷里的规矩我懂,对于皇后来说,最怕的就是无子,就算不受皇帝待见都没有这么可怕过。
皇后无子通常是个不幸的开端,冷落,失宠以至于被废都不是无病呻吟,是有的的确确的历史事实为证的。
也许南梁的皇后是个幸运的女人,无子竟也安然无恙的走到了现在……可我,想来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以后会怎样,我一点也算不出来。
“公主,东西备齐了……”珍珠进了来禀告我。
我点点头“都呈上来吧,顺便把温水端上来,给皇帝净净手。”
珍珠抬眼了看看我“我都准备好了”说着把身后的如意手中的铜盆接了过来,亲自端到燕文寒秋的塌前“皇上,让珍珠给您净手。”
她一心一意,认认真真的给燕文寒秋净手,女子那种羞涩和腼腆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脸上,淡淡的红晕像两朵绽开的红梅花
我现下开始思量起来,其实如果燕文寒秋是真的喜欢珍珠,纳了她我也不会反对。
我能怎样呢?身入这后宫之后,一对一的念头就只能是闲来无事的憧憬,我不能要求他,更不能干涉他,而如果对象的珍珠,那么这件事就过于复杂了。
可事情终究会不会往我期许的方面发展我不清楚,只看珍珠是越陷越深,我能把握住自己却未必也能把握住珍珠。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都算平稳,西乌国的公主看起来还算乖巧的,人漂亮,话不多,脱了那一身很繁琐的民族服装换上了北邑的宫装整个人更是出落了,她每天都来给我请安,娇娇弱弱的样子我也甚为喜欢。
可言燕文寒秋似乎并不怎么待见她,整个人冷冷清清,一句话也没有。这里面似乎有故事,可故事导致的结果最为开心的却不是我,而是她,文贵妃。
每每请安时碰见了,文贵妃身上显而易见的优越感愈发的突出,燕文寒秋不是夜宿我的青园,要么就是文贵妃的虞宸宫,其他嫔妃那里走动不多。
而我虽然算是他所重视的,却是个鼓不起肚子的皇后,她的优越感是有理有据,见了别人还罢,尤是见了西乌的公主更是明显。
可这个和妃似乎并不在乎文贵妃的任何炫耀,安静的好像不存在似的,反倒显得文贵妃的举动更像是耍猴戏般无理的可笑。
我又想起当初燕文寒秋和宁嫔说我的那个理由:不在乎是因为从未放在心上。
这个和妃的背后难道也有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该不会和新婚那夜燕文寒秋的盛怒有联系???
我只管心下里猜却不用问,在皇宫里面,很多秘密都不会成为永久的秘密,总有些风声会吹进耳朵,只是时间的问题。
没过几天,李德胜又得到些人云亦云的口风说,和妃进宫时就已非完璧,她不是处子,所以新婚没有落红。
这消息是从雨和苑里出来的,据说是几个丫头说出去的。
为了次,我还特意去了一次雨和苑,和妃似乎特别喜欢蓝色,我几次见她都是一身湖蓝的宫装,把那人衬的愈发的出水芙蓉般美丽,这远比文贵妃总喜欢的各种红色看着舒服多了。
我去的时候她在绣花,手艺甚好,绣的是一片蓝天下茫茫无际的草原、一匹白马奔驰,见我来了也不见热络,只是很恭敬的行礼问安
“来了有段时间了,还适应吗?有什么事的尽管跟本宫说。”
“适应也得待,不适应也得待,有什么差别……”她没什么表情的答我。
我被她的话噎得一愣,这个果然不是场面上的人,太直,这性子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本宫是皇后,这点事情也是分内职责,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了就是失职,真与假,还是好与坏,于情于理都应该过来问问的。”
我淡声对她说,不准备纠缠在这些事上面。我虽不是恶人,可也并不是个大好人,太多事,我不愿插手,也没那个心思挽救谁。
“本宫来的意图还有一个,说来你也是个公主,宫里面的是是非非想必你在西乌时就肯定懂得的,流言蜚语的速度远比两只脚的速度快上许多,谨言慎行就是最好的良策。
都说有多疼要疼了后才知道,可在本宫看来,等到疼了才知道也就晚了。
你既是刚入宫的,本宫就只有这么多话要说,点到为止。”
我站起身来“既然话说完了,也该回去了,还有事情要忙……”李德胜也从后院回了来“那,本宫先行了。”
和妃跪拜“恭送皇后。”
路上,我问李德胜“都说到了?”
“小的都说到了,那些长舌的丫头们以后是不敢到处乱嚼舌头了。”
我点点头“看来,文贵妃的得意洋洋也是有根据的,难怪。”
“公主,依小的看那文贵妃也未必是个聪明人,现下里把妃嫔们都给压得见了她就怕,他日肯定会有跟宁嫔一样的嫔妃来反她的,闹得大了,皇上也会烦……”李德胜小声地道。
“文贵妃有她自己的考量,不是对手的自然无关紧要,是对手的才会和颜悦色,她也未必都是一样的对待。”
“公主是说。”
“不说了,人多了事杂,太烦。”
李德胜应我,跟着我身后往凤宫的方向去。
刚进凤宫的大门就闻到一股蒸煮禽类肉食的味道,我平日里会飞起来的动物也只吃鸡而已,其他的一概不吃,可珍珠有时候会安排鸭子和烤鹅,虽然不是给我预备的,可我一闻到那种味道,顿时胃部开始紧缩,恶心感越涌越强烈。
“公主怎么了?”李德胜见我表情难过,立即问我。
“没事,闻不惯这味道……”我挥挥手,急忙抬脚往屋子里边去。
整个院子里飘荡着那种油腻带腥的味道,我忍不住,进了屋子就开始吐。
喉咙两侧的肌肉都因为呕吐的缘故酸疼不已,我吐到没东西可吐却还是恶心依旧。
“公主,于妃求见。”
我漱了口,端坐一旁“宣见。”
自从宁嫔的事情破败之后,于妃沉寂了一段时间,她也没曾想到最后拉她下水的竟是平日里姐妹相待的宁嫔,此事对她的打击非同小可,还生了一场大病,我特准她生病期间不用来凤宫请安
说起来也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
“皇后娘娘千安,臣妾身体康健所以特来给皇后请安。”于妃跪在当中道。
“起来吧,身子好了些没?”我问
“蒙皇后的恩泽,已经好了。”
我点点头,往塌上靠去“好了就好,不然本宫心里也总是惦记你的。”
谁知于妃突然嘤嘤哭了起来“之前臣妾总是不知道好歹,几次三番置皇后的告诫于不顾,坚持己见到头来不但给自己惹了祸害还给皇后添了许多麻烦,臣妾知道错了,请皇后原谅臣妾。”
我一窘,其实我并没有想要追究这件事,就连宁嫔我也不愿赐她一死,所以我想燕文寒秋请了情让她到忌斋安度余生,至于于妃的过失,想来不用我多说她也已经能领悟得到,况且她也并不是个恶人,小惩为戒就好。
最近人一直非常容易疲倦,有时候白天里能睡上许久,翻来覆去的睡可醒了还是困,不久之前又跑了趟雨和苑,现下里再让我来劝慰于妃我着实有些不耐。
“罢了,本宫也不与你计较,得了教训就好,下次别再犯同一个错误,这个教训就值得。”
于妃嘤嘤不止,看来是真的悔悟了。
“你身子刚好别哭了,赶紧回去休息,等修养的好了,再来跟我请罪也不迟……回去吧……”于妃抽泣中点了点头“臣妾明日再来给皇后请安。”
我疲倦的点了点头。
待于妃走了,我终于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喝了点芝麻糊,便倚在塌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等我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天色全黑了,估摸时间也就戌时左右,不见燕文寒秋来,我就吩咐李德胜把宫门关了,洗洗躺下休息了。
燕文寒秋果然是属蝙蝠的,非常喜欢半夜三更的敲人家大门,我又困又倦见他进来都不愿起身,大冷天的带了一身冷风进来,我把脖子往里缩了缩,露了半张脸出来,眯着眼,困顿不堪。
“我扰到你休息了没?”他笑着问我
“还好……”我模糊的答。
“最近虽然西乌老实了,可一些零散的小族群却是不肯安分啊,我正要考虑要不要把他们先收了。”
燕文寒秋一边念叨一边利落的脱掉衣服,只听簌簌的声音过后被子里钻进来一个人,不凉,反而是热乎乎的,我惯性的往他的一边凑,他伸手揽我腰,我顺势温顺的倚过去。
“最近国事很忙,看你只能这个时辰过来……”我脑袋上方传出声音。
“嗯。”
“你可有好好吃饭?”
“嗯。”
“你想我没有?”
“嗯。”
“给我生个小皇子吧。”
“嗯。”
他翻身附上我,我睁眼,见他一脸笑意“难得你答应得这么快。”
我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他什么,还不等我说话,他的吻就落了下来,密密的包围了我,我昏昏沉沉中仍然能感觉到他的热情和渴望,折腾了好一段时间他才肯安分,我如释重负,又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喜从中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燕文寒秋已经不见人影了,我迷迷糊糊的睁了眼坐起身来,胃部又开始翻腾不止,我吞吞口水,抚了抚胸口,再坐了半刻那恶心的感觉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的严重,一波强似一波,就要越出喉咙。
结果没等如意把痰盂拿到面前来,我已经克制不住,把胃里残余的东西吐了个精光。
“公主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总是吐……”如意轻轻的拍我的后背,我摇摇头,艰难的吞咽口水,然后感觉胃底部有节奏的开始痉挛,又涌起呕吐感,已经吐光了东西再吐不出来就干呕,遭罪极了。
“水,把水给我。”因为呕吐了太久,食道似乎也受到了损伤,说话的时候连着整个喉咙都跟着疼。
漱了口,我不愿起来,又躺了下去。
“公主,不然小的把江太医给叫来给瞧瞧?看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有的话千万别给耽误了”李德胜颇为忧心的问。
我阖上眼,点了点头,勉强说了一句话“也好,去招吧。”
我知道我最近身体状况愈发的不好,现在又严重起来,便不得不宣太医过来瞧病。
不大一会江太医就跟着李德胜过了来给我把脉,摸了一会,他突然起身跪了下来,看得我一愣,不是把脉吗?这是干吗?
“恭喜皇后娘娘,您这是喜脉,已经有两月余了,胎儿的状况不错……”江太医说得喜上眉梢,我听得摸不着头脑。
“小的恭喜公主喜得龙胎……”满屋子的人都跟着跪下来道贺。
喜脉?我怀孕了???我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好”消息。
“江太医,你不是说本宫的体质很难受孕吗?这脉你可号的准了的?”
“老臣愿用项上人头担保皇后娘娘这脉的确是喜脉。”
我一时头脑空白,毫无喜悦之感,相反是一种完全放空的状态,只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怀孕了?”
这不算快了,嫁到北邑已经满了一年,再不怀上都对不起燕文寒秋的辛勤努力。
没怀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思,现下里怀上了我的心却突然的平静了,不是把压力放下后的平静,也不是觉得无所谓的平静,而是那种发呆的平静,大脑一片空白。
江太医又是嘱咐又是开方子,忙活了半天才弄了个清楚,整个青园里的人都跟过了年似的,我躺在床上继续我的一片空白,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并不是自然醒而是让燕文寒秋给吵醒的,他似乎非常的高兴,他笑的时候喜欢把桃花眼上挑,嘴角那抹笑意掩也掩不住,整个人都眉飞色舞起来。
“我听说了,有了,太好了,终于怀上了。”
我尴尬的笑笑,不知所言,这个时代会生孩子的女人正常,不会生孩子的女人才不正常吧。
至此,燕文寒秋每天都来报道,我愿不愿意也必须得摆出个姿态出来,偶尔真的懒得动就装睡,装着装着就真得睡过去了。
因为怀孕,我便愈发的懒惰,平日里几乎都是懒在榻上看书,阳光好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
奇怪的是人家怀孕的孕妇怕腥,我虽受不了肉味可我却非常的喜欢吃鱼和水果,每顿里都有鱼,水果更是不断,葡萄,草莓和樱桃都是我的最爱。
也许是因为我怀孕,燕文寒秋把很多工作基本上都交给了文贵妃,她是本朝唯一的一位贵妃,地位仅次于我,既然我不能过度操劳自然要由她来承担余下的工作,燕文寒秋跟我提起这件事的那会我没有立即答应
放权容易握权难,文贵妃眼睛盯的是我,我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把手里的权交给她?
我应他“大事小情就交给文贵妃去操心,只要最后跟我交代一下就算是过去了,我也少了不少麻烦,事情也算圆满的解决了,再好不过。”
燕文寒秋看着我笑了笑“你说如何就如何吧。”
我懒得多说话,径自翻书
他掀了掀封面问我“怎么不看《国策》了?”
“胎教期间看佛学比较好,静心。”
其实我是闲来无事,让燕文寒秋从藏书苑搬一些书过来,抓到哪本看哪本,国策也好,经书也罢,看得是文字,学的是里面的技巧。
治国治家在我看来差别不大,是只琢磨人还是只琢磨事?还是既琢磨人又琢磨事这里面的心思都没区别,有区别的是不同的环境和条件,你能懂了本质,还有什么难?
就算是看本经书也未必就是无为所用,也可能是先安己而后夺人。
晚膳的时候燕文寒秋基本都是在青园里用的,珍珠对于我怀孕的反应似乎雀跃不起来。
我也清楚,她心里的计量自然是有关于燕文寒秋的感情,给的谁多了,那边的天平是会坠下去,另一端自然也就轻起来了。
我算是把珍珠的性格看了个剔透,无需经意,有些人举手投足间的小细节最容易把一个人看个清清楚楚,脾性,心思,还有本质。
于是我未抬眼,似不经意的问燕文寒秋“你觉得珍珠这人如何?”
他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给我夹了块鱼肉,随口道“心思细腻,不过有自己的想法,不算温驯。”
我一笑,好个燕文寒秋,一个我身边的宫女也能看这么通透。
他有意?他若对珍珠有意,我便成全她,不然,这个定时炸弹放在身边迟早要爆得让我毫无防备的难堪,与其这样还不如早些做个和事老,成人之美,以后的路就由她自己去走,好歹也不是我能管着的了。
于是,我接口探他口风“珍珠这丫头人太重感情了,我也几次三番的说了她,可性格这东西,也不是说能改就改的……她认准的事就是个死扣,而能解的人,偏偏不是我。”
我撩眼看他,他脸色一滞似乎明白了我话里带了点的意思,又加了块鱼肉给我,似乎没有认真的道“那你觉得解扣的人是谁?”
“这要问珍珠本人了,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思……”我笑笑。
他虽很清楚我的意思,却也不多问,只是带了句“你可千万别养狼,引狼入室的果子不好吃。”
我但笑不语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现下珍珠的情绪是一天比一天模糊,我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况且我也没有把握就能稳定住她这个人,照她之前能劝说我跟着子瑛私奔的事我已经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女子能有这份思想和勇气,还有什么是她所不敢不能为的???
如果等到她的决心下定,这篓子还指不定得捅的多大呢。
我不愿被动,可也更不愿意收拾自己门前的烂摊子,不这么做,怕是以后要收不住了。
因为临时有大臣的折子要奏,燕文寒秋吃过饭之后就回御书房去处理公事,我躺在榻上开始考虑珍珠的这件事。
一方面我是真心真意的用姐妹的心思待她,可另一方面我也是怕她做了什么过头的事,可偏偏这个关头上我犹豫了,要现在就做个了断还是再等等看呢?
我明明不想把本就很复杂的关系搞得更加复杂了,可事情走到今天却是把我给赶鸭子上架了
自从上次,珍珠见到我总是欲言又止,她似乎觉得是我在拦阻她跟燕文寒秋之间的感情发展,这让我颇费心思。
我正想着,珍珠进来给火炉上的水壶添水,她看了我一眼,不轻不重的道“公主早点休息,现在身子沉了,多加小心才是。”
我撑起上身问“珍珠,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吧。”
珍珠一怔,竟然对我说“刚好还有些急事要去处理,公主先歇着吧,我忙完了再过来……”说完顿了顿步子,转身出去了。
我愣在当处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先不说礼节问题,就算是排斥我的劝说竟排斥到如此程度?看来这里面的问题已经大到非处理不可了,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
不一会李德胜进了来“公主,外面于妃求见。”
我点点头,过了一会, 于妃掀帘子进了来“听闻皇后娘娘有喜了,臣妾特来探望。”
我冲她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大惊小怪,你身子可好全了?”
她点点头“上次的事情皇后还气臣妾吗?”
我摇摇头。
“那臣妾还可以经常来凤宫拜见您吗?”我复又点点头,根本没有心思听她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有关珍珠的事情。
于妃唠唠叨叨的念叨了一会也许是见我真的倦乏了,也许是见我心不在焉,敷衍了几句 就走了。
她走以后我翻来覆去的想事情,竟然到了深夜都没有睡意。
珍珠终究还是没有过来,我已知她的意思,也不打算再去沟通,现下里就只剩下燕文寒秋的意见了。
如果问我到底是不是愿意把珍珠给舍了出去,我想我还是不愿意的,毕竟,珍珠是我身边的人,而且说实话,我反对这种主仆间纠结的关系。
在者,燕文寒秋毕竟是我的夫君,即便他是皇上,退一万步来说还还是我的丈夫,其他的嫔妃不说,单说我的珍珠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同侍一夫终究是别扭而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并不愿意。
而再大方的女人也不愿意一再的给自己的丈夫纳妾,大方是什么?那不过是一种设身处地的尊重和用贤惠懂事堆积起来的一种假象,除了为自己的地位和顺水推波的人情其他的什么都不为。
毕竟这么久的夫妻,何况燕文寒秋对我还是不薄的,感情自然是有,这般状况下我又怎么能心甘情愿呢?
叹了口气,我换了个姿势,把手轻轻附在自己的肚子上面,虽然才三个月不到,肚子还是平平,一点迹象也看不出来,不过那种难得的满心充实而温馨的情绪却是掩也掩不住的。
像是从我生命里衍生出来的那种很牢靠的依附感,可以把自己的情感毫无保留的,毫不计较的都给了它。
如果天下还有一种感情是可信可无悔的那一定就是母亲给与自己子女之间的那种母爱了吧。这个世界上终于也有了一个让我可以倾己一生去爱的人了,就算我的世界里依旧孤寂着,至少有了它,我还能有少许的慰籍。
怀孕后的饮食我一直非常地注意,青园有自己的厨子,李德胜和刘成平日里看得仔细,我倒不大担心会有人动什么手脚。
至于珍珠,我着实是有些吊着胆子,倒不是因为她人坏,可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来看我还是不得不防。
而江太医也跑的勤快,三天两头得过来给我把脉,我也方便问他孩子的状况。
满算起来全宫里的嫔妃就只有文贵妃一人至今也没有到凤宫里来问候我,我不气,倒也觉得无所谓,她不来更好,免得我看见了还心不舒服。
过了半个多月文贵妃倒是终于来了,不过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进来先是一番赔不是和一大堆的理由,我全当废话左耳朵听右耳多冒,直等她最后的正文。
“这是这个月批出去的银两和用度明晰,上面各项的开支都是一目了然,请皇后娘娘过目吧。”
文贵妃把折子递给我,我摊开看了看“后宫的月钱开支呢,也不必这么铺张,省些盈余也不是坏事,有子女的各位嫔妃可以维持现状,其他的就按之前的开销来派。”
文贵妃妩媚的笑笑“臣妾清楚了。”
“此外,于妃的用药本宫已经特殊吩咐过太医院的总监管了,记录到时候会送过去,能拨的银两都会直接从上面划过去,这个不需在劳你心思。
另外雨和苑的和妃的用度就按照贵妃的待遇去拨。”
“这是为何?”文贵妃问道。
我抬眼“和亲过来的公主自然是身份不同的,现下里边境的状况也不甚乐观,不能因小失大。”
文贵妃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因由,不甘的点了点头“臣妾遵旨。”
珍珠进来奉茶,文贵妃一挑媚眼,脸上的笑深了“这丫头倒是细皮嫩肉的,看着好生舒服呢。”
我一顿,这文贵妃如何知道珍珠身上的事了?
珍珠行了行礼,安静的出了去。
文贵妃一脸的精明笑意,清清嗓子道“皇后啊,臣妾以为,这妮子可不是一般,且勿养虎为患……皇上是天子,天子身边的事可就没法说了。”
我撩眼看过去“贵妃果然是贵妃,心思就是细腻,宫里的大事小清交给你,本宫甚是放心。”
她耸耸眉角“血雨腥风的地方总是加倍小心的好,何况臣妾在皇上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皇上的脾气,臣妾不能说通透也算有些底的,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乱说的。”
我甚觉好笑,不由得笑问“珍珠不过就是本宫屋子里的一个丫头而已,一个丫头还能怎么着?不带兵打仗也不在朝为官,不过是忙里忙外而已,想招惹皇上也难呢。”
文贵妃不以为然地盯着我看“皇后可知宁嫔的来头?”
“宁嫔?”我反问,怎么又把宁嫔的事扯了进来?
“宁嫔原是我屋子里的丫头,家里算是有些背景的,就跟皇后您的珍珠一样。当初臣妾对她也是不薄,给穿给用的宠着,到头来,咬我的,坏我的,不也是她?”
我被这文贵妃的话当头一棒震的说不出话来,宁嫔原是文贵妃屋子里的人?
“这句话也许臣妾说的太直了些,可依着皇后的为人,臣妾也觉得不得不说,一眼定人的本事,自问臣妾的功夫也不差,能防,您还是的防着点,不然,少不了将来第二个第三个宁嫔出来搅和。”
我从没想到过宁嫔和文贵妃竟然还有这段渊源,当初宁嫔处心积虑的想要扳倒文贵妃的事我还未曾仔细思索过里面的林林种种,可如今看来还真是意想不到的深彻。
迟过一步三春晚
上三个月的时候肚子开始有些涨起来了,恶心的状况有些好转,只是人越发的懒,得了空就想睡觉。
最近燕文寒秋忙得很,我见到他的次数也不算多,文贵妃偶尔来来报告些事情,于妃也来的不勤,我悠然自在,等燕文寒秋稍作休息,就去办珍珠的事情。
天快夜幕的时候,李德胜进了来跟我禀报“文贵妃的哥哥文大将军暂时返京,皇帝正在宴上庆贺,可酒喝太多了,人都已经站不住了,猜给文将军送回御清殿去了。可皇上不饶,还是口口声声的叫着公主的名字,非要唤公主过去一趟不可……公主,你看。”
我朝外面望了望,天幕已黑,天气又冷我着实不愿意走这一趟,于是问他“周全人呢?”
“跟前侍候着呢,可皇上要招他哪顾得了,就让底下的人来唤小的通报公主,让公主过去一趟。”
我蹙眉,果然酒是不得多喝的东西。无奈,让如意给我找了件厚实的裘袄捂了个严实就带着李德胜往御清殿那面去。
路上积雪甚多,李德胜扶着我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院子里行走,才没走多远就觉得脚开始有些冻得麻木,方才想起出门的时候竟没有换上棉靴,而是胡乱穿了双单鞋就出了来。
“这可怎么办?公主,这么下去会冻出病来的,你现在的身子金贵呢,要不,我们回去换一双?”李德胜担心地问。
“罢了,都走了这么远了,也快到了,进了御清殿再说吧……”我蓝得再回去
我们两个好不容易从凤宫挪到御清殿,门口的侍卫见了是我,立即放行。
我进了殿门直接往里面去,离得越近就似乎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我的心有些悬,于是脚下步伐更快,急于看个究竟。
那声音在熟悉不过了,女子的(呻)吟声音,轻的似水,柔的似波,我身子有些僵,加快脚步,急于推了门就要进去,却意外的被李德胜拦了下来。
“你干吗?”我蹙眉问他。
李德胜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哭丧着脸说“公主不要动怒,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小的怕。”
原来,连李德胜似乎也知道里面的情形了,我已觉得自己早已从头凉到脚,真像是给人从头往下倒了盆万年冰涧里的寒冰水,心下里说不清楚什么感觉。
憎恨?恼怒,失望或者委屈?我几乎难以分辨出这么五味杂陈的感觉究竟各占了几分,一颗心往下沉,沉的不见了踪影,冷得如落冰窟。
我和李德胜面对面,相持半晌
“让小的进去吧,如果皇上怪罪下来,也有小的顶着,小的去……”说完李德胜起了身就准备往屋子里面去。
“让开……”我声音并无起伏,冷冷回荡在廊子里,即跟这寒夜一样,半点温度也无。
李德胜转过头看我“公主。”
“你让开……”我擦过他的身子,进了一步,伸手,推门而入。
室内灯火昏暗,弥漫着一种(情)欲纠缠的味道,对门而设的席塌上一对人,衣衫凌乱,姿势暧昧,那是两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人。
我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袖子下的手愈发收紧。
我企图用深呼吸来抑制我胸腔里不断稀薄的空气,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的人,刺痛在心房之中肆虐。
打击?我想我现下的心情不能用打击两个字形容,既不是五雷轰顶,也不是晴天霹雳,是闷痛,一种不能言语,不能形容的疼痛感遍袭全身,疼至四体百骸,如同游走再血管里的无数跟银针,穿过心脏,穿过血液,疼极,却苦不能说。
我从不是一个没有准备的人,不管如何,好与坏我都会考量得周到,如果我连最坏的打算都已经作了,还有什么意外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我的确什么都能承受,就算我看到榻上正在缠绵的两个人是燕文寒秋和珍珠也是一样。
我的确是个能忍能吞的人,不管内心是多么的波澜起伏,水火滔天却始终是撩水不掀涟漪的表情,只是心里的一个角落里被重创后疼的难过,酸楚而刺灼,而我已经把这些感情藏得很深了,深到一个谁也没有办法解读的角落去,任他们在内心肆虐成灾。
也许是听见了我和李德胜的对话,也许是感觉到了周围氛围的改变,塌上的两人皆含糊的扭过头朝我这边看过来,燕文寒秋一双桃花眼蒙胧魅惑,看见来人是我,先是身子一定,遂又低头看了看身下的人,嚯的,翻身坐了起来。
珍珠却没有被捉奸在床的恐惧和羞涩,仿佛预见到了似的,杏眼半含,面颊红晕,看了我一眼又把眼光别向别处,默不作声。
“珍珠,怎么是你?”燕文寒秋的酒已醒了一半,一身龙袍凌乱,敞开的处□着结实的胸膛和白晰的皮肤,气息急得很。
“说话……”燕文寒秋气急败坏,怒吼着伸手去拎珍珠的衣领子,因为珍珠已是衣怀半敞,身体曲线若隐若现,被他这么一拎,敞口更是大开,竟褪到肩膀处露出大半的胸口。
“皇上,珍珠愿意服侍您,珍珠愿意……”珍珠不惧,反而是啜泣着上前搂住了燕文寒秋的腰。
“滚开……”燕文寒秋一脚竟把珍珠从榻上踢了下来,珍珠匍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口中不断的念叨“皇上。”
我无语,头际的疼痛感明显,老毛病又犯了。
我看了看盛怒中的燕文寒秋,又看了看珍珠,一口气呼吸得并不顺畅,如此,我还是上前几步伸手扶她,轻语道“这事情可商量,非要闹成这般?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珍珠明显身子一闪,执拗的不肯起来,见状我只好放手“珍珠的事情皇上尽快安排吧,免得这事传出去了,谁都面子上不好看……既然皇上酒醒了,那就皇上自己处理吧,本宫先回去了。”
燕文寒秋抬头看我,似乎想叫住我,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眼中的凄然神色是我不愿见的,心又缩紧般的疼痛,我断然地回了头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身后是燕文寒秋怒吼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周全,周全人呢?”
此时的我觉得心沉的厉害,仿佛连身体都不能负荷住它的重量,一步重似一步,灌了铅一般。
屋外的空气又冷又刺,吸进鼻子里却被酸的眼眶里泛出了涩感,而胸腔里的疼痛感压得我难以呼吸,我直直的往外走,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
“公主,小心身子……”李德胜在后面小跑着跟。
也许没经历过的人始终不能理解这种情绪,比洪水还要迅猛,比沼泽还要难以摆脱,深深的,牢牢的被悲伤感纠缠住,动弹不得。
一个是珍珠,一个是燕文寒秋,我心里的两个敏感的点终于还是碰在了一起,让我平静是如何也不能够。
我以为我当真是什么都能吞什么都能忍的人,可终究我还是做不到。
也许这就是皇宫里面的女人命运早已被注定般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如此的可悲吧,皇帝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人的,他的身体不是,灵魂也不是,无论谁,能得到的也只能是他的几分之一而已。
如果只是几分之一而已,那我还难过什么,我还气什么 ,这些不是我早就应该懂得的吗?
我脚步极快,刚走到拐弯处,周全迎头赶了过来,见我带着李德胜往外走,他一脸纳罕“皇后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皇上一直找您呢……”他身后还有江太医跟着,似乎是去给谁看病。
我撩眼,开口问他“周全,你让谁去找本宫的?”
“珍珠啊,小的出去的当口上,看见珍珠正从淑妃的宫里才出来,小的急着给皇上请江太医过来,就顺便让珍珠去通知李德胜把您给请来的,没想到您这么快就要走了,皇上一直唤着您的,小的劝不住,不然也不会这么晚还劳驾您过来一趟。”
果然,我越是不想的事越是不偏不正的就那么恰好的发生了……终究还是珍珠先下了手,我晚了一步竟是迟了三春。
“江太医不用进去了,皇上已经睡下了,周全进去侍候就行了,江太医跟本宫去青园吧。”
见状,两个人都是一愣,周全首先答了话“那好,既然皇后这么说了,那就劳烦江太医跟着皇后娘娘去一趟青园吧。”
江太医应是……
周全转身准备走,我想了想担心的喊住他“周全,皇上酒还没醒,有什么事,你到凤宫来,现下让李德胜先跟着你去。”
周全被我的话说的迷糊了,忙道“别的,让李德胜跟着皇后回去,这路滑,皇后身子可重要呢,出了差池可不好。”
我想了想,点头“也好,记得,有事到凤宫来找本宫。”
他朝我笑了笑,俯身行礼“皇后慢走。”
我和李德胜江太医转身出了御清殿,此时天已全黑,冷风阵阵,刺骨寒冷。我的心空荡荡的,冰凉凉的。
女人之间的战争也许并不为别的,没有男人之间的利益,江山的争夺,也不会是野心和欲望的驱使,却单单是因为一个再最简单不过的原因而反目成仇。
男人。
而男人却是最知道美人易得江山难取的道理,懂得取舍,懂得收放,现在想来又是多么的可笑的一厢情愿。
无论多么清高而聪明的女子身后那一摊子烂账说来说去还都是为了一个男人,值得的或者不值得的。
姿态可以放低,聪明可以不用,眼巴巴等着他回头望一眼就满心乐开了怀,什么不平都能忍什么委屈都能吞。
我不是珍珠,可我从珍珠的身子也似乎看到从她身上折射出来的某一些女人都会显现出来的特质,那么我自己呢?我是不是也在感叹别的同时也不曾察觉自己身上与她们相同的气质?
而我不愿把珍珠的所作所为看成一种背叛,太过讽刺了
我宁愿看成是她对自己爱情的一种追求,伤心总是在所难免,因为我对她毕竟是付出了姐妹之情的,到头来的结局竟是如此的尴尬。
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难堪吗?难道一定要以这种方式去舍弃我来争取她自己的幸福吗?
我不愿再多想,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我慢了这一拍,迟的却不止是一步。
而终究,相濡以沫的亲情还是抵不过疾风骤雨般的男女情爱。
头疼,钝浊的疼,揪心的疼。
“公主小心……”我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深,我身形一个趔趄,往后晃去,李德胜来不及扶我,我挣着往前又晃了晃,脚下一滑,整个人坐在地上。
只觉察到剧烈的震动和一片冰凉,然后知觉又恢复如常。
李德胜和江太医都受惊不小,赶忙七手八脚的把我扶了起来。
“公主,怎么样,有没有摔倒哪里?”李德胜焦急地盯着我看,我的手扶上肚子,朝他苦笑了笑“没事,不用怕。”
我始终没有感觉到腹痛,连江太医也是摸了一把汗千叮咛万嘱咐我行动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皇后,孕期的前三个月是最为不稳定的时期,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恶果,这次不小心跌到好在没有伤害到胎儿,微臣给您开一幅安神压惊的药方,您喝了之后就好生的睡一觉,醒来就会好很多的。”
我喝过药后一直躺在床上睡也睡不着,闭着眼睛挨了许久。
“公主,珍珠去淑妃的宫里送东西这都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要不要让李德胜他们去看看啊?”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隔着纱帐回她。
如意走过来拨了拨案上的灯芯,纳罕的朝我望过来“公主怎么了?你平时不是最宠那妮子了,今儿怎么找也不找了?”
我没答话,李德胜自然是清清楚楚这里面的种种,七哄八骗的把如意给哄了出去。
夜里我依旧丝毫没有睡意,辗转反复,备受煎熬。我竟不知道我缘何如此伤神费心,是燕文寒秋的宠幸他人?还是珍珠的置我于不管不顾?
既然我能把身为皇宫里的女人的职责和姿态思考得那么清楚,那么我为何还要如此伤心?
为何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全然没有心如刀绞的剧烈疼痛,却像是给扼住了喉咙缓慢的不断的挤压出胸腔里所有的空气般疼得钝浊不堪。
眼睛始终干涩,我流不出一滴眼泪,悲伤肆虐却无所发泄。
想着想着我竟发现自己的下腹部有些隐约的疼痛感传来,起初我并没有在意,因为我是知道怀孕的初期会有轻微腹部疼痛的症状,一部分的孕妇都会有这种反应,这和不同的人的体质和情绪有关。
可慢慢的我发现疼痛愈发的剧烈了,而且间奏也越来越频繁,疼痛感症状更明显,似乎下身还有东西流出来。我才发现不对头,赶紧叫李德胜去请江太医过来。
江太医闻讯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我下腹部的疼痛继续,而且加剧了。
“皇后感觉如何?”
“疼,从一个时辰前开始的微微疼痛,到现在已经疼的严重了,而且下面有淡红色的液体流出来了,好像是血水。”
江太医又把了把脉回我道“皇后,可能是动了胎气了,这种状况可能是先兆滑胎的症状。”
我自然是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于是点点头疲惫的说“劳您费心了。”
“皇后客气了,老夫先给皇后您针灸,然后开一些方子先止血固胎,您别忧虑,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我朝他扯了抹笑,阖了眼,让他给我医治。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稳不住自己的情绪连孩子都给牵连到,为了谁?到底值不值得?
针灸我从来没有做过,只在电视上看见过,江太医把灸针从药箱子里一一拿出,刘成把烛台端了过来。他把灸针在上面燎了撩,然后再小瓶子里沾了点什么东西,在我身上的一些穴位的部分就刺了下去。
非常轻微的疼痛,更多的是麻和涨的感觉,我腹部的疼痛已经让我的额头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而那一碗汤药喝下去之后便是迷迷糊糊的感觉,仿佛天在旋地也转似的,我最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天亮了,燕文寒秋坐在我的床边,脸色很不好,下巴上新生出的胡茬若隐若现,尤是眉间那一抹愁色,深深的积在那里,似乎积了千年万年之远。
见我睁了眼,他脸色好了很多,把身子探了过来“感觉怎么样了?”
我盯着他看,动也不动,没有说话。
“箐箐,我……”他欲言又止,左右为难。
我勉强开口说话“既然事到如今,你就收了她吧,成全总比丑闻好得多。”
“我不会纳她的,我昨天明明是让周全去找你过来,怎么知道一转身她回来了,我喝了很多酒,何况她身上竟然和你一样用了茉莉香,若你不来,我还一直以为她就是你。”
我只盯着他的脸看,他说的声音渐小,最后不甘不愿的道“我犯不着跟着一个宫女做这种事去伤害你,你是知道的。如果喜欢她我也会跟你正大光明的要,一个下人,值得我去偷吗?。”
我还是不说话,心里那抹浓重的疼痛感又浮现,我自行平复自己的心情,收回眼光,躺躺好,顺便把眼睛闭上。
“箐箐,我如果喜欢珍珠让我天打雷劈了可好?你别气了,昨天那种状况下我罚周全还来不及,谁知道你回去的路上竟出了差池,孩子差点就保不住了,若是孩子保不住,周全,李德胜还有那个该死的珍珠,一个也别想看到第二天的太阳。都得给我的孩子偿命……”他发狠道
“什么?罚了周全?你把他怎么了? ”我睁了眼问。
“死不了,挨了板子而已……”燕文寒秋怨念的道。
“昨天让他派人去找李德胜去请你过来,他竟然半路把这事交给珍珠,才有后来那么一系列的事端发生,不罚他罚谁。”
我瞥了他一眼,不轻不重的念“主子犯了不是就得做奴才的担,皇上做错了的得由妃子担,试问什么时候才能由皇上自己担些责任?”
燕文寒秋看着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愧色难掩。
“不想被别人伤害,也不想自己变得可怜兮兮,如果这皇宫里面的一切都只是流于表面那还计较那么多做何?到了如今我变成如此又该去怪罪谁?
人总要给自己承担后果,好还是坏,能选择的也只能是皇上自己一个人而已,即然这样,就请不要在问我,也不要再跟我摆那些道理到底,论道理我知道的也不比皇上您知道的少。”
“箐箐,其实。”
我很疲倦,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我比起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需征服也不必好奇,也是个会受伤会难过的一个普通人而已,就像如此,我现在的状况,我真觉得不值得。”
他沉默,安静了好一会。
半晌才吐了句话说来“想要你的心太过难得,我是生怕闪失,不管是之前的为试探而疏远还是后来的为了坦诚相待而表白,于你,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我并非只是想征服你的冷清薄凉,我是只想认认真真的爱一个我想要爱的人而已。
我要的是你,而对于珍珠,我并无半点男女情爱。”
我撩眼看他,本已有些心软,可每每那不堪一幕萦绕在我眼前的时候,那种从心底泛上来的厌恶感就会把我瞬间淹没,果然,真正的爱情从来都不是舍得的,也不可能是宽容的,那只能说,不爱,或者不够爱。
想到这里我突然一怔,那我对燕文寒秋的感情又是如何?难道是爱?
伤口是种取舍
这次动了胎气很严重,我足足在床上休养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功夫。
珍珠也已经被封为珍嫔快一个月了,这便是那次丑闻之后燕文寒秋对我的妥协,我答应原谅他,他也答应我册封珍珠为嫔。
此后,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和闲事我一律不予参合,因此珍嫔的册封仪式我并没有到场,光想想也够郁闷,而我不想再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这一册封便什么纸也包不住火了,满屋子的人全都知道了,先是如意当场就破口大骂,吵得我心烦,李德胜和刘成缄默不语,对于青园离得人来说似乎珍珠是一个禁忌话题,大家都怕提起珍珠就牵连到我。
我倒也看得开觉得无所谓了,能往前走一步总比卡在原处隐隐做疼好的多,我静下心来看我的书,安我的胎,生活里没有了谁都是一样还是要继续下去的,盛筵也没有不散的道理,尽欢过后大家各奔前程。
我跟珍珠的情谊也只能到此为止,尽了我最大的能力,送她一程,剩下的路,各走各自的,彼此不再相干。
这样也好,如此选择对得起她也对得起我自己,更对得起一起生活的那段美好的岁月,两不相欠,南辕北辙各一方。
这也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爱也要有个尺度,无论是友爱还是情爱,陷得越深,往往就伤的越重。
而燕文寒秋的话我相信,可就算那只是一场尴尬的错误,这并不能让我打开心结,更让我永世难以忘记推开门时的那个刻骨铭心的场面,无论我知道真相与否,我永远没有办法释怀。
时过境迁,只剩下淡淡的愁绪,伤疤一样丑陋的记忆,还有一颗愈发坚硬的心脏,一张再难起风波的脸和一种重新审视自己和周遭的心态。
而珍珠对于我来说则是一根梗在心头的木刺,想起一次痛一次,痛一次就再坚定一次。
不能对她下手是我还有往日的情谊在心,此外,还有一个方面必须得顾及,那就是我的身份和我身边那些窥视的眼睛,决不能因小失大。
又到初春,我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着太阳,就突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
那时我才穿越到南梁不多久,种地,顶着太阳种地,然后连夜出宫给母亲抓药,路遇乐子纯和燕文寒秋的那个晚上,我怀里的药包,我破开流血的额头。
第一次见到子瑛那温婉而又渗透力的笑容,第一次牵过他的手的悸动,第一次他吻上我额头的痛心。
荏苒岁月,几度春秋,再回想起来的时候那种心态已然不是当时那么青涩。
望过门口,当年那个一身艳红的十八岁女子盖头迎面,被一个俊美无俦的红衣新郎官牵手走过这里,路过那里,处处都是当时的影子。
一个安静,一个冷清,一对握紧的双手,代表携子手,与之偕老。
也许吧,人终究是善于忘记而又善于牢记的这么一种矛盾的生物,我一边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曾经那些支离破碎的爱情,就像我能够坦然对待珍珠的叛离一样。
我不但能微笑面对这一切,我还能成他人之美。
如果说那是难能可贵的胸襟不如说我也是审时度势的为己着想,我承认,我自私,我没法把对燕文寒秋日积月累的爱化成勇敢,一种可以不计后果不怕艰难的付出。
我终究还是为着自己着想,夹杂着对着珍珠的失望和责怪,满满实实的占据着我的大脑和心房。
可我又善记,记着子瑛的美好,珍珠的美好,我觉得自己会一直记得那些美好,比爱更能海枯石烂比情更能刻骨铭心,因为他们早在那些最美好的瞬间嘎然而止了,留下了最绝美的姿态,我只记得那些极致的美,偶尔温暖,偶尔庆幸。
至于我对燕文寒秋,仿若是模模糊糊中渐慢深切的感情就好似扎进土里的根苗,看不见摸不着,如果翻开土来看才知道盘根错节,藕断丝连是怎么一般的纠结。
就如同我额头上的疤痕,不管曾经多么的怵目惊心,多么的疼痛难忍终究会有愈合的那一天,每个人都是带着伤口流浪,一个人走,或者遇见同样带着伤口流浪的人,然后伤口对着伤口,不必多说便能明了,多好?
在我额头上的伤疤几欲难见的时候,我开始懂得,我懂得了子瑛的离开,懂得了珍珠的选择,懂得了宁嫔的冒险,懂得文贵妃的骄横,也懂得了,很多事情是不能逃避不能选择的,懂得了每个人都是带着伤口,伤口没有不同,不同的只是人的选择,我们学会选择各自的路,然后终究殊途同归。
珍珠走了之后,身边的丫头就只剩如意一个,李德胜曾给我在南梁里带来的丫头里挑了一个模样不错,人很老实本分,我不讨厌可也不算喜欢,要了那个丫头过来跟着如意在身边侍候,她名唤小桃。
小桃话不多,人很胆小,我阖眼休息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盯着我看,有时候我突然张开眼睛看她,她躲不及,赶忙收眼低下头去,脸颊涨红。
我甚觉好笑,遂又把眼睛阖上轻声问她“小桃觉得我好看?”
她一愣“嗯?”
“不然你总盯着我看是为何?”我问。
她就突然跪在地上跟我认错
我被她跪的莫名其妙,于是哭笑不得的问“你起来,我有没责怪你,你怕什么?”她不做声,站起身来,发出嘤嘤凄凄的声音,似乎在哭。
我一怔,这小丫头还真不禁逗“你哭什么。”
这一问她哭得更厉害,断断续续的答我“奴婢觉得对不起公主,珍珠的事情奴婢早就知晓,可奴婢一直没有跟皇后坦白。奴婢该死。”
小桃的这一番话道是把我说的傻住了,与珍珠日夜相对的我竟然没有警觉,反倒是小桃这个下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到底是我对珍珠的心思不够关注,还是我终究是太过闲散自在不够适应这皇宫里的尔虞我诈???
见她还准备继续说下去,我出口阻止“罢了,珍嫔的事情,以后就把它烂死在肚子里面吧,不要再提了。”
我叹息着转过身,脸面对窗户,就算闭眼,那明亮还是会穿透过眼皮让我感受得到那阳光的无比灿烂
就算知道又如何?我始终不能对珍珠下手,燕文寒秋的话说错了,我不是个找不出弱点的人,我的弱点在于,我心里牵绊的东西太多,虽然我不擅坦露,可并不代表不曾存在过。
谁又不是带着伤口讨活呢? 珍珠是,我已然也是。
珍珠封嫔之后,后宫上下的翻覆我能想得出,一方面是凤宫里的内讧,另一方面是奴才升主子的侥幸,自然还有我跟珍珠之间的复杂关系,旁人翘首以待两虎如何相争,我失众望,除了送了一些见面礼托李德胜送过去之外,在没有和她有任何的关联。
没出几天,于妃和文贵妃就先后来凤宫跟我问安,一个是隐隐不语,唯恐惹我不快,一个是话里有话,生怕我含糊过关
“听闻皇后的龙胎得以安保真是件天大的好事,这里是娘家送来的血燕窝还有一些珍奇的药材对滋补和安胎都有好处,皇后娘娘可得好生养着。”
我冲于妃笑笑“一点小事,哪有那么夸张。不过你的东西本宫收了,心意也领了。”
“皇后娘娘自然是天人天赋,龙胎自然是平平安安的,怎么会有差池?”文贵妃一贯的桃花色缎面宫装看得我头昏眼花,世上竟还有这般喜爱桃红的人,着实热闹得很。
我撩眼看过去“借文贵妃吉言了。”
她妩媚一笑,眼角挑的俏“就不比一些没规矩的人了,终日不肯安分,拖着皇上连早朝都上不安稳,真是甚烦的臣妾之心。”
我自然知道她在指谁,轻描淡写的道“都觉一国之母是万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尊贵非凡,可谁又知道这里面的劳心劳神是多辛苦的一件事呢?
怕是本宫说了,别人还觉得本宫矫情,现下里可终于有人能跟本宫一样感同身受,真是让本宫太欣慰了。”
文贵妃表情一滞,又开口问“皇后是才智过人的奇女子,想来处理这样的后宫杂事自然不在话下,臣妾哪能跟皇后娘娘媲美,能把这后宫管理得利落干净呢?”
我宛然一笑“本朝只有一个贵妃之位,必定也不是凡夫俗子坐得成的,虽不是一人之下,必然也是万万人之上,这等贵人又怎么能差呢?想来也是不输本宫的德智,定是个七巧玲珑,冰雪聪明的女子才是。”
见我这么说,文贵妃的笑有些僵“可必定皇后才是这统领后宫的主子,有些事情只有您能给个旨意的,您说是不是。”
我轻叹一口气,微微蹙眉“都怪本宫近来身子不爽时久,扰得皇上把这些繁杂的琐事交给贵妃处理,真是让本宫心生歉意不已,劳烦贵妃忧心了。”
我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硬是把她踢过来的球又踢了回去,我不接,她也没法。
眼下文贵妃是满肚子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得了,只好假笑着客气“皇后这是哪的话,就算皇上不诏,臣妾也自然理所应当的为皇后分担劳心之事啊,此乃臣妾的福气和本分。”
我轻轻点点头“贵妃就是知书达理,温婉娴熟,不愧皇上那么宠你,还经常在本宫面前夸你的聪明宽怀呢。”
“皇后才是智德双全,仁爱惠质之人。”
我微笑看着她不语,话说到这个份上无需再多言,珍珠的事情,我是铁定不去管了,任她说什么也只是枉费,这个笑话,抱歉,不能够让她看到了。
而更多的话,都不必再说,只要我们心思里都清楚也就够了。
又坐了不久,她借故去看燕文卓匆匆离去,她刚走,于妃才敢跟我说些体己的话。
“皇后,最近皇上很宠珍嫔,不上朝已有两日,皆在珍嫔的宫里 ,那文贵妃的这个状倒是没有告错,珍嫔的行为确实是在朝堂上惹了些风波的。”
不用她们任何人说,我自然是知道燕文寒秋不上早朝是为了何事,可凭我和珍珠之前的关系以及现在的立场来说,这等劝说圣主的忠言显然不适合我这个身份去做,不然,到时候,就是由爱转妒,好心生恶,我何苦唱着曹操的黑脸?
“皇上是开朝少有的明君圣主,这种小事他心里自然清楚有自己的计较,我等这些后宫的嫔妃,少言少惹罪,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可以了,别去越已而行,没什么好果子吃。”
于妃见状,点了点头又接着说“如此状况,皇后的立场尴尬不已,臣妾能理解其中苦由,只不过后宫嫔妃肆宠而骄的结果也好不了,皇后若不出面阻止,那珍嫔以后的处境也会难上加难。”
我敛笑,转过脸“本宫曾跟宁嫔说过一句话,这后宫不过也是个没有硝烟和武器的战场,成王败寇不只是枭雄夺江山的规则,这是这后宫的规矩。
骄蛮也是凭本事的,就看皇上宠了谁多久,若能让滴水的恩宠变成永泽的甘霖,那凭了这种本事做人,就是我们再多说几车的话也是白说,且如果皇上是个是非不分,骄奢淫逸的昏君,几车的本宫去劝言也是徒劳
那你说,无论对着那一方来说,本宫管也好,放手也罢又有何不同?”
于妃给我的话惊得一愣,我又接口道“督教皇上自然有他的太傅老师,纳谏也有他的丞相在职,本宫去凑什么不讨好的热闹?”
我说着说着于妃竟然被我说的笑了起来“皇后平日里惜字如金,静的怕人,现下里话说得多了,较真起来还真是娇嗔……若非皇后在生皇上的气?”
“不能前去劝言不代表本宫不能生皇上的气……”我辩驳。
她笑笑“只是为这?”
“不然还能为何?”
于妃又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那臣妾就不多打扰皇后安歇了,皇后好生养着,臣妾过些日子再来请安。”
我点点头,让刘成送于妃出门。
说到这事,也觉得胸闷,这胸闷竟是为了燕文寒秋宠爱珍珠?
从心间又泛上来一阵焦躁感,五陈杂味的感念如同被猫抓烂了的线团,放在我心里无限制的膨胀起来,收也收不住。
我只有起身去找《国策》,深呼吸,坐在榻上强迫自己慢慢冷静,然后静下心来一页一页的翻开。
不行,似乎还是不能集中精神看进去,书面上的字好像是跟我是磁石的两极一般,我向前它就后退,我追它便跑。
“兵者,阴事也。哀戚之意,如临亲丧;肃敬之心,如承大祭,故军中不宜有欢悦之象。有欢悦之象者,无论或为和悦,或为骄盈,终归于败而已……”我不住的轻轻念出声来,想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可最终还是未果。
对峙了半晌,我依旧是没能看进去半个字。心浮气躁的一把翻过国策,把书合上,只管自己坐在榻上面任凭内心里的百感交集一波一浪的冲刷。
“公主,南梁来了急信……”李德胜掀帘子进来,手里有竹筒,封蜡,面子上似乎有话难说。
我一怔,急信?
用刀子把封蜡剥开,从中倒出一卷纸,我心下忐忑,急急得把纸卷摊开。
全信只有五十三个字,冰冰冷冷,直直白白的在跟我说明一个事情:母亲,已经不在了。
上面是加盖了南梁国国君的玉玺,这不是玩笑,也不是错觉,这是一个再真实不过事实。
我只觉得胸腔里的五脏如同被荆条牢牢实实的捆绑,不断的收缩,不断的绕圈,想把心脏里的血液,肺里面的空气全部挤得一干二净。
我强迫自己摒住呼吸,一声不发,执拗的抵抗着从里往外的那种坠落感和悲伤,终于还是一口气憋不过 ,我喘着粗气盯着那张写了字的纸许久。
我不想哭泣,也不想说话,此时此刻,我只想一个人坐着,慢慢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公主,您节哀顺便,别伤坏了身子。”
我没有抬头,只是朝李得胜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他跪下拜了拜我,临走时后道了句“菊姑人在厅堂侯着,公主什么时候见她,尽管唤小的,小的就在门外守着……”说完,从屋子里出去了。
我就那么静静的坐在榻上,阳光从窗外射进房间,落在案上,落在那张信纸上,落在我的手上,甚至是擦过我的脸颊留下温和而干燥的气息然后投向别处。
母亲,这个在我这两年不足的穿越后世界里最为亲近的人终于还是离我而去了,一点声息也没有,甚至在她病重期间都不曾给我一点消息,然后如同一缕渺渺青烟,从我的人生里不留痕迹的飘然远去。
也许我并不该感伤,对于母亲来说,这或许是她的一个解脱,连梦都支离破碎的人,离开才是归宿。
而她的死到底能把忧伤留给谁?我还有菊姑,这就是她的一生,如花般的绚烂多彩,闪耀夺目,然后再默默颓败,比风轻,比云淡。
眼睛酸涩的很,灼痛而干燥,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缅怀,对于母亲,我的感情不能用深刻来比喻,我对她的感情是一种理解和透彻,就仿佛伸手去触摸她的心,触摸那些凌乱而执着的生命脉络。
我从中午一直坐到下午,当余晖敛尽整个屋子如同被黑暗包围的一口深洞,我置身其中,却感觉到的是无比的安全和平静。
“箐儿,这花,我很喜欢,将离,我们终是要离开彼此的。”
“以后不管何时何地,白芍药就代表我,你看着它,就好像我看着你,这样多好谁也不离谁了。”
我仿佛又能看到南梁春末初夏时,我送给母亲的那盆白芍药,怒放而开,清艳绝伦,相极了母亲,那么一个美丽而华艳,高贵而优雅的女子,缓缓的,缓缓的从那面朝我走过来。
“我来了,你是坐在这里等我吗???”一声幽缓的声音传来,深彻,通透,似乎也神秘而内敛。
我仰起自己僵硬的脖子,看着燕文寒秋的脸,看着他那深深浅浅的寒星般眼色,半晌,微微摇了摇头,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原来,我是会流眼泪的。
本是情深
我从来不知道拥抱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唯一的一次我被子瑛抱紧心里却是酸并着疼的,而后来我也曾经被燕文寒秋无数次的拥抱过,漠然,无谓还有羞涩,却从来没有那种发自内心的安全感过。
而如今他拥我入怀,淡淡的香味从他身上飘过来,那是一种熏香的味道,淳厚,似乎闻了过后能安神。
我伏在他的胸口,慢慢合上眼,那么安详,像是小时候我被妈妈抱在怀里一般,前所未有的安适。
我不想说话,燕文寒秋也没有问,我不知道说些什么,而他似乎也无需再多问些什么了。
我不清楚到底被他抱了多久,我昏昏睡去,梦里,我没有梦见妈妈,我只梦见我眼前那么大一片雪白纯净的白芍药开了满眼,无边无际的,燕文寒秋一身雪白,就如同当初初见他时一般。
他站在离我不远的花丛里,不断的往我这边走,可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却始终走不到终点,他就那么微笑着,俊美无俦,我站在原地等着,可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走到我身边来。
我想上前,可最终还是放弃了,漠然地站在他的对面,看着他,看着花海里的燕文寒秋。
我身子一动,渐慢从梦里醒过来,燕文寒秋坐在我的床边,浅浅一笑“醒了,睡得可好?”
我摇了摇头,然后撑起自己身子坐了起来。
他伸手帮我拿了靠枕塞在我身后,然后掖了掖被角,语气温和 ,眼光柔情似水“想哭就哭,憋着对你对孩子都不好。”
我朝外面望了望,天际还是黑的,显然现在已是半夜,收了眼光转而看他“为什么要哭,我不想哭了。”
也许是意识到我的情绪不好,他又问我“怪我两天没来看你?还是。”
我摇摇头“我已想得再清楚不过没什么好怪的。”
他抬手把手扶在我的下巴上,温言软语“没想到你以前在南梁竟然遭遇过那么多的坎坷,这么难你竟也走了过来,我也要对你刮目相看……我,果然还是没有看错人。”
我一愣,不知他这话从何说起,却无心去猜。
他把身子俯了过来,把我的头贴向他的脸“这么可气又可爱的人,着实让我爱不释手也头疼不已啊……而你,也不必难过,你失去了母亲,至少你还有我在你身边。”
那柔滑的触感传到我的脸上,也会渐慢的传递到我的心上,可想起珍珠,那瞬间的依赖和亲近感有全然消失,顿时只剩冷冷的灰烬一滩。
就算我知道燕文寒秋并不喜爱珍珠,可始终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释怀的,那并非我能力所及,我也是无能为力。
可偏偏我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装可以,因为那时我对燕文寒秋的无谓是真实的,连装也轻松不已。现在再让我装出来,太难,所以,我宁愿视而不见,宁愿在心理自己平复自己安抚。
一入皇宫深似海,深的不只是其中勾心斗角的局势,还有对于爱情期望平等却永远无法得到平等的那种失望和介怀,我就是太深知我的能与不能之为,才会如此,明明一清二楚,明明什么都懂得,却没有办法发自内心的接受和适应。
而如今珍珠一事尚未平息母亲却又离世长辞,内心里松动的并非只有一角,心里装的多了,疼的久了自然是疲惫感倍加,我困顿不堪,精神很差。
更是没有心情同燕文寒秋在我和他还有珍珠的问题上费心费神,我恹恹推托“安天下和安后宫都是皇上自己分内的事,我只是谨守自己本分而已,那些是是非非我不想管,皇上也不必跟我说,我是皇后,不是您负责内居的文书房掌房太监。”
燕文寒秋给我的话噎得一愣,我没心思关注他的情绪,腹部又有些轻微的疼痛感传来,我在榻上坐了整整一天,这对孕妇来说是大忌。
近四个月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我有时候伸手覆上去的时候能觉得那种厚实的感觉,感觉得到像是一颗种子在肚子里缓慢的发育着,每每想到这我都会觉得格外的欣慰,或许,世间只有这种拥有才是最纯粹的。
“我知道,你对我两天不上朝的事情颇有微词吧……”他凑过脸来问。
我心里的火被这一问立即拱了起来,有人在别人母亲去世时候问这种无聊的话题的嘛?
我一边劝慰自己不要发火,不要动气免得又牵连到胎儿,深呼吸几下才缓缓的准备对燕文寒秋一番说辞,可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魅惑无边,深情厚谊的看着我等着下文的样子我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罢了,你回御清宫吧,我身子不爽,我要休息了……”躺下身子去,转过脸不看他。
他没有说话,半晌,听见我身后的一声悠长的叹息,他顿了顿说了句“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然后是脚步声,关门声。
屋子一下子静了,我复又转过头,盯着大门和满室晕黄的灯光发呆,觉得此时此刻那么的揪心。
我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看菊姑,一如小时候一贯的性子,难过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寂寞的待着,不会说话也不会流眼泪,只是保持一个姿势孤单的坐着,从天明坐到天黑,一个轮回的过程,独自平复自己的内心
从来都是似乎没有什么是我没有办法消化的事情,我长长久久的坐,长长久久的发呆竟也能慢慢的想通想开。
我已经不能在继续坐下去,于是我卧在床上尽量的什么都不去想,可头际边缘又开始疼痛,然后慢慢收紧似得疼到脑袋的深处。
我闭目养神,穿越时来的毛病竟带了快两年了,时不时就疼起来,温吞而深重的疼,让我非常难过。
心里有事 ,我终究还是睡不着,于是我唤李德胜进来。
没想到这么晚了他竟然还是在门口守着,虽然已是春天,可这样的天气夜里还是很冷的。
见他冻得连鼻子都红了,我心中不忍“唤了菊姑过来你就去休息吧,我暂时没什么事召唤你了。”
他不应“公主,其实。”
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
他抬头,望了望门外“那个……还在。”
还没等我把话听完整他又道“罢了,小的这就去唤菊姑,公主稍等一会……”说完转身出去了。
我把目光调转到门外,借着月光看那门口似乎有个人影在。谁?燕文寒秋?我心一提,反复想了想,怎么可能是他?于是,又把目光收了回来,静等菊姑。
推门而入的人正是菊姑,一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不堪,再见到我,绷紧了嘴角低头不敢看我。
我也是眼眶一酸,轻轻唤她“菊姑是你吗?”
她不说话也不上前,站在门口处嘤嘤哭泣,婉转的像首思念亲人和故人的念歌,我愈发的眼眶发胀,从床上下来,一步步的朝她走去。
“菊姑。”我轻唤她。
她微微抬首,两行清泪垂。俯身便跪了下去“老奴没有侍候好娘娘。老奴没脸见公主。”
又见故人,我现在的心情酸涩难读,菊姑便是我在这一世间等同视为第二个母亲的人,我见了她所有的不安和悲伤都一齐从心底泛了上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菊姑,这个世上,只有你不能够说这句话。”
“公主。”
我无语,泪水滚烫的划过我的脸颊,我被菊姑紧紧抱住,感受得到她的悲伤她的想念
这个人就是陪伴了母亲这一生的人,有多难能可贵?也许此时只有经历过不安和动荡的我才能懂得。
菊姑那年相貌姣好可她却是愿意跟着母亲侍候周围,即使是后来母亲被打入冷宫,呆在落芳苑十年不得出,她都始终不离不弃,这份情谊不能不让我羡慕。
她把我拉到床前让我好好的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素手覆上我的头发,一下一下的轻轻摸着“走了那么久了,让老奴好好看看公主。”
我扯了抹勉强的笑容“我也很想念你们。”
“娘娘自从你走了以后就开始病重卧床了,太医说这是多年的积症很难好得了,只能静养,还能多拖些时日。
可娘娘整天望着窗子上那盆白芍药,她总跟我说,不知道箐箐在那边过的如何了?适不适应?有没有受气?挨没挨欺负?那盆芍药啊开得可好了,到了夏末还有花在枝头上呢。
她望啊望,却是望不回你也望不回另一个人。”
菊姑径自安静的说着,我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奇怪,为何我的眼泪从来不会如泉涌般却只和我的性子一样,即便是心疼的难抑却还是孤单的寂寥也只有清泪两行,我的悲哀是发不出去的声音,只能慢慢流淌。
“其实你写信的时候娘娘已经病重了,但她不让我说,怕你在这边心里不舒畅,怕你担心……”菊姑噎了噎抽泣着“娘娘走的时候很安详,没遭什么苦,我都是一边看着的,您别难过。”
我眼睛朦胧而胀痛,点点头问道“母亲可有什么话要交待给我 ?”
菊姑摇摇头“除了这包种子,她只是一直叫你的名字,什么都没有说。”
菊姑把腰间的纸包递给我“这是种子,白芍药的种子,娘娘让我带给您的,而您送娘娘的那盆已经给她带走了。”
我点点头,又记起母亲的话:白芍药就代表她,见到花就似见到人,而我的那片心意早已给她带走了,她懂得,她一直都懂得我的心。
“老奴跟皇上请过愿的,要去给娘娘终身守陵,这次看过公主,也就放下心了,现下您还有了身孕,等有了子嗣以后就不会太难走,何况公主的性子变了太多,也懂事很多,娘娘和我都很放心。”
我一惊“守陵?”
菊姑释然的笑着点点头“我跟了娘娘有二十多年了,她这一走只剩我一个,我二十年都跟了余下的日子也不准备离开娘娘了,这是我自愿的,我愿意给娘娘守陵。”
欣赏归欣赏,感激归感激,可让菊姑去给母亲守陵终身这太过残忍了。她的大半生青春已经都献给了南梁我不想她下半辈子就守着座冰冷的陵墓终老。
况且,母亲要我懂得的意思我已懂得,我不能让菊姑就这么走了。
“菊姑,你能不能留下来在北邑陪着我?”
她缓缓朝我摇摇头“公主还有旁人身边陪着,可娘娘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躺在那里,也没个说话的人……她一辈子都那么孤单……我怎么忍心扔下她一个人。”
我觉得实在是力乏,有些支撑不住,靠在菊姑的肩膀上阖了眼睛轻叹道“身边人除了菊姑我还能靠着谁,珍珠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吧,我觉得太累了,不想下手,是因为我还念着落芳苑里一起的日子,我还有情谊在心
菊姑,这样只剩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你还一定要走吗?况且,母亲也一定和我一样想法,希望你留下来陪着我,这样她才能安心的走。”
菊姑嘤嘤如泣,没有回答我的话
“菊姑,我觉得好累啊……真的好累,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她抚着我的头发,我的脸颊,温柔的动作却有些粗糙的手温热的划过我的皮肤,谁也没有再说话,无声无息的沉浸在这样一种悲伤而沉重的气氛中。
菊姑的答复一直没有给我,像个吊在半空的石头悬在那。
母亲的去世我未能回南梁去祭拜,这在和亲的历史上是不允许的,嫁出去就是嫁出去没有再回头的余地,即使是生死离别也丝毫不会动摇这个规矩,我只能南望,望着窗台的白芍药,望着向南的方向暗自神伤
脱了一身彩色的衣服我让如意去做了几套白锦缎的袍子穿,怀孕的辛苦,珍珠带来的纠结,还有母亲的去世,让我迅速的瘦下了来不少
整个人更显得清落很多,一身白衣在身,几欲成了要升天的神仙了。
我的话更少,平日里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常常是一发不响的就是一天。
有时候燕文寒秋来了这里坐了许久也说不上几句话,他似乎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反应,生怕我和他之间那种如悬丝般的关系再度恶化
我知道至那天起他便不再流连珍珠那里,也知道珍珠目前的处境,知道林林种种的一切。可我还是一如既往封锁了所有通往外界的关联,时过境迁,没有任何解释和语言能让我仿若从未发生,我就是这般执拗
妃嫔们的问安也取消了,我静静的一个人待在青园里过我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慢慢近怀孕后的第五个月的时候一些列的反应开始加剧,吐的情况似乎没有减轻,而相应的总觉得愈发口干,腰酸疼,睡眠不好。
肚子开始胀大,正常的衣服有些微紧,只得换了几套新的。
菊姑没有走,终日在我身边侍候,这让我的情况好了很多,毕竟她是有经验的。
江太医见我近五个月的时候孕吐的状况却并没有好转,很是忧心。
“如此状况妨碍了皇后娘娘母体摄入的营养,也会耽误胎儿的生长,老夫开一些药方缓解一下皇后娘娘的呕吐状况,开胃多食是最好的。”
我点点头“就按太医的意思来吧。”
就算我再淡泊他,燕文寒秋还是一有时间就来青园,哪怕是只是光坐着他也不厌其烦,一贯的朝我微笑,我话不多,我不说,他也不问。
“我给你弹琴可好?这样你的心情会不会好一些?”他侧过脸问我。
“不必麻烦了,再说我心情没有不好。”
“自从珍珠的事情之后你就一直都是这么冷冷清清的,以为留下了菊姑能让你开心一些,可还是依旧如此,人瘦的厉害,让我怎么放得下心走的安稳?”
我抬头“你要出行?”
“恩,十日后出兵边境准备收复几个游牧的族群安定边疆……”他看着我说“这十日我好好陪着你,你要把心放宽,好好养着身子等我回来。”
“为何这等事情要你亲自去?”
他叹了叹气“这是我登基之后第一次征战,我去了会增加士气团结人心,再说,居其位没有功绩怎么成。”
我不信他托词又问“难道准备开始一步步下手了 ?”
见我这么问他,他不慌不忙道“总是希望能让你无俦荣光,能给的都给你而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我不方便多问,只道了句“愿你能平安而归。”
他拥住我“总有一日,你能懂得我对你的感情的……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等着我回来。”
我只能点点头,心里不住的酸楚。
我和燕文寒秋之前的感情到底成了什么模样?为什么我一再的疏离却让自己更加的痛苦?我没有得到解脱而他似乎也变得更加无奈,那一道道横越在我们之间的天堑沟壑让我们彼此远离,然后陷入更加痛苦之中。
这是一个死循环一样的相处,因着各种难以脱口的原因而拉近再推远,以为的安稳没有得到却得来了意想不到的领悟。
夏初的时候燕文寒秋要带兵出征,我作为皇后便不能在后宫继续悠闲的过日子,宫廷上下的大事小情都要经我的手,除非是天大的事,不然,是不会传到千里之外的燕文寒秋的手上的,暂有我统领
十日之后,燕文寒秋身着银甲铜盔,坐在那一匹枣红色的高马之上,他在上,我在下。
他亲自把北邑国最高统领的令交到我的手中,接过那令的一瞬间,似乎他所说的那些感情我能感受得到,我只知道他对我有深情厚谊,却不知道这深情厚谊竟是相信我至此,出乎我的意料。
而北邑国的玉玺也被安放在我凤宫之内,是他走之前的前一天交给我的,我当时一怔,很难相信这一切。
如果说,真爱一个人就是对他无条件的信任的话,燕文寒秋对我的爱也许就是真爱。
他坐在马上,我必须仰首才看得见他,阳光刺眼,我挺着肚子站在马身侧抬脸看他。这光景让我想起当年,那个漏夜出宫的晚上,我怀揣着给母亲抓的药,他策马从我身边驶过,然后定在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缓缓的他伸手抚摸我的脸,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不舍和担忧“有事就去找太傅和丞相,他们值得信任,我走的这段日子北邑国交给你了,你好好照顾你自己和孩子,等我回来,等我。”
我隆重的点点头,默默的接过他给我的令,牢牢的握在手中。
万马奔腾,声势浩大,我站在场上望着扬尘而去的燕文寒秋,那一刻,悬了许久的心才有了一些安稳,当年的你我从未料想到还有今时今日的牵扯,能走到今天又有多少的幸运和苦涩留给我们品尝呢
我深深的感悟着,站在场中间久立不动。目送别人离开,是我此生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希望有朝一日燕文寒秋也能懂得,懂得看背影的心情。
风依旧,花别薰,既然你如此信我,不管曾经你我的之前的感情如何动荡,于你把这个国家交给我,我便不会让你失望,我站在当处如是想。
独当一面
从此之后我便带着发沉的身子每日必出现在凤宫高座之上,凡是有事要办的在朝官员都得来朝见我,而我所有的抉择都是同太傅和丞相商量过的。
就算我是现代人,可治理国家这类大事可不单单是纸上谈兵那么简单的,于此,我必须十万分的谨慎。
幸好边境上的游牧族群并非难攻,燕文寒秋此去并无需太多时日,我只要把后宫和朝堂上急于办理的事安排好,其他不急的大可等到他回来再办也不迟。
可就算是处理不多的一些紧急事件也是非常耗心劳力的,每天大事小情无数,就算我午睡时间都要倚在榻上看奏折。
“公主,休息一会吧……您都看了两个时辰了……把这碗参汤先喝了……”菊姑端了碗东西进了来。
我合上折子想了想问她“菊姑你知道子瑛去函谷的事情吧。”
菊姑一顿,看了看我“是子瑛公子自己前去跟皇上请去的。”
“子瑛也非武将文臣,去函谷任职这岂不是形同虚设,这个道理南梁的皇帝和太子会不清楚?”
“公主,怎么说,您也是南梁的出来的公主,皇上必竟是您的父皇,怎么可以这般就唤出口了 ?”菊姑似乎有些不高兴。
看到这一幕,我竟头脑里一下子联想起一个人,为什么,我第一反应会是想到珍珠的影子?
我用手扶着榻撑起上身,撩眼看她“菊姑觉得此时若是南梁北邑再起战争,你认为我的下场会是如何?”
她有些迷惑,并未出声回我
“该不是还觉得南梁的皇帝会把我亲切的接回南梁去继续做我的极悦公主吧?”
我朝她摇头笑笑“此一时彼一时,我能来北邑和亲而走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的下的赌,应了我的愿而已
他给我一条生命这不假,可他也要了母亲的一条性命也也是生生事实,不为他查处不清母亲的冤枉,母亲也断不会早亡,我们也不会在落芳苑过朝不保夕的生活达十年之久。
而我答应他来这个南梁里没有人会愿意嫁过来的北邑是冒了怎样的代价和风险,菊姑自然清楚。这个人情,早和他给我的一条命抵了。”
菊姑听完我的话,有些激动“可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您的父亲啊。”
我慢慢坐起身来,端碗喝汤“他又几时把我当成他的女儿过?就算那种事情发生了又与我这个八岁孩子有何相干系?”
我不愿再往下多说,又吩咐菊姑“菊姑让刘成去把丞相请过来,我有事要跟他相商。”
菊姑欲言又止,转身准备出去。
“菊姑,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我的亲人在南梁已经没有别人了,除了你们而已。”
菊姑的身形定了定,没有转身,而是推门出去了。
我说的都是我心里的话,对于南梁,我的心里也只有母亲和子瑛而已,现在母亲不在了,子瑛又去镇守函谷,若不是顾忌到这个,燕文寒秋的千古大业我丝毫不会阻拦一分。
可如果燕文寒秋的这次远行除了收复几个族群之外还有其他的想法的话,那子瑛就要危险了,为此我有些担心。
静下心来仔细想来想去,从现下的状况看起来,似乎又不像是会很快的动手去做。
西乌不摆平,燕文寒秋不敢随便打南梁的主意,否则,两面若是夹击,这个祸害可是他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
而那个乐子纯的算盘打的可真好,看来他也是什么都知道了,把子瑛调去守函谷,一方面是和燕文寒秋的约定可利用,另一方面是知道我了解子瑛的状况肯定会拦阻燕文寒秋对于函谷打的主意
就算毁约反目,丢了一个子瑛的性命也不过无足轻重,南梁自然还有其他大将在,何须担心?他这双保险上的可真是严实合缝,万无一失。
不一会,右丞相杨志到了,我把那本折子摊开问他“丞相大人,这折子本宫看过了,既然皇上不在,本宫想听听您的意见如何。”
杨志一拜“依老臣之见,此次灾情迅猛而紧迫,朝廷筹建的庙宇可以先停工不修,也好节下余财济民不知皇后意见如何?”
我正神,想了想道“本宫跟您的意见有些出入,本宫觉得,这庙宇不该停建,反而应该继续修下去,只是不宜修的太过富丽堂皇
既然有受灾的流民,安抚工作自然很重要,国库的银子不多,可先拿一点出来和着那些工程节余一齐购粮米、棉花、布匹集中到各个重灾区去发放。
此外还有一些帐篷,要有足够的人手搭建,现下夏季已到,降雨频繁。因此据点处必要远离江河堤坝,迁至平原处或安全的高地去比较适宜,并且要连着安排一些郎中和大量的药材同去,免得灾后又闹瘟疫。”
丞相不解“老臣明白皇后后面的意思,可至于庙宇的继续修建的意义到底何在?恕老臣愚钝不明,请皇后指点一二。”
我自然不能说古人是迷信愚昧的,话总要往好听的可信的方向去说“修,自然要修下去,不然老百姓求神问天要去哪?
再说现下里遇了这种事头上,突然停建官建的庙宇人心必定动荡
国家筹建的寺庙决不能说停就停,稳定了民心,安抚工作也不会遇到太大的阻碍,不然,流民骚动,几万人的动荡,可不是儿戏。”
丞相想了想点头应是。
“再有,到时候丞相派人到炫光寺请方丈给新佛像开光,要送一尊上好的观音像过去,作为庙内的镇寺之宝。”
丞相又了解的点了点头“那关文上要如何安排?”
“就按照之前皇上让尚书准备的那份就可以,本宫看过了,可用得。”
丞相低头沉思刚才的方案,我挪眼瞟了瞟他
“对了,皇上此次一去军马带了多少?可否保证安全?”我似不经意的问。
“皇上随驾一共是带了二十万人马去的。”
“和朔王爷也去了?”
“和朔王爷在朝,这次没有跟去,皇上带了其他两位将军去的,皇后不必担心。”
我点点头“那好,那赈灾的事情就劳烦丞相了。”
杨志赶紧俯身拜礼“老臣的职责,皇后客气了。”说完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菊姑进了来“公主午膳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传上来?”
我从早晨忙到中午,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答菊姑“好的,差不多喝完药就可以传了。”
午饭前我必须把江太医的方子服下去,过个半个时辰才可以吃饭。
自从服了那副方子之后感觉上比之前的状况好了很多,呕吐的状况转轻,吃的东西也多了,可我并不见胖,肚子倒是长得快了不少,且站的稍微久了就会腰酸背疼的。
我平日的菜色并不多,肉类很少,都是鱼和水果、蔬菜多一些。菊姑和李德胜把菜一盘盘呈到桌子上来还没等我动筷子,刘成进来有些为难的说“公主,珍珠那里出了事情您要不要过去看看?文贵妃人也在那里呢。”
一听到珍珠的事情还牵扯着文贵妃,我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我抬眼问他“又怎么了?”
“说是珍珠要来拜见皇后给文贵妃拦了下来,珍珠不依她管教,跟着吵了起来,现在在……”刘成顿了顿不肯说下去。
“现在怎么了?”我问。
“说,说是在,绝食。”
我听完这话是彻底没了食欲,我跟珍珠已近两个多月没有来往,无需她来拜见,我也不会主动去召见她,现下燕文寒秋人不在,她闹出岔子我不好参合,也不愿去参合她的事情。
“公主,要不吃完了再见她?”菊姑在我旁边轻问“别饿着了,对孩子不好。”
我重新拾起筷子“她要来就让她来,谁也不准拦着。”
刘成应是“那小的让珍珠过了午膳时间再过来。”
“她是珍嫔,不是珍珠,休得乱叫。”
刘成赶紧认错“小的下次不敢了……”说完忙着出去了。
我没顿时了食欲,随便吃了两口就让菊姑收拾下去了。
“公主,您稳着点,这种事情都是常有的,奴才变主子那是她的造化,该有的大度您还得有,别动气,您可是皇后。”
我朝菊姑点点头“我对珍珠的心态已经不是生气不生气的事情了,与其说厌恶她还不如说我也还至今没有摆出合适的姿态来面对她,我也不想面对她。”
“记得以前在南梁的时候我跟您说的一番话吗?”菊姑问我
我点头“你说过帝王多薄情,这话不假,如果深知其中,他日定要拿捏好自己的心,且莫放得太多,不要跟母亲一般,爱到蒙眼爱到糊涂,毁了自己。”
菊姑叹气着看着我“珍珠可真像是当年娘娘的性子,可当年的娘娘却是皇上掌上珍宝一样宠爱过的,然而珍珠并没有让北邑的皇帝这么的爱不释手,她若是安分也就罢了,可如果她想不清楚,以后的路必定难走。”
“菊姑,我并不恨珍珠背叛我,我只是对她非常的失望,我不想恨她。”
菊姑笑笑,伸手牵我手“珍珠她好命,因为能有您这么个念旧情的主子,可未必这宫里人人都是如您一般宽宏大量,更何况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宠爱,这一辈子就算是交待这深宫后院里了,珍珠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在南梁那么多年她都是看见的。”
我知道菊姑的这些话都是有道理的,可我处在这么个立场上,进退都是困难,我只希望珍珠能安分守己的度过这一生,不要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再生变数了。
午膳用过之后,过了一会珍珠来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娇美不凡,这是我至她封嫔以来头一次见了身为妃嫔的珍珠,她本就生了个别致清秀的面相,再加上打扮,这一看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她跪下给我拜礼“臣妾珍嫔拜见皇后,皇后千安。”
我此刻的心情真像是炉子上煮开的开水一般,在心里七上八下的翻腾,曾经的姐妹情深,到头来,再见时确实这般尴尬。
“你起来吧……”我轻言。
她站起身的时候,低头看了看我的肚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大变化。
“听刘成说你要见本宫,到底什么事闹不安生?”我问。
“皇后,不,公主,求您了,求您大发慈悲,不要让皇上疏远我。”她黛眉紧蹙,一副悲苦委屈的样子,眼含清泪,娓娓凄凄。
“你说什么 ?本宫让皇上疏远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疯话?”我心一抖,珍珠前来竟是为了这个。
她几步上前,跪在我的脚边,哭得甚是悲惨“我知道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去趁着公主有身孕的时候去勾引皇上,我不该对皇上用手段,不该假扮公主,不该用了您的香粉冒充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可既然公主已经同意让皇上纳了我为嫔,就把我当成和其他嫔妃无异的后宫女子对待吧,念在旧情不要让皇上疏离我,求您了。”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我和珍珠的纠结到头来竟是这么个戏剧般的角色分配。
我直直盯着珍珠看,心中苦涩万分“珍珠,你我相识一场,到今天你还要来问我这个问题吗?”
珍珠一顿,抬起梨花带雨的脸,眼色迷蒙着看着我,缓缓道出“但求公主能成全珍珠,来生来世珍珠宁愿作男为奴作女为婢的侍候您。”
我的心冷冷作疼,我抬眼看她“珍珠,依着我的性子你懂也好,不懂也罢,我今天就告诉你个清楚,燕文寒秋到底宠幸谁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我没心思过问这种无聊的事情
你有本事,就让他的滴水圣恩变成永泽的甘霖,那便是你的本事,我羡慕也好,嫉妒也罢,也只能佩服你。
可如果你不得宠幸,也不要三不五时的跑到凤宫来闹,男人只有一个,要怎么分,何须问我?你何不问他本人?”
她张张口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被我打断。
“以后莫要再叫我公主,你我来生还是再世最好都不要再相遇,有了这一生就足以
你我的缘分早已断了,你现在是北邑皇帝的珍嫔,我是北邑的皇后这就是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你下去吧,本宫还有折子的事情要忙。”
她站起身来,眼泪不住的往下流“我知道公主恨我,可于我,我也只能这么选择……”说完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我呆坐在榻上任自己的心情翻覆难平,李德胜又推门进了来“公主,前方的军队有信使送信回来。”
我赶紧伸手把竹筒接了过来,用小刀划开竹筒上的蜡封,慢慢取出里面的信纸
缓缓展开信纸,上面龙飞凤舞的是我一眼就能识别出的燕文寒秋的亲笔字体,上面字数不多,寥寥数十个字都是问我身子如何,休息是否安好之类,并未见有询问国家大事的字句
我当然知道燕文寒秋并非傻子,国内的情形如何,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他是走了,可他安排的人还在,自然不必太过担心。
或者说他恰好太过了解我的性子,我能做到何种程度他心里也猜个差不多八九不离十了。
且不说其他,就单论治国之道,为君之行燕文寒秋是个好皇帝。
他鼓励开垦,减低赋税,这在古代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做法,又因为之前和南梁连年无度征战,待他登基之后便开始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
当年燕文岱真也就是给他留下一个右丞相一个太傅而已,能靠着自己这么一步步的走过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一个皇帝该有的魄力和胆量,一个统领着该有的智慧和心机他都有。而在他的治理下,连年外争内战的北邑似乎也开始慢慢恢复起来,再加上他同乐子纯的私下协议,恰好给他一个修生养息的时间,不至于会有朝一日夹在南梁和西乌之间进退维艰。
从这方面讲不得不说燕文寒秋是个称职的好皇帝,而眼下他亲自带兵去收复边境的零散族群也是为了安定边境,让边境的居民的日子好过一些。
这是无足轻重的出征,可意义却在于安抚民心,做一点却能收获一车,等到民心稳定了,外局形势也稳定了,那么他的算盘才算是打好了第一步。
接下来要做什么,我猜只有两点:一,文家,二,西乌和南梁。
就算他不对我说明,可一个人的野心你在他字里行间举手投足都是能显而易见的,燕文寒秋的心思,我自然是懂得。
送走珍珠我没有心思继续纠结在她的问题之上,每天上书的折子有十几分在等着我,我没心事跟她的愚蠢问题上纠缠。
我虽不能全部看完,至少把要紧着急的先处理掉。
于是青园再次成了审文批折的地方,之前是燕文寒秋,现在变成了我。
这个时间里也没什么天大的事,除了有河口溃堤造成大面积的洪水灾害使得几千户居民无家可归,这个比较棘手之外,其余都是一些小事。
可问题在于,洪灾之后的安抚工作是非常的难以安排,几千户的居民就是几万人的规模,就算是从国库拨了一大笔钱还只是杯水车薪。
因为这些人不仅仅是需要吃饭穿衣,生病和后续的生活也是非常大的一笔开销。国库的发放并不能没有节制,如果持续下来就变成了只能节流的死循环,这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可如果要是能开源,或许这个问题就不那么棘手了。
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开源节流呢?
我要仔细的推敲推敲,此事还需认真的考量。
守得稳万里江山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的一道旨下了,成就是胜利,不成怕就是一个难补的大窟窿了。
我日思夜想,点灯熬油,这个开源节流的好方法到底为何呢。
涉政为先
给珍珠派去了太医问诊,开了药方过去,文贵妃来拜见我的时候唧唧咋咋的埋怨了好一会,无非都是些后宫嫔妃之间勾心斗角的那点破事。我边翻看折子边听她跟我汇报。
“皇后娘娘您看,那珍嫔也实在是……”她说了一半却不说下去。
我未抬头“反正后宫的繁杂事务都是交给文贵妃你了的,你那么精怪的一个聪明人,办起来也不算为难吧,只要度掌握好了,本宫觉得你没有什么问题。”
她笑呵呵的接着道“这不是皇后与珍嫔过去的交情非同一般嘛,臣妾的分寸掌握不好,怕是要惹您不快活了不是。”
看过一本,合上收好,再翻开一本继续看,“好与不好那可不是本宫说了算的。”
我抬头看她,“那是皇上说了算的,好坏,皇上心里清楚着呢。再说,文贵妃就不怕再生出一个宁嫔出来?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得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自然是听出了我话里的门道,有些僵“再说了这珍嫔性子可倔着呢,万一,臣妾是说万一她不服臣妾,臣妾该。”
“尽管去按规矩办事,你办不了的,顶头不是还有一个皇上在吗?心虚什么……”我轻语。
她笑笑,媚眼挑的风情万种“那臣妾清楚了,不叨扰皇后娘娘办公事了,臣妾退下了。”
我朝她点点头“刘成,送文贵妃。”
两人出去以后我才想到一个问题,虽说把珍珠的事情推给了文贵妃,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依着我对珍珠性格的了解,文贵妃怕是说服不了她。
而何况文贵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若是不动珍珠,怕就是要利用她,怎么说都是冲着我而来的。
目前来看也暂时顾忌不到这个问题,等燕文寒秋一回来,珍珠再闹,就都让文贵妃去找皇帝解决,我懒得参合其中。
而对于我来说,我并没指望燕文寒秋的滴水圣恩能给我留多少年的位置,我即为皇后,于情于理,该管的事情还是得管,可这其中除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之外,我还要多为自己的处境考虑考虑
帝王之爱好比流沙穿指,我不能保证一个月后,一年后,十年后,燕文寒秋对于我的感情仍旧如现在看起来这么无坚不摧,只要是爱就有褪色的时间,只要是人就会有喜新厌旧的人性弊端。
我信他?那不如信我自己。
愿不愿意是一方面,我需不要需要是另一方面,为了自己将来不会重蹈覆辙也为了我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有些事我必须去做,这是一个没办法推卸的责任、是母性,这一刻我深深的体会到。
我又仔细的想了一个晚上,能翻阅到的兵书典籍来不及都看完全,可对现行北邑国的军事制度了解不够深彻,我没时间一一阅读并研究,现在的局势是紧迫,我必须调转一个方向,然后指明前路让国家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
熬了一夜过后,我让刘成把兵部尚书招了过来,既然读书慢,那边找人简略的复述。
兵部尚书出乎意料的年轻,是个才三十出后的中年人,我问他目前北邑国的兵事制度为何,他反倒问我了解此事是为何。
我一愣,好个有魄力勇敢的人,跟我对上的官员他还是第一个。
“本宫为何会问,那你要问丞相事出之因是什么了。”
他看了看我无语,显然是知道其中的因由的,可为什么还不准备托出实底,想来因为我是南梁和亲来的公主这个特殊的身份吧。
我不气,良将难得的道理我作为一个现代人自然是很清楚,不过这样的人也很难约束,因为不愿同流合污因为有远大抱负,这样的人往往都有些不驯的毛病的。
“尚书不愿意说也罢了,那这遣送流民的事情就等着皇上从边境胜利凯旋之后再处理吧,本宫乃后宫之人,朝堂上的事情也无能为力,怕是要愧对皇上临行前的交托了。
即然这样,尚书大人请回吧,劳烦您大老远的跑了一趟。”
我话音刚落,尚书抬头犹豫了下,他自然是知道当初燕文寒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令牌交给我的事,如今流民的安置问题成了重中之重,其中的利害他再清楚不过。
他不准备告诉我,我亦没有拿出令牌威逼,可见我并非有心参与。
可我若是真的撒手不管了,这么大个过失到底谁来背?就算他对我并不信任,甚至说是防备过甚,可这种关头上谁又敢为这种天大的事承担责任?
事情闹大了,单单一个防患于未然的借口能让燕文寒秋欣然接受吗?
况且,我是个皇后,一个燕文寒秋亲自授予了那面如同尚方宝剑般令牌的皇后,这说明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意义在何呢?
半晌,他缓缓开了口“皇后的意思是如何,可否说出来让微臣受教一番?”
他肯松口我自然高兴,并不愿意与他计较,如果圣恩是流沙穿指那我何不把这欲留不住的青烟化成一道海市蜃楼般的彩虹一样呢?
爱既然难保长久,我便让爱化成长长久久的信任与尊重,居这个位上的人能获得如此的对待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不是吗?
“依尚书对于国内军事的了解觉得在收纳军队、列伍出征这一环节上可否有些改进?最好能与时俱进,兼而有之,一举两得。”
他想了想,谨慎交待“军队的收编制度是从开国历朝沿袭下来的制度,都是按照按郡县的分配,根据当时县衙门在案记录的户籍来征兵的,服役年龄是十八至六十岁。
应征充当兵的人,平日务农,农闲教练,征发时自备兵器、资粮。除每年农闲受训外每人一生要服两次兵役,每次三年。一次在地方上,称“正卒”;一次在边疆或京城,称“戍卒””
我点了点头,这实际上是一种兵农合一的兵役制度。证调服役的人,定期宿卫京师或戍边;战时出征,战事完毕, 即回到各自的郡县去回归原本的生活。
“《国策》上的:兵散于府,将归于朝就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尚书一愣,大概未曾想到我这个皇后竟也读得《国策》这么深奥的东西。
“皇后娘娘说的正是。”
“北邑国之前的状况外战内争的环境本宫已经听过皇上说过了,想来征兵一制也应该有所影响到的,不比当初的精练了。
连着这次突如其来的洪灾一事,本宫突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能与时俱进,兼而有之,一举两得,今天呢,就找到兵部尚书大人了解些情况,也好本宫思量下自己的念头有无漏缺,是否只是纸上谈兵之策也或者是个因地制宜之举也说不定。”
他看了看我,略微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既不信任也没有看重我,可我如果想给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造一片盛世繁华的太平盛世,就要得到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既然不是文家的盘根错节,这关系这人脉值得一搭。
“连着户部尚书大人,丞相大人,太傅大人还有您,请到正殿一去,本宫有事情跟你们商量。”
他点头应是,慢慢退了出去。
我又仔细把计划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这属实是我的一己之见而已,我没有治理国家的实际经验,就算穿越过来之前看过类似的科教节目,也在来北邑之后又看了《国策》,可我心里丝毫没有一个确确实实的底。
于此,我只能跟这些整天跟治国安邦的人商讨交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而心下里有了计较的我更知道这次单独处理这么大一件事的意义在于什么,我能不能达成我的愿望,这就是关键的一个里程碑,想到这,下意识的把手覆在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上暗下决心,这一仗我一定要打得漂亮。
我到大殿上时该来的人都来齐了,丞相杨志,太傅刘恒毅,兵部尚书沈基,户部尚书谭晓年。
我小心翼翼走过去,在案前停下身,让李德胜把带来的资料呈在案上面摊开。
“北邑开国的制度沿袭,国家上下一都,三省,六府,三十六郡,省以下的官员都是有吏部直接委派的,所实行的兵事制度就是根据户籍登记的形式按照每年农闲受训外每人一生要服两次兵役,每次三年的章法来执行
这一点本宫甚为赞同,本宫对于选兵的这个环节有了自己的意见,而在现在这个闹灾的当口上,此法或许能可谓一举两得。”
案前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据报,流民足有几万人不止,而对于这场灾害的后续工作显然更是重中之重,安流民等同于安天下民心,这个道理无需本宫多说,各位都是在朝的高官自然懂得其中意义,本宫要说的是如何去安排这么庞大的流民?
如何把一个包袱转换成一个为己所用的动力和资源。”
说到者丞相杨志看了看我“皇后请讲。”
“那本宫先问你们,每年国库的收入安排支出几成,存留几成,预留又是几成?”
丞相杨志想了想“按十成来算,五成支出 ,预留二成,存留不过三成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把安置流民的支出都算在五成之内也未必就够用,况且人活着不可能只过一天两天,后续的生活如果不予安排,恐怕之后的动乱是早晚的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样一来,问题的根本并没有解决,却是治标不治本的白搭钱。”
我用手指了指纸上的图“这是昨天户部送来的地图,我北邑幅员辽阔,可利用的疆土并不少,可目前为止已经利用了的资源却并不算多,究其原因,气候还有一直以来的布局问题。
所以本宫觉得适当的分遣一些流民去扩更大的疆域,免税三年,每家只出一个壮丁例行兵事制度既可,而这些开耕出来的新地可收入临近的郡县或者相应的再立一个新郡统一管理都可行。”
我话音刚落户部尚书谭晓年出声“我北邑国乃是久寒之地,春夏时日尚短,秋冬时日较长,这样一来,再往高一些的无人之地更是来不及完成一个完整的作物生长周期,怕是还没等农作物成熟,就已经被早来的寒冬大雪所覆盖,所有的作物都会被冻死。
这种条件下很难长期生活,遣去的人熬不过一年就会逃难出来,这样一来,还是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见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赞成谭晓年的说法,对我的想法表示反对。
“本宫之前自然也想到了谭尚书所提的这一个棘手问题,所以,本宫是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之后才提出这个分遣的办法来的。”
我又摊开当初让工匠给我建造青园时的图纸,特意用朱砂色圈出院子里两道一人多高的矮墙来,开口道“这就是本宫的办法。”
几个人把头探了过来,各个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北邑偏远的无人荒地无法居住的问题在于气候,而不在于土壤的肥厚,本宫私下也找过一些资料,这种地方并非不能种植农作物,说明并非是土壤本身的问题。而这个气候的问题本宫就能解决,用的办法就是这些矮墙。”
“矮墙?”
我点点头“说来也再简单不过,要建个温室罢了。”
所有人摸不着头脑完全不知道我再说些什么。
这个主意我想了很久,问题在于不能找到能够像塑料薄膜一样即挡风又透光质地的材料,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北邑窗纸的材质几近塑料,虽说没有塑料薄膜那么透明,但透光效果也是相当不错的了。
且在现在看来还算是结实的,可以一试……所以我才动了分遣流民这么个主意。
我开始大致的跟他们讲述一下具体的理论“矮墙的作用是支撑和挡风,所以,矮墙建造一定要在背风处建造,用厚实的竹条编织出交叉但不要非常严密的竹条排,并固定在矮墙的一端,另一端固定在土里,形成一个半弧形的面。
这个弧面要严密的糊上几近透明状的窗纸,就算完成了。春夏秋不冷不下雪的时节竹编的这半面可以单独拆卸掉,一旦天冷了,可以很容易的安装上,并在上面盖上厚草席,抵御严寒
这样很多作物都可以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吸收阳光,在晚上的时候在里面保暖不至于给冻死,这样一来很容易就解决了作物种植的问题,而究其制作方法既简便又实惠,用不上几个钱,特别贫困的家庭可以由国家来资助完成。”
他们又开始研究大棚实用性的问题,理论上是成立了,心里都嘀咕着这法子到底能不能实行?
北邑国再冷也就不过黑龙江那么冷,又不是南北极,这种程度说来,大棚的种植应该不会失败才对。
“此外,这些被分遣的流民也要有相应的优待条件,可免税前三年,在这三年之中每家无论人口多少可以只出一个壮丁服兵役,其余家中男人可以留家恢复生产,三年之后一切本朝沿袭的各种制度都恢复如先。
而更重要的是,划分的土地一并归开垦的人所有,三年宽限之后,赋税也制定的比平原这些地方要低三成……这是永久性的优待条件,就为了鼓励北迁的这些人。”
“如此一来会有更多的人同意被分遣到无人之地嘛?”丞相杨志有些忧心的问我。
“依老夫看来皇后的这个办法应该很有成效……”说话的是太傅大人,这个从小教育燕文寒秋的老人今年已近六十岁了。
他抚着自己灰白的胡子缓缓道来“灾荒的年代本来就动荡不安,灾民的愿望自然是如何能生存得下去,赋税和土地,以及兵役都是很重要的问题……现下能有这样的宽限,他们自然会愿意,总饿死在逃荒的路上要好得多。”
我轻轻笑了笑“太傅大人的意见和本宫正好巧同,在哪生活并不是大问题,问题是能不能生活得好。
只要生活好了,哪不是一样?与其跟着逃荒的队伍朝不保夕不如分得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这样一来熬过开始的艰辛以后就是有自己土地的自由人了,生活肯定会好起来的。”
我又转眼看了看兵部尚书“三年之内需要履行服兵制度的壮丁必须按照时间按照规定进行训练以及执行该执行的所有任务,但军饷减半。
让这一部分人充军,可减免了一部分军饷的开支,又扩充了国内兵源的不足,而且全家也只有一个壮丁服役,家里的条件都是受优待的,也免了他们的后顾之忧,大可好好的服役,免了家里其他人三年的兵役之苦,岂不是天大的便宜了?”
兵部尚书沈基想了又想终于想清楚我的意思,喜上眉梢“皇后的意思是,把流民安置开垦新的疆土,免税三年鼓励开垦,土地按条件划分,然后每家只用出一个壮丁服役,拿半层军饷,可免家中其他人三年的兵役,这样一来,既安抚了流民,还把他们的后续生活都安排好,杜绝动乱,还扩充了兵源,且减少了军饷支出?”
我点点头“本宫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办法果然是一举三得,真是良策,治国良策啊。”
我自然高兴我的主意能得到其他人的赞成,可我还有担心的地方“户部尚书,你去仔细调查好允许耕种的区域且并非在已建城分郡的周边地区,圈画出来,回头拿给本宫看,需要仔细的分析可分遣的具体区域。
此外,丞相尽快同吏部尚书商量商量,本宫初步打算新开六郡,新任郡守一事,您负责委派,要求就是熟悉耕种熟悉地形且有才能有责任心的官吏上任,上任后,管理的好者,官升一级加饷每年一百两……在职玩忽职守的,如若据报,就是死罪。”
丞相点了点头“臣遵旨。”
“至于兵书尚书,你等统计好各新建郡的户籍登记完毕之后,实名去集兵源,编排进正卒和戍卒的安排之中,半饷一事也要落实清楚明晰。”
“臣遵旨。”
“丞相大人,剩下的公文和先前的救济工作就请您多劳心劳力吧,安抚好了流民,切莫让局势动荡,待户部一调查完毕,这个事情就要立即施行。
进夏有些时日了,今年的粮食就从国库里拨给他们,明年一开春就把种子半价卖给新郡的灾民,让他们种植作物。”
丞相点头应是。
“国库的支出应该由少府那里掌控,令牌在本宫手上,什么时候去掉派,本宫自然派人跟你去一趟就是。”
我收回目光“这个计划大致就是这个大概,本宫还需要户部多去找一些民间编制贩卖竹制品的师傅,跟着去新郡那面教授编织技术,有功者回来统统有赏。
如果都明白了,那么大家都请回吧,详细的列一份折子呈上来,回头本宫仔细看看……请各位抓紧时间。”
几位大臣连连应是鱼贯而出,我也觉得我坐了许久,腰酸疼不堪,勉强手扶着椅子才能站起身来。
“公主,您慢点,让小的来扶……”李德胜赶紧小跑过来搀扶我起身,边念叨“公主可真是让小的大开眼界,不曾想到您还会治理国家这么深奥的大道理,小的太佩服您了。”
我了眼看过去,笑道“本公主不爱听马屁,你要是有什么好主意就算是驳了我的脸面我也爱听。”
李德胜笑嘻嘻的跟我贫嘴“小的哪能跟公主相比啊,脑袋里都是跟搅粪池似得,啥也不懂。”
我收了笑问他“李德胜如果你是流民逃灾,你看见这样的公文出来,会作何想法?觉得是福利还是空谈?”
李德胜搀扶我的胳膊慢慢往外踱“有地就成,这年头农民有自己的土地太难得了,就算偏远点也没啥,毕竟不用交租过日子了,有多少都是自己的,何况税也低,兵役也宽松,太值得了。”
我总算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是啊,有块地比什么都安心啊。”
想到这不禁莞尔一笑“谁知到我这公主做的连地都会种,到头来我竟然比这些治理国家的人还懂得农耕,这是荒唐。”
李德胜知道我又想起之前的事赶忙道“公主,别去想了,总会越来越好的。”
我苦笑“是啊,有弊自然有利。”
“对了,公主还没给皇上的来信回信呢。”
我侧过头看他“谁说我要回他来着。”
“不回?”李德胜不明我的意思。
“不回……”我肯定的告诉他。
我走出大殿的时候天色近晚,外面的姹紫嫣红染在我雪白的缎衣上变得流彩异常,我望着天边溢彩纷层的薄云阔天心理有说不出感慨。
“果然极美的东西却是如此短暂,既然留不住,能看个够也是好的。”
先安己,后择世
一连两天的时间我都在阅读兵部,户部,吏部还有丞相纷至沓来的折子,我快成了日以继夜的批阅了。
大部分时间里都一再的翻来覆去的修改一些细节问题,这个浩大工程必定要尽善尽美的完成,能不出纰漏绝对要严谨慎重,虽然只是第一步,可这第一步却一定得走好才行。
菊姑一再的告诫我不能过度疲劳以免造成胎儿的负担,而我也想好好的休息,很多时候我明明已经困倦的眼皮打架却不得不把那么多的折子看完才能休息,事情紧急,我一点也不敢怠慢。
对于呈上来的折子很多的建议和修改都是非常有道理而且可行的,我必定是需要好好吸取里面的精华部分为己所用,以后的日子还长,学些治国的道理总是难得而宝贵的。
夏季一到,后宫里需要分配的东西又多起来了,我让如意根据去年的分寸去分配各宫妃嫔娘娘的布料还有避暑用品、以及进贡进来的水果。
特意把珍珠的东西单独拿出来,其他有子女的嫔妃们也都是有多得的,而和妃的东西则是我亲自带过去的。
这么多久以来我几乎没过问过后宫的杂事,文贵妃没向我上报,我自然也不会多过问,而除了珍珠的那次绝食事件之后后宫也算平静了许多,得了今天有时间我才带着东西到雨和苑去看和妃
不管如何,就是单看着西乌的面子,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而文贵妃办事我也未必就值得信任。
正带着李德胜和如意往雨和苑去,穿过花园,远远看见于妃一身亮蓝色的宫装往这边急匆匆的赶过来,我们迎头碰上,还吓了她一跳。
“什么事情这么急。”
她小跑得气喘吁吁“皇后,那个,那个。”
“怎么了?”我话刚落,就看见拐角处两个身影,一抹桃红,一抹鹅黄
我一顿,听见如意在旁边骂开了“这个小贱人,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枉我当年还把她当姐妹似得看待。”
我眼见文贵妃和珍珠两人有说有笑的从虞宸宫的方向往珍珠的院落方向去,又不能转身走开,只能若无其事的看着她们,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妥的看着。
“皇后娘娘千安。”
“皇后娘娘千安。”
两个人一齐给我拜了下去,珍珠也没有觉得又什么不妥,文贵妃也似乎觉得自然而然。
我也只能笑笑开口“都起来吧,本宫刚好有事就不跟你们闲聊了,先走了,你们也各自忙去吧。”
说完我转身往雨和苑的方向去,于妃跟在我后面,如意嘀嘀咕咕的不知念叨些什么。
见过珍珠和文贵妃在一起之后我的心情百感交集,我似乎能猜测得到珍珠的想法,靠不住我自然要找到更好依靠的人,在这个宫里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除了我就是文贵妃,她想利用文贵妃的关系接近皇上,能成固然是好,可怎么看都觉得她们两个在一起,被算计的怎么也不会是文贵妃。
雨和苑还是依旧的冷清,来来往往的仆人不多,不比上次我来的时候。这次看见几个外族人打扮样子的下人,我安心了不少。
这是我跟燕文寒秋说的人情,让她从西乌带来的侍女去侍候她,一来用的放心,二来也缓解了不少思乡的情绪。
我的到来显然让和妃吓了一跳,从她嫁进来之后这是我第二次来看她,再加上最近很多事情忙,见面的事情一拖再拖,而我之前动了胎气,燕文寒秋也是下了旨所有问安的事宜都取消了。
再见她时还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美的惊人,比之前清瘦了不少,眼含秋波,娇若桃花,妩媚而清艳。
“和妃恭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安。”
我缓慢的踱到厅堂的主位上落座“不必多礼,之前本宫身子不爽,近来得了空才能过来看你……最近过得可好?”
她笑笑,是一种感激的微笑,很纯粹“因为皇后娘娘动了胎气,臣妾一直没有机会跟您道谢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无妨,一点小事而已,希望能帮到你才是。”
我转头朝李德胜挥手,示意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这些是这个夏天的裁新衣的布料,本宫知道你素喜欢蓝色,这不,帮你挑了几匹蓝色的料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和妃喜悦的走了过去,抻起布料的一角用手摩挲起来,抬头看我“谢谢您了,这料子很好,臣妾很喜欢。”
我宛然笑笑“喜欢就好,还有些进贡来的果子什么的,本宫挑了一些你们西乌盛产的东西带了过来,你让下人好好收着,能吃上一阵子。”
听到是西乌带来的东西,她有些迫不及待了,孩子似的问我“真的吗?快让我看看都有什么。”
东西给摆在桌子上,我喝着茶,看着她一样样东西拿起来看,放在手里摸,放下了又拿起来,那种喜悦之情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不参杂一点杂质不带一丝虚假。
再想到自己,似乎来了快两年了,提起南梁,我的记忆少的可怜,落芳苑,母亲还有子瑛。
前天又梦见了子瑛,还是桃花林深处的那一抹朱红色,如遇春风般的和煦的微笑,可突然我觉得似乎子瑛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始终在我的记忆深处顽固的收藏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切一切我都记得,只是,他的影子却似乎愈发的遥远,也许是因为我太过清楚我们的擦肩而过,也许是我的感情也有了变化,想到这我苦笑着摇摇头,又抿一口茶,从舌尖划过微苦,但吞咽到喉咙却感到似乎有些甘甜。
果然是没有什么坎坷和疼痛是不会过去的,子瑛的感情就象我额头上的那道伤口,疼痛、流血、结痂,最后只剩一个无知无觉淡得不仔细看都难以发现的一道疤
而燕文寒秋呢?似乎更像是从不经意照顾、不小心爱护的胃,不知饥饱,不怕寒热,而时间一久却演变成一种委婉辗转的胃疼,一种暧昧而模糊不清的疼,直到它难过得让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才知道,胃疼是一件何等根深蒂固的牵扯。
“皇后 ?皇后?”我回神,只听见和妃在召唤我。
“怎么了?可还都喜欢?”我问
“喜欢,喜欢极了,都是我……不,都是臣妾一直喜欢吃的东西,不如皇后今天在雨和苑用完膳可好?”和妃有些期待的看着我,我不好推脱只好答应她。
从雨和苑出来天色已黑,这顿饭吃得我甚为难过,西乌比较近于游牧民族,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国家,喜欢以各种肉食为主,现下我的状况是最怕闻到肉味,一闻就恶心,可偏偏又是以肉菜颇多,我勉强吃了点水果就出来了。
回到凤宫我已是疲惫不堪,整整一天我从头忙到尾,已近五个半月的身子,我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我虽然人瘦的很,可还是免不了开始周身的浮肿,尤其是下肢,两条腿水肿的厉害,常常是按一个指印下去,半晌都恢复不过来。
江太医说这本就是孕期的正常现象,而且会随着怀孕月份的增加状况会愈发的严重。
有时候我静静躺着的时候也微微能感到腹中的一些胎动,很微弱,但是我仍然能感觉得到。
第一次感觉到胎动的时候我的心情有些酸楚,竟是开心的想掉眼泪,仿佛之前那些遭过的罪统统都值得一样。
我静静躺在那,用手扶在肚子上,慢慢的,仔细的,感觉着里面的那个生命一点一滴的变化。
我喜欢这样,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都是习惯自己一个人在内心里享受,就算是伤心也一样,我不习惯跟任何人说,即便是菊姑我也不愿意说出来。
随着月份的增长我会时常感觉到口干舌燥,耳鸣,以及腰酸背疼的症状,再加上每天我都又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总觉得时时刻刻都倦怠感十足,总像是爬山趟河了那么累。
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清瘦的很,一双眼睛尤显得大,脸色有些白的过了头。
菊姑常说:怀孕的女人在这时候都是发福的,而我却是瘦的成了一把骨头了,每每我要点灯熬油的时候她就唠叨我。
一天下来,菊姑给我安排了很多次食补以应对我吃的少的状况。
每天我会吃很多餐,但每餐都吃不多,还有一些参汤补药,血燕窝之类,我基本上不到一个时辰就得吃点什么,可还是依旧很瘦,这样更显得我的肚子大,活像个扣在肚子上的皮球。
我刚吃好东西又洗漱完毕,准备躺下休息了,刘成推门进来给我送东西。
我一看又是蜡封的竹筒。
“公主,皇上的信,刚送到的,小的就赶紧给您送来了,您是现在看还是。”
“帮我打开,我现在看,你们都去休息吧,灯不用吹了,留着吧。”
“那公主看完信早点休息,小的先下去了。”
我点点头,刘成把灯芯剪了剪,查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异状就转身出去了。
我摊开信纸,借着满室明亮看手里的信。
一目一行,信短,无需我几眼。
信里是燕文寒秋在边境上的捷报喜讯,免不了嘘寒问暖的问了我的状况。
他的捷报我早就猜得出来,这个不是惊喜,而那些嘘寒问暖也不算是新鲜,我亦不觉得兴高采烈。
单单那句:夜无眠,久思量,上遇碧落下黄泉,相守不过一生长,千里外,念幽长,不做春风长流水,但做月华流照君。
我心阵阵发沉,又是一首诗。
我在猜想当年南梁的皇帝又是何时何地何种情势下作了一首那样煽情刻骨的诗给母亲?
:红罗裳,玉簪香,铜黄镜,半面妆,娉婷婉娩君若狂,不思量,发结万年长。
他许了母亲万年那么长,竟只应了八年之久,而我和燕文寒秋的一辈子,到底多长?他又能应了多久???
我望着窗台那盆母亲给我的花籽种出来的白色芍药花,眼前那些南梁里遭遇过的种种就仿佛是放映电影一般浮现在我的心头。
没经历过的人不会懂得,那种弥漫并不是简单的覆盖,也不是严实的包围,就好像是连微细的缝隙都能填满一般,无所隐瞒无所遁逃,有遍布了我的心间的寸草寸生。
夜无眠,久思量,上遇碧落下黄泉,相守不过一生长,千里外,念幽长,不做春风长流水,但做月华流照君。
我喃喃念叨了许久。
隔天我招了太傅大人刘恒毅过来,这人知识渊博,很有独到的见解,曾是闻名前朝一时的奇才,为着此,燕文寒秋的母亲才会把他召进宫给自己的儿子当太傅老师,这么多年以来,他也是燕文寒秋最为敬重和信任的一位臣子
我这一番史无前例的改革到目前看来似乎是滴水不漏的,可我很难说其中就没有任何的漏洞在。
我是如此的人,真话和假话之间若让我选择,我顶选择前者,因为我需要的不是一个谄媚我的人,我需要的是一位助我成事的能人。
对于问题的产生和解决,并不能一意孤行,我需要各方各面的意见,只有这样,解决办法的本身才能不断的通过不同人的眼光看待而凸显出其中的不足和问题所在。
刘恒毅进了门来和蔼的朝我笑了笑,俯身就要拜下去,我赶紧阻止“刘太傅是老师,本宫是学生,学生不拜老师也就罢了,如何让老师拜学生?”
他不慌不忙道“君臣有别。”
我也笑笑回他“朝堂上有别那是论居位,现下是似底下,在私下里就要论师生之礼。”
刘成把茶奉上座,我坐在榻上开始和他谈起这次解决方案的事情。
“老师认为这次本宫的方法如何?”我问。
他答“皇后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第一次革新,想尽善尽美,但难逃经验不足 ,所以本宫需要良臣的忠诚谏言,谋士的卓越才华,共同把这个问题解决好,处理好,所以,想到请老师过来指教学生一二。”
他点点头“皇后之前把批阅好的折子送与老夫看,老夫也看过那些方案觉得甚为不错,只是有一点不明。”
我撩眼看他“老师请直言不妨。”
“既然之前已有三十六郡,这些流民也都是按照沿边远散民附近所安居的,又何须驻建新的郡呢?如果是按照节约的初衷出发,设郡可免,边远流民可归临近的郡守管辖,这岂不是更方便?”
我轻抿一口茶“自古,分封的制度多半属世袭也有论功封赏,可不知道老师对这一制度如何看待?”
“既然是祖制,自然有祖制的道理。”
“的确,道理是有了,弊端也跟着就来了。”
我抬眼望过去“分封王侯本就是皇亲国戚或有功之臣这实属理应所得,可偏偏,也是乱臣贼子居心不良的开端,分封是为了巩固疆土和统治,不是为了他日的兵戎想象土崩瓦解。”
“皇后见解是如何。”
“多设郡,便可以按照皇上的意思分封给任何一位王爷、将军,可如何安保我北邑江山风调雨顺?还是回到祖制的规矩上来,还是世袭。
既然如此,那问题就更明朗化了……有道是,止沸须何法?
抽薪……这是个好办法,不过本宫倒觉得,抽薪的动作太大,既然不易打草惊蛇,老师觉得扬汤止沸此法如何???”
刘恒毅的眉毛微微纠结,似乎在很慎重的思考着,过了会,斟酌的开了口“此法倒也不错,可想不打草惊蛇也非易事……皇后又是如何不露声色的扬汤止沸?”
“要让拥有若干郡的被分封者,将旗下的郡按照嫡长继承的原则,每到成年或者父死就可世袭了,嫡长承大,庶出承小,规矩世代相传,他们自己太平了,我们也太平了不是吗?
说白了,就是要把整块的土地分成若干单位的小块地,分封时可根据功过衡量,而得了若干郡的王侯也要在一定的时候按照朝制把部分郡再分给自己的子孙,本宫多设了郡,就是为了以备将来的世袭而封阿。
皇帝不收分封的地,便也不用担心那些土地会单单地落在一个人的手里,既然祖制是沿袭,那么就来个换汤不换药,左右都是自己家的土地,不过是分了不同的人罢了。
“这样一来……”我朝他笑了笑“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定会比以吾之矛攻他人之盾来的安全太多了,与此,他们私下里争得越厉害,顶上坐着的我们也就越安稳……老师意下如何?”
我的一番话说得刘恒毅半晌没说出话来。
我淡笑,这也算是我穿越过来的福音吧,谁叫我是把古人的政策和弊端看得清清楚楚的现代人呢,既然穿了,总要有点与众不同的见解,况且这也直接影响到我的生活,我懂多少自然用多少。
“皇后何以有这种高见?”刘恒毅有些诧异的问。
“心得罢了,再说本宫活着一天自然是觉得天下太平,盛世华年才是本宫想看到的,至于能跟太傅说了这么多当初考虑新建郡的初衷,自然是想得到太傅老师的支持和信任……您看。”
我转眼看他,他面色不见轻松“皇后果然是一个聪明而远虑之人,老夫佩服。”
“能得到老师的夸奖,真是让本宫甚为欢喜。”
这下心底的石头算是放稳了,总算忙了快一个月没白忙活。
第二天我把捷报的事情通传了朝堂上下,大家都是信心满满,欢乐不已。我简单询问了一些政事之后就回到青园开始批折子
户部把三番五次改过的最终方针给我过目,我仔细的看了几遍,又招一些有经验的耕种的行家过来询问,把粮食的耕作周期交流了下,也觉得这个具体的方案肯定是比之前我粗糙的计划周密了许多,而且具体建郡的区域也划分清楚,很好办事
我看了看地图问道“这些区域都是与现在一些边居的散户有接壤的土地范畴,不算太过偏远吧。”
户部尚书谭晓年赶紧过来给我指示“这往北的大片疆土都是尚未开垦且气候形势严峻,但又离着有人居住的远地相互紧挨着,根据分析,这些地方的种植问题不大,只要注意温度,应该没有大问题。”
我点点头“新六郡,每郡要上几千户流民,划分的土地要安排得当一些。”
谭晓年赶紧又答“臣已经严格按照皇后之前的计划来划分的,按照人头计算的。”
再次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那好,既然这样核查无误了,赶紧做成文书的形式,待本宫盖章后就可以拿到其他的尚书那里往下继续执行。”
谭晓年接过图纸“臣这就去办。”
如果户部的事情弄准确清晰了,下面兵部和丞相的相应的职责就好办多了。
燕文寒秋的信就放在枕头底下,只从几日前看过一次后就再没翻过,至于回信我还是不准备写,就等他回来再说。
大家都很不解缘何我不愿给燕文寒秋回信,却又不敢问,我悠然自得,要回也可,等第三封信来吧。
午膳用过之后丞相带着两个官员来到青园,这次不是为了安置流民,而是为了另一件事而来。
焉知祸福
见他们来了我就不得中午休息,折子呈上之后丞相杨志带进来的两个小吏就噼里啪啦的开始报告起来
“盘泞江决堤的情况甚至严重,大堤以下方圆数百里农田住所全部毁于一旦,随着雨季降水的不间断,可能还有随时随地溃坝的可能。”
我有些头疼,近来睡眠的时间很短,我常常连正常人睡眠的时间都不能达到,头疼的状况明显,疲乏感,困顿感更是成倍的加剧。
我伸手轻轻揉捏太阳穴的部位,想了又想“流民已经有所安排,伤亡的情况可以得到控制,剩下来的只有水利这一方面了。
可水利这部分本宫不是很懂,要研究对策需要把负责水利的官员召集来一起商量对策,眼下一直沿袭的建坝围洪的这个方法可以不用继续了。”
脑袋中的疼痛感越发的严重起来,我慢慢合上眼“丞相去招吧,稍候大殿上候着,本宫一会儿就过去瞧。”
杨志见我的状况似乎不大好,担忧的问“皇后娘娘的身子重要,不然可以迟一些再议也可。”
我摇头“不必,按本宫说的去安排吧。”
一行人应是出了去。
菊姑赶紧过来帮我揉揉额头处“公主啊,您要是在这么下去,别说自己的身子吃不消,就是肚子里的孩子也要难过了,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孩子想想啊。”
我赶紧点头称是“菊姑,容我先小睡一会,一个时辰之后叫我起来。”
菊姑蹙眉,点了点头,帮我也好被角,转身出去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几乎都是在做梦,乱七八糟的分辨不清楚到底是我前生的梦境还是穿越之后的梦境,很多梦连在一起,真像是杂乱无章剪接后拼凑起来的电影。
情节时断时续,似乎一幕幕疾逝,又一格格放慢。
醒来时候菊姑还没有过来叫我,想来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而已。听见外边滴滴答答的水声,我起身下地,推开窗,一股泥土的芬芳迎面扑来,冰冰凉凉的,沁入我心脾。
真好,终于梦里不再有子瑛,不再有燕文寒秋,也不会再有珍珠,原来,没有牵连就不会有纠结,轻轻松松的人生是美好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难得懒散和宁静了,燕文寒秋走了一个多月了,我接替他忙碌了一个多月。
都说对于女人来说,依赖是一种美德,可我偏偏不信。
如果我学会依赖,那我可能已经饿死在落芳苑;如果我学会依赖,我的感情就会随着和亲之时枯萎在南梁的深宫;如果我依赖,那么北邑的一夫多妻制就会让我重蹈母亲的覆辙,这些统统都不是我要的,我不要,所以,我不能学会依赖别人。
风轻轻吹过,夹杂着凉意和潮湿,落在我的皮肤上舒服至极。
这个夏天并不算炎热,因为这是连绵不断的雨天的缘故,可这也让盘泞江因洪水而溃堤,牵扯到水利工程,造成流民无数。
我探窗远望,不自觉发出感叹。
“公主您醒了?怎么不再多睡一会?”身后推门而入的是菊姑。她端了碗燕窝粥进来,上面热气腾腾,看样子似乎好吃的很。
“自然醒来的,睡不着就起来了,吹吹风也好清醒清醒……”我转身朝卧榻走过去“刚好饿了,知我心者唯菊姑也。”
菊姑笑笑,赶紧把碗呈上小桌“趁热吃吧,补补身子。”
我伸手用勺子舀,味道不错,甘甜可口,嫩滑鲜美。
“公主,您也别太要强了,毕竟您是女人,很多东西很难尽善尽美的……”我点点头,继续喝粥。
“我听说珍珠和文贵妃最近走得很近……”菊姑似不经意的问我“公主可否心里有数了?”
我点点头“菊姑是怕我跟母亲当年的遭遇一样吧?”
菊姑有些严肃“宫里的人心叵测,公主不得不防。”
我深叹一口气问“菊姑知道我为何要劝燕文寒秋纳了珍珠为嫔?”
我看她一眼继续道“珍珠跟了我在落芳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姐妹间的同甘共苦的情分是一直有的。
而她奋不顾身的作了傻事之后,我既不能把她赶出宫外,也不能对她下狠手,可若是再继续留她在身边我迟早要吃她的闷亏,这样的事我肯定不会去做。
所以,最体面的就是成全她,把她推走,我也图个清静图个安全,何况凭珍珠的性子和头脑,她成不了大气,一点小骚动足以
退一步说,如若将来珍珠是给赶出宫去的下场,也完全不用借我之手……”“难道公主就不怕珍珠起了歹心?难保这次跟文贵妃交好会不会连累到您啊……”“珍珠的歹心为何?不过是皇上滴水般圣恩罢了,她能有什么作为,但凡要感情这种东西的人都成不了大气候而文贵妃的为人,我自然清楚,她煽动珍珠,必然要用皇上的宠爱当成条件,可如果燕文寒秋并不待见珍珠,她们两个之间的情谊,深不了,长不了……不攻也会自破……”我言毕,外面传来李德胜的声音“公主,丞相大人和其他的几位大臣在大殿等您过去呢……”“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我转头对菊姑说“帮我弄弄头发就成了……”收拾好了之后我准备出门,推门之际,菊姑在我身后幽幽的道“公主还是不忍对珍珠下手吧,您的心太软了,不知以后是福是祸……”我顿了顿身形“菊姑放心吧,我断然不会再走母亲的老路的……”说完我转身出门。大殿上丞相还有几个官员早已准备就绪就等我的到来。“本宫来迟了,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图纸被展在桌案之上,有主管水利的官员给我解释历年来修坝建堤的工程图……“虽然没有固定的规律,但是每到雨水丰盛的年月就会有一次洪水泛滥,之前的数十年情况都算稳定,只有少数地方有决口的现象,而这些地方都是居上游的高地之处,今年夏季的这场洪水历年少遇啊……”我仔细的看了看图纸“你们历年都有维修堤坝?”
一个年纪不小的官员回我“回禀皇后娘娘,水利乃国之大计,每年都严格按照条文规定在春秋两季按时筑牢维护,不敢怠慢……”“那盘泞江的规模如何?”我又问。“发源在亘古山一带,是高寒无人居住之地,全长数千公里,经戈壁,跨高远,最终经过我北邑的平原,然后流向南梁,并在南梁境内汇入大海……其势奔腾雄伟水流湍急而污浊,而且途径的地方多经冲刷泥沙以及曲折而险峻的地势,故取名盘泞江……”我又仔细的想了想“你们有没有找到造成这次大溃坝的真正原因?今年夏初就开始的连绵雨是一点,而其他的方面呢?”
那位官员十分为难“祖制一直如此,每年的公文条例也都是这么颁发沿传的,小的都是秉章办事,从不敢怠慢,至于这次洪水的爆发,臣不知其因……”果然,连年的外战内争并不是没有弊端遗留下来的,朝内有用人才的缺失和选举智贤的制度的不完善,导致一些基本的技术和知识不能得到广泛的利用。水利乃国事中的大事,关乎农耕,关乎居住,这水利弄不好,以耕种为基础的古人怎么可能发展好生产力,只会越来越忙却忙得丝毫没有成效罢了……可这些不足和欠缺也并给是我一人之力就能完成的,人才要选拔,技术要革新,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把你们历年的兴修水利的图纸送到凤宫去,且把这些设计图纸的人都给本宫找出来,本宫需要从头问起……”我又看了看图纸,心下里嘀咕眼下的水利兴修恐怕没有之前的安置流民那么顺畅了,要费一番大周折才是……傍晚的时候,江太医过来给我探脉,我最近忙得很,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让他过来了。
他探了半晌,我问“如何?胎儿有何不妥?”
江太医笑笑“胎儿安康得很,不必担心,只是最近皇后似乎休息得不够,脉象不够坚实,还是需要多多修养才是……” “没事就好,那太医给本宫开些安神的方子吧,最近虽疲倦易困顿,可睡眠并不好……”他点头“也好,那老夫给皇后娘娘开些安神的方子,喝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起来的……”江太医刚走,丞相杨志又带着几个人进了来。我困顿不堪,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这些都是绘制图纸的官员,对于盘泞江算是比较了解的,正是皇后娘娘要找的人……”我点点头“好,现在你们把具体的状况都讲一讲吧,让本宫先有个大致的了解……”一个中年人先走上前来“回禀皇后娘娘,这张是前年盘泞江的修建水利图,全长数千宫里,但我们只需要加牢防固途径我们北邑的这一段,尤是车前郡这一段的,所以,日后应该更要加大的修固此处坝口的力度,让它更牢固不可摧……”我听着听着不觉皱了眉头“问题虽然出在车前郡这个郡内,可问题并非堤坝本身的问题,自然力量之大亦是无穷无尽,光靠修坝,怕是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重点……”“皇后的意思是……”那人不解。我犹豫道“会不会是水利的本身建造方式或是疏导方法的不得当而造成的呢?
既然改变不了自然状况,那就要改变我们解决问题的方法和角度,这样才能事半功倍,不然还是一样,会无论做了多少都成了无用功……”“说得好,不愧是朕的皇后……”我一惊,手上的温茶洒出许多,洇湿了我的袖子……“皇上圣安,恭迎皇上回京的……”众人皆跪,都是吃惊不小……燕文寒秋推门而入,神采天成,俊美无俦
我赶紧起身,缓慢的俯下身给燕文寒秋请安“皇上圣安,您何时回京的?怎么都不传召回来,好让臣妾去殿上接您……”燕文寒秋已是一身雪白丝缎着身,一脸的喜悦之情,桃花眼流光溢彩,见我俯身赶紧过来扶我“使不得,使不得,皇后身子沉以后就不用拜朕了……”转过身又吩咐他人“闲杂事等明天让朕来处理,莫要再叨扰皇后休息了,你们都先退下吧……”众人鱼贯而出,屋子里只剩我和燕文寒秋。他看着我笑道“你还真是镇定自若,见了我突如其来的出现竟眉毛不皱,眼睛不眨,了得啊……”我也跟着笑笑“皇上怎么班师回京连个信儿都不给我,害我成了没品性的人了。底下人不知道怎么看我呢……”“你怕这个?怕旁人舆论?”
我仰头看他“难道皇上是希望我有恃无恐吗?”
“罢了罢了,我出征一个多月,收到的嫔妃的书信若干,唯独没有收到你的来信。你不愿写也就罢了,我写还不成?结果,连着两封信送过去,一封也没回过来……”他苦涩笑笑“你这女人啊,真是怪……”说完走上前来拥我入怀“这么多时日可曾想我?”
我倚在他胸口喃喃道“我最近忙的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挺着肚子点灯熬油的看折子,我以为这就是表达了我对你的想念,不是一封信,一句话能替代的……”他慢慢收紧胳膊,把头低了下来,压在我的头顶上,感慨颇深的说“你做的,我自然都知道,而且好到超出我对你的期待了……不管你写不写我的回信,我都一直思念你如初……就像是我信里的那首诗一样……”我连忙出声阻止“别承诺我……”他脸色一滞“怎么了?”
我倚着他慢慢阖上眼睛“别承诺,承诺是一封纸鸢,只能在晴朗辽阔的天空里遨游,却禁不起狂风和骤雨,这样安逸的承诺,我不要,如若日后做不到,岂不是今日最大的讽刺和嘲弄。我宁愿你从来没有承诺过……”“你不信我?”他固执的问……我摇摇头“你问的这个答案现在我还没有办法答你,只有等到我走到世间的最后一刻才能告诉你……”他愣了愣,看了我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燕文寒秋凯旋归来的第一夜就如此安安静静陪在我身边,那是我这一个多月来睡得最安稳而舒适的一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燕文寒秋已经去上早朝去了,到我吃午膳的光景他竟然又折回来了。“我跟你一起用午膳吧……”他亮黄的龙袍在身,皇冠在顶,显得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不用各宫到处去走走?”我看看他,然后继续看我的图纸……其实说来,燕文寒秋的妃嫔也着实不多,文贵妃下面也就才四个妃子两个嫔而已。还有很多的人压根连燕文寒秋的脸都没见过,他不去,这群人只有在宫里终老此生。而如果比较起南梁的皇帝来燕文寒秋可算是个“寡心少欲”的皇帝,可就算嫔妃不多,也不代表这后宫就消停。“今晚设宴庆祝凯旋而归,自然会见到面的,无需特意走一趟……”他答得轻松自在。“嗯”,我继续研究我的图纸。“昨天我来的时候站在门外听了一会,看来治水一事你有自己见解?”他坐在我案前的对面,抬眼看我问道。“是啊,我觉得是沿袭下来的规矩出了问题,这次决口闹灾的程度甚于以往,如果不是偷工减料玩忽职守所造成,那么一定是治理的方法上出了问题……”他把头侧过来看图纸上的画图“你是说祖制的问题?”
我伸手指给他看“据那个官员说:盘泞江发源在亘古山一带,是高寒无人居住之地,全长数千公里,经戈壁,跨高远,最终经过我北邑的平原,然后流向南梁,并在南梁境内汇入大海……其势奔腾雄伟水流湍急而污浊,而且途径的地方多经冲刷泥沙以及曲折而险峻的地势,试问含沙量这么大的江河,年年如此奔腾不息,想来也知道水流底下的淤积层有多厚
这样一来,水位自然越来越高,就算每年春秋两季不停的筑牢护堤,也无济于事……堤坝建得越高,牢固性就越低,逢上今年的连雨天,再加上上游的地势,洪水的冲击力可想而知,堤坝建得再牢实也没用,照样会被冲毁……”燕文寒秋蹙眉沉思,目光在图纸上来回游移,久久没有说话……半晌,他终于开口“原本觉得安置流民一事,皇后的才华已经让我刮目相看,如今看来,本事还不止那么一点,让你治理国家也不一定就办不到……”“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吗?”我不理他的夸奖认真的问他。“在哪?”
“问题在于,国内多年的外战内争已经没有一个很好的提拔有才之人的制度了,有才人很多,可这样的人不为朝廷所用,隐于民间再大的才华又有什么用?”
我话音刚落,他点点头“的确需要集中更多的人才为我所用才行。”
“也是,能治理好水利工程的人大有人在,就看皇上怎么召集这些人才,退一步说这是利己利民,进一步说,这是摆脱阻力,另建新营。”
燕文寒秋抬头看我,看着看着,笑容渐慢浮现“好个建郡分封,好个另建新营……你的心思不小。”
我回笑凝视他“皇帝心里都很清楚着呢, 我多念叨一句,不过是妇人的啰嗦罢了。”
他笑着摇头“美人是祸害,这不假,可只要男人自己心里清楚孰轻孰重,这祸害就起不来;可聪明的美人就不一样了,就算男人心里清楚也无济于事,男人有脑子,女人也一样有脑子……而你,就是这样的女人。”
“无妨,我在北邑必先之于你身后,你在我自然就在,你无,自然我也无。
而你前路上的沟坎,自然也是我的沟坎。”
我端看他,不回避一分,我要得既不是燕文寒秋的夸奖,也不是一代睿智皇后的英明,这些都是浮夸,要多少有何用?
我要燕文寒秋能彻底摆脱文家,我要自己的孩子能有个好的环境长大,为此,我需要做的东西更多
而才华这东西却又是个双刃剑,用得好名垂千古,用不好,就是杀身之祸,我索性跟燕文寒秋把话说清楚,我至于能这般费力献策,不过是希望他的江山能坐的更稳,他昌我才繁,我才把这么个有可能成为利剑的矛头婉转的推了回去。
事实上我也真没有野心企图做个架空史上的武则天,一是我也没有她那个才华,二来,我还太过散漫,那种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罢了罢了,不说了,先吃饭,免得饿着我的孩子……”他伸手过来抚我肚子“一个对月不见,这小东西竟长了这么大了,真想尽快见到它……”遂又抬眼“怎么都不见你丰韵起来?”
我叹气“臣妾没有福分。”
他眼色熠熠“你的福分那是天成的。”
我不再说话,我们两个抬头不禁相视一笑。
晚宴的时候我依旧白衣缎袍,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去世以后我就尤为的喜欢这个颜色,一穿白我就想起白芍药,想起母亲,而恰好白色又素净,我颇为喜爱。
宴上文武百官,后宫妃嫔全部到齐,珍珠坐在下面一列之中,我忍不住朝她望过去,可她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燕文寒秋身上打转。
她眼中的企望,爱慕,还有伤口般的疼痛之情深而又深,我看着也是有些心酸,此时的她和曾经的母亲那么想象。
也许,爱情本身并没有分对错,分对错的是时间和对象,只能一错再错。
我不知道就算珍珠最终选择了文贵妃之下又有什么意义,只要燕文寒秋本人不喜欢,不愿意,她又能奈何?何况文贵妃也不过同是一个企望圣恩之人罢了。
许心太早
宫廷里的人就是这么一个怪圈,没孩子的时候女人斗,有了孩子,变成是做娘的拿孩子来斗。
燕文寒秋出征一个多月后回来,四个孩子也是争先恐后的被自己的娘亲推到自己父亲的面前,如同展览一样工艺品,不自在的被转来转去,推来搡去的。
偏偏燕文寒秋生性比较冷淡,对小孩子的喜爱没有多少热情,燕文卓当年的出生是他第一次作父亲,也就只有三天的流水席庆祝而已。此后,并不见他太过溺爱他。
这也只是因为燕文卓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作为长子,在父亲的眼中地位自然与众不同,况且他的身后还有个做宠妃的娘。
燕文朔,燕文雪和燕文婷都已经快两岁了,出落得都有了各自的模样。可惜的是这四个孩子大都像自己的母亲多一些,燕文寒秋那骨子精致妖娆的美确是谁都没继承来。
我看着他们就突然想到自己还没出世的孩子,我也希望它多像我一些,眉目间多些淡雅清澈,我向来喜欢这样的人,无论男女,总是人淡如菊,干干净净,看起来舒服。
宴上自然是谈论征战的胜利之事,我百无聊赖 ,吃吃停停,听听再跑跑神儿。
偶见珍珠跟文贵妃私下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然后是一派一家人和气融融的景象。
慢慢的话题又转到洪灾之后安置流民的事情上来,丞相和几个尚书纷纷夸奖起我来,燕文寒秋也是听的喜上眉梢。
我推脱几句见他们不肯罢休没完没了,也不再多说话。
偶尔跟珍珠的眼神遭遇,就好像是一块石头掉进无底洞一般,幽幽然 ,静的无声无息。
她心知,我心知,不必多说。
一顿饭吃下来真是疲惫不堪,我要靠燕文寒秋的搀扶才能从位置上站起来,见他作势要跟,我朝他挥挥手“去别的宫走走,让我多安静些时日吧。”
李德胜见状过来扶我,我走了几步才想起来一件事又扭头跟他说“和妃那里也走动走动,总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儿。”
回了青园之后,我终于可以得了清静好生休息休息了,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没好好睡过觉,现下我得补回来,早早的喝了药和补品之后就躺下休息了。
隔天的时候和妃老早就来给我请安,来的时候还带了礼物
她把东西伸手递了过来,我一瞧,竟然是和她身上那件湖蓝色同一种料子的小衣裳,手工精湛,图案甚美,让我看了爱不释手
“皇后娘娘,这是臣妾送给未来的皇子皇女的。”
我不禁发自内心的赞叹“真是漂亮,没想到你手还这么巧……本宫非常喜欢,就收下了。。”
和妃一笑嫣然“皇后喜欢就好,臣妾反正闲着也没事,还想再做个小袍子,您看喜欢什么颜色的?”
我没有多想,朝她笑笑“就朱红色吧,看着暖和。”
“也好。”
这样安静的日子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我稍见丰腴,精神好了很多。
近些日子燕文寒秋来的很频繁,不上朝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着我,和妃和于妃也经常过来,我过得也很舒坦,直到有一天,李德胜给我带来的一个消息让我平静的日子又翻覆起来
事情起因是因为有宫女在贯穿皇城的小河里发现一只布偶,捞出来一看竟然是个巫蛊的人偶,上面赫然写着当今二皇子燕文朔的生辰八字,上面还有符咒。
这一事所造成的风波堪比飓风过境,古人本就对着巫蛊有着从心底深处发出的恐惧和相信,尤其在皇家,巫蛊事件定是每朝每代都会有的。
此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大整顿,牵连无数,后果惨烈。
我刚听到这一事时也着实一惊 ,难不成这好日子就要这么结束了?
然后,不出所料的一场后宫内部清查整改,揭出嫔妃几人,都是从未受到过燕文寒秋恩宠的,那些线索无外乎就是布条,眼见,或者耳闻。
可我想来却发现有些蹊跷,论最得宠的皇子,燕文朔根本不是燕文卓的对手,可为何上面要写燕文朔的名字,从查到的几个人偶中,只有燕文朔而已,这太不和情理了。
然而重头戏还在后头,竟然在文贵妃的带领下一群太监宫女逐一的搜查后宫的时候在和妃的宫里发现了巫蛊,上面的生辰八字居然是我。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青园里喝茶,刘成急急忙忙的从外边小跑进来。
“公主,不好了,文贵妃带着人在雨和苑那边搜出了巫蛊,要把和妃带走审问。”
“什么时候的事?”我蹙眉,放下茶杯问。
“刚才发生的,这个光景皇帝差不多也该到了,现在李德胜在那拖着呢,等您过去瞧瞧。”
我笨拙的撑起快满七个月的肚子站起身来,沉重的如同胸前面挂了块实心秤砣。“我得去一趟。”
菊姑小心给我整理衣裳“公主,您传令过去不就完了,干嘛还自己跑一趟,多费劲啊 ,看现在这么大的肚子千万可别给闪失了。”
“那个……那个……”刘成欲说还罢。
我明白过来,开口问“珍珠也在那吧。”
刘成应是
“走吧,你怕她干嘛……”我用手撑腰,尽量快的踱步出去。
我赶到雨和苑的时候,里面热闹异常,文贵妃和珍珠站在院子当中,和妃梨花带雨的跪在一边,连于妃跪在旁边,她没哭,正怒视文贵妃。
“这根本就是栽赃,贵妃怎能不查清楚就抓人……就算抓人至少也要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吧”
文贵妃妩媚一笑“难不成没了皇后就不能办事了?何况这是皇上的旨意,让我代皇后的职查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人……”转了眼色望过去“人赃俱获还要听你们那么多废话作何,你们等不到皇后来了,都给我乖乖等审讯吧……来人,给他们都拖下去。”
李德胜几步上前跪下“贵妃娘娘还是等皇后娘娘来了之后再带走两位娘娘也不迟。”
文贵妃见有人把我搬出来了,不禁发狠道“别以为有皇后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动你。”
“小的不敢。”
珍珠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她眼前的李德胜,仿佛与她并无关联一般木然。
“又是什么事惹得本宫耳根子不得清静?”刘成搀扶着我上前。
我一眼扫过去“文贵妃,本宫让你代职,不是让你夺权,你现下这么做,可让本宫怎么说你才好啊?”
文贵妃稍作收敛“臣妾也看着皇后娘娘七月怀胎实在不适合操心这么多小事才不想去打扰到您安歇的,区区小事就让臣妾代职吧。”
我抬手示意她闭嘴“现下里审问的可是皇上的后妃们,你要带走人也需要有确凿的证据吧,证据在哪?”
“这就是证据”文贵妃摊手把跟巫蛊人偶身上所使用质地和颜色相同的一块布料递到我眼前。
我顺手撩了过来,举到她眼前“就凭这?”
“还有这个巫蛊,是皇后您的名字,而且是在和妃的宫里查搜出来的,这是不容狡辩的证据……况且她也有憎恨皇后娘娘的理由……”她抬眼得意的看我。
我朝她宛然一笑“这后宫里面恨本宫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而狡诈阴狠的角色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给逮到尾巴呢?你说是不是,文贵妃?”
她一怔,看着我“这。”
“再说了这种料子青园里很多,还有给没出世的孩子做的婴儿衣服,都是和妃送的。本宫之前也把同样的布料送给过其它的嫔妃,要你这么说,这种巫蛊人偶,岂不是人人都做得。
另外,有人会用给本宫做礼物一样的布料去做诅咒本宫的巫蛊吗?两岁的孩子都知道这道理,和妃她一个头脑健全的大人会不懂?如果不是笑话的话,难道是觉得活的不耐了想寻死?”
“可只在雨和苑里翻出人偶了,这难道还不够证据?”文贵妃不示弱的问。
“搜查的人都是哪里调来的?”我问“如果是文贵妃你带来的,那可不好说了,后共事事纷繁,说不准有跟和妃有过节的人混了进去,有可能是这些人里面有人动了手脚把人偶放进去的,怎么就能说明一定是她做的,就算是她真想做,也未必就能给你翻出来,风声这么紧还能放在明面上等着你们搜,难不成和妃她疯了不成?”
“皇后这话说的偏袒了。”
“偏袒?之前发现写着二皇子生辰八字巫蛊人偶的嫌疑人现在还留守自己的宫中,偏偏和妃这儿的事就要带走审问,如果就确实是她所为也就罢了,是死是活凭她自己造化,可如果不是她所为,贵妃的这般审问要怎么收场?
难道就当误会一场过去了?贵为一国的妃子,就允许这么个随随便便就给押去审问的规矩?皇上就是这么让你待本宫的职的?况且她可是西乌国的和亲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的私下恩怨难道比国社稷还重要,你竟如此糊涂。”
文贵妃被我说的哑口无言,珍珠抬眼看我,没有说话。
“身为贵妃带着珍嫔跑到雨和苑闹出这么个笑话 ,也不怕失了身份,连本宫都可以不放在眼里,试问他日皇上还能不能入了你的眼?”
“皇后娘娘,此话严重了……文贵妃跪倒在地。
“严重?本宫若是不及时赶到,更严重的还在后面呢……真是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我几步上前,从侍卫手里一把夺过那个蓝色巫蛊人偶,举在文贵妃和珍珠的眼前,一字一句道“本宫现下把丑话说在前面,从今天起,后宫大事小情不再由文贵妃代职,由本宫自行处理
他日,若是再让本宫再看见这种无聊低级的把戏别怪本宫到时候不留情面,之前查处出巫蛊人偶的嫔妃全部遣散出宫,和妃闭门思过一个月……至于文贵妃,好生回去思量思量自己的德行吧。”
在场的人寂静一片,没人敢抬头看我,我缓缓把人偶掂了掂“这种闹剧就到今天为止,别逼本宫一查到底把后面的人都揪出来示众,到时候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幸运的结果了,不必把脸皮都撕破,谁都不好看。”
手一扬,人偶落入池中“下不为例……都散了吧。”
于妃把和妃搀扶着送进屋内,我带着刘成和李德胜回了凤宫。
“公主,您今天怎么跟文贵妃正面冲突起来了 ?”李德胜一边帮我捶腿一边问。
“不正好?不然,我怎么把我的东西给要回来?何况她也太嚣张了,如若过得去眼我断不会这么早就收回来,等生了孩子之后在要也不迟。
可现在想想,好东西给她握的太久太舒服,到时候自然不愿意放手了,我还是要费一番周折,所幸这一次到位,不更好?”
“公主高明,小的想通了。”
我了眼看他“不是我高明,而是文贵妃她太骄横肆宠了,仗着自己身后的文家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如此,以后在想名正言顺收回权利怕是要麻烦,刚好她给了我个机会,想闹不再在,就成全她……而就是这种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往往都做不了大事,浑身的漏洞百出。”
“是啊,今天还把珍珠也带了来,不过她什么话也没说 ……”李德胜喃喃道。
我重新把眼睛阖上“珍珠的意图在于皇上,她对女人之间的争斗没兴趣,就算文贵妃打的主意是让我的火发到珍珠身上也没用,因为我太了解珍珠的想法了,而文贵妃并没猜到我的想法是什么。”
自从把文贵妃的代职取消之后,我又开始忙起来,后宫的事宜不少,全部都要经我的眼皮底下办事。
文贵妃和珍珠的关系依旧微妙,总是同进同出,俨然一副姐妹情深的姿态。
除了安抚后宫的繁杂闲事我多半在青园里面静养,八个月时肚子大得吓人,我走路都已经很困难了,总觉得里面的孩子像是要破肚而出一样,胎动已经非常明显了,有时候看着肚子的时候会发现肚皮的某处突然的一鼓,我感觉到里面有很大反应
也有时它会剧烈的动起来 ,像是踹了一脚或者伸了一胳膊,我感觉到微微的疼痛,不过还是欣喜的很,毕竟孩子很健康,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我高兴的了。
可随着孩子在腹中一天天的长大,我开始感觉到呼吸困难,胃部也会觉得受到挤压,因此而食欲不振。
更诧异的是我竟又开始孕吐,虽说是孕期最后面的正常性反应,可对于近来本就吃不好睡不好的我来说,更是辛苦异常。
两条腿肿的厉害,静脉曲张浮出,且全身性的酸疼。
洗澡的时候发现腹部皮肤紧绷,紫红色的妊娠纹处处可见,像是爬满墙壁的蔓藤一般。我知道这是皮肤在短时间内快速扩张的缘故,不过看起来仍是触目惊心,我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摸。
我疲惫不堪,如意让小桃去江太医那里那些泡澡用的药材回来,在木盆里放的满满的,一股子幽香的草药味道散发出来,我倚在木盆便闭目养神。
朦朦胧胧间我听见有撩水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我似乎睡了极短的一段时间,我睁眼,以为是菊姑,可看到的却是燕文寒秋的脸,一身龙袍在身,皇冠未戴,表情柔和如水正端看我的睡容,一双眼尤是美极。
我不动神色的让身子往下滑了滑,只把脑袋露在水面之外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笑着往我身边走过来,蹲下,把手伸到水中,我一急伸手去挡“干嘛。”
“怕什么,让我摸摸你的肚子。”
我有些不大好意思“你别动,把手给我。”
在铺满草药的水下面,我摸到了燕文寒秋修长的手,然后拉过来轻轻的覆在自己肚子上“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这个时辰就过来了。”
他点点头,一下又一下非常认真的在水中抚摸我如同气鼓肚子的青蛙一般的腹部
“被你说中了,我果然找到了很适合治理兴修水利的人才,他说出的第一个原因就是江底的淤泥的问题。”
他说着抬头看我“你竟懂得这么多东西,如果当初乐子瑛肯带你走,说不定他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来。”
我面色一僵“怎么又提起这码事了。”
“箐箐,你的事我都想知道,事无巨细的一一了解,把那些我从来没见过的你一个也不放过的都放在这儿……”我望着他抬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顿时心中百感交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知道,总觉得少了解你一分你就会随着风飘走了一样,没有底,没有边际,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看着盆里的水,用手撩着里面漂浮的草药,喃喃自语“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吗?我此生难忘,左右看来都是个女子样貌却是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一眼就已经深入我心了。
竟未想到我迎娶来的那个新娘也正好就是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这一世同你修来的缘分又何止百年?”
我说笑着抬眼看他“都说帝王多薄情,你倒是个例外?”
他摇摇头“我不是例外,我要江山,亦要我想要的女人的全部,此生没法给你一对一的公平算我此生亏欠你的,来世再还,你可要等我。”
“莫说来世,我不信,我也不要,就如你所说,每个人都是这世上的唯一,死了就没有了,就算后继有人,也只是别人,不再是我们自己,如此,再要来时干嘛,不如多想想这一世,才是正经。”
燕文寒秋的眼睛幽深不见底,光影交错,把心底的那份悸动和温暖藏的那么深,微微浮现的时候,就像是起风的江畔,一丝涟漪掀一圈波浪,久难平复。
“你知道我还喜欢你什么吗?就是你这份穷其我这一生都不会有的界限分明,因为我没有办法对你界限分明,我才如此羡慕
如果一个人没有牵绊就会看清周遭的一切,不至于迷了心智,你做得到,而我对于你始终做不到。
听着珍珠说起你过往的一切,我听得入神,倔强,要强,比草还顽强的念头,比石头还硬的性子真是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
你种地,漏夜出宫,你跟南梁的皇帝交易,你和墙头上跟乐子瑛谈笑风生,还有后来越发稳重的你,软硬不吃的你,冷冷清清的你,雍容高贵的你,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你总是多了份淡漠的理智而少了女子的娇嗔,拿不是,握也不是,我把你放在一个无人能及的位置上,欣赏,爱护,连同那份连你自己也不曾经意而流露出来的忧伤,扯得我心疼。”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辈子里我最不服的就是乐子瑛,就算我在南梁的那些日子里竟还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故事如此之多。你们牵手从我眼前奔跑而过,你在我眼前发呆之时,乐子瑛求去的抉择,你还是不能了解我的心情到底为何。
不过我依旧庆幸,庆幸上天还是怜爱我多一些,把你带到我身边,就算你心里还是有他,我也认了,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愿意,因为难得,所以等待也是件安慰的事情,终有一天,中有你心中只爱我一个的那么一天的。”
我听着燕文寒秋的话,不禁心酸涩难耐,其实我很想开口说我现在心里已经有了变化,我想说我对燕文寒秋的感情如何深刻,想说我可以不用再因为梦见子瑛而彻夜难眠了,我还想说既然执吾手,定与子终老。
可我始终没有说出来,即便是看着他那深彻而坦诚的目光,我仍旧没有说出来,吞咽入腹,悄无声息。
我还给他一个淡然如是的笑容,那么深的印入他的眼眸,我从中看到自己,一抹倔强的神色落在眉间,清泠薄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神情,即使是覆在这个时空下的乐箐箐的容貌之上,我却依然可以看见真真正正自己的模样
这才是属于一个人最无法替代的,我此刻不是乐箐箐也不是北邑的皇后,我就是我,一个唯一的我,一个真实的我。
爱是流沙穿指吗?爱是转瞬即逝吗?眼前这个男人,我深深懂得,深深爱着,可我却无法告诉他真实的一切。
原谅我只能如此隐瞒,因为我说过,不到最后我绝不透露他想要的那个答案,那是只有我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给出的答案,不可说,不可猜。
人生不过百年,皆是过眼云烟,我们能许谁一生一世?
时候太早不必妄下定论,也许,也许到最后,我们也会难以把握自己的心,而摒弃了曾经的美好承诺和初衷,留下遗恨。
所以我选择沉默,用沉默代替任何一句敷衍的话,这对于我们都是负责的公平。
并不是每一片沧海都能化成桑田,并非天荒之后就一定能遇见地老,一切还太早,太早。
咫尺也是天涯
没想到燕文寒秋的手脚还挺快,他新实施的选拔官员的制度已推行就已经有人才不断地涌现出来。连着两次意义重大的事情发生之后,北邑国内的形势一片大好。
我初步的计划安排了安置流民的措施之后,燕文寒秋甚为赞赏,并继续把政策不断完善。周边的寒远地区也已经新建六郡,分别派遣了六名郡守前去驻守,几万人的流民队伍被分遣的井井有条,并未出现暴动的情况
另一方面兴修水利的计划也已经大刀阔斧的开始进行了,燕文寒秋带到青园里的图纸我看见过,确实是有才华之人,分流,去淤,灌溉,还有漕运,全部是计划得周密至极。
果然,纸上谈兵和真刀真枪就是不一样,我的理论再完美,也是需要有深厚经验和技术的支撑才能让事情变得迎刃而解。燕文寒秋不分昼夜的辛劳终于有了成果,我看着也欣慰。
月圆之夜,宫里办了赏桂盛宴,入秋的天气开始凉的快起来,走到哪里都能闻到那种浓郁而沁入心脾的桂花香味。
宴席摆在最大的一片空地上,我到的时候于妃和和妃已经到了,和妃依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和于妃坐在一起偶尔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我到了,和妃和于妃过来请安,这是我在让和妃闭门思过一个月之后第一次见到她。
“皇后娘娘千安……”两人俯身给我拜礼。
我笑着点点头“起来吧。”
和妃抬头看了看我“臣妾要谢谢皇后的信任和保护……如果不是皇后的话。”
我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何须谢本宫,以后多加小心留意总不会错,本宫可未必次次都能这么巧的赶得上。”
和妃点点头,脸上带了笑意“对了,这一个月里臣妾已经做好了那件朱红色的小袍子和一双鞋子……等赶明儿皇后空了臣妾跟您送过去。”
我笑笑“好啊,和妃的心思本宫自然是喜欢的紧。”
正在这个时候,燕文寒秋一身绛紫绣金边的缎衣,白玉束冠,在一行人的簇拥下从御清殿的方向过来。恰好这时候文贵妃带着珍珠也从对面走过来,两人见到燕文寒秋都是喜笑颜开,喋喋不休的在说些什么
我特意看了一眼珍珠,人消瘦了很多,面色似乎有些憔悴。不过她看见燕文寒秋之后精神好了许多,显得非常高兴。
燕文寒秋则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话并不多。
我别过眼,跟于妃和和妃东说说,西扯扯,完全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
周全先入了场,高呼“皇上驾到”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跪下迎接燕文寒秋“恭迎皇上圣驾,皇上圣安。”
我被菊姑搀扶起来,没有跪,而是微微欠身“皇上您来了阿。”
燕文寒秋嘴角带了笑,疾步走了过来“皇后坐下吧,不必多礼。”
“众人都免礼吧……”所有人都入座,一台庆祝中秋节的晚会拉开序幕。
我不再去看文贵妃和珍珠,偶尔跟燕文寒秋说说话,然后跟菊姑吩咐事情。
我从来就不是喜欢歌舞表演的人,不管节目多么精彩,我总是打不起精神来看,越看越发的困顿。
台下歌舞升平,台上的我昏昏欲睡,突然听到啪的一声然后是一片混沌,还夹杂了小孩子的哭叫声,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混乱让正在场上跳舞的舞女都停下了,我被惊的清醒过来,挪眼望过去。
似乎是两个小皇子玩耍的时候出了点状况,燕文卓正坐在地上大声哭喊,眼泪鼻涕流了满面。
我收回眼觉得是桩小事本没在意,可突然见位上文贵妃突然霍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几步走上前去,一个巴掌抡在正给燕文卓搽鼻涕的纪嫔的脸上,纪嫔当即被打懵在当处,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还未等纪嫔开口解释,文贵妃居高临下的一脸蛮横,怒斥纪嫔“做母亲的连自己的孩子都看管不好,竟把自己的哥哥欺负成这样,还假好心做什么。”
纪嫔见状不敢多话,低头啜泣。
“还不快把小皇子带走?”文贵妃声音冷冰冰,似不经意一把扯过皇次子燕文朔,推搡着甩到纪嫔的怀里“你若是看不住孩子的话,我可以让人在给你找个有能力的的人好好待着他。”
她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奴婢都胆战心惊的跪了一地,生怕因为没有看护好燕文卓而被文贵妃处罚。
似乎觉得还没有解气,文贵妃又把脸扬到一边,冲着燕文卓身边早已吓得发抖的奴婢们训斥“连小皇子这么个孩子也看不住,那还要你们这么废物有什么用,回去了,谁的罚也少不了。”
当场一片寂静,文贵妃的势力背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就算是劝慰之言也没有人敢说。
所有人都安静的望向她们那一边,一时场面很尴尬。
我不打算出面,微微侧了眼看着燕文寒秋的反应。只见他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不悦,只是不好当场发作的样子。
我又转眼朝下面望过去,文贵妃正蹲在地上给耍赖皮不肯起来的燕文卓搽眼泪,任凭她怎么哄怎么劝,燕文卓就是不肯起来,坐在地上又哭又闹,一身的绫罗绸缎衣裳蹭的满是泥土污浊不堪
“乖听话,快起来……”全场人都在看文贵妃哄着自己儿子,可小东西似乎不愿意买账,哇哇大哭不说,手脚不停的比划,一脚脚踹在文贵妃那华丽的袍子上,留下一片脏兮兮的脚印
“快起来,母妃回去再给你出气啊,听话。”
场上的一些大臣已经开始撇嘴摇头了,就算不说话,也知道这孩子被宠惯成这样怎么使得?
“不要……你走开……”燕文卓似乎还没有肆无恐的哭闹
文贵妃无奈,只好好话一箩筐的灌。不料,正主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终于怒了。
“燕文卓,你还不起来,还敢撒泼……”燕文寒秋是真的生气了,一嗓子下去,震得大臣都跪了下来。
燕文卓顿了顿,竟也止住了哭声,抬着小脸朝这边望了过来,也许是孩子对父亲天生的一种敬畏吧,也或者是燕文寒秋第一次对自己的长子生气动怒,总之,燕文卓总算安静下来,眼睛直直看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不一会,眼眶蓄泪,哭得一点声息也没有。
“皇上……”文贵妃似乎很心疼自己儿子给他父亲吓到了,不忍心的喊道。
场面有些僵。
我伸手扯燕文寒秋的胳膊“皇上,小孩子难免有些顽皮,别吓着他了。”
燕文寒秋不语,盯着燕文卓,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
“自古慈母多败儿,你这般教养孩子,岂不是惯坏了他……”燕文寒秋冷语,文贵妃在台下低头不敢吱声。
台下文贵妃见自己的儿子被父亲这样训斥,还是当这文武百官后宫嫔妃的跟前,觉得又委屈心疼,又面子上挂不住,把孩子抱在怀里嘤嘤哭起来。
我心里计较起来,这么件再小不过的事情文贵妃都能把事做到如此,可见这个女人的骄蛮的程度,如果他日是为了继位的大事,她岂不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若是燕文卓继了位,怕是吕后都比不得她的心狠手辣,到那时,燕文寒秋的儿子谁也别想活着了。
我摇摇头,这女人做的太过火了,都是一般大小的两个孩子,何止如此,真是半点度量和德行都没有。
而就算是在心疼在不高兴面上该做的也要做全,毕竟下面那么多人看着呢,怎么如此沉不住气?看来肆宠而骄的只是孩子,连大人也如此,可未必是件好事。
“罢了,罢了,一件小事而已,说说就过去了,都是做母亲的,将心比心吧……”我瞥了一眼燕文卓,又收回眼“皇上也别气了,小孩子需要教养,慢慢来。”
再撇眼过去,燕文朔蜷在纪嫔的怀里似乎给吓坏了,眼圈泛红,可怜兮兮。
我朝他笑了笑,他却盯着我看一副胆战心惊的表情。
我小声地吩咐菊姑给燕文卓送点小东西过去哄哄他,如何自己也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总有些母性泛滥,看见小孩子受气就会于心不忍。
一场小风波过后场上的歌舞又开始继续进行,只是气氛似乎非常的僵,完全没有初始时的欢快,大家似乎都想马上离开似的。
这场尴尬而气氛诡异下的中秋之宴便早早拉下帷幕,燕文寒秋基本上是扬长而去的,顾也未顾那母子两个一眼,带着人绕过而行。
我被菊姑搀扶着同于妃和和妃一起去了雨和苑。
路上竟意外的遇见珍珠在御花园的池塘边驻足,见我们一行人走过来,她带了笑上前给我行礼问安。
我淡色“起吧。”
珍珠见我看见她并没有多大的起伏,顿了顿“臣妾有几句话想跟皇后说说,皇后娘娘可以给臣妾一点时间吗?”
我挥手示意和妃和于妃先行一步,待她们走远,我转过头看珍珠。
我朝她笑笑“那可真是不凑巧了,本宫要到雨和苑办些事情,恐怕暂时没有时间听,不过,有了时间你可以到凤宫跟本宫说好了。”
珍珠见我这么说,赶紧道“就一会,一小会儿,公主,求您了。”
我敛了脸上的笑“这是本宫最后一次听见你这么唤,别让本宫再听见第二次……”我扭头,再菊姑的搀扶下,往雨和苑方向去,留下珍珠一个人站在原处。
“公主,真的不用听听?”菊姑有些担心地问我。
“这个珍嫔已经不是当初的珍珠了,过了这么久,她的心思早就面目全非了,我又何必跟她牵扯一处,如果真有事情,秉公处理就是,当时也是她自己要我像对待其他嫔妃那般待她,如今我当然是成全她了……”我回菊姑
“珍珠之前的事我已经听说过了,公主的心里还没有能放下那件事吧。”
我撩眼看菊姑“对珍珠的仁慈,自认为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要欠也是她亏欠我的,我可从未亏欠她任何。
而那一件事,只要是一个人,就永远都不可能忘掉。不过,我看到的可不仅仅是这么一点。
皇帝的爱,得到的再多也不过就是几分之一而已,况且,怎么知道燕文寒秋的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对于每个女人的感情的呢?就算他肯吐露也未必就是真的。”
菊姑不解“公主您的意思是。”
我深吸一口气“今天的事你还看不出来吗?燕文寒秋对于文贵妃的反应。”
菊姑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因为文家?”
“也许大家都觉得燕文寒秋温文尔雅,情深意重吧,可如果能把那么混乱的北邑治理到今天这种地步,连太平了那么多年的南梁都要顾忌的一个皇帝,你觉得他会是等闲之辈吗?
他的野心,都藏在心里的。对待每个女人的态度自然是因人而论,这里哪个女人不是带着一身的荣耀进来的,荣耀的背后是什么?自然是势力,要怎么对待,他心里会不清楚?
不是不下手,只是时候还不到。而那文贵妃还不知死活的骄横,看她也蹦不了多久了。”
傍晚已至,天边一片绚烂旖旎的景色,瑰丽而流光溢彩的薄云,深远而浩瀚的天空,嫣红姹紫的霞光了漫天,天地万物都浴在其中,至美至极。
“这么说来,公主您之前做得那么多都是……”菊姑的身形一定。
“菊姑,凡是爱总是有限度的,世间里没有什么爱是天荒地老的,可偏偏爱和人心又是最难以把握的,我即便再爱着燕文寒秋,那也只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好的歹的都可以自己背着,无关他人
可现在,我已经不只是一个人了,有了孩子,我便不得不考虑多一些。
况且,北邑和南梁的形势究竟如何,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以后会怎样,又有谁能说的准?到那个时候,江山?美人?我笃定燕文寒秋的选择是前者,而我的立场再不清晰就怕要来不及了。”
秋风送晚,层层叠叠的夹杂着凉意掠过我的脸,划过我的皮肤,我有些冷。
是啊,爱是一回事,自保又是另一回事,我无法控制我的心所依靠的方向,可是我懂得如何去拨乱反正,而男女之间的情爱又怎么抵得过母子间的深情?
“燕文寒秋的爱可以不必在乎来去,但我必须安保我的孩子一生平安……”半晌,我吐出这句话。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作为后来人的一种思想上的觉悟性,抑或是我骨子里天生就带着疏离和薄凉的性子?
我曾如此的喜欢过子瑛,可我还是终究选择冒险的离他而去,那是因为我并不能对我身后那么些靠我活下去的人不管不顾,我无法跟子瑛远走高飞,胜数太少,所以我不能。
我也是如此的爱着燕文寒秋,可我终究还是放弃了对于他所付出的感情的执着,那是因为即便到了今天,我依旧不能完全肯定他能给与我的安全感到底有多少,更不知道何时何地,那份爱也可能会变得丑陋不堪
而更重要的是我做了母亲,我的牵挂又多了一分,这便是我不愿执拗的把心思都放在情爱上的面最大的一个理由。
“公主果真跟娘娘大不一样,只是……”菊姑端看我的脸道“只是,都觉得有些陌生了,似乎我从来就不曾了解过您一样,您可是我一手带大的,不过短短两年,竟变化如此之大……”菊姑说的颇为感慨,有些伤感。
“菊姑,你从前是喜欢南梁的皇帝吧。”
我话音刚落,菊姑竟看着我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朝她释然的笑笑“其实,并非看不出来,只要我有心,想看出端倪,也不是难事。
说句也许你不爱听的话,走到今日,你觉得你心里的那份情感藏了近二十多年,究竟值得吗?”
菊姑笑的很凄婉,不打算隐瞒下去,语气很是沧桑“有什么值不值得的,爱了就爱了,没了就没了,人怎么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呢。”
我伸手牵住菊姑的手“知道吗菊姑,从小到大我都把你看成我的第二个母亲一般,但最近的两年我才真正的理解你,这么久以来最感动我的并非是你二十多年如一日的爱着一个男人,而是你竟然能在自己的爱着的人的妃子面前守了这么多年,照顾母亲,照顾我,就凭着,你就是我最尊敬的一个人。”
菊姑早已泪眼婆娑,隐忍不能说。
“你从来就不是没有管住自己心的人,所以,你才不会做出珍珠所做的那些事。
而母亲也未必就不懂你的心思,她让你把白芍药花籽带给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留你在身边,不放你走,因为她不想死了之后还捆住你,她希望你晚年能过得好些。
芍药的花语,连并着这一切,这些,你,都懂得吗?”我轻问,心间隐约的酸涩而疼痛
就是有人会拥有如此的深情厚谊的友情,可以托付,可以信任,也有我这种只剩追忆可寻的曾经的友爱。
将离,母亲一早就知道了这一段路的终点在于何方,说她如此喜欢芍药花,不如说她喜欢花背后的那段愈深愈疏的感悟。
她抑或者是我们每一个还活着的人总有一天都将远离而去,花依旧,风依旧只是那个藏在花间笑的人却不再依旧了。
菊姑失声痛哭,掩住脸,却掩不住溢出的眼泪,溃堤般的深陷悲伤之中久不能平
我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轻轻的伸手扶上她的肩膀。
很多时候语言都是禁忌的,当你能感同身受对方的内心的时候,往往都是缄默不语的陪伴着。
等我们走到雨和苑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不过和妃还是兴高采烈的把给没出世的小婴儿做的那件朱红色袍子和一双可爱至极的小鞋子拿出来给我看。
和妃的手工简直了得,小衣服里外翻了个遍竟连个线头也找不到,我抬手仔细摩挲着那朱红色的料子,心头的暖意缓缓而上,不自觉的叹息轻溢出口。
没坐多久,见天色已经愈发的模糊,我准备回宫。
菊姑挑了灯搀扶我,结果在池边看见依旧在驻足的珍珠。我撩了一眼,示意菊姑绕道而行。
总算回到凤宫,抬眼便看见李德胜正守在门口四处张望。
“公主,您可回来了,皇上在青园等着呢。”
我问“什么时候来的。”
“散席了之后就来了,看您不在,也不让小的去雨和苑找,就一直待在里面休息。”
我点了点头,缓缓往青园里面踱步而行。
“来了?怎么不让李德胜去找我,我就在雨和苑跟和妃她们聊家常呢 ……”我掀了帘子进屋,燕文寒秋的龙袍尚未除去,正斜着身子靠在卧榻上看我的平日里乱写的东西。
他抬眼朝我露出滴水般的笑容,温和极了“想知道我的夫人到底有多少个百变的面孔……”说着起身过来牵我的手
我浅笑看他“百变又如何 ,反正万变不离其中。”
他伸手扶我坐上榻,帮我脱掉鞋子,附着身仔细端倪我浮肿不堪的脚面,用手轻拭,淡淡的问“怀胎十月果然很辛苦,之前你的脚小巧玲珑,羊脂白玉似的,如今却肿的像个包子,疼吗?”
心里掠过一阵温暖,我摇摇头“不疼,不过有些酸胀而已。”
“菊姑,给皇后端盆热水来烫烫脚吧……” 菊姑应是,过了一会端进来一盆热水。
“我来吧,菊姑去忙……”燕文寒秋径直走过去把菊姑手中的铜盆接过手,走到我身旁,缓缓蹲下身把盆放在地上,伸手给我脱袜。
我慌了,赶忙把脚往回收“你做什么 ?这可使不得。”
燕文寒秋见我不肯,仰头对我微笑,像是静池里绽开的一朵雾莲般绝美“你给我生子遭了这么多的罪,就让我给你洗一次脚又有何妨?”
我还是执意不肯“宫里这么多妃子每个人都给皇上生育子女,那皇上岂不是成了……”后面的话我说不出口,想说像是洗脚工,想笑却又不敢。
“怕什么,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农夫,你就是农夫的老婆,农夫给老婆洗脚哪还有那么多讲究,不洗水要凉了,快伸过来。”
我执拗不过,乖乖的把脚放在盆里,温热感源源不断的从足尖传到腿上,再加上燕文寒秋一下下撩水按摩,因为浮肿而酸胀的感觉缓解了很多。
他洗的认真,连头都不曾抬起来过。
如果,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如果我没有穿越到南梁的落芳苑,如果我早已在那次冲动中同子瑛私奔,如果燕文寒秋并没有真切的爱上过我,那么,此时此刻,我又会在哪?做着什么事情?
我感叹,心思复杂却又暖暖的回味他刚刚的话。
不得不说,如果我们真是一对农夫夫妻也未尝就不好,能唯一的拥有彼此,想来我应该比现在轻松很多吧。
何必当初
橘色的烛光把整个房间染成一片晕黄色,我和燕文寒秋各坐在卧榻上的案几一边,面对面,脸对脸,他批折子我看书。
我从不择书而看,信手撩起哪本就看哪本。屋子里静谧极了,只有偶尔爆烛的噼啪声和我翻阅时发出轻微的悉悉窣窣。
菊姑有时候会进来给我送来水果和燕窝粥,也会添一些茶水给燕文寒秋备好,我们常常就会维持这种状态很久,互不干扰又相互陪伴,感觉非常的舒服而自然。
我想燕文寒秋在某些方面有和我一样的喜好,比如,我们都喜欢这样的陪伴方式,都在对方不愿被打扰的时候保持旁观者该有的沉默,不多问也不多话,心知肚明然后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对方或者安慰对方
这是夫妻间的默契吗?也许吧。
到如今,我真的不强求那些东西了,婚姻是这样一种持续性的状态,会在无知无觉的长时间之中默默无声的抹去那些我们□和精神伤上的棱角,走到一个时段,后头再看前路。
原来这段路如此的崎岖如此的坎坷却还是要一路的走过来,就算有捷径可选或者有更美好的风景去追却还是没有办法改变我们面前的路,于是,我们都是不能回头,无法计较的往前,始终在这条属于自己的路上不断往前推进,走得越远越才会发现,如果是自己要走的那条路,无论发生什么都还是要走下去的。
而对于一些特别的人来说,能选择的实在太少,要么披荆斩棘的向前,要么自暴自弃的困死其中,念头都只在一念之间,可这一念却能影响人的一生那么长远。
和亲影响了我的一生,如果我在南梁的落方苑穷困的活着,这一生也就只有短短数十年光景,生于拮据死于潦倒,然后再投胎转世,生命一轮复一轮的轮回着。
而我选择北去和亲,做了有很多妻室的皇帝的妻子,我能要求和选择的可能几乎为零,这就是我的路,选择了就必定是要从头到尾的走下去的。
今年的冬天来的很早,也许是因为夏季的时候连续的降雨所至,夏天不热,秋天更冷,冬季自然早来。可冷归冷却是一场雪也没下,入冬以来竟都是干冷的天。
燕文寒秋让周全送过来一件孔雀绿的裘袄,皮毛非常光滑,是那种极深的墨绿颜色,几近黑色。
天更冷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穿上,果然很暖和。屋子里闷了太久不舒服,我便出来走到院子里透气,树上的梅花也晚开,满树的花蕾,含苞待放。
入冬至后已经是我怀孕的第九个半月了,肚子大到连燕文寒秋见了都怕,还特意让江太医跑了一趟问人家是不是怀了双生子。
古代虽然没有B超那种显像的仪器可也别小瞧了太医的本事,据江太医说双生子的脉搏与独生有不小的差别,而且随着怀孕月份的增加就更加明显,像我这种上九个半月的孕妇已经能很明显的通过把脉来分辨是双生还是独生。而从我的胎位和脉象看来,双生的可能性不大。
燕文寒秋说“真希望你能诞下双生子,最好一男一女,男的像我,女的像你,这样,以后等女儿长大了就不必担心她出嫁后受人委屈。”
我纳罕,便问他“这是什么道理?”
他笑笑回我“世间什么女子都能吃亏,唯独你是绝不吃亏的。”
我别过眼不去看他,望着窗外的梅树,淡色道“委屈谁没尝到过,不过是吃过亏之后的结局分了吃亏长见识和死不改悔这么两种罢了。”
他看着我故作深沉道“那你就是没吃过猪肉但总以为见过猪跑就知道猪肉是何味的人。”
“这叫以此类推……”我狡辩。
“这叫混为一谈……”他摇头。
燕文寒秋的忙碌始终没有间断过,仿佛从他出征之前开始就一直非常的忙碌,很多时候他都会在很晚的时辰过来,勉强跟我说几句话,躺在我身边很快就睡了过去。
我开始在想是不是到了他开始励精图治的时候了,想到这我又想到函谷的子瑛,抑制不住的叹息。
和妃的那件朱红色的小袍子我时常拿出来翻看,心中还有淡淡的惆怅感,浅浅的酸涩,深深的疼。
这就是人的一生吗?从见到某个人的某个瞬间开始,然后贯穿了之后所有的人生之路,留下痕迹,留下遗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默默的祭奠着失去,又坚强的站起身往前走,就算还是会回头望过去,却不会再停下脚步驻足
我把所有的伤口一一隐藏,无法被解读无法被察觉,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孤身一人的时候才会慢慢打开,满怀叹息的看着那些过往变成遍地的尘埃,清风拂过,惹得落尘飞扬,弥漫漫天。
子瑛,我想他是一个终其我一生也无法忘怀的人,一个最特别的男人,那些温暖,光怀,美好和依恋,渐行渐远,历久弥新。
他曾对我说过:无论如何,我会去离你最近的地方守望着你,这是我的承诺,箐箐,你也要永远记得。
我真希望子瑛从未这样承诺过,我希望他能得到幸福,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
离太医预计的临盆日期只有差不多八九天的光景,燕文寒秋早早的让周全把产婆都招了来,三个产婆在精挑细选中脱颖而出。
我也发觉大概是快要生了,临产前的状况很明显,胎动的很频繁,而且心跳时快时慢,会胸闷气短,常常觉得会突然有上不来气的感觉,人困倦乏力,胃口极差什么都不想吃。
一想到当年去看文贵妃生孩子的场景就会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在古代,难产的情况时有发生,而难产的后果大部分都是孕妇只有死路一条,然后一尸两命。
我这副身子之前的主人本来就孱弱,先天不足,我很怕到时候没有力气会没办法安然生出孩子。
虽然到了北邑之后一直生活的很优越,而整个孕期补的也好,可到底是底子差,我心里没有把握。不过忧心也是没用,我索性让菊姑和如意搀扶着我到处走走,索性散散心缓解下紧张又得到些活动,总归是对生产有好处的。
现在的身子已是沉到极点了,我走不出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休息,气喘的很急。御花园里百花都已凋零,除了矮株的腊梅之外就剩梅花了,可今年梅花开的可真晚。
“公主你看,今年的梅花似乎开得特别的晚,我听如意说,去年刚入冬就开了。”
“可不,菊姑你都不知道,去年梅开的时候来了场大雪那光景可美了,是在南梁的时候从没见过的,不过就是冷了一点……”如意唧唧咋咋的说开了。
我看着她说的开心的样子也觉得轻松了许多“的确,今年梅开也晚,雪来的也晚了。”
菊姑点点头俯身问我“公主,冷不冷?”
我摇摇头“不冷,这件裘袄很暖和。”
“公主,你穿这个真是很像只孔雀,就差是没有开屏的尾巴了……”如意笑嘻嘻的道
“你这死丫头什么话都敢说,你以为这是青园啊,在外面还不给我老实点……”菊姑最憎恶如意说话不经大脑这一点,可如意就是这个没头脑,菊姑也拿她没辙。
“罢了,菊姑,你不让她说怕是会憋死她……”我笑道。
“对,公主说的对,不让我说我会憋死……”她笑的开心把我的话还重复了一遍,我和菊姑给这个没头脑的如意逗得笑不合口。
“真是个没脑子……”菊姑哭笑不得
“走吧,我再走走就回去。”
我站起身,缓缓的顺着桥往小河的对面走,远远看见刘成急急忙忙的从另一边往这边跑
我心知有事,待他走近,忙问“跑那么急干嘛?什么事?”
刘成上气不接下气得道“那个,珍,珍嫔跳河了。”
“你说什么 ?珍珠跳河了?”我大吃一惊。
刘成点点头“跳了,跳了,不过,给救上来了,人送到宫里了。”
听他这一句话说清楚,我的心才算是落回到本来的位置
“人还好?”
“还好,应该事情不大,只是现在仍旧闹不消停。”
我深叹一口气“菊姑,如意,跟我去趟珍珠那里。”
如意不愿“公主,你还真的打算去看那狐狸精啊,去看她干嘛,这白眼狼若是爱闹腾就让她闹腾去吧,别管她。”
我不语,让菊姑搀着我往珍珠的院落方向去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愤怒,埋怨或者是憎恶,很多情绪交杂在一起,心里乱哄哄的。
我到了门口的时候见里面的奴婢跪了一地,听见房间里面有珍珠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还有劝阻声。
“你们都让开……”我从人群中径直往里去,听到了房间里珍珠吵闹的声音。
此时的她完全没有当初我在她封嫔之后所看见到属于她的风采,她披散着头发站在床边,苍白的面孔,一身污秽不堪而湿透的单薄衣裳,看样子应该是才被从河里救出来,没来得及换上新衣服。
珍珠见来人是我,身形一顿,手里握着的匕首梗在半空中,仿佛时间一瞬间定格。
我自认为眼神是最能透露出一个人内心的表达,喜悦,悲伤,寂寞抑或是绝望,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一目了然。
此时珍珠的眼神让我联想到一潭枯水,并非安稳而是深深的痛苦,像是坠入一口了无生机的深井,涣散,无神,彻底的绝望。
“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我冷冷的问着这个曾经与我情同姐妹的女子,不自觉已有了颤音“今时今日都是你自己求来的,可曾有谁拦你挡你了?如若没有又为何这么失态的大闹皇宫,你是不是恣意过了头?”
“恣意?全皇宫里最恣意的也只有您吧……”珍珠喃喃似自语,无气无力的念叨
“为何明明你什么都有,可总能拥有的更多?为何我什么都没有,只是想要一点,只一点就够,也这么难得……难道满皇宫里就没人赢得了你吗?”她抬头盯着我看,眼神迟滞,仿佛凝结了一般
“珍珠,你也太大胆了……”菊姑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的出了声。“如果到今天你还没有看出来公主对你的仁慈和大度,你真是糊涂,糊涂至极了。”
刘成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房间里只剩我们几个人,珍珠和我面面相觑,那表情里有说不出的情绪,嫉妒,憎恨,或者还有一些情感?
“珍珠,你本分一些,本宫不会为难你,希望你也不要逼本宫,不然,就再没有当年的情面可讲了……”我看着她垂着手握着的匕首还没松“把匕首放下,不要再闹了……你这般,皇上也不会喜欢你的。”
她痴痴一笑,眼睛没有一点焦点的盯着窗外方向“就算我如何皇上也不会喜欢我的,我又何须再去在乎那么多呢。这不都是注定了的吗,既然都注定了为什么还要我走这到一步……为什么……”珍珠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失声痛哭起来“谁来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你?就凭你?凭你狐狸精的本事吗?也不看看自己,难道你不知道你做了这些都伤害到了很多人嘛?你又何曾照顾到别人的感受,到今天你来问我们为什么?我们还要问你呢?难道带你来南梁就是等你背叛公主的吗?你真是没良心。”
如意说着说着也流下眼泪“珍珠,枉我当年把你一直姐姐般看待,枉费当年公主那么照顾你对你好,你这个女人真是黑心……”说到最后也泣不成声了。
许久以来积压在我心里的那根刺,那道伤又疼痛起来,伤口好了也依然会疼,这是后遗症。
“你们都怪我,可有人为我想想过吗?”珍珠泪流满面“他竟再未踏过我门口半步,就算那两日的相处也都是让我讲有关于公主的所有事情给他听,我以为,以为就算得不到他的喜爱,哪怕一点,只要一点关怀我就知足,可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听完了想听的一切,他就走了,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
她仰着流泪的脸看我“皇后,您听了之后觉得开心吗?自豪吗?应该是畅快吧?终于看到我这个叛徒罪有应得的下场了,您不开心吗?不自豪能把一个皇帝的心牢牢的握在手心里的本事吗?试问这个天下还有几个您这样的人?
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您聪明,大度,贤惠,除了你,别人什么都不是,谁都入不了皇上的眼,这样您还不满足吗?那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您才满足呢?还是您心里还有别人在???
既然我什么也得不到,只能这么孤苦伶仃的守着这座宫殿怨妇一样的混日子等死,那我还苟且到今天是为何?是为何?”
她抬起手,匕首对着心窝,眼神漠然“早晚都是死,早死晚死又有何差别,我只想在见到他一次,那么死也无憾了。”
我觉得痛心,觉得可恶,觉得那么不值得,从头到尾的不值,不可理喻。
因为一个爱字,所有的人生的意义和美好就可以至此成为死灰了?
为什么一个人活在世上却是把自己的心自己的命依附在别人身上?他笑,自己就跟着开怀,他皱眉,自己的天空就开始下雨,他走了,全有就都没有了,天崩地裂,无以为生?这到底是谁的人生?生命的意义又何在?
我从来没有这般恼怒过,就算她佯装我去迷惑燕文寒秋也不曾,可我此时的愤怒却是充满了整个胸腔,连身体都跟着轻微的战抖
我毫不犹豫的迈步上前,不顾身后菊姑珍珠和刘成的惊叫声。
我走到珍珠面前,直直的看她,一句话没有说,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给我的耳光打的一愣,僵住了身体。
我顺势把刀子夺过来,狠狠地扔在地上“珍珠,我从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从今天我彻底的看不起你,真是让我失望。
今时今日的可怜兮兮自怨自艾又是何必,你当初抉择舍弃我的时候的勇气呢?那个时侯迷骗燕文寒秋的胆量呢?怎么到今天来却是这么个灰头土脸的不堪一看?”
珍珠不语,默默流泪的看着我
“如果你还不够清楚,那么就让我一字一句地告诉你,我从来不会因为你说的这种事情而庆幸,开心或者畅快,如果能选择,我宁愿你依旧是我身边当初的那个温柔细腻的珍珠,而不是这个冰冷的宫殿里的珍嫔
我不是你,没有男人就要死要活,不过你却丝毫不会让我动一分一毫的恻隐之心,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这个被你害过的人尚且没有哭闹,你何来的资格?
如果你从不后悔你的选择,就请你自己自重,不要总是风波不断,搅得别人不安宁,而我再也懒得管你的是是非非了,既然你选择了你自己的靠山,以后就不必再弄得这么丑相,让人看了不堪。”
“为何,究竟为何如此,为何……”清泪一行复一行落下,带着珍珠凄美而绝望的眼光向我投来。
“你究竟几时能清醒过来?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皇上的爱是滴水圣恩,是朝不保夕,你听过吗?你信过吗?
你有你的选择,不惜背叛我让我难堪,我又是如何待你的?至于今天你能走到这一步,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结局,你自己求来的,自己去担着吧。
敢要就要敢担当,不然太丢脸了,也让我看你不起。”
珍珠颓然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泣着,那声音如丝丝寒意钻进我的记忆中去,曾几何时我在幽暗而潮湿的地下监牢里见到另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那么像,哭声那么像,贯穿了我的脑海。
我有些剧烈的头疼,几欲站不稳,我看了看地上的珍珠,漠然的转身“巫蛊之乱也好,文贵妃的庇护也好,你闹得也够了,见好就收吧,我不想对你下手,你也最好自为之。”
我缓缓的离开了那件充满悲伤的房间,找到侍候珍珠的太监宫女们交待“以后这宫里面任何一件利器不准被珍嫔拿到手,好生看管她,另外找太医来瞧病,服侍她按时吃饭吃药。”
直到走出离珍珠的宫殿很远的地方,我才敢摊开自己的手心,一道鲜红的口子赫然入目,血液汩汩的流出,顺着手心不住的往下滴,蜿蜒成细流。
“公主,你的手怎么了……如意,你快去邻近的宫殿给公主拿些纱布和清创药来……”如意也给我流血不止的手吓坏了,急急忙忙的跑开。
“公主,把手腕压住,这样血不会流太多……”我木然的点点头“不要担心,刚刚夺刀子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下,你们谁也不准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尤其燕文寒秋……”菊姑和刘成都是点点头。
简单的包扎之后,我们回了青园。
此后珍珠那一幕幕凄惨而哀伤的情景不时的出现在我眼前,我虽埋怨过她可也并非真的恨她入骨,我终究还是个念旧的人,要求的不多,只要不给我添麻烦就好。
可事实是珍珠的下场很悲惨,燕文寒秋当日的话果真没有撒谎,他对珍珠始终是半点男女之情也没有。
难怪那时候他会说那么多奇怪的话,原来是问了珍珠,从珍珠的嘴里得知的。
燕文寒秋果然是个精明老道之人,想得到我的之前的消息,自然从珍珠那里得到的答案最快最精准,也许当初是让珍珠觉得燕文寒秋还是对她有些许情意的,或许是珍珠觉得既然皇上已经纳了她为嫔就算是没有真爱,也是有夫妻之份的,所以她才会那般全盘托出的吧……未曾想也可能只是被单纯的利用了而已。
可悲,可悲。
糊涂,糊涂。
那个男人的爱无数人几欲留在自己身上,可究竟他的心在何处?又会在某一个人的身上停留多久呢?
为什么人总是喜欢明知道千山万水的艰难却是越能激发自己的奋不顾身,难道就不怕受伤不怕对方的不能承担的失望?我们何以要这般浪费自己的年华和勇敢,不觉得可惜?值得吗?
到底值不值得呢?也许连现在的珍珠自己都说不清楚吧,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追究爱本身值得还是不值得真是个即讽刺又肤浅的问题。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说这话的时候往往都是时过境迁之后了,爱过了,没法再把感情收回来,失去了,没办法再从头来过一次,我想现在什么都不必问了,让我们都在深思中沉淀自己的心,也许,不久之后我们就有都能云淡风轻的看待这一切了。
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呢?没有,即便吞血含泪我也一定能迈过去的,只要迈过去了,终有雨过天晴的一天。我们都是如此的成长,历练,如蜕变的蝴蝶,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也会飞过沧海之远。
谁人知己
我回到青园的时候燕文寒秋刚好也脚钱脚后的跟到,手上包着那个大一块白布自然是逃不过任何人的眼睛。
“你的手怎么了?”他瞧得认真,说着走了过来,抬手把我的手掌反过来覆过去的仔细端看。
“弄琉璃杯的时候把手掌割破了而已,没大碍。”
“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口涂过药了没有?”他把我的手牵起来左看右看。
我点点头“涂了,没事的。”
“对了,今天不忙吗?这么早就过来了……”我转移话题的问他。
他扶我坐下“不忙,就只要点将出兵就可以了,没其他的事……”我一顿,不动声色转过来看他“你还要带兵出征?”
“区区一个西乌小国用不着我带兵出征,何况你就要临盆了,我也不能这个时候离开,我想看看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刚生下来是什么样子……”他说着脸上带了笑,很满足的一种笑容,看得我甚是奇怪。
“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看我?”
我哭笑不得“小孩子生下来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抽抽巴巴,很像一只粉红色的小猴子。”
不料他听了我的比喻笑得眼睛都弯了“第一次听到这么比喻婴儿的,不像你的风格。”
我却没有心思跟他说笑,燕文寒秋刚刚一字一句说他要点将带兵攻打西乌,现下也就才修好一年不到,这么快就兵戎相向了?
“你能这么决定可谓应该前思后想过许久了吧……”我问。
“嗯,想了很久,不过,要是仔细地说起来应该从我十岁就开始了吧,不过,是我最近才下决定的……”燕文寒秋坐在我身边,语气轻缓而自然“除去了西乌,也少些边境上的夹击之势,更何况。”
“更何况,要让文魏的作用渐渐缩小范围,你果真派了他去攻西乌?”我问。
“不错,我刚刚就点了他去。”
我撩眼看他“那原来齐越的地方交给别人来守了?”
燕文寒秋满脸的算计的神情探过头来“你来猜,我是怎么调兵遣将的,说说看,看你能猜中几分?”
我扯了抹不以为然的笑“我哪里能猜得到皇上的想法,何况我对兵家常事并不了解。”
“那你呢,换了你,此时你会怎么安排?”他又问。
“让我说?”
“恩,你说。”
我深吸一口气“一国之大将,兵权在手这么多年,同僚之间的盘根错节自然是少不了的,想夺?那可不简单……又不能强夺,免得狗急了跳墙,得不偿失。”
燕文寒秋一双桃花眼侧过,笑容始终挂在他的眼角和嘴角之上,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他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抽薪止沸不易行且目标明显,容易被察觉,不如扬汤止沸,看似自然而然,却有理有据,可以平众非议,掩幽幽之口。”
“你的意思是。”
“皇上调走文魏去攻西乌,不就是为了让齐越这个最重要的驻守之位空出地方来好安插自己的心腹之将吗?”
我挑眼看过去,轻问“只是不知道朝中文家这些新老顽固们,您处理的怎么样了?想让他们点头同意似乎难得很啊。”
燕文寒秋嘴角的笑愈来愈大“奈何一个女子竟生得这么聪明?”
“皇上,连我这等后宫里没见识的女人都能看出来,那些老狐狸们岂会看不出这步棋的走向?怕是现下也在暗地里仔细研究怎么对付你的这个主意吧。”
面前的男子一身雪白无尘,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一国之君,更像是个隐世而居的世外高人。显然他很自信,并不担心文家背后的算计“我让文魏走,可没让另一个人走,自然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安抚他们,而我还敢断定这个办法他们一定会答应,我还作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我一愣,他说的这个留下的人是。
“文魏是当朝的一员大将,带兵经验十分的丰富,此去平西乌,自然是最得力的不二人选,这也正好如了我的愿,出征立功且倒出那个重要的位置让我安排自己的人手,可凭什么他就愿意去且心甘情愿地去?
我不留下他文家的人在,他又岂会愿意?刚刚恰好,还有一个人也到了可以带兵打仗的年龄,你说,新人带兵的好处在于何?”
听着燕文寒秋娓娓的道来,我的心有些冰凉,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了。
“在于立功封赏,高官厚禄……”我缓慢的答道。
他嘴角一扬“不错,为了这个,为了能一步登天,让整个家族在这个国家里永远昌盛下去,他们都迫不及待的等着这个机会呢,不用我安排他也会自己请去,不巧好给我一个合适恰当的理由了吗?”
我知道燕文寒秋嘴里的这个到了可以带兵打仗的年龄的人是谁,他就是文贵妃的弟弟,文秀。
文贵妃的父亲是当朝的丞相,不过没有福分,燕文寒秋登基没多久人就病死了,不过朝中确有她的叔叔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再加上一些表亲堂亲,人数不在少数,这些我都是后来慢慢知道的。
可至于眼下燕文寒秋打得是什么主意,我略有猜想,可我不敢肯定,也不能过问。
女人聪明固然是好,可一旦让男人觉得女人的聪明不再是可爱而是可疑 的时候,聪明绝对不是优点,而是一种威胁,一种出头鸟的危险。
“皇上的手腕自然是高杆……”我的腰酸疼难忍,我伸手去扶,燕文寒秋的手抢先我一步,扶了上去“我以为你会懂。”
我盈盈一笑“我也想懂得,不过可惜了。”
他淡了淡脸色没有再说话。
三天后文魏带着五十万大军西行攻打西乌与北邑的边境之城洛城,我站在高台之上第一次见到了文魏。
果然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军风范,金色的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头盔上那条璎珞穗子随风轻摆。高大而强壮的身躯立在场当中,几步迈到燕文寒秋的跟前恭敬的跪下,低着头,双手平举向上,等待着从燕文寒秋手里接过将军令。
“此去请将军多加保重,望 早日凯旋而归……”燕文寒秋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把令牌交到眼前跪着的文魏的手中。
“臣定不负皇上的期望,打个胜利的一仗,好扬我国威……”男子粗犷而响亮的声音在场上回荡
他身后的士兵皆高喊“凯旋而归,扬我国威”的口号,响声震彻天地,恢弘无比
五十万大军的规模是何等的壮观,我展望过去,到处都是银盔甲闪耀,仿佛一片银色的海洋般的辽阔壮丽。
将士们意气风发,雄赳赳气昂昂的整装待发,那面北邑标志的大旗正迎风飘荡,伫立在队伍的最前方。
得了令,文魏走向自己的马前,手一挥,身后的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立即停止,他利落的翻身上马,手高举那枚从燕文寒秋那里接过来的令牌,调转马头带领身后的大军往出口的方向去。
后面的人马分成两队,浩浩荡荡的跟在文魏的马后面一路小跑相随。
半晌,队伍才能全部从场上退下去,我望着那些陌生的背影有些感叹,那句古来征战几人回正是此时真实的写照,西乌的洛城是两国边境的交通要塞,繁华而重要,于此,西乌派守的士兵一定不少,而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此去是生是死又有谁能知道呢?
我的叹息轻溢出口,燕文寒秋侧眼看我,温和的问“站得累了吗?”
我摇摇头
此时,台下走过来的正是那个燕文寒秋当日口中所提的青年---文秀。
此人模样正如其名一般相貌非常清秀俊逸,不比文贵妃的妩媚的眉眼也不曾有文魏面相的粗犷,而是秀气十足,如何看都不像是个能带兵打仗的人。
仿佛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读诗书,做学问的,而这,让我想起了子瑛,那个温文儒雅,卓尔不群的如春风般的男子。
“臣文秀前来领旨前往齐越驻守,定不负皇上的一番期待,把我北邑国泰民安……”说着恭敬的跪倒在地,他身上的铠甲是银色的,那张还略显稚气的脸与他的衣着却是一点也不搭调。
“愿你前继文大将军的勇猛和智慧,后承天资聪颖和严谨定要好好把守齐越之要地,莫要让朕失望。”
“臣定不会有负皇上重托……”文秀抬手准备接过燕文寒秋手中的另一道令牌。
他微微抬了头,与燕文寒秋身边的我视线相对……我的心轻轻一震,似涟漪缓缓荡漾开来。
他竟对我淡淡一笑,神圣的从燕文寒秋的手中接过令牌,到了几句就退下了。
我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仿佛眼前正是那个朱红袍缎的儒雅公子,带着春风和煦般的笑容站在我的眼前与我相望。
我放过眼光望去,一片望不尽的庭院楼宇深深,却不知道深几许,胸闷的很,我不禁深呼吸有些沉重。
文秀带的兵并不多,只有十万人马而已,他走过看台时身子缓慢下来,朝旁边的人望了一眼。
文贵妃看着自己的胞弟即将远行也是泪如雨下,姐弟两人只有短暂的眼神交汇,然后擦身而过。
不知怎么我竟也看的心酸不已,这般的美好,也不知道走到哪里是终点,此去,还能回来吗?那一眼是不是会成为最后的回眸?
文秀翻身上马,手举令牌掉头往门口走,走了一段路又回头朝文贵妃的地方望了望,顿了顿再转过头,便在未回望过。
我侧过脸看着身边的燕文寒秋,他体贴的伸手扶住我的腰身,远望的眼睛里丝毫没有一点温度,哪怕是送别这样的场面似乎也没差,他的眼眸静如止水,表情波澜不起。
风吹,发动,衣摆动,而他站在高处岿然不动,一个王者的冷情,冰冷,残酷,显露无余。
这个才是真正的燕文寒秋,一个真正的王者,就算他有千百个温和儒雅之面,可我只要这一眼就会懂,这才是眼前这个男人本来的面目,一个真实的燕文寒秋。
或者是我太过妇人之仁了,这个后宫是什么地方?水火滔天的地方,水深火热的地方,是一个精美的牢笼,是一口华丽的棺材。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需要靠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的,现下是燕文寒秋拿来开刀的文家,我不知道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我会成为那个被狠心割弃的人,到时候也会有一个人站在我如今的位置用同样的眼光看待我呢?
权利和野心永远是无关爱情无关怜悯的,这一刻我更深刻的理解了它,靠谁,不如靠自己,因为这个世间任谁都不够牢靠。
此后,燕文寒秋的心情似乎一直很不错,西乌洛城的捷报连连传回,却并不见他怎么高兴,随着战争的不断深入,他反倒愉悦起来。
我担心和妃现在的状况,总是招她来青园坐坐,她完全没有一点表情,整个人似乎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一样,呆呆的坐在一边。
只有在旁人不在的时候我才能说上几句安慰的话来“本宫知道你的心情,可这一点早在和亲之初就会被预料到的,从来没有人说和亲的公主就是嫁过来享福的,我们都带着使命而来,可能会成为功臣,安保自己的子民世代平安,也可能只是徒劳,成为一个牺牲品,于事无补,这都是变数,你心里应该早就有数了。”
她落寞的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唉……”我也只能留下一个深深的叹息,这种事情即便不说出来,也能猜得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可寇的下场为何,我和她自然心里都清楚的很。
我想劝她,可我竟词穷,无以劝慰,战争是一种没有道理也可能不分正邪的一场赌注,而王者的争夺却是只分胜负,成王败寇,非生即死。
临产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在挨日子,挨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菊姑不敢怠慢,整天形影不离的守在我身边,唯恐出了差池。燕文寒秋是天天都来报道,可我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到了预产期的那一天,我也丝毫没有即将生产的预兆,觉得天气不错,还出来到院子里散步。
燕文寒秋有些急,紧急召见江太医给我把脉。
可一番脉探下来却并无异常。
“偶见这种生产延迟的现象,只是比较不多见,晚了一两天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我自然知道这种特殊状况,既然太医说孩子没事,我也把心放在肚子里,没有太在意。
一天两天,当已经晚了预产期十天之后,所有的人都坐不住了,燕文寒秋不得不召集了皇宫里所有的太医给我看诊。
我倒是不急,胎动还有,而且频繁,竟能把我从梦里给惊动的醒来,这里面的孩子自然是健康的。
可为什么晚了十天,居然到现在还没有生产的迹象我也不清楚
这里没有电脑,也没有相关的历史记录可查,大家都在猜疑,而我也是一头雾水,说实话这种情况我只遇到过一个,那就是哪吒他娘。
看着宫里的人忙进忙出紧张感十足我却突然的平静下来了,该来的迟早会来,该走的早晚都会走,莫强求啊。
有的太医要求用针灸刺激穴位催促生产被我言辞拒绝,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嘛,我想让这个孩子自己主动的来到这个人间,只有这样我才放心。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冬天依旧寒冷至极,霜冻的厉害却还是不见下雪,雪不下,梅花也不开,好像是都在等待这个孩子的出生一样。
我站在院子里望着梅树发呆,燕文寒秋来的时候竟都没有发现。
“快进屋子吧,别凉着了……”我点点头,被他搀了进去。
“如果当初的喜脉没有断错,孩子又一切正常,缘何到现在了还没动静。”
“可能他还不想出来吧,等他想出来了自然会出来,拦也拦不住的……”我扭头看他“别急,他好得很。”
燕文寒秋僵硬的点了点头,似乎很勉强的相信了我所谓的没信服力的安慰。
五天之后,齐越的前方来了急报,当时燕文寒秋正在青园陪我用晚膳,周全说事情紧急,燕文寒秋却是一派轻松释然,看了信上的内容也没有多大波澜,把急报放在一边继续陪我吃饭。
我猜不出所以然,径自吃我的东西,因为胃不舒服也吃不大下多少,寥寥几口后就下了桌。
外面的风似乎很大,刮的窗户直响,我望了望外边“今晚似乎变天了。”
燕文寒秋放下茶杯也望了过去“可能是要下雪了吧,都晚了这么多久了。”
“终于要下雪了,今年的雪整晚来了一个多月……”我感到腰间非常的酸疼,肚子也偶尔的隐隐作疼,书没翻几页,就准备躺下休息。
我刚刚躺下后就觉得有些肚子疼,很浅的有节奏的疼痛,这种状况白天的时候也有,不过都能忍受,而且要很久才疼一次,时间也不久,过一会又消失了
躺了躺还是觉得肚子不舒服,我换了姿势却还是感觉疼痛,而且疼痛的感觉越来越重,似乎之间的间歇也愈发的短了。
我正想着,感觉一阵热流从两腿间一股脑的涌了出去,我有些慌,没有叫醒身边的燕文寒秋,只是伸手摸了摸。那是一种粘滑的透明状液体,流出了很多,多到把我的里裤和褥子都浸湿了。
我才知道很有可能是羊水破了,这意味着孩子即将要出生
“我大概要生了,你去叫菊姑……”我忍疼轻轻跟身边的人说话
燕文寒秋本就睡眠很浅,听见我的话一个鲤鱼打挺的坐了起来,连鞋子也没穿就往门口跑,边跑边叫“菊姑,菊姑,快过来,箐箐似乎要生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燕文寒秋这么失态,很好笑,却因为肚子一阵阵节奏的疼痛闹得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菊姑和如意急急忙忙的从外间过来,见了燕文寒秋都是一愣。
“快去,产婆到了没有?到了没有。”
“愣着干嘛,快去找江太医。”
底下的人开始分头去忙,我躺在床上感受着越发强烈的阵痛感从肚子的深处传来。
“你别着急,人马上就来了 ……”燕文寒秋披着袍子坐在我床边安慰我,我疼到蹙眉,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很快的,产婆和江太医都给请到了,因为我是皇后,我的生产自然不能让江太医看到,他只是给我把了把脉便退到外间去等了,只有两个产婆围绕在我身边,不厌其烦的给我讲一些生产中的知识
腰腹下坠的疼痛愈发的强烈,仿佛是什么东西要从我的肚子里冲出来一样,感觉得到胎儿的动作小了,似乎一直试图往下移动,想穿越而出。
我疼到力脱,汗湿了后背的衣裳和褥子。
“皇上请您先去厅堂里候着,让皇后娘娘在这里安心的生产……”产婆在一边劝燕文寒秋。古代女子生产是不能有男人在场的,说是污秽至极,所以男人看不得。
我朝他勉强笑笑“出去等着吧。”
他似乎并不想出去,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也好退了出去。
产婆把我的裤子都解掉了,分开两条腿叉开,我不适应,企图把腿并拢“皇后娘娘您别拘谨,生孩子都是这么生的,放松就好,不要怕。”
我感到下身一阵凉意,又是一股液体从身下流出,阵痛加剧,间奏更短,差不多要十分钟就要阵痛一次,也就是所谓的宫缩。
“娘娘羊水破了,孩子就快要生了,过一会赶上肚子一疼,有那种下坠感,您就赶紧用力,使劲把孩子给往外挤,没几下就能把头先露出来的。”
我早已疼到一点力气也没有,阖上眼颈促呼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公主,你忍忍,忍过最难的时刻就好了……”我头顶上说话的是菊姑,我扯了扯嘴角“原来女人生育子女是这么难过的一件事情,母亲都很伟大 ,我,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菊姑热泪盈眶,用手轻轻给我拭去额头上的汗“生孩子都是不容易的,你挺着点啊。”
又一波剧烈的宫缩疼痛传来,仿佛是有巨大的力量在撕扯着我的身体一般,我抑制不出,浅浅的溢出呻吟声“痛。”
“公主”如意跪在我床前嘤嘤哭起来“菊姑怎么办,公主疼死了要。”
菊姑抹了抹眼泪“去,别说不吉祥的话,出去帮忙烧水去……”菊姑帮我擦了擦头上的汗,粗糙的手掠过我的额头,有些担忧的看着我“公主别怕,会熬过去的。”
得子之喜
都说古代女人生育子女是冒了一百二十分的风险的 ,难产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顺利的生产出孩子,可只要风险在,我就不能忽视。
能生固然是好,生不出的话,我也自有打算。
菊姑这么一说,如意哭哭啼啼的出去了,我趁着间歇的时间对菊姑交待“如果,如果我有了不测,若是生的是个女孩子就交给和妃带养,燕文寒秋会念在我的面子和南梁的面子上好好带她的
而和妃也是值得托付的,你就跟着过去,帮我带我的孩子抚养她成人……”我说不上几句话又开始大喘“或者,这是个男孩的话,那索性不要留了,留不得。”
“公主……”菊姑听了我这些话,泪流满面“不要这么说,老天会保佑你的。”
我苦笑了笑“可惜,上天从没有眷顾过我……菊姑,记得我的话,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终于说完了我要说的话,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在这个世界里,险恶的人事太多,燕文寒秋对于和妃的不喜爱之情已是根深蒂固了,宠她的可能性极小,那么和妃生育子女的可能性就更小。
她没有子女依托,便正是符合了我的愿望。如所生的是个小公主,交由她带养应该会视为自己的孩子一般的,况且就算西乌王国已灭,燕文寒秋还会顾忌到她是西乌公主的这个特殊的身份而不会动她,孩子在她身边还是比较安全的。
于妃人虽不坏,可心劲儿不够,又爱冒头又冲动,况且和文贵妃本就对立,不能托付。
而如果生的是个小皇子,就算交由谁来带都是危险的,我也知道那个文贵妃是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我一死,我的儿子自然就是燕文卓最大的敌人,她焉能放过?
如果左右都是迟早被她害死,不如就不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不然,我死都不会瞑目。
至于对于燕文寒秋,我相信时间的力量是温婉而强大的,人已不再,好比茶凉,不过一碗凉水,还如何由爱生怜,世间的冷暖我已尝尽,不必在周而复始,于何我也无法放心的把孩子交付给他。
也许我的想法是太过残忍,可没有什么比扔下一个毫无保护能力的孩子更残忍的事情,我宁愿带走他,也不会让文贵妃对他下此狠手。
身体越来越疲倦,疼痛感清晰而深重,我有些视线模糊,挨过那一波波冲击而来的疼。
冥冥之中我似乎看见母亲正在不远处的面前对着我微笑,她说:为了孩子,箐箐也一定要坚持下去,因为你是个母亲。
我伸手过去却摸不到她一毫,于是,眼角一行泪便滑落下来。
原来,这就是伟大,从怀孕的那一刻开始,这份牵挂就沉沉的埋在了我的心里,即便是死,我也要在我死之前安排好我孩子之后的人生
这就是母爱。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我持续的疼痛,意识朦朦胧胧,只是在有人推搡我的时候稍微清醒一些,我睁眼,周围都是人,熟悉的,陌生的。
汗水粘湿的覆在我的皮肤上非常的不舒服,随着疼痛的加剧,流的汗就更多了。
“娘娘,宫口开得差不多了,您开始用力吧……”我早已疼到虚脱,浑身乏力的很,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可以用了。
阵痛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疼痛感达到极致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腹中的胎儿往下移动的当口屏气用力,不知道为何,即便是憋住气使劲,却总是在最后的关头被激烈的疼痛感击得败退下来,我甚至能感到自己身体的不住颤抖,且伴着耳鸣和目眩感。
“再来,皇后娘娘,您的气力不够,要在加把劲儿啊……”产婆的声音不时地想起,还有耳边菊姑鼓励的话语,我只觉得下身冰冷而肿胀的几近麻。木
腰腹部却是疼痛的愈加剧烈起来,好似骨盆处已被生生的撑挤开裂,分成了两半,而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梗在出口的地方迂回不前,疼到快要爆炸。
我剧烈的疼痛着,浑身没有一处不疼,连呼吸都是疼的,从肚子向四肢,从心脏向身体的各个脉络不断的传播出那种揪心而刺骨的疼痛,身子似乎越来越轻飘飘,仿佛要飞远了一般。
“皇后娘娘,用力啊。”
“公主……醒醒……”可我却觉得我的知觉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快去叫江太医进来……皇后娘娘昏过去了……”我陷入一片寂静之前听到了这句话。
接下来是一片虚无和黑暗,感觉到不到疼痛,听不见任何声音,似滑到一个深邃的地道中一般,不断下滑,周遭冰冰冷冷的。
是死了吗?还是,我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世界?
眼前一片光明,风和日丽的公园里一个漂亮的女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在湖边照相。
“箐箐,看着镜头要笑哦……”女子的手伸到小女孩子的胳膊下面,逗得小女孩咯咯的笑起来,湖边波光粼粼,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后又照在母女的脸上。
两个人的笑容灿烂而美丽,这一刻被照相机永久的记录下来了。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妈妈和我,这张照片在我的钱包里放了十年之久。我站在当时的她们的对面形如空气,我能看见她们,可她们看不见我。
我迫不及待的上前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走到她们跟前去。
“箐箐。”
“箐箐。”
“箐箐。”
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呼唤我,妈妈?母亲?菊姑?还是燕文寒秋?
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道声音,仿佛开天辟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似的,越过千山万水,跨过江海湖泊,一直如丝如线般的冲进我的耳朵。
“箐箐……快醒过来,快……”这声音好似一道巨大的力量把我用力的往来处扯,我不断后退,再后退,像是穿越过时光一般,急速的往后。
渐渐的,眼前似乎有了光亮,光源处越来越亮,我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身边有人在摇晃我的身体,冰冷,疼痛,濡湿,感觉慢慢的如细流一般重新注入了我的身体。
我缓缓张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人是面如土色的燕文寒秋。“醒醒,不许你闭上眼睛,不许,朕不许你闭眼睛……”他似乎有些歇斯底里的喊着,旁边的产婆宫女们都给吓得不敢大声地哭泣。
我又回来了?我有些一时反应不过来。而燕文寒秋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在外间等着的嘛?
“皇后这是力竭虚脱而导致的昏厥,老臣下针之后,应该会好很多……”说话的是江太医,有些胆战心惊的答燕文寒秋的话。
“快去,该怎么下针就怎么下,如果到了只能留一个的地步了,朕要你保大人平安。”
江太医赶紧应是,忙着下针。
“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无论如何也会陪着你的……”燕文寒秋的眼中似乎布满了血丝,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紧到捏得我的手隐隐作疼。
稍微安歇了片刻,我开始蓄力以待后面的生产
又是一记长时间的疼痛,我按照产婆的教我的方法用力的使劲把孩子往下推,可每每都是感觉即将把孩子推出去的当口又败下阵来,眼看要呼之欲出,却又千钧一发之际退了回去
几轮努力下来,我彻底是一点力气也有了
“皇娘娘,您的力气不够啊,孩子都已经能看到头了,劲儿再持久一点,再挺一会准能出来了。”
我如同被拎上岸去的鱼,只顾的大口的喘息,汗水顺着脸颊、脖颈往下流。
我明明身体冷得很,却还是不住地流着汗,燕文寒秋待在我身边一点忙也帮不住,只能蹙眉不语。
“皇上,您还是到外面等着吧……皇后娘娘一会就能生出来了,您看着……”产婆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到燕文寒秋大声叱喝道“少废话,尽管你接生,别的事不要多说。”
产婆给吓得赶紧噤了声,低头做自己的事情。
“你,出去……吧……没事……”我勉强说了句话出来。
“你蓄些力气,别说话了……”燕文寒秋执意不肯我也没得法子,只能任他留在这。
“皇后娘娘,不能再拖了,羊水已经破了多时了,再不生出,恐怕里面的龙胎要出危险了……”一个产婆战战兢兢的道。
“这是什么意思?”燕文寒秋转过脸去问。
“奴才的意思是皇后应该赶紧将龙胎产出,不然……不然……”产婆断断续续的不敢说下去。
“不然如何?”燕文寒秋冷脸问。
“不然会……会。”
“说下去。”
燕文寒秋一嗓子把产婆吓了一跳“不然孩子会憋死在里面,现在胎动已经越发的缓慢了,不能再等了。”
“大胆,你活够了是不是。”
我伸手扯燕文寒秋的胳膊“别发火,她说得没错……孩子……必须要尽快生出来,不然真的会憋死的。”
“菊姑,孩子生下来就托给你了,千万别离开你视线。”
我望着她,她早已眼泪婆娑“公主放心。”
我喘了喘,对这对面的产婆道“帮我,一定要帮我把孩子生出来。”
产婆一愣“娘娘尽管用力就好,到时候有人会在您的肚子上做推压的动作,您就放松了身子,跟她的动作一致,在阵痛的时候顺着胎动尽管使大力气生就成。”
我点了点头,躺平身体,喘息着等待再一次宫缩的来临。
人生里最痛的时刻和事情也就莫过于如此吧,生育是这么伟大的一个名词,而其中的艰苦和风险之大又怎么是口口相传就能深刻诠释的呢。
我已是带着一脚踏进坟墓却另一边拼了性命的要把一个新的生命带到这个世间来的准备了,生与死离得这么近,近的就好比时间的一霎那,一个不经意的转身。
而我,愿意为此付出我的生命,这不是难能可贵的伟大,这是天性,是每一个做母亲与生俱来的勇敢和牺牲。
而到今天,我终于能够理解母爱和母亲这个称呼了,我用心理解了它。
我扭过头,窗外面似乎有些淡淡的光亮,天际一片温和而柔美的橘黄色,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橘黄色,缓缓的,我定睛一看,似乎从天际往正往下在飘荡着雪花,洋洋洒洒,无声无息,那景色绝美异常。
“终于下雪了……”我念叨着,燕文寒秋伸手抚了抚我的脸“等你生完了孩子,我陪你看雪。”
我苦笑了笑“但愿你以后能见到这雪就想会想到我,给孩子多一些怜爱,那我死也死的瞑目了。”
他出声阻止我“切莫乱说……你不会死,我保证。”
我扯了抹笑容没有再说话,保证,我们连自己的心都不能保证,还能保证别人的生死嘛。
不过这一刻,燕文寒秋的这句话是足够温暖的,我虽不能够信任,不过我接受这种温暖,一如从前子瑛给我的温暖一般,明知道不切现实,也无法长久,不过还是能在瞬间温暖了我的心,想来,如此,也就够了。
说话的功夫又一阵疼痛涌来,我的身体下意识的开始用力。
“娘娘,来了,快用力。”
我使劲浑身力气,紧咬住嘴唇,秉住呼吸用力的把孩子往下狠命的推。另外一个产婆走到中间来,从上往下的方向跟我使劲用力的节奏相同的一个频率加了力道的把孩子往下推。
“皇后娘娘,孩子看见头了,再使点劲儿……”产婆不断的催促。
我只能急促的呼吸几口,然后又开始用力
“出来了,头出来了……再使劲就全部出来了。”
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涨感满满实实充满了我的下身,顿时火辣辣的灼热以及一阵急性痉挛般的疼痛传来,我的眼前似乎天花乱坠,一片白花花的。
“娘娘,再使劲儿……使劲啊。”
我真的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很想再用力,可刚刚的几次已经完全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了。
“娘娘,您在不使劲孩子会卡到窒息的,就差一点了,就一点。”
我觉得自己已经虚弱到极点,可偏偏就是到了这么关键的一步。
“皇后娘娘。”
我又开始有些视线模糊,意识似乎正在抽线般离开我的身体,如此,我还是焦急万分,不行,我不甘,我不能就这么放弃,这一路走来不易,又怎么能停在这里?我更不愿丢下我的孩子。
我勉强蓄积了点力气准备最后一拼。如果这次失败了,那么孩子就会死在我的肚子里了,而我似乎也会情况不妙,心中一阵绞痛,我想,我真的想把它带到这个世间上来,养育它成人,教养它读书,看它在我的身边健康的长大。
“皇后娘娘用力啊。”
我最后蓄积了身体里最后的一点力气,终是毫无保留的奋力使出,我用力的死死握着燕文寒秋的手,弓起身子,仿佛要把身体最深处的所有力量都发出来一般。
产婆顺势用巧劲往外带,另一个也跟着我的频率往下推压,一秒,两秒。
我挺在关头上不肯放松,时间变慢,仿佛成倍的延长了一秒钟的长度,疼,疼得发冷,疼得汗流浃背,也疼得值得。
终于,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力量冲破最后的防线的跃然而出,只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一股脑的被挤了出去,温热感分离出我的身体。
孩子离开肚子的一瞬间,我再也持不住力气,真个人松了下来。
“生了,生了,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
产婆的喜悦的声音响在房间里,我感觉到自己身体不断的颤抖着,还有手的那一端,同样颤抖着的燕文寒秋。
我觉得疲惫至极,整个人已经恍恍惚惚了。菊姑把孩子接过去冲洗干净并包好抱过来给我看。
我恹恹的睁眼,看了看襁褓中的小婴儿,真小,干巴巴,粉红色的,看不出什么模样。
我扯了扯嘴角,勉强的笑了笑,却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来。
之前我是交待过菊姑的,孩子一但生出来决不要假以他人之手,不能离开这个房间,更不能离开菊姑的视线。这个皇宫的险恶处处皆有,我不能有效的阻止,但我必须积极的防御。
又等了一会,胎盘也全部排出干净,如意和小桃给我擦洗干净之后,一行人就都出去了。
燕文寒秋始终没有离开我周围,也未曾抱过孩子,这让我的心多少有些失落。
都弄完之后,孩子又给抱了过来放在我的身边,燕文寒秋这才看过孩子的第一眼,我看着他的神情觉得很诧异。
你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惊喜?厌恶?或是觉得不值一看?
半晌才听见他苦笑着对我说“等得时间太久了,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迎接他的到来,我以为,以为这是一场悲剧,可我不希望他的到来而让老天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他伸了手,用手指轻轻的摸了摸孩子的脸蛋,眼光柔波荡漾“你的母亲可不是一般的母亲,待你长大一些,为父一定好好栽培你。”
栽培?还为时过早,我不想把那些无谓的压力和危险早早的套在他的身上。而燕文寒秋的话暂且只当作一种欢愉的感慨吧,这种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悬着的心才稍有落下,把视线转到孩子的一边“皇上孩子的名字可否能由我来起。”
燕文寒秋笑笑“说来听听。”
“燕文烨……火华之烨,如何?”
“果然好名字,灿比火花,炫目至极,好一个火华烨……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就叫燕文烨。”
我再看了看孩子,才安心得闭上眼休息。
这个绝美的落雪之夜,我终于生下我的第一个孩子,满心的感慰将喜悦却而代之,这个世间终于有了一个和我血脉相且连骨血不分的人,有了他就等于我拥有了整个世界。
番外:燕文寒秋篇 只愿我心比你心
我无数次的从梦里醒来,重复在眼前是母妃死的那个冬天,一身华丽的裙衣,怵目惊心的血液,从华文宫的房间里,沿着台阶,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院子里的那棵梅树之下,雪地里鲜红的液体融进冰雪之中,洇成一滩。
在我的记忆里母妃从来都是绝美而妖娆的,从我生下来到今天,我整整活了二十二年,再未见过有一个女子能有母妃那般的容貌,天地之间她是独一无二的。
我对母亲的记忆还太少,十三岁之前我是北邑国的三皇子,母亲被父皇宠幸,我因为母亲的地位优越而高贵的活着。
可我的童年并不快乐,也是同样是因为我的母亲,因为她想让我成为未来北邑的皇帝,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受着最严格的教导,甚至,我曾挨过母亲的耳光。
那时候她用冰冷异常的眼光看着我,一字一句的对着才只有七岁的我说“燕文寒秋,你的命只有自己去争,母妃能帮你站在什么位置上还要看你自己,成王败寇,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如果你不一人之上,就会得到一生的凄惨,苟且偷生不如不生……记住,莫要让母妃失望。”
生平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至于母亲的压力,她希望自己能永远的高高在上,因此,她需要我万人之上。
那时我不懂母亲,不懂她为什么要常常再没有人的时候坐在位置上发脾气,摔一些瓷瓶,或者惩罚下面的奴婢……声色俱厉,阴狠冷酷,那张绝美的脸变得可怕异常。
我常常都是不敢吱声,悄悄的躲在奶娘的身后偷偷的望着愤怒中的母亲。
那时候我始终无法懂得,可直到我懂得的那个冬天,母亲躺在梅树下却一去不回,我站在母亲死去的梅树前呆立了一天一宿,那一刻我深深懂得了死亡的意义,皇宫的意义,还有人上人 的意义。
从此我被父皇交给了舒文妃代养,她就是燕文昃的母亲。
她带我很好,甚至比亲生的母亲还好,关心我的生活,觉察到我的快乐与难过,在我生病的时候守在我床边,会用温柔的手抚摸我的额头,细细的道“没事的,没事的,总归会一切好起来的。”
我常常是一声不发,看着她粼粼如波的慈爱目光然后闭上眼,心中无不是感激。
舒文妃与母亲不一样,她很温柔很和善,说话得时候从没有母妃的高高在上,而是软言细语,一字一句。
她习惯常常带着笑跟我说“寒秋啊,你不生活的开心一点,你母妃也会不放心的。”
我朝她笑笑答“舒文母妃,以后我会善待我的皇兄。”
她不语 ,温柔的摸着我的头。
我是有仇必报之人,从前我一再受文家的摆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靠文家的势力和力量把皇后和太子一举推翻。
我等了七年,忍气吞声了七年,终于有了机会,一只巫蛊一场疏忽,足以灭掉皇后所有的根系,皇后不保 ,太子自然也得下台。
推翻皇后却是并未费我多都大的气力,毕竟我们准备了十年了,何况母妃为了推我登上王位私下里交好的王族大户很多,我们有备而来,打得早已放松戒备的皇后一族防不胜防
其实父皇在事故之后是想让我放过燕文玉泽一条生路,把他下入地牢的第二天我去看他,望着昔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哥哥,我心里没有一丝难过之情,相反,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和自豪充满我整个胸腔之内
他衣着凌乱的坐在监牢的地面上,一双眼浑浊不堪,早已没了当日的神采“终究是你赢了我,不过,你也别太过得意,终有一天你也会沦为我这一途,自古算计别人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轻蔑的一笑“这叫善刀者毙于刀,善谋者卒于谋,是跑不到的报应……”说着竟抑制不住的狂妄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地牢的每个角落“报应……报应。”
我并不生气,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自古争夺皇位就是这般惨烈,你尚能置兄弟之情于不顾杀我母妃,今日,我又何惧这报应一说?你自己了结吧,对你,我不屑亲自动手。”
我转身出了监牢,身后却是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人不懂这是一条怎样的道路,在把我推向这条路途的时候也未曾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更没有人以兄弟之情亲人之爱礼遇我。
如今,我凭着自己走到这一步,在无需他人说教。报应又如何?终究不过一死罢了,我宁死都不愿死的窝囊,与其死在燕文玉泽的手下,不如先下手为强,就算真有报应这么一说。
我终于为我的母妃报了这一仇,不管曾经她做的对错,她终究是我的母亲,她的爱是沉重的,严厉的,甚至是自私的,可毕竟,这世间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女人可以并情愿为我死去,这就是我的母亲。
于此,我成了唯一一个没有做过一天太子的皇帝,燕文玉泽在我去过监牢的第二天自杀身亡,父皇为此非常恼怒,就此让出皇位从此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他因为我竟没有留下废太子的一条性命而躲进了暄和宫,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右丞相和当年教导我的太傅辅政。
我二十岁的时候终于带着母亲的愿望和使命成了这个国家的皇帝,我发誓要把北邑变成一统天下的唯一一个国家,这并不是妄言,这是我的野心,我终有一日要完成的使命。
于是我去了乐子纯的南梁,我们之间的契约自然是谁都稳赚不亏,就是在那个晚上,我见到了她,后来她成了我的皇后,成了我孩子的母亲,成了我此生最爱的一个女人。
我和乐子纯的见面在一家京城很有名的青楼,里面似乎有他的一些人脉网络在,谈到午夜,我们从里面出来直奔乐子纯在宫外的一处别院。
午夜的大街静寂异常,除了热闹十分的翡翠楼门口还灯火通明。我们策马前向,还没走出几步,眼前多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衣服似乎宽大了许多,正低着头往前匆忙的走。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她顿住脚猛地回头,见我们的马极快的奔驰过来,便准备很利落的侧避,但似乎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防不及的朝旁边扑了过去。
就在那么一瞬,我的马与她擦肩而过,当我们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停下之后,她才缓缓站起身来,帽子下一张精致的脸,眉目清秀,淡然而冷清表情,很显然是个女扮男装的把戏
她看了看我们,没有半句话说,只是抱紧怀里的东西,然后伸手扶了扶被撞歪的帽子,眼神很漠然。
我觉得甚是好奇,目光定在她身上,想探个究竟。
“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在街上晃悠,小子,你没事吧……” 乐子纯先开了口。
她还是没响,抬起一只手擦了擦自己的额头,我撇过眼去,她的额头上被撞破了一处,正流着血。
“唉,问你呢,摔傻了阿小子?”乐子纯见她不说话又好笑的问了一句。
“没被踩死已是万幸,若是摔傻了岂不是我好命的赚到了……”她冷冷的回话,噎得乐子纯一愣,我饶有兴趣的朝她望了望,还真是个有性子的丫头。
后来乐子纯还是扔了一锭金子过去,然后带着我走了 ,临走前我又回头望了她一眼,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面色,冷冷清清的站在原处,不知所想。
我如何没想到这个漏夜出门的丫头竟是个公主,是乐扬的十三公主乐箐箐。
乐子纯是个很精明的人,他之所以跟我答成一致协议实行了我提出的两国修好的政策不过是因为他身边的条件已经不允许他在太子位上有任何闪失的地步而已。
乐扬的儿子甚多,乐子纯既不是嫡出 更不是长子,也没有战功,他能走到今天都是她的母亲一手支撑。
若有了意外,这个位置是无论如何也做不稳了的……我们都深谙其中的利害,所以,合作者之间的默契并不在话下。
两个敌对的国家修好的目的都是一个,各自修养生息恢复生产和军队,而这种修好的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和亲,南梁同意修好,并准备嫁给北邑一个公主。
我自是无所谓,一个女人而已,是谁并不重要。
当我知道这个和亲过来的公主就是那个冷宫里长大的十三公主之后并没有任何的反对,和亲只是一个样子而已,不能代表什么,左右一个傀儡罢了何须在乎是最宠的一个,还是最不受宠的一个呢。
或许后者的立场还会更好一些,不受宠的人天生就会带着一种薄凉和冷酷,懂得自己的位置和未来在什么地方,不会轻易做出愚蠢的事情。
在一次宴席上,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冷宫公主乐箐箐,就是这么巧,巧到天下这么大竟能一见之后无法忘怀,再见时只一眼就能认得出她,巧到能在午夜遇见一位漏夜出宫的公主,巧到那位和亲的公主竟然就是那个她。
毫无置疑她是宴上最寒酸的一个公主,我所见到的南梁的公主无一不是绫罗绸缎的,只有她,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只有胸口有些许图案,把她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如雪般精致。身上头上的首饰很少,清清泠泠,与世无争。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性子的一个女子,你看她的眼她的脸,仿佛是只活在自己的方寸天地之间一般,丝毫不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可那一眼,我看见她冷清的脸上带了抹自然大方的笑,似乎回应着谁,顺着望过去,对方竟是一位鹅黄长衣的俊秀男子。
我的心一瞬间有些不爽,不为别的只为即将成我我妻子的人在对别的男人微笑,那笑容自然而然,没有戒防,发自肺腑却不是对我。
后来我私下查过才知道,那个人叫乐子瑛是乐子纯的弟弟,南梁的五公子。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联?我一直思考却不得而知,乐子纯大概还不知道我已经知晓乐箐箐的身份和地位了,他支口不提我也不打算问,可那个问题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胸口,有时候竟想得到我有些心烦气躁。
而乐箐箐的真实情况我早已调查的一清二楚,我不在意她的处境并不代表我可以任由他们父子欺瞒,这一点他们是如何也无法知道的。
我几次路过落芳苑只看得到破旧的房屋和紧闭的大门,唯有一次我从后门处经过,竟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墙头迎风抬头而望,那夕阳的姹紫嫣红染了她一身一脸。
我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祥和和安静,一身布衣,两只辫子,素面朝天的她缓缓闭上眼睛,轻轻的叹息声从口中不自觉的溢出,那一刻我觉得时间似乎停止了,我也抬头望着那片灿烂的晚霞,果真美到极致。
也许我已经看到过的女子太多了,妖娆的,妩媚的,绝美的,抑或是冰冷的,可我唯独没见过这样的一个女子,你觉得她温顺是因为她话极少,觉得她冷清,是因为她跟所有人都保持距离,觉得她坚韧是因为听说了一些她的不屈事迹,觉得她独特是因为我从未在任何尴尬的场面里见到她脸上不自然的神情
即便是被姐妹嘲笑,即便是一身布衣,她永远是云淡风轻的,仿佛事不关己,没多大不了。
这样一个女子怎能让我不好奇?
“子瑛?”待我回过神,我见她在笑,淡淡的,轻轻的,比静潭上风掀起的涟漪还要轻。
然后乐子瑛伸手,把她扶了过去,两个人在靠着墙的地方说笑,我的脸色越来越冷,心越来越冷,到最后竟然拂袖而去。
我第一次为一个女人感到憋闷,不吐不快,可又不能轻举妄动。
燕文昃已经按照原定的时间到南梁确定和亲的事宜,他一到我就务必得刚回到北邑去,国不能一日无君,我不能大意皇后一族随时可能出现的残余势力。
可那一天我竟然没走,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想着亲眼看过了乐扬在国书上加印了之后再走,就在那一天,我又看到了她,还有他。
乐子瑛牵着她的手,顺着宫墙飞快的往宫门方向跑去,第一次我见到了盛装打扮的箐箐,如果说女子的美应该是光彩照人的,那么她的美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清淡,还是一身红罗裳,飘逸而唯美,身后拖着长长的裙摆,被风吹的半浮在空中,真好像是她踏着赤云而来又将乘风而去,美得惊心动魄。
就经过在十叉的路口的瞬间,她侧过眼看见了我,我们的视线在瞬间交汇,没有温度,没有内容,那一眼深刻,竟在后来无数次的梦里依旧能看见,看见她的挣扎她的割舍,还有一种嘎然而止的爱情的失落。
我终在加印国书的第二天启程回去了,这个女人注定是属于我的,她的人还有她的心。
日子过得缓慢,我觉得半个月的时间胜似半年那么久,准备了许久,就等着她嫁过来。
终于燕文昃带着她准时到了邑茳,大婚的过程繁琐异常,我们都忙活了一整天才把那些过程一一挨过。
掀开盖头来,一张清雅精致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大的表情,我朝她笑笑,她一愣,也就是瞬间的光景便恢复如常。
“没想到?”我问她
她朝我眨了眨眼睛淡色道 “嗯,没想到北邑国的皇帝竟这般神出鬼没。”
有时候我觉得箐箐和我的性子很像,我们都善于掩藏自己真实的一面,我儒雅温文,她寡言少语,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里的陪伴都是说一些看似无谓的话,试探对方的诚意和计较,然后暗自在私下里打量对方的心思
婚姻对于一个女人该有的改变和态度我在箐箐的身上却是一点也没有发现,她不喜热闹待我也只有一般,并不热情。
仿佛任何事情到了她那里都成了道理和规矩,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有义务和责任,那种不轻不重,千篇一律的态度让我大为光火。我知道她一定还在想念那个乐子瑛,一怒之下我索性禁足凤宫,半是赌气半是试探
可我再一次大失所望,不管我如何疏远,甚至是根本不去她的青园,她都始终并不在意。
于是我对她说“不在意是因为从未放在心上过。”
她不说话,撩眼看我,那神情仿若疑惑亦或者是被言中的一种默哀,我的心似沉入深海,这么多久以来我终于懂得了自己的心,原来这是爱,可这爱,似乎注定了找不到对等的回应,有个人如木刺一般刺在她的心上,是我无论如何也拔不掉的。
她总是隐约感动疼痛,我却为着她的疼痛感到受伤,周而复始,煎熬的人心难安。
有时候我在虞宸宫里不愿说话,阖着眼躺在床上,文贵妃念念叨叨的说了很多话,而我的脑子里想的都是箐箐的林林种种,我厌恶这种感情上的不对等,可又毫无办法而言。
静下心来的时候我转念扪心自问,我这个皇帝又如何能拿出一对一的爱全部给她呢?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不漏痕迹的疏远所有人,径自的活在自己的天地之中,我有何时能走进她的心里去?我始终找不到答案,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
我知道她并非无情之人,可她在乎的人里面却不包括我……宫里上下对她的口碑都不错,尤其下人,我听周全说,准备分给凤宫的洗衣工就有好几十人想要过去,因为她随和,话不多,事情也不多,只要乖巧听话,她都会一视同仁,而且时常给下人赏些东西。
而那几个她从南梁带来的下人里面有一个小太监意外遭到袭击昏迷了许久,我闻讯后很快赶了过去,可没有人知道皇后去了哪里,只是说出了李德胜的屋子人就没了。
后来我在凤宫的内苑找到了她,自从建了青园之后她就很少住到这个内苑里来,我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在呆坐,身上的衣服单薄,血迹斑斑,血凝接在衣服上显出一片黑紫色
她似乎已经维持了一个僵直的姿势很久,见来人是我声音暗哑的只一句话,我的心酸涩难读,这个女子,为我所爱却非爱我,她是孤独的,孤独的难以靠近,无论我如何敞开心扉,她始终把自己包裹的如同茧里的蛹,即便我再多不甘又能如何?
如果爱一个人就会懂得心疼,那么爱到深处就会懂得对方的心疼,我都懂的,可我始终做不到那么释然。
我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跟她那如悬丝般的爱情,希望有一天她能懂得,渴望能真正的走进她的生命里去,成为她爱的那个人,可一次醉酒让我们本有些拉近的距离有一下子扯远。
当我意识到我身下的人是珍珠而不是她的时候我的头仿佛要炸开来一般,她站在我的前面那表情,撩水不惊波澜的冷漠,她直直的看着我,什么话也没说,可我知道这一次我是深深的伤了她的心,这道伤痕终其我们的一生也无法抹去,我的愧疚,还有她的失望,把本就复杂难耐的情感更添冰加雪,无以为安。
我们的婚姻是长久的,可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婚姻到底只是她的一场逃离还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愿输,可我更清楚,我赢不过她。
袒露吧,因为过去的计较和猜测太过认真,我已经不能分辨出,她竟是懂得我的爱还是敷衍着我的爱。而如果是永恒的与自己爱的人相敬如冰我宁愿放弃我的面子,不再计较谁给的爱多,谁爱的长久
事到如今,我只要我爱着她,而她懂得,就足够了。
珍珠封嫔之后我去过一次,那一次我待了两天的时间,我想知道,想知道那些我缺席的日子里她是如何过来的,听着珍珠把故事娓娓道来,我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女子终始世间少有,得之我幸,复又何求?
我的错过是上天注定的,可上天终是把她又送回我的身边。
挡不能要到更多的时候,人应该学会满足,否则会失去的更多。
至此我在未踏过珍珠的门口一次,我对她无恨 ,因为她我了解自己到底有多爱这个女人,因为她我才知道原来箐箐的心中还是在乎我的。
这道伤口终会留下丑陋的伤疤,但我永远的纪念它,把那些偏见和计较都抛在脑后,这一生,我定偕她的手度过,这是我的承诺。
从那天起我便懂得一个道理,上天永远不会给一个人很多很多,它在给你这个的时候一定也在收回另一个
那些苦难的日子我终是没有陪伴在她的身边,有一个人在那个时候给与了她温暖,近似友情近似亲情,她又如何能忘记?
很多时候我并不能选择,不能选择相遇的时间和相遇的方式,更不能把一个人的内心里最深刻的东西更改,当日我说出那样一番话都是我发自内心的话: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一生一世的夫妻,生同生一起,就算死也要埋在一起葬在一块,这就是我们的关系,这个关系就算我死也不会改变。
也许她永远不会懂得,这虽然是一句气话却是我最想跟她说的一句话。
罢了,本就是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我能要求的不多,抑或那些计较早已经不再必要了,就算终究是我多爱她一些,也只当是命中注定,能有一个值得去爱的人,此生足矣。
远虑近忧
这次要了我半条命的生产恢复了我很久,一连两天我都没有气力起床,孩子的状况不错,几天后发肿的皮肤逐渐消退,每个见到他的人都说孩子长的非常像燕文寒秋。
我曾经很是疑惑,抱着孩子端看半天,眉毛有些像,眼睛似乎也很像,鼻子差不多,嘴巴也有他的痕迹。
我为着这个最终确定性的理论一度有些颓然,我其实是希望孩子像我多一些的,燕文寒秋太过漂亮,明艳而绝美,而我却喜欢淡雅的男子,就像子瑛,温和,干净。
燕文寒秋对这个孩子的喜爱是从生产后的第三天开始,我思来想去仍旧不知道为什么父爱来的竟是这么迟
他每每来了都要抱上孩子好一段时间,一一分析孩子的五官相貌,起初我听起来觉得甚是喜悦,渐渐的,后来变成不耐,我宁愿倚在床头看书,也懒得迎合他第一百二十遍的千篇一律。
我保持置若罔闻,他仍旧乐此不疲。
我身体不是很好,也没有太多的奶水,只有让菊姑去给孩子找奶妈,不过我的教养方式比较特别,孩子只有吃奶的时间才交给奶妈而且奶妈一定要在我的眼前喂养孩子,喂过之后就交给我自己带
菊姑觉得我实在是太紧张了,几度劝我不要这么劳累,可我觉得无谓,自己的孩子就要自己带,我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成长的瞬间。
燕文寒秋也没有过多的反对,只当我太喜爱孩子罢了。
孩子降生的那一夜,一场大雪下了两天两夜,梅花开得正好,每每打开窗子都能闻到那种隐约似无的梅香味,我喜欢坐在榻上端看外面的梅花,如意要折一些梅枝放进花瓶里插被我阻止“好好的折它干吗?看着还嫌不够?”
如意手一顿,扭过头瞧我“公主,花开不就是给人看的嘛,既然你那么喜欢看就让我折几段得了,又不疼不痒的……怕啥”
我朝她瞥过眼“它开在那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不动它也不会疼更不会痒,老实一会吧。”
如意见我不让她折,噘个嘴嘟囔“公主才生了小皇子这般爱说教了,不愧是个当娘的。”
我还没等接口,只听李德胜在身边若无其事的警告她“如意啊如意,你还敢说,要是菊姑听见了你这话,你就等着挨抽吧。”
话音才刚落“如意,你看我逮到你怎么收拾你,让你再说话没大没小……”说着菊姑拎了一个扫帚把从门口追了出去。
如意见状 扭头就跑“菊姑,我错了,你别追了。”
菊姑不肯作罢,边追边教训“你那口气是跟主子说话的口气吗?我是三天没打,你就只记吃不记打了。”
如意绕着院子跑的灵巧“错了,我错了,公主你快帮我说话,不然我又要挨菊姑的扫帚抽了。”
菊姑在后面追得辛苦,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还不肯罢休“还跑,你还敢跑。”
“公主,公主救命。”
“罢了,罢了,菊姑你别管她了,这妮子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随她去吧……”我笑笑道
“对,菊姑,我是死猪,你别烫我了,我怕烫……”如意求饶道
菊姑收住脚步念叨“你个死丫头,让你记不住……迟早得打你次狠的,让你记一辈子。”
如意嬉皮笑脸“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改。”
我摇摇脑袋莞尔一笑,幸福是什么?我觉得幸福就是不能要得太多,不能想的太脱离实际
俗话说:过犹不及,这话不假,如今的我太过身有体会,母亲的执着,宁嫔的冒险,珍珠的奋不顾身,开始的愿望总是好的,可走着走着路就偏了,坚守固然是有决心,可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钻牛角尖
冒险也可能是勇敢,可大多时候都转化成了致命的野心催化剂,而奋不顾身,对于我来说便从来不是一种值得我赞赏的行为
要来的总归会来,晚了也会来,而不会来的,再晚也不会来,何必,何必这样一种轻率的姿态托底交付,终究是不值得的。
我收回眼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小婴儿,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我奋不顾身,那么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微微动了动,长长的睫毛,白净的皮肤,红亮亮的小嘴,看起来不算胖乎,不过很可爱倒是真的。
我又想起燕文寒秋的话:即便是世代相传下去,那也只是别人了而不再是自己,这个世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轻轻感叹,见刘成掀了帘子进来,低声道“和妃和于妃在外面侯着呢,公主见不见?”
我点点头“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两个人进了来,先是问了问我,有都朝着婴儿的方向望了过去,看样子是很想抱抱他
“喜欢?喜欢的话就抱抱看。”
“皇后娘娘,真的可以抱吗?”于妃喜上眉梢的问
“当然可以抱……”他满心喜悦的伸手去抱,孩子似乎感到了有些不舒服,晃晃了两个小手,有点蹙眉。
“真好玩,小皇子长的可真像皇上,和妃,你看他的眉眼跟皇上多像?”说着还指了指
和妃伸了头过去,皱着的眉心片刻放松,眼神很慈爱。
我知道她还在担心西乌那边的战事,和妃本就是跟我不同,我希望南梁北邑修好的原因只在于母亲和子瑛,而她并不是如此,北邑一攻西乌,她的立场就尴尬了,除了等待也什么都不能做,而等待后的结果早已不言而喻,她心知肚明。
“很漂亮……”半晌她吐出这么两个字,似乎心不在焉
“本宫听过这样一句话: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我把视线从孩子身上调了过去看着和妃“可你们知道究竟如何才是真正的隐吗?”
于妃抱着孩子心思根本没放在我问的话上面“皇后这话说得可真好。”
和妃抬眼和我视线相对,没有作声
“本宫觉得真正的隐应该是把最后一句改了,改成∶大隐隐于心。”
我语落,和妃一怔
“本宫的话和妃你可要好好思量了,隐于心,如何隐,隐于何,对于你再重要不过了。”
“好一个大隐隐于心……”我们三个都是不约而同的往门口望过去
“恭请皇上圣安。”
燕文寒秋的心情似乎非常得不错,粲然一笑,风采尽然“都平身吧。”
“皇后的隐可是皇宫里上下皆知的,果然啊,隐于心,够深,够密……你们可得跟着皇后多学学。”
我瞥他一眼“看来皇上甚是喜欢臣妾的脾气,那臣妾以后可要做的刚好一些才是,不然岂不是浪费了皇上的一片期许了。”
燕文寒秋闻言,面色带过无可奈何的表情,摇摇头“论打嘴仗,朕从没嬴过皇后,罢了,朕缩头临阵脱逃还不成,免得一会儿被攻得溃不成军,太丢脸,使不得,使不得……”闻言,大家都是一笑。
“来,快让朕抱抱烨儿……”于妃笑了笑,顺从的把孩子交到燕文寒秋的手里
“这三皇子真是像极了皇上您呢……你看着眉眼,丝毫不差,连蹙眉的神态都像到极致了。”
燕文寒秋脸上笑容灿烂“这是自然,朕的皇儿当然是像朕……”他这么一说,于妃有些窘迫,讪讪的笑了笑,又坐了没一会儿拉着和妃离开了。
见人都走了,我让菊姑把孩子接了过去照顾,顺手给燕文寒秋倒茶“什么好事让你心情这般愉悦,难得啊。”
他朝我神秘一笑“你说心想事成的事成了,该不该高兴?”我一怔,心里有了些计较轻问
“是文秀?”
“果真是聪明人,文秀在阵前方受困了。
西乌的另一对强兵很快就会赶到阵地,定让文秀的军队溃不成军,然后,调来文魏的人马救急,这样一来所计划的步骤就水到渠成了。
而真就是如我所愿,现下文秀派通报的人还候在御清殿门外呢
请兵支援?也成,那就等到文秀失守以后再调好了……”他满眼的光彩纳敛其中,不动声色的喝茶,那样子云淡风轻的让人心悬。
“既然是想釜底抽薪,如何尽人皆知而又要他人心悦诚服地接受你非得舍他不可的苦衷呢?”
还没等燕文寒秋回答我的话,我心里把前因后果转了一圈,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此去你派西乌随文魏的士兵就有五十万之多,而守边的文秀却只有十万人马,你是想西兵北调,拖延救援的时间
这样一来任是神仙下凡来救怕是也来不及了,而最终的结果无论如何也都是无可厚非只是由天不怨人?
可为何,就偏偏对不算有威胁性的文秀下手?那文魏就如此难以对付?”
“文秀的作用自然是文魏达不到的,没有他我又如何把另一个人安插进来?”
我又是一愣,这里面还有故事?燕文寒秋要在文家插一个自己的人进去?
“是堤坝都坚固,可常常还是毁于不起眼的蚁穴,一个人可以没有漏洞,可只要他有亲族,就一定有软肋在,我就是找到了那根软肋所在,自然是对着他下手了。”
原来如此,文魏是大将军,想下手也不是那么方便的,可如果对象是刚出茅庐的文秀,那可简单太多了。而燕文寒秋的目的并不是除掉文秀,是借文秀的弱套文魏的强,文魏不会置文秀的危险于不顾,轻而易举的就钻进了燕文寒秋的全套了。
这男人,真是谋略高竿,文家的倾覆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而我的时间也不多了,要办的事一定要拖到文家倒了之后才行。
燕文寒秋脸上的笑渐慢敛尽“文魏就算在能征善战也不过就是个臣子而已,我让他死,他就别想还继续高枕无忧的活着。”
我叹气,缓缓伸过手握住他的手,淡然道“从前听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语,甚是觉得这话实在是够贴切,文家的盘根错节非一日两日的根深蒂固,若当年能助你成大业,如今也能祸你的大业,所以文秀的事情,还得三思而后行。”
燕文寒秋的阴郁稍稍平和了些,略微点点头“给得太多就会让人欲填不满,狼子野心总会一发不可收拾。”
“居高位者哪有没有野心的,没野心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一步步走到高位上来?
君用臣以金银,臣侍君以才智,说白了就是君用金银换得天下安稳,君臣之间,有劳有赏,能者多劳,两相辉映,岂不是很好?
只是,这其中的学问和分寸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了
君容臣多一些,难免不会有肆宠而骄的弊端在,可若是要一碗水端平也不是好法子,终究是君臣有别
书上说君冠臣履,赏罚分明自然是有道理的,凡是用臣提拔皆要有度,限度的内的宠爱,决不姑息错误,让他们时刻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职责,以攻论赏,以失惩罚
如若是臣子没有一个很好的自我立身的态度,皇上责任自是不少,因为你没有让他们懂得君臣之间最界限分明的关系。
这和子不教父之过是一个理儿,您说是不是?”我侧眼看他,看他的神色似复杂到玩味,
冥冥中还有些无可奈何“这话,也只有你敢跟我这般说。”
我笑笑不语
“看来以后,无需请太傅老师去教烨儿了,就以母代师吧。”
“这样吧,既然刘太傅曾是皇上的老师,那等到烨儿读书识字后,就让他来教烨儿如何?”这刘太傅的才华最是吸引我的地方,我的儿子自然要用北邑最好的夫子来教。
“太傅老师的学识自然是不必多说,不过连我也极少得到太傅老师的赞誉,可偏偏上次听到他说起你,破天荒地说了不少美赞。”
我似不经意 “哦?那可真是难得,难得得到太傅老师的美赞,我荣幸至极。”
我端坐,放在他手心里的手温暖异常,我是体寒的人,手脚最容易发凉,喜欢习惯性的靠近发热体
“就不问太傅他说了你什么?”他瞥了瞥我“当真就不好奇?”
我点点头,偏头看他“好奇,不过,物极必反,旁人的美赞在现在看来是美赞,也许有一天或者就是一个转身的瞬间美赞也会变成是一种罪过,自古不都是后宫的女子不得干涉朝政的吗?
那么,这种美赞,我还是不要得好。
不过又说回来了,我虽是南梁嫁过来的公主,可泼出去的水就没有收回的必要了,与我,也更是清楚同进共退和安身立命的道理,只要我还有口气在,太傅老师担心的那等傻事,不是我会所为的……大可放心。”
燕文寒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我能出征之前这么交代自然有我的理由,下面的谁敢不服?现下不也证明了你做得不错嘛,也都心悦诚服了。”
我望了望窗外,一片白雪皑皑,阳光折射在雪上泛出明亮亮的光“你征战而出,把这么个任重道远的担子交付给我,我哪里敢疏忽大意?
还好没有人对此提出抗议,不然,我岂不是愧对你的托付?
不过,我也纳罕,你如何就敢把这个国家托付与我?就算你暗藏了不少玄机,可要是我真的动了手脚,怕也是麻烦的。”
我扬起一抹玩味的笑“难不成那玉玺是个假的?”
燕文寒秋像是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花枝乱颤“怎么会,我教给你的东西,从人到物无一样是假,我是真真切切的把这个国家交付给你,因为除了你,我不能托付给任何人,我谁都不相信。”
我未动容半分,把脸转了过去,望向窗外,淡色道“你如何待我,我自然是如数甚至是加倍的返还,所以,你不亏的。”
他也顺着我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真不负我的期望,你的那个扬汤止沸还真是深得我心。
分封的制度所带来的一连串的麻烦早就凸现地很明显了,得了此法,让我省心不少阿……所以,把你单单看成一个女子似乎不够准确。”
他的手紧了紧“而你还真是聪明,太傅说出来了的话,还有他心里想说却没说的话都给你猜到了,真是难得你心思这么剔透。”
我这次没再接话,我又如何会想不到太傅的担忧在哪,物极必反啊,这个道理我明白他自然也明白。而前朝的纷乱太过深入人心,同是后位之上的我,不被堤防也难。
半晌,一道幽幽然而貌似沉寂了许久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这般的玲珑剔透,可否也懂得我心里那些长久以来都没有说出来的话呢?”
我一怔,无法回答燕文寒秋的问题,而是把身体缓缓的朝他靠了过去,檀香味熏熏然,我陷入一片宁静之中。
如果说子瑛已是我额头上的旧疤,那么严文寒秋就是我新发的辗转胃疼的毛病,留的疤可以不疼,却再也抹不掉,而胃疼得时久,我有条不紊的抵抗,也许,渐慢着就会学着习惯,总有一天我会学着习惯这一切,习惯了,就算疼,也不会再怕了。
孩子的状况一天强似一天,满月的时候,燕文寒秋想大办宴席庆贺,我婉言拒绝,不为着别的,这本是没有必要,我处事从来低调,能免则免。
随着时间的增长,我越是发现烨儿跟燕文寒秋的相貌惊人的相似,无论眉眼还是鼻子嘴巴,无一不是燕文寒秋的缩小版
我偶尔看着看着也会叹气,事实果然是跟着期待相悖而行的。
不过待养他倒是很容易,烨儿出乎意料的乖巧,吃完了奶就乖乖睡觉很少哭闹,一双小小桃花眼挑的极俏,尤其是抬眼看的时候,简直就和燕文寒秋的神态动作如出一辙
我坐在榻上逗弄他 ,他睁着一汪深水深水似得眼不住的盯着我看,小小手我成拳头放在嘴边□,非常可爱。
“公主你看,就是当初你没有好好的调养身体,现在我们的小皇子清瘦的很,人家小孩子还爱吃奶的时候哪个不是白白胖胖的……”菊姑道
“不过,这小皇子可真是像极了皇上,那四个皇子皇女竟也没有一个这么相像的,难怪皇上这么宠爱我们的小皇子,一见面就抱个没完的……”如意也跟着上前凑趣道。
我伸手摩挲孩子的小手“我倒希望他能像我多一些,可能是每个母亲都这般的期翼吧。”
“可是公主跟我们娘娘也不算很相像啊,相貌不像,性子更不像。”
如意一句话说完,当场都没了声音,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公主别难过,如意不是有意的。”
我朝她摇了摇头“没事的……”菊姑却抹着眼泪径自转身出了房间。
“公主……”如意见菊姑难过,没了主意。
“看好小皇子……”说着我下了榻,慢慢跟着踱了出去
菊姑站在屋檐下,面对着雪白一片的院子暗自神伤。我轻轻把手伸了过去,搭在她的身上“菊姑我觉得母亲在天看着我如此生活应该会笑,你哭什么……”菊姑抹了抹泪点点头
“菊姑,并非我喜欢安慰自己,母亲的去世的确是种解脱,这种心思我懂得。”
我迈前一步同她并肩而立。菊姑似乎懂得我话里有话,开口道“皇上终究是待公主不薄,公主可以托付的,不必娘娘的苦命。”
我朝着没有目标的远方笑了笑“你又错了菊姑,当年盛宠之时的母亲大抵也是你这样的想法吧,觉得值得,可事与愿违为,总是往着期望的反方向奔跑着的
而我说的我懂得,也并非指我自己看自己,我说的是我看珍珠。
人贵在自知,母亲似乎懂得太晚了,而珍珠,看着这么多年,那么精明剔透的一个人却还是穿着新鞋走了老路。”
“珍珠大概只觉得我性子偏冷清,不争不夺安然处事,那是她对我的绝大部分了解,可我 ,并非就是这么一种人
蔓藤绕树的道理很多人都懂,而我恰好就是这么一种人,从前无关爱,我亦事事放空,而如今,孩子和圣恩我都要,这一步她猜错了。”
“公主。”
“菊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现下是西乌围攻,对峙南梁也就再不久矣。”
菊姑一惊“难道,难道皇上也会如此对待公主?”
“你又如何知道不会?后宫里的女子失宠无非两个因由,一个是,青春不在,一个是族群失势,对于燕文寒秋最终的选择是什么我没有把握。”
“可我们有小皇子……”我打断菊姑剩余的话,侧眼看她“就是有了他我才怕。”
我无数次的回想起和妃的处境,我和她又有多大的不同?
终是和亲而来的公主,一个政治的牺牲品,一个无谓的傀儡,盛极由着身后的支持,衰败是因为身后的连累,又有多少永垂不朽的爱来让我们彼此跨越这些沟壑?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伏笔之道
孩子满三个月的时候宫里简单的举办了一次庆宴,我只让燕文寒秋只招了后宫嫔妃和皇亲国戚,我准备守丧三年,所以,从来都是一身素净的牙白缎衣,不过,外面罩了他送给我的那件深墨绿色的裘袄
席间大家笑语不断,纷纷跟我道喜祝贺,我抱着孩子上座。小家伙不哭不闹,睁着一双眼滴溜溜乱转,偶尔挥动挥动自己的小拳头,安分的很
“呦,你看着这粉嫩粉嫩的小婴儿可真可爱……”文贵妃妖娆着扭腰凑上前来逗弄孩子“卓儿,快看小弟弟像不像你和你父皇。”
三岁的燕文卓已经吐字很清楚了,眨了眨眼探过头来,两个小孩你瞪我我看你,半晌听到燕文卓皱着眉头嚷嚷“母妃,我不喜欢这个弟弟。”
他这一语惊得满座雅雀无声,文贵妃有些猝不及防,尴尬的瞪着燕文卓“你这孩子,真是不会说话。”
我无奈的笑笑“不碍事,童言无忌。”
“我就是不喜欢,不喜欢他……”燕文卓见自己的母亲因为别的小孩子而教训自己也很是不服气,嚷嚷声愈发大起来,颇有些耍赖的成分在。
“还不快闭嘴,不许那么说了。”
“我要说,就要说,我就是不喜欢他。”
文贵妃不好意思的把燕文卓扯了过去低声哄着他,半晌过去,送算是哄得他笑开颜才让下人带着他去一边玩。
燕文寒秋本有些微微蹙起的眉毛,终还是平复了下去,看得出来,他对文贵妃教养孩子的方式非常得不赞成,可孩子毕竟还小,说重了也没必要。
我本是没在意他,可转眼间瞟过烨儿的小脸时才发现他竟然也是蹙着眉头的,那模样还真是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我觉得甚是好笑,一个一百多天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叫恶语相向?还是也已经有了分辨好恶的直觉?
我伸手朝他的额头拂去“真希望你这里永远不要有褶皱,烨儿,你听得懂得母亲的话吗?”
烨儿一双眼直直看着我,最后竟然咯咯的笑起来。
宴席散了之后我带着孩子回到青园,因着不想让孩子错过所有成长里所经历的过程,我还特意准备了抓周
屋子里面没有别人都是自己人,在榻上摆了一圈的东西,让烨儿坐在中间
“看看我皇儿到底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还是个好风雅的王侯。”
燕文寒秋很是高兴,这一圈里的大部分东西他想了许久才准备出来的,最后竟把玉玺也给放了进去,我拦不住,只好由他去
其实小孩子抓周不过是为了讨个好彩头,一个寓意罢了,任谁也不会太过当真,可偏偏燕文寒秋就很是执拗的认真
烨儿只能勉强的坐在当中,还不时的前仰后合,摇了半天最终还是半趴在圈子里,对着自己周围的一圈东西东张西望
“烨儿快看看,你想抓哪个?快抓给父皇看……”燕文寒秋虽是逗弄这孩子我却觉得他貌似有些紧张,这让我感觉非常的好笑
“快抓啊。”
烨儿性子像我,是个温吞散漫的脾性,爬了半天也没有相中什么东西,也许是觉得太过没趣,就朝我伸了手想让我抱他。
“别抱,让他把东西抓了再说……”燕文寒秋阻止我,于是又转过身对着孩子念叨“来,烨儿乖,看看什么才是你要的好东西……哪一个呢?”
也许是感到了父亲的纠缠不休让他很困惑,烨儿有些睡眼朦胧,扭了头瞧瞧,一伸手,朝那个玉玺握了过去
我顿时一愣
他没有想象中的松了手改成别的东西,而是较真的使劲把玉玺往自己身边拖,因为玉玺太重,他拖不动,于是自己爬过去推。
菊姑和如意看的喜笑颜开,知道这寓意着什么,燕文寒秋显然也非常的高兴,一把把孩子抱了起来,又是亲又是逗,不住的道“原来我们烨儿也想跟父皇一样做皇帝啊。”
我跟着笑道“小孩子看着好玩的,你当真干嘛。”
“说实话,我倒是想先立他……”燕文寒秋的话惊了我一跳
“如何?”他问
“孩子还小,这等事以后再说吧……”我婉言拒绝
皇帝的宝座人人爱,可这人上人的高座也不是好坐的,烨儿年纪还小,人生观和世界观还都没形成,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将来的想法到底是什么,现在就下定论也太早了。
“你不喜?”他似乎有些不悦
“你还年纪轻轻,立太子的事缓缓再说吧,不要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一起,未必合适……”我出言劝道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这个世间的人,就算是天生淡泊的性子未免也淡泊过了头,多少人企望着自己的儿子能给皇帝立为太子,不惜兄弟反目,夫妻成仇
而你,竟然云淡风轻的跟我说现下时候尚早要在往后推推,当真是这样的想法还是欲擒故纵呢?”他一脸的游移望着我问
“皇帝的宝座又岂是人人都能坐得的,如果现在皇上因为一时喜爱烨儿而立了他,倘若十几年后他却辜负了圣意长成了不成器的一个庸才,到那时候皇帝再废太子既麻烦也会伤无数人心,还不如从来没有被立过。”
我转过身把孩子从他手里抱过来“以前我曾经跟皇上说过的,烨儿若是这个好命,有这个才华,自己也情愿那立了太子就再好不过了
可如果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庸人,就算你不废他,我也要劝你,莫要因小失大。
况且,从小就给立为太子的孩子会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我不想让他早早的就养成这种性子。
立太子之事皇上不要操之过急,孩子总会长大的,等到了能看出他到底适不适合的时候在立也不迟。”
烨儿并不懂得我跟他的父亲在谈论什么,早已经睡得很沉了,我换了换姿势,他动了动,把脸窝在我得胸口。
“你啊你……唉。”
燕文寒秋深叹了一口气,走到榻前径自倒茶喝起来“说你是识大体顾大局可明明中又感觉并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会想得那么多?怎么可能?根本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偏偏还理由那么正当,我想反驳竟然还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我朝他笑了笑“瞧你说的,合着我是这么狡猾的一个人了。”
燕文寒秋点了点头“果真是个狡猾的女人,美其名曰聪明,其实就是狡猾,可恨的狡猾。”
说着起了身走过来拥住我的身子,把脸贴在我的脸上“不过,若是你那么柔顺,我倒也不习惯了。”
我微笑着不说话,内心一片坦然
不都说谁先爱上了就算已经输掉了一半嘛?燕文寒秋是先爱上我的,直到后来我也爱上他。可我始终没有能把那个爱字说出口,就算是我虚伪吧。
这些爱我不到最后是绝不会全盘托出的。他的身份太特殊,世间的永远太浮迷,我只能嬴出他一半又一半,然后不动声色的站在一边观望,不然不在同一个起平线上的我又能拿出什么来拯救我自己呢???
“在给我生一个女儿吧,想要一个跟你一样狡猾的女儿,一大一小肯定有趣极了……”燕文寒秋声音如拂风般响在我耳侧
“走,现在就去努力耕种……来年再收获一个新的……”说着把手伸进了我的衣服里,轻轻摩挲我的背脊。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两颊泛红,侧身去避“别闹,小心别把孩子弄醒了,要哭的。”
他笑笑“菊姑进来吧。”
菊姑进了门,燕文寒秋对着她道“把小皇子送过去吧,朕跟皇后要休息了。”
等菊姑把孩子抱走以后,他拥我来到床边,身体慢慢的附了过来“箐箐,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会如何?我种地,你补衣,相守相望,子孙满堂,是不是就能给你想要的安全感让你感到幸福了?”
燕文寒秋的话在我的耳边响着,声音很轻却直震我心里的最深处,如同投石入潭一般,荡漾出一圈圈不断泛开的涟漪,越荡越远,我心酸楚
幸福?安全感?只有想起来假设的时候才是最温暖的,我有时候都不敢轻易的去想象,生怕那温暖的一切转眼间就自动灰飞烟灭了
他手不停,我感到皮肤裸露在外面感到的凉意,还有来自他的手指的温热,掠过我身上的每一处,惊起一片酥麻感,渐慢的似微细的电流顺势而过,让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为何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得到你的真心呢?你滴水不漏,严实合缝的象块捂不热的石头,我越想往里看,你越是藏的巧妙。
近百步还是进一步皆无异,固执而无辜的摒却周围,任是怎么烘怎么捂都不改其温度。本性,难易,痛在心头,止步于前。”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已经噤声了,却又似乎从远方天际飘进我耳朵里来一样,我伸手环拥着他的身体,跟着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用自己的心感受他的心和他的爱。
你又如何懂得,懂得身为和亲公主的我的苦衷和难安,没有人不企望被永恒的爱着,宠着,没有人喜欢强颜欢笑愿意忍辱负重,心如刀绞,可我呢?因为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如此特殊,我从来就只会忍受的多,得到的少。我的疼,我的不安,你又怎么能设身处地的领悟得到呢?
而我偏偏是个从不需要别人设身处地理解的人,我并不认为能有这样的人存在,谁又能真正的了解谁呢?
都不过是不居其位不知其味而已,于此,我宁愿忍气吞声的连吞再咽也绝不接受别人对我一番虚意的安慰怜悯,就算找个人是燕文寒秋也不可以。
还是不要把一切想得太好太过美满,保持一颗坚强而无限伸缩的心脏,海纳百川,容天阔地,总是不错的。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去纠结这些了,我今时今日所作无外乎都是为了我的儿子,这是一个做母亲的心。
我再一次内心里默念:请原谅我吧,原谅我一次又一次对你的表白和真挚置若罔闻,并非我无意,只是温柔缠绵意怎能抵过幽幽岁月寒,我终究还是不能够相信你能给的天上地久,除了缄默不语,我还能如何说?
我不记得那晚我和燕文寒秋到底缠绵了多久,只记得昏昏而睡之际我的脑海似乎还在回荡着他的那些感性的话
早上起来他人已经不见,我浑身有些酸疼,遂又多躺了一会儿。
不多久就听见外面有小孩子的哭声,我无可奈何,只好起身穿衣
烨儿从小就养成这么个习惯,睡醒之后一定要第一眼看见我,不然一定会哭闹
外面是菊姑哄孩子的声音,那小家伙不依不饶,哭闹的声音大得很
“菊姑,给孩子抱进来吧,我醒了……”自从有了孩子懒觉就睡不成了,他睡得早起的也早,他一起,身边的人就再也别想睡觉了。
菊姑把孩子抱了进来,碎碎念“公主在躺一会吧,我哄小皇子。”
我摇摇头“他哪里有那么好哄,要是能哄的好早就哄好了,我来待吧。”
烨儿被交到我手中,很快就止住了哭声,用小手握着我的手指,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对我说话
我晃了晃手指“烨儿想说什么呢?想叫妈妈?一定要快点学会说话哦,想听你开口叫我呢。”
他微微张着小嘴,颠了颠小屁股朝我扑了过来,被我抱个满怀。
文魏此去西乌战果非凡,捷报不断从前线传来,燕文寒秋并不愉悦,上次文秀的求救被当掉之后他竟然化险为夷了,意外的没有因此而被俘或是丢掉性命,不知怎的西乌想突围的那部分人马竟然掉头回去了
如此,就破坏了燕文寒秋的计划,文秀躲过一劫,让燕文寒秋气闷了几天
而文魏这边的战功屡立不鲜,若是一攻到底的成了大事,燕文寒秋可谓是送给恶狼一头肥羊,枉做了好人。
不似上次文魏失守,这次兄弟的军功不断,文贵妃的面子上也有光,有事没事到我的青园坐坐,唯恐我不知道她身后的靠山有多么坚固
我也懒得跟她计较这么多,除了有时候打扰到我的休息之外,我多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一句没有听进去。
不过我也清楚,燕文卓转眼就要四岁了,也快到了请夫子教书的年龄了,她现在要争要夺的事情可不只是皇上的宠爱这么简单了
女人为爱而生,不过女人在生育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什么爱也不会抵过母爱,而后宫的母爱的表现方式通常就是把自己的儿子推上那张宝座。
这不是意外,更不是新鲜,我早已心知肚明。这也是一直以来,我为燕文寒秋出谋划策的原因之一,除掉文贵妃不难,难的是如何从北邑的疆土里拔掉文家这只根深蒂固,盘枝错节的蔓藤。
只要文家在,燕文寒秋的江山就不会安稳,我便一天不能头脑清净,这无论如何也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
排除异己,是后宫里不随人的意愿而改变的必须一途,权势是此消彼长的,有她就没有我,而我不能就此沉寂。
没过几天宫里来了位客人,燕文寒秋跟我说以后若是另建新营少不了这个人出力,我知道此人在燕文寒秋心目中的位置定是与众不同的
那人回邑茳的时候,我连着燕文寒秋一起接见了他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一个人,俊美,出类拔萃
不同于燕文寒秋阴柔精致的美,这人是一种阳刚而英俊的美,一身天蓝色的缎袍合体且服帖,很好的勾勒出他健硕的身形,麦色的健康肤色,剑眉星目,很是器宇轩昂
“派你去守边三年竟也无一次归京,三年没见,故人依旧……”燕文寒秋是私下里召见的程萧,我才得以一见庐山面目
程萧略为恭敬的跪下拜礼,再抬眼时,一双炯炯的眸子掠过我的脸“这位就是闻名遐迩的皇后娘娘吧。”
我轻轻一笑“王爷说笑了,本宫一个后宫女子,哪里什么闻名遐迩。”
程萧微微俯身,脸上的表情有点莫测“盘泞治水,洪灾遣民,即使臣远在边关都是听得如雷贯耳,皇后果真贤惠而睿智,实为我北邑之大幸也。”
我淡笑没有再接话,这人我不喜欢,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这人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愚忠,反倒是给我一种很有主见且敢作敢为的印象,人不简单,心思也定不会简单到哪里。
不是说有主见胆识的人不可以托付,而是这种人因着自己的野心总觉一山更比一山小,有朝一日一旦反起来却是要命的很。不过我相信燕文寒秋也不是傻子,他挑中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默默无语听着他们寒暄了几句之后那个萧山王就退了出去。燕文寒秋撩了撩衣摆,步下台阶,语气闲适的问“你觉得此人如何?”
“几句话如何知道这个人到底如何,不过看起来不是一般。”
燕文寒秋淡淡地笑笑“一般如何?不一般是如何?”
“一般人就寻常对待,不一般的人自然是不一般的对待。”
“哦?你有什么见解?”他含笑端看我的脸问
“见好就收……”我简单的回答了他四个字
他微微挑了眼角看我“见好就收?”
我点头“因为选了并不是最值得托付和信任的人,既然想借着胆子拿他去试一试,赌赌他的才华,倘若得了好处,自然要见好就收,不然用过了头怕是要被倒咬一口,那岂不是很糟糕很窝囊。”
燕文寒秋负手而立,端看窗外的枝头上泛出淡淡的青色“要用他自然要全力的使用,让他尽到最大的作用才行,不然,我岂不是又白费了这么多时间和心思……而他在背后也枉做了这么多努力了。”
我知道他话里有话“他背着你?”
燕文寒秋点了点头“不然你觉得就凭文秀的两下子如何让西乌的另一路大军突然半路折回?难道那查克希骁勇善战了几十年到头来还怕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成?”
我一惊“难道是程萧背后使得招?这人的本事了得啊。”
“本事自然是有,不是这个原因我也不会放着他三年藏着不用了,不过,这一次,他似乎太心急了一点,文家的大树好乘凉,可如果伐掉了大树,我倒要看看他还要往哪里去躲避。”
果然,我还是推测的有些眉目清楚的,文家能和程萧这么勾搭上,原因为何?自然问都不用问,跑不出燕文卓这个原因。
文家要想永享这个家族的繁盛靠一个在后宫女人或者有战功的将军都是不够牢靠的,红颜易老芳颜逝可后继者总是数以无计,一时恩宠才不过短短数年
而一个有战功的将军也无非就是打仗的武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之于人,武夫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为,大不了分封而已。
可如果是靠着一个太子的庇护之下的话,又何必在意有劳心劳力之分?
整个北邑的天下还不都是在文家的掌控之下?当真是,不是不闹只是时辰未到,现在燕文卓的时辰到了,文家不闹那才怪了。
我定了定神,走到燕文寒秋的身边同样望着外面已经有了春天气息的林子,淡色道“也好,程萧这个伏笔埋的也够恰当,物尽其用,然后过河拆桥,的确是在好不过的倒打一耙的高招,不过似乎这个人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要挑,需要费些心思呢。”
燕文寒秋点了点头,眼色阴郁“这心思我费了三年之久,现下在西乌的问题之后,就来解决他们,任谁也别想跑。”
我撩眼看他,又转过眼望着外面,如果他这么准备的话,这个程萧就一定会直接联系到另一个人身上
眼生生看着那个人跟着自己一路走来,枕边身侧的萦绕,在一步步往他布下的陷阱里走过去,还以为自己捡到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欣喜若狂,却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弥天大谎,一个巨大的黑洞地牢,到最后也不过就是成了一个被推翻的导火线而已。
我有些心底发寒,既然是筹备了三年之久难道燕文寒秋很早之前就已经把她也给算进去了吗?
如果当真如此的话,那么这个男人的城府和冷酷便是一等一的高,想到这我深深叹了口气。
为任,必知深浅
意料之中的,虽然文秀上次得到了程萧暗中的帮助暂时躲过了西乌大将查克希的一次围攻,可毕竟是经验不足且年纪尚轻,更重要的是他的背后还有一个精明阴狠的燕文寒秋算计着,怎么看都觉得胜算不大
程萧在三年前被燕文寒秋调到守边的远疆去了,至于为什么燕文寒秋没跟我说起过,不过根据他那一次的打算来看应该是早有预谋让他选择一条不归路去走的
我思来想去,能猜想得到的可能性就是不断的让有才华和野心的人闲散一边,等他挨不住,自然会想到其他的方式去出人投地
可销声匿迹了三年之后要如何归位且被重用才是最为直接的方法呢?当然是巴结权贵来得最快了
而在北邑来说,权贵两字的全部分量就等于一个文家,以一个被皇帝分封为异姓的王爷来说,他需要带兵打仗,需要通过不断的立功来表现自己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而拿什么争是个问题,要怎么争还是个问题。
不过从程萧的角度上来说,站在那种位置上去巴结文家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也是燕文寒秋一直闲散他三年所想要达到的目的,他这一松口,刚好成全了燕文寒秋的动作。
而燕文寒秋也断然不是个省油的灯,程萧固然是个很好的饵,料定了他和文家会成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局面,再加上文贵妃身下的又是一个儿子,文家不趁此拉帮结派又怎么能以强大的优势扶燕文卓上位?
燕文寒秋是耗准了这么一帮人的算计,刚刚好好的安插了一个程萧进去,眼看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肯安分,静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些政治阴谋的地下总会有牺牲品,就好比我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子瑛也是连着被舍了出去的,而文秀也成了一个不得不舍的角色。
想来我也是有些胸闷的,这么多复杂而残酷的事实都不是我能选择和控制的,就算现下稳坐东宫,可到时候一旦南梁北邑反目,最尴尬和危及的也是我。
到时候又会是怎样一翻天翻地覆的景象呢?
有时候想想都会觉得心惊胆战,可我偏偏是个总喜欢往坏的方向去想的人,因为如果我连最坏的打算都做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呢?
就算是早已经内心里天翻地覆了也不会让自己做没有准备的面对,我企望着能把握住命运,可惜,那是太过漂浮的奢望,可如若有半分的机会在眼前,我定会让自己狠狠地握住它,绝不放手。
日子还得一天天的过下去,冬天过去春天已经过半,四月份的天里非常舒服,只要天气好,我就会带着烨儿到院子里晒太阳,偶尔扶着他让他学走步,可五六个月的孩子还毕竟太小。
我只能让他在地上铺的席子上爬一爬,锻炼锻炼身体,然后站在一边对他招手,看着他朝我爬过来然后咯咯的笑。
那挑起眉梢的眼睛炯炯有神,看着,我便觉得我很幸福。
也许从前因为自己的曾经的境遇和后来的特殊位置的缘故,我很少感到什么事情能让我认为自己身处在幸福或者靠近幸福的地方,我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沉默和坚韧的心接纳并消化所有我愿意的不愿意的世事。
直到今天我看着自己的孩子天真而可爱的笑脸时才感到前所未有的安慰感,这个幼小的生命因为我而来到世间,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和我血肉相连的至亲之人,我全身心的爱和温情都想给与他,陪着他健康快乐的长大,读过岁月静好,看过覆手经年
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种很强烈的责任感和莫名的担忧,真是半是甜蜜半是伤。
继上次珍珠闹自杀的事件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各种场合也很少见到她的出现,我问过李德胜,他说珍珠大概是上次投河之后着了凉一直在宫里修养,我让刘成去太医院找江太医过去问诊,每三天过来跟我报备一次。
想到今天又是江太医该来的时候了,却到了晌午还没见人影,我问李德胜“江太医人呢?今天怎么没来?”
李德胜正带着烨儿玩,见我问,忙答“公主,按理说该来了,要不,我走一趟看看去?”
我点头“恩,你走一趟吧。”
旁边正擦桌子的如意又不乐意了,扭头蹙眉看我“公主,你就是跟菩萨似得,总下不了那狠心,珍珠可不是神仙,珍珠是妖精,你还管她,她岂不是觉得这么害着我们就是做对了嘛。
看她上次那话问的,理直气壮的。公主生了小皇子,她脸面都不露一个,凭什么我们就得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一边的菊姑从李德胜手里把孩子接了过来也轻声劝我“公主,以珍珠的性子,怕是现在您做了多少她也不会往心里去的,何必跟她操心。”
我轻轻一叹,调眼扫了一圈“从感情上讲,去与不去都是小事,她理不理解那也是小事,既然皇上让我统管这后宫,有很多事情即便是我不愿意而为的事情也必须要兼顾周到
公是公,私是私,无论面对谁都必须要公私分明,我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这对我和烨儿也没有好处而言。”
“公主,您和珍珠之间的隔阂皇上显然也都非常清楚,连皇上自己都从不临幸珍珠,也是很明确的表达了皇上自己的立场了,您不必担心这么多的。”
我笑笑摇头“这个皇宫里究竟谁才是自己人?谁又敢说谁就是谁的前路知己?
如果没有一个人能被说定,那么皇帝这个角色就更是大大的不能了,试问天下有人是皇上的知己吗?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前人说出来总有前人的理由在的。”
我挪眼看他们“永远记得不要肆宠而骄,人本分一些不会惹祸,低调一点不会招记恨,有自知之明的信念,才能安保自己一生都安稳,不然,文贵妃和珍珠就是眼前最好的反面例子。
这个道理适用于你们任何一个人,自然也适用于我以及我和燕文寒秋之间的夫妻关系。”
菊姑不再说话,点了点头,似乎在心里思索什么。
我的确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这一点不假,燕文寒秋也与我有很深厚的感情这也是事实,可我在拥有这两种至高无上的荣耀之后必须需要清楚更多的东西才能稳立不倒,马虎不得半分。
皇后不过是个名分,有来自然也会有去的,而燕文寒秋是个皇帝,可他也是个男人,是一个人,是人就都有人性的劣根性和弊端
如果他喜欢我,会在他的心里给我留下一个女人的位置;
如果他敬重我,或许在他心里留给我的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男女关系,而是知己、是伙伴,这比起一个女人的重要相差太多,也稳定了太多。
于此,我就不能再去做一些小女子心胸里的爱很情仇的判断,我要站在跟他想同的位置,忧国,忧民,理智的处理好所有的事务,帮助他,支持他,同时也获得他的信任和尊重,为自己和儿子挣得一个牢不可撼的位置。
李德胜去了不久就折了回来,江太医也跟了过来
“珍嫔的身体究竟如何了?今天见太医没来通报,本宫心里始终悬着个石头呢。”
江太医拜礼之后,缓缓道来“上次的着凉本没多大的危害,不过因为珍嫔娘娘心胸郁结,闷闷不乐,久闷成淤,病拖了许久至今也不见好,而现在又衍生出咳病,甚是棘手啊。”
果然,当初菊姑就说珍珠同母亲后来的遭遇和境况简直如出一辙,现下看来可真是相差无几,不过是母亲生活在了冷宫,而珍珠依旧在自己的宫殿里罢了。
“太医就按照自己的方子和方法来,用药还是其他什么的,有需要了尽管跟本宫说,情理之中的都会通融的。”
江太医点了点头“怕是珍嫔的病不由身生而由心生,心结不解,这病就难办了。”
我没有说话,我自然是清楚珍珠到底为了何事而闷闷不乐,可我又能如何?难道劝燕文寒秋去临幸珍珠?这岂不是太过荒唐了,又凭什么我去做这种事?
“那就有劳江太医走一趟了,此事甚为严重还是跟皇上招呼下好,免得到时候出了差池也不好交代,凡事都是做的滴水不漏才好。”
江太医知道我的意思,连连应是“那微臣这就去跟皇上报备此事。”
“恩,也好。”
看着江太医出了门口,我才算是一口气轻轻的吐了出来,爱情真有这么大的力量竟能让一个人连性命都不顾的再所不辞?
可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呢?难道这样颓败下去那个人就懂了?爱情就久远了?还是前尘后世都能一一的 渡过去?
如若什么都不能,连一个眼色都不曾得到,连一丝温度都不愿给予,那这种执拗的坚持是不是荒唐的可恨呢?
珍珠愚蠢的让人恻隐,让人的心跟着微微做疼却丝毫没有怜惜之情,不是弱者都会得到同情,尤其这种自暴自弃的人,得到更多的只是一种责备的叹息。
晚膳的时候燕文寒秋才过来,我正在喂 烨儿吃饭,就只有一些小米粥和鸡蛋,他进来的时候孩子看见是他亲的很,忙伸着两只小胳膊让他抱。
男人带孩子给人的感觉是笨拙,当手忙脚乱的时候还滑稽可笑的很,不出一会,烨儿终于忍受不住自己父亲七手八脚的“爱护”开始朝我伸胳膊,那样子像是刚被恶意蹂躏过的小猫,一张小脸皱的像个包子。
“你吃过了?”燕文寒秋捏着烨儿的小手,一下没一下的逗弄他
“没有,先喂孩子吃,他吃完了也差不多你过来,你若不过来我就让菊姑备膳了。”
“还好没有晚太多,不然,这么准时的你定是不会多等些时间的……”他抬眼看我
“你若是想过来用膳尽管让周全来通报一下,多晚我都会等着的。”
他的脸扯了抹笑容 “还是做了母亲的好,做了母亲就多分人情味,看着也舒服。”
我把鸡蛋黄捏碎了然后放一些类似酱油样的料汤,舀一点放进烨儿的口中,在舀了少许的米粥汤送入“皇上可见到江太医了?”
“恩,见到了……”他并不上心的答
“该说的不该说的皇上也都清楚着呢,不必我操心了……尽量的相宜吧。”
燕文寒秋见我这么说,抬了眼看我“做了好事未必有人会懂 ,这个道理你不是也懂得?而这种事情推到我头上来你甘心?”
我一口口的为着孩子吃饭,不时的帮他擦擦嘴边的残渣,不轻不重的道“那皇上认为这种事轮到我的头上我该怎么做呢?默不作声的装不知道还是假惺惺的劝说你雨露均沾?
站在我的位置上本就为难,我既不想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做些小肚鸡肠的事,也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做出令你讨厌的事,更不能替你做出决定,不直接推到你身上,还能如何?我倒是想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惜,此事难全。”
“珍珠啊,究竟是只了解你的一分半分,不过她也够幸运,幸好你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不然,她定是给算计个尸骨无存。”
我撩眼看他“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某种程度上说是件再好不过的打算,莫到最后才感叹生不逢时或者当初为何,早些摆正立场,早些还别人升天。”
他笑笑“我明天抽空走一趟吧,愿不愿意有些话总要说出口的。”
我不再看他,一心一意的喂孩子吃饭“皇上自己看着办吧。”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你就是如此,明明知道我的心里的念头,却什么事情都还是不轻不重的,看似是对我的一种宽容,实不知却是一种残酷的对峙,摆明你的立场,你的问心无愧,甚至是你的有理有据,你为的是你自己,但你却有最有说服力的理由,让想反驳的人连半点纰漏都找不到,给你拖着往前走……真是本事。”
至此,我在未过问过珍珠的事情,就在那一次的问题上,我把珍珠这个炙手山芋扔给了燕文寒秋。
这是他的后宫,后宫里的嫔妃的心结都是由他而起,这非我之力能担,也并非是我分内的职责,我只能物归原主,让纠结的人去找对的那个人纠结,解铃的找系铃的,不正合适?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入夏的时候烨儿已经能穿上和妃做的那件朱红色的袍子了,大小刚好合身,一身温暖的朱红色把烨儿一张白皙的小脸衬得更加粉妆玉砌了,桃花眼微挑,眼色清澈,很是漂亮。
说来烨儿的性格还真的跟燕文寒秋不是很相像,他很静,能坐着的时候丢给他一个小娃娃他能玩上一个下午,不哭不闹,安静的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九个月的他已经可以说一些非常简单的字词了,他学会的第一个词是“母亲”,很难想象我第一次听他开口叫我母亲的时候那种喜悦而骄傲的心情。
他叫的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乖乖的呆在我身边玩自己的玩具 ,我看书,他在一边玩,累了就自己就爬到我身边躺下来睡觉,蜷缩的像一只安适的猫
我常常一边抚摸他柔软的头发伴他入睡,一边翻看书籍,这就是大部分时间我们母子两个的相处模式,似乎是天生里带来的默契,互不干扰,各自做各自的事,偶尔需要对方的时候,我们会用最安静的方式告知,然后得到安慰。
就连燕文寒秋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都觉得难以置信,谁能想象到一个才九个多月大的婴儿会有这么安静的性格呢?烨儿乖巧的不像话,有时候就连我都惊诧不已。
一年前我的分遣洪灾流民的政策经推广后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春分时候,已经按照计划把作物种子按照低价全部卖给了新建六郡的流民手里,有些还是特别补助的,总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下面的人说是已经全部按照时令把种子种下了,我日夜等着从远方每月必有的折子,密切关注着新苗的状况,如果是真的万无一失,那么,这种方法可以大加利用。
北邑这么多闲置的偏远土地就可以得到最合理的安排和利用,而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今生少有的开放性实践,我为我的儿子留下了更宝贵的经验。
而另一处盘泞江的水利似乎也进展的很顺利,后来燕文寒秋曾经跟我提起过漕运的事情,当时我很是重视这一点,因为我非常的清楚,漕运的妙处所在。
直到现代,各种运输方式的兴起和联合也一直为着促进经济发展做出非常大的贡献,这道理即便是往前推了几千年,几百年也不会有差
“盘泞江是唯一一条过我北邑国境的大河,无论从上面的高原林地经过,或者是蜿蜒的穿越了整个北邑的国土抑或是最终通向南梁的境内而汇入大海,无论哪个方面来说都是非常值得利用的。
木材需要可以从上游采伐,如果只有单一的陆路运输怕是会舟车劳顿,劳民伤财,费时费力 ,可如果是半路转为江运就可以省了不少路程不说,劳力也少了不少。
再者天下大势分久必和和久必分,总要做个长远打算,现下能通商发展促进贸易更是好,他日若是归入我们北邑的版图,这条江运的航线定会更繁荣,成为带动两岸文化和经济的重要支柱。
此外沿岸停靠处也可设一些必要的管卡,这样一来,及规范的航运,国库也会更丰盈一些,所以,这漕运的作用,不可小视,绝对是重中之重的国之大策。”
燕文寒秋听了我的一番话自然是开心不已,不单单是因为我的出谋划策甚得他心,同他的谋士的意见相同,更重要的是,我提出了合久必分的这一事。
对于南梁的野心,燕文寒秋从不曾有一丝的隐瞒,这也是我很佩服的地方。
我是精打细算的人,除非有十之九成以上的把握,不然我绝对不会说出口。
而他不一样,他有自己的目标然后豪言万丈的把它树立成一个坚韧的目标,无时无刻的不再想方设法的促成它,就算是对于南梁的窥视也毫不避讳我,从来都是直来直去。
或许是真的并不在意我对南梁的情感,也或许他对我的心思有了更深的了解,总之,他从不问我,也没有承诺过我今后的任何。
我也亦是不提不念,除了有时候一些来自南梁的消息中企图发现一些子瑛的身影和近况之外,就再无牵挂了。
其实对于燕文寒秋与南梁的关系来说,我并非是他所感觉的云淡风轻,北邑待了这么几年,两国交战的某些套路我还是清楚的。
乐子纯把子瑛安排在函谷已经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再担心着如有一天两个征战的时候,作为南梁的一个重要的关口和战略要地的函谷会经受怎样的洗礼。
而子瑛呢?这三年来,他已经变成什么模样?依旧如我脑海里那个春风如煦的温良青年?还是同文魏一样,早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呢?
毫无疑问的,乐子纯打的这个主意果真应效了,如果子瑛在函谷守关一天,我会尽我的可能劝服燕文寒秋放弃对函谷的企图
可如果真正的到了战火纷飞的那一天我不知道燕文寒秋还会不会对我如常的温柔呵护,尤其当这个原因是子瑛的时候,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复杂。
西乌的战事被拖了许久,燕文寒秋的指令一道道的下,文魏攻看了周边的小城无数,不得皇令无法返京,只好留在几个俘城里守着。
程萧还是一直闲置,只是地方由边关搬到了京城而已,他仍旧时不时的被燕文寒秋召进宫来,可我却再少见到他,也一如既往得不喜欢他。
荷花展颜艳压群芳的时候,燕文寒秋第二次拿到了文秀请兵支援的急报,他愉悦的把信件摊在我案上,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和漫漫艳光
“竟和我猜测的时间分毫不差,这一次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我懂得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这个机会果然是好,试问这本就是他自己求来的又怎能不好?只是,文魏的一直留驻反而有点故意而为之的痕迹,而这般的急报怕是他会一起发了几份,他亲族的人应该早已知晓了,因着上次皇上拒绝了派救兵的事情,这次心眼一定长了好几个。”
燕文寒秋的脸色狡猾,幽幽一笑“程萧的插入是个不必然的必然,文魏的胜利就是加快文家瓦解的催化剂,这才不枉我下了那么的力 ,安排了那么多的人。”
以计生计
随后的几天里,燕文寒秋还是没有给文秀再增加支援,而是对着文魏那方面下了指令,要大肆的一举进攻西乌的要塞
这边送信的信使才出了宫门,文秀的求救的信报又来了一份,看来是知道燕文寒秋不支援的可能性甚大,所以在第一封刚送出去不久立即又派了第二封。
燕文寒秋依旧不动生色的屏住不松口,而私下里又召见了程萧几次,其中一次是程萧自己找来的,当时燕文寒秋刚好在青园里休息
“爱卿何事这么急?……”燕文寒秋慵懒的倚在榻上喝茶,我坐在另一边看书,烨儿坐在我身边靠着我把弄手里的玩具
“上次皇上跟臣探讨的事情臣有了自己的见解……”程萧恭敬的答话
“哦?你是说文秀援兵的事情吗?朕记得你不是说也不赞成在这个节骨眼上调京城的兵去支援文秀的吗?怎么?现下改变主意了?”燕文寒秋轻言轻语的问
“正是,当初臣觉得不该支援是因为文魏大将军的军功显着而且经验颇多,对付一个小小的图莫尔城边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就算是折回来再去支援齐越也非不可能的,可回去之后臣千思万想发现这其中竟是有漏洞在的。”
“漏洞?说来听听”
“之前,我北邑的要守之地齐越一直是有文魏大将军驻守的,这么多年一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想来十分的固若金汤,可此去攻西乌,调走了文魏将军,齐越这个空缺又由文秀来顶替,显然,文秀太过年轻,毫无带兵的经验和作战的实践
这么重要的一个军事要地,皇上的确应该多派些名师名将助守,这样一来,就是几个查克希突围也绝对不可能成功……可安保我齐越之地的平安。”
燕文寒秋略微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是不错,可如今,国内居多的兵马都给文魏带去攻西乌了,现下剩下的就只有一些驻守京城的还有戍边的,休养生息也没过了几年,不易大兴军事
朕自然知道齐越之地的重要,可要调出这么多军队,怕是太困难了,而现在文秀身边不是还有几个文魏留下来的副将助守吗?”
还没等程萧把话继续说下去,燕文寒秋张口又问“不然,依你之见该如何调遣分配最佳?说说看。”
“臣认为,可在派人前去齐越之地助文秀守关或者胜取函谷从函谷后身处建新城为守,做文秀身后最坚实的依附。”
我一顿,不漏声色的翻了一页书,好个程萧,竟然企图把我也给扯了进去,想让我劝服燕文寒秋派兵,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我不动,也不说话,依旧看我的书,既然他这般舍我求他,有这份胆子在,也断然是有了几分把握才是。
燕文寒秋嘴角撩起不被察觉的笑意“攻函谷?为之过早,两面为战并非好事,恐怕要得不偿失的。”
“臣曾仔细研究过战略图,函谷一慈是南梁的战略要地又是齐越后方的天然屏障,此处守住,为以后的打算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程萧咬紧了函谷之地不放,就想逼我出来说话,可我偏偏一句也不说,他若逼得我,那岂不是人人都逼得我。
“函谷的事情自然由以后去商量,现下要解决的是齐越之地,远水解不了近急,挑重要的先来。”
程萧见燕文寒秋话说到如此,就是不肯对齐越之地的险境表态,也颇有些沉不住气
“既然皇上已有打算,那臣就直言不讳了……”程萧定了定,继续道“如果,皇上已有定夺觉得现今攻函谷并非适合之际,那么,臣愿请命前往齐越之地支援文秀守边。”
终于,燕文寒秋的脸上带了抹显而易见的笑容“爱卿的想法让朕倍感安慰,可眼下属实没有那么多人马可派于你,这可如何是好。”
见燕文寒秋这般说,程萧显然是怔了一怔,微微思索了片刻,似乎作了决定,张口道“臣在远地之时尚有些许自己组建操练的人马,人数大概十万左右,誓死愿为皇上孝犬马之劳,保我北邑的安稳。”
“如此?”燕文寒秋缓缓撑起身子,不见惊诧,只是点点头“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朕准了,待文魏将军的捷报一到你就带着你的十万大军立即启程直赴边地,守我齐越之要地,保我北邑之平安。”
“皇上,齐越之地情况危急,为何不先。”
“不必急,放心,西乌这边着火烧了屁股,自然是顾不得另一面了,文秀那边不会有事,你大可放心……”遂扬了嘴角不明意义的笑“朕封的萧山王果然是忧国忧民忠心耿耿啊。”
“皇上过誉了,臣不敢当。”
燕文寒秋又是笑了笑,没有在接话
“那臣不打扰皇上皇后休息,先行告退了”
待程萧走了以后,我未抬眼看他问“道理竟是这般,原来你是想把他手里的十万大军逼出来,难怪你拖着文秀不救,感情是文秀的小命远没有他身后能掀起来的波澜大。
这程萧也真是的,这么容易就给逼了出来,倒是少了几分狡猾很稳重,这样可怎么成大事?”
燕文寒秋舒舒服服的放下身子倚了过去“你错了,程萧这么做并非是给我逼出来的,他想帮文秀只是照顾文家这棵遮阴大树的面子,而他能把自己的身价都赌在这一把,不惜把自己私下里筹建的军队都给献出来自然不只是为了文家的面子。”
我轻笑“是啊 ,人的私心总是所有人与生俱来的,不过是有些明显,有些隐藏罢了,或者是相互比较之下取最值得的而舍弃次之,所以才说人心难测,过河拆桥啊。
而你的计策也很适宜,野心大的人,无论才华横溢还是心思细密总有漏洞可寻,野心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
而程萧的漏洞也太明显了,想抓?并不难。”
燕文寒秋点了点头“文家的人若肯老实一点该给的我定是一分不少的给,可如果他们企图的成了踩在脑袋上的主子,这可就是寻不自在了。
我手里的万里江山如何可能交给一群野心勃勃的外戚?
在我的有生之年,这帮子不肯安分的人一个也不能留,北邑的江山决不会落在我们燕文家族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手里。”
我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闻了闻茶叶的香味“书中云,外戚,谋者,逆者,甚危,远近有法,亲疏有据,果然啊,外戚这个问题也是历朝历代的一个不小的隐患
尤其是大族望族,想要套牢他们的势力和帮扶,又想控制他们于掌中之内这似乎太难把握了。这是弊端却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弊端。”
古代就是如此,娶个皇后更多的是因为政治上的需要而非男女相悦之情,娶了一个女人,等于娶了她身后整个一个庞大的家族,可以助君如虎添翼但与此同时也在留下一下可预见却无法逾越的病症
时不时的总会有些不舒服,不自在,有些无非小疼小痒,可以忍忍。可有些,却是重症要症,是要命的
可偏偏这又是古代封建制度的一种必然结果,想跨越那道时代的局限,在当时来看是完全不可能的。
竟是连我也一样,左右都是政治筹码,只不过我不是他们北邑局势的内部矛盾,而是南梁和北邑之间的国际矛盾,矛盾的本质没有变,只是升级了而已。
“我竟也没想到他连南梁的主意也敢打,还是在你的面子前,这人真是……”说着燕文寒秋摇了摇头,表情甚是莫测
“真是狗急了跳墙……”我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既然他能在我面子上提出攻南梁函谷的问题,我相信你也不止一次的思考过,计划过的。
程萧为的是把我逼出来说话为保南梁而成了他的支持,我很清楚他的意思
我更清楚,你要这么做只是迟早,而且并不是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可我终究还是有一件事情要对你开口,适不适宜先不论断,我只念一点私情。
寒秋,自认为我从没有任何事情求过你,今天借着程萧的话头上,我也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燕文寒秋撩眼看过来,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眉梢眼角都是染尽凌厉之色“是为了乐子瑛?”
我轻叹,抬眼看他“今时今日我是北邑的皇后,至于南梁和北邑之间的恩怨情仇我并不想多管
我曾也跟你说过,与你同进退,你在我在,你不在我自然也不会在,这话都是我心里的话,真实的话,请你不要怀疑
唯独一件事我一直放不下,就是子瑛的事。无论你怎么看待也好,我和子瑛之间的是非都是我们过往的南梁旧事,说了你也未必就愿意去听
可事情本就是怎么复杂,非我所愿。当年仅仅有他肯伸手施与我帮助,我走之后又一直照顾我的母亲,现在乐子纯钻了我和子瑛之间空子,偏偏让子瑛守函谷,为的就是我的故念。
我也懂你的难处,所以我不拦你任何,唯独求你将来有天如若子瑛落在你手里请务必对他手下留情,卖我这个人情,可好?”
燕文寒秋似乎极力在忍,深深蹙了眉,想说些什么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相视了半晌,才听见他幽幽的道“没想到你第一次开口求我的事情居然还是为了他。”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粘稠般,桎梏的我有些呼吸困难,对面的他慢慢阖上眼静,一张俊脸平静的如镜湖样静谧
我终究还是说出口了,事实上这件事却是不得不说,早晚有一天我会面临这种窘境
燕文寒秋的野心不会有任何改变,就算没有拿下南梁,至少函谷是一定会攻的。而只要他攻函谷,子瑛就一定会落在他的手上,这是没有悬念没有变数的一个定论。
今天程萧能提出来,相信不久以后的大臣和谋士也把这个问题再次会提出来,我若现在不说,到时候再说怕是会来不及。
这个夜晚我和燕文寒秋都在彼此的沉默当中熬过去的,我想子瑛对于燕文寒秋就如同珍珠对于我,而我对珍珠的感情似乎更为复杂一些,含了感情,又带有埋怨和指责
可转过头想想,除了她的出卖和算计,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了,毕竟她也曾为我做过那么多,而我,如果总是记得她的坏对自己是种折磨,我不愿委屈自己。
如今我能够平和对待我和她的过去和现在,因为这个人在我的心里已经不再重要了,渐渐的越发陌生。
而燕文寒秋对子瑛的感觉,应该是不甘的情绪居多吧,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他总是觉得得不到我最初的信任和依恋,于此,他把这种欲而不得的激愤都堆在子瑛的身上了。
能说是谁到底不对的多些呢?又有谁都是只对没有错的呢???
燕文寒秋最终没有给与我任何的答案,手下留情还是痛下狠手他一直没有告诉我。
自从上次治水利的事情之后,燕文寒秋一直大力的致力于提拔和吸收各个方面的人才,选拔制度不断地得到完善,采用的是太傅刘恒毅的点子
这种制度很像是我们现代的考试制度,大考要经过两次,每年一次,其余的应试分为续论和驳论也是两次,分别在两次大考之前的半年进行,达到标准的才能进行大考,未达标者淘汰,预备第二年的考试
所有都是由燕文寒秋提出的题目,然后由主考官将密闭的封纸拆开,当中公布题目,供考生作答。考试的场所只有两处,都设在邑茳,各处的考生都是通过当地的选拔之后进京赶考的,再通过半年的续论驳论的考试之后等待一年一次的大考,两次大考之后,胜出的人再有燕文寒秋亲自审考,通过者就可以正式的入朝为官了。
关于这种层层递进的选拔制度,刘恒毅曾写了一张厚折子,有理有据,条例分析清楚,非一般见解能及
果然是个难得的人才,待到孩子满一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私下宴请了刘恒毅,为的就是选择孩子的老师这件事情
烨儿一岁时候已经可以走起来了,偶尔有时候不稳当还是要摔跤的,可他摔倒的时候从来不哭,只是微微蹙眉,然后左摇右晃的自己爬起来。
有时候身边的人要扶,我总是不让,学走路其实跟学游泳很像,总要呛几口水,摔几个跟头才能学会,小孩子不能太娇贵了。
再聪明的孩子也需要有好的人教养才能成才,我虽不打算这么早的把孩子塞到这场你争我夺的权力之战中去却也是希望他将来能够成大成才的
文贵妃的打算是什么我暂且不管,就老师这一方面,我现在落实属实有些早,不过太傅老师可就这么一位,我自己的事暂且可以不去计较,孩子的事我定是分毫不让的
再说,我有打算让烨儿早一点接受教育,站得高,起步早才能走到最前边去。
我一封帖子过去,不到晚膳的时间人就来了。私下里没有别人,一张桌子不大,上面的菜色也不算特别丰盛,我和刘恒毅分别坐在桌子两端
“今日得太傅老师的赏脸,能赴此宴本宫甚为欢喜,都是一些寻常的饭菜,太傅老师不必拘谨,随意就好。”
刘恒毅扶了扶自己半白的胡子,淡笑道“这本是老夫的荣幸,能得皇后的优待,实属荣兴之极。”
我伸手“太傅老师请用。”
他微微颔首道谢,伸了筷子夹了块笋“味道果然不错,虽然简单却是难得的美味。”
我朝他笑笑“寓意好,味道好,本宫也很喜欢呢。”
刘恒毅抬眼看了看我“果真是跟皇后娘娘说的这般如此,笋的寓意和味道都是上层……破土而出,节节高,节节高,总有一天会高耸入云的。”
“借老师的吉言了,能如此那自然再好不过。今天本宫能请得老师来,想必老师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了吧。”
“的确,之前皇上曾跟老夫提起过此事……”他不卑不亢,稳如泰山。
“本宫正是为了此事请太傅老师过来的,想来本宫就这么一个儿子虽是年纪小小却也希望将来能长成栋梁之材,天下做父母的定是都这般期待自己的子女……”我话刚说到这只见他眼角一动
“不过,此时,本宫的心思却跟其他人不一样。”
“哦?皇后娘娘如何的不一样?”他不紧不慢的问
“对于本宫来说,烨儿就是本宫的命根子,多重要自然不必一再强调,想必老师也能懂得。”
李恒毅微微的点了点头
“可生在这皇宫里,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也无需本宫多说。本宫对于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的过高的期盼,平安就好。
本宫也曾推脱并劝说皇上打消了立烨儿为太子的想法,究其原因,不过是希望孩子能健康而快乐无忧的长大,该给他的教育和照顾自然是面面俱到,究竟到最后他是不是真的适合皇上的抬爱,还要看他将来的本事有几何?”
刘恒毅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等我下文
“本宫认为,天赋和后天的努力都是不可缺少的,现在还是以后的状况也都是无法预见的,本宫虽会好好教养自己的孩子,可难保将来孩子到底能够长成何种程度,能委与大任,或者只是碌碌无为,谁又能知晓?
于此,我更不能答应皇上现在立烨儿为太子这么一说,一来,本宫不能把国家社稷当成掌中游戏乱来;
二来,如若将来更有人才出,本宫自然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孩子被废,或者,到最后,风起云涌之时让他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与其到时候等着被别人下手,还不如让本宫这个做母亲的早些替他未雨绸缪
这些都是本宫不欲看到的,本宫最好是天下和乐,皇族平安,一片欣欣向荣才好。”
刘恒毅不曾料想我把话说的这般清楚,眼睛不住的盯着我看
“台面上的话就不跟太傅老师虚意一番了,本宫知道太傅老师的博学和智慧当朝无人能及,因此早早就想让太傅您教导烨儿,只有把孩子托付给您,本宫才能放心。”
刘恒毅面色不见轻松,微微颔首“皇后娘娘期望三皇子将来能成为何种人上人呢?”
“自然是有才有德之人,就算将来只是个封疆之王 ,只要他够聪明懂得能保护自己也就够了,本宫目前的期许也就这么多而已。
但愿太傅老师能够成全本宫,让本宫心里这块大石头早日落下心去。”
刘恒毅没有思索太长时间,缓缓的点了点头“那就承蒙皇后娘娘的抬爱了,微臣定尽全力之力教导三皇子成人。”
我甚是高兴,赶紧斟了杯酒“太傅老师,这杯是本宫带烨儿敬您的。”
“臣不敢。”
“那本宫先干为敬。”
我仰头,一杯酒刹然入腹,酒过之处牵起一片炙热,从口中一直热到心底。
这个关系算是这么结下了,好在刘恒毅也是朝中的重臣,他日若是真的起了什么风波,光光是保住烨儿,这条关系必然会用得上才是。
想到这,我一愣,曾几何时那么散漫而无争的我 已经蜕变成如此步步为营精心算计的宫妇了?
原来一入江湖就是一身的江湖味,我入了这深宫也再难保住我天生里带来的性子了,何况是有了烨儿,我更加不会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天还没黑的时候外面下了雨,李德胜才抱着烨儿从外边急冲冲跑回来,烨儿给李德胜脱下来的衣服结结实实的裹在里面基本上没淋到雨,可李德胜倒是跟从水里刚捞出来的似得。
我把孩子接过来,用温水给他搽脸搽手,见他的小手里握着个小木偶,被捏的死死的
“什么好东西?母后也不给看?”
烨儿仰起小脸,朝我得意的笑笑“小人。”
一句咬字还不够清楚的发音,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慢慢摊在我眼前,一只木刻的小人赫然入目。我拿起来端看一番,笑眯眯的问他“这是谁给我们烨儿的小东西啊?”
“哥哥……”烨儿含糊不清的答
“哥哥?”我纳罕
“公主,这个是二皇子给的,小的带着我们三皇子出去的时候二皇子正在院子里玩,我们三皇子看着好玩,眼睛盯在人家小皇子手上面的木偶眼神动也不动,后来二皇子就把小人偶给了我们三皇子了,而我们的三皇子喜欢的很呢……”李德胜换了套衣服进来,边笑边解释
我收回眼,把小人偶交到烨儿手里“既然是哥哥送的,那我们烨儿要好好收起来哦。”
“好……”小家伙答得可痛快了。
终得我愿
半夜里菊姑慌慌张张跑过来告诉我烨儿病了,我一愣,让菊姑把孩子抱到我身边来
孩子似乎并不舒服,额头上起了汗,我摸过去,很烫。
“像是发烧了,不碍事,去拿些热水过来。”
菊姑急忙忙的跑出去烧热水,惊得如意和李德胜刘成都睡不成了,都是担心的跑过来看
弄了大半夜,孩子的烧还是不退,我担心这么继续烧下去可能会烧成肺炎,所以天一亮就让刘成去找江太医过来。
太医来了之后给孩子仔细的看了看“皇后娘娘,三皇子得的好像是麻疹,您看。”
江太医撩起孩子的头发,发现在脖子上、耳朵后面都是成片的疹子,青紫色,触目惊心。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给一万只小手紧紧攥住一样,揪心的疼。
孩子似乎半昏半睡的状态,摸到哪里哪里烫手,如意不停的给他换帕子敷头,可半分作用都不起。
“三皇子的麻疹可能是因为传染或者吹风着凉引起,所以会不断的有高热的状况发生,还可能有昏睡的状况发生”
我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劳烦太医开方子吧。”
江太医也不敢怠慢赶紧开了方子“每天老夫都会亲自把药方煎好送过来,然后给小皇子把脉,皇后娘娘不必忧心,三皇子精心的调养之后应该没有大碍的。”
我勉强扯出点笑容“有劳江太医了。”
老人话不多,提着药箱子准备出去了
“江太医请留步。”
他转过身看我问“皇后娘娘还有何事?”
“听闻您的公子现在也在太医院里学习,而且还是通过正规考取进来的,为人的品德和医术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既然这样,您就带着他一起看诊好了,也让他多学学,多见识见识,早些成为我们太医院里的得力助手吧。”
江太医一怔,连忙推托“犬子不才,能入了太医院已是蒙皇恩照顾了,不敢越举。”
“有其父必有其子,您就不要推辞了,本宫也是不愿人才蹉跎了年华,希望能物尽其用吧。”
江太医连忙跪下身来“谢皇后娘娘恩典,老臣及犬子一定不负皇后所望。”
我点点头。
“公主,要不要通知皇上过来瞧瞧……”菊姑见孩子一直昏睡,担心地问我
我把帕子拧干,放在孩子的额头上给他驱热“不必了,小孩子生病实数正常,不必大惊小怪的。”
“公主,都是小的错,你责备小的吧……”李德胜跪在地当中,哭丧个脸,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似的
我挪眼望过去“你这又是怎么了,那话从何说起。”
“昨天要不是小的带小皇子出去玩,也不会受风淋雨,小皇子就不会病那么严重,都是小的的错,请公主责罚小的。”
我是知道的,江太医也跟我交待过,烨儿得的是重症的麻疹,这是麻疹中比较严重且棘手的一种,如若在现代可以接受科学的治疗,大部分还是可以痊愈的,只有一小部分孩童最终会死亡。可若是在古代这种病就成了死亡率非常高的病症了,这些常识他们都懂得,我也是稍有了解
“为何要怪罪你?怪你刮风还是怪你下雨了?既然都不是你的问题,我何须要责罚你?”
“可小的若是不把小皇子带出去,也不会。”
“难道烨儿还能一辈子不出门吗?这是与你无关,不必多想,吃几副要下去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我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没有底的,毕竟这是古代,古代的条件,我再清楚不过。
“皇后娘娘,要煎好了……”过了不多久,江太医把药煎好端了过来
“如意,去拿些冰糖过来……”我用手轻轻推了推正在昏睡的烨儿“烨儿乖,起来吃药了。”
他不睁眼,眉毛紧蹙,似乎有了准备哭闹的迹象
我赶紧把他抱起来放在胸前拍拍“乖。”
哄了好一会他才安定下来,药也一直温在炉子上,再不吃药效就要消了。
“来,把药吃下去就舒服了,烨儿要乖……”我用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去,他尝到苦涩,说什么也不肯喝第二口,睁着一对朦胧欲睡的小小桃花眼盯着我看
我无奈,开始胡编乱造的哄骗孩子
“烨儿,你在不喝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母后了,母后会被你父皇送走,送到很远的地方,你再也看不见母后了。”
烨儿的眉心蹙的更紧,吐出两字“不会。”
这小东西还真不好骗“会的,不信你父皇来的时候你问看看。”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有了片刻犹豫,小脸纠结,张口道“苦。”
“如意给你拿来冰糖了,只要乖乖喝下去,母后就给你一颗放在嘴里含着,可甜了,谁都没有,就给你一颗,好不好?”
孩子对于糖果的喜爱似乎是天生的,听见有糖吃自然是高兴的,不过烨儿很狡猾,貌似很怀疑我说话的真实度。小脑袋冲我摇了摇
我深叹一口气“那你是想让你父皇把母后送到山里喂狼吃了?”
“不要。”
我点头“不要的话赶紧喝药。”
“也不要。”
我的耐心快要用完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好哄。
正在这个时候燕文寒秋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推了门就疾步迈了进来,边走边问“烨儿生病了?何时的事?”
燕文寒秋一身亮黄色的龙袍在身,似乎刚从朝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换下,下巴上也是一圈的青色胡茬,神色有些疲惫
“江太医看过来,说是得了麻疹……”我淡淡的答
“昨天怎么没有人过来御清殿通报朕此事?”燕文寒秋蹙眉,怀中孩子的眉眼神色完全与他如出一辙
“没有多大的事情,所以没有打扰您休息……”我随口道
“孩子生病了怎么会是小事?快让朕看看烨儿……”说这把孩子从我手中接了过去,语气缓和不少“烨儿怎么生病了?”
我见势赶紧接口“烨儿,你看你父皇生气了吧,你再不吃药,母后就会给你父皇送到山里喂狼。”
闻言,燕文寒秋的脸色一滞,扭过脸看我,那神色很别扭,似乎在质疑我的哄骗孩子方式怎么那么没有技术含量
我脸色不变,赶紧朝他使眼色“是吧,是要送去喂狼吧。”
燕文寒秋顿了顿,非常不自然的应和道“对,送去喂狼。”
果然,烨儿眨了眨眼睛,有些担忧“我要母后……”伸过手来让我抱。我接过孩子“那快点把药喝了。”
尽管再不愿意吃下去,可为了不让我被他父亲送去喂狼,烨儿还是把半碗的药全部喝了下去,那张小脸纠结的比包子还要包子。
我赶紧塞给他一颗冰糖,他含在嘴里,朝我笑了笑
我如释重负,小孩子可真不好骗阿。
待孩子睡过去之后,我坐在榻上和燕文寒秋喝茶休息,大半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我有点昏昏沉沉
燕文寒秋似乎昨晚也没有休息好,脸色有些暗
“没睡好?”我问
他点头“最近一批入大考的题目才刚出完,还有一些折子还没看完,此外,盘泞江的水利那方面也出了点问题。”
我蹙眉“上次的那个人的建议不是很完善的吗?图纸也看过了,属实很不错。如何现下又出了问题了?”
燕文寒秋叹气“费用的问题很棘手。
那水利上下改造的地方颇多,围建,清淤,修栈口,还有设卡,分流灌溉等一系列的工程没有千万两黄金绝对弄不下来的,可现在国库里有的金子又不能全部都投入在这一方面,上次你提起的那个纳流民为兵,军饷减半的法子的确剩下了不少费用,可如果这次全部投进水利一方面,怕是将来再有事就要捉襟见肘了。”
费用方面我并不担忧,因为我早有一个策略在心,只是问题一直没有被凸现出来,我就一直放在心里没有提出来
征战本就是非常耗费人力物力的,而同时又要兴修这么大型的水利,国库里的金银显然是不够用的,我思来想去想到一个还算可行的办法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担心这么多,你身边的大臣和谋士就没提出什么好意见?”我淡色问他
“无外乎都是一些增加赋税的办法,可如果这么去办,岂不是换汤不换药了?”燕文寒秋蹙眉,为此事深为苦恼
我点点头“既然你推行的休养生息政策是为了安民,抚民,那么增加赋税这一点还是不要做得好,流民才被安抚没几天,现下又对西乌征战,民心不够安稳,这么做太冒险了,会让百姓觉得新政只是昙花一现的一场骗局,这样一来,之前做的努力都是前功尽弃,还白白丢了诚信。”
他点头,抬脸问我“你说的条条是道,可是心里有了什么好的建议?”
我轻松笑笑“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算什么建议,懂的不多,看的不广,充其量不过是一点唠叨罢了。”
见我这么说燕文寒秋连忙道“你说说看,平日里心思缜密不输那些智谋之士,想必这次也早有算计了吧。”
我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想了想道“浅见,无非一些妇人浅见而已,皇上听完就当耳边风都忘了才是。”
他直直盯着我看“皇后请讲……我洗耳恭听。”
我定了定神,悠悠然的开口道“皇上觉得文魏此去西乌这一仗,胜数多少?”
燕文寒秋斩钉截铁的回我“全数。”
我点头“在我看来,西乌根本就不是北邑的对手,此去征战无非是收复一个新的政权,既然是想把西乌的版图纳入我北邑之地,想必皇上一定思考好了征服之后的种种安排了吧?”
不等他回答我的问题,我径自说了下去“不用你多说,我也猜想得到,从古自今国家之间的征战到最后的收场都无非是杀光皇族,把持政权,然后分派自己国家的王爷或者将军带军队去驻守。”
我轻摇了头“可我认为还有一种比这个方式更好的政治措施,既不用劳民伤财太多,也无需闹得民怨载车,还可以有利可图,你说如何呢?”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如果说,没有人愿意做亡国之奴,那西乌的子民也是同样是如此,你侵入他们国家,征战了子民和土地,改变了传袭多年的制度和政策,还杀了他们的王族,这种状况下能激发出来的只有西乌人民的憎恨和无休无止的反抗
如果这个是矛盾的最主要根源的话,回头想想,这又和北邑一直以来的封地为王的那些叛乱有何差别?倘若在我们最为动荡的时期这么闹下去,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严重一点说,他日这种局势难免和南梁的威胁让我们处于腹背受敌的一个窘境当中。”
燕文寒秋蹙眉不语,似乎仔细的分析我话中的意思
“如果能够即收复了西乌,又不能激起极大的民愤,还能让他们进贡以增加我们的财政收入,你觉得这个法子比起你之前的那个如何?”
他思量了下“话是这么说没错,也觉得理论上是有道理也行得通的,只是似乎有些太冒险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话说,征战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冒险的,所以才有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么齐全的配合之说,而在如何攻占西乌这个问题上我没有办法参与,这些都是带兵的将军的职责
我所说的是征战之后的一种管理制度或者一种治理的方针政策,特别是适合于现在北邑的这个多事之秋的关头之上。我们为的不就是想要减少阻力增加辅助去推动更大的进步吗?这么说来,你觉得我的意思是什么呢?”
“你是说以国治国 ?”燕文寒秋脱口而出
我轻笑“以国治国又有何不可?”
“自古,似乎都是征讨别国,然后纳为己有,这是最重要的目的,但与此同时大家也都清楚这个过程中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收复是一个大问题,紧接着的安抚和恢复又是个更大的问题
我们总不能放下辛苦征战来的收获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吧。可战后重创过的一个国家有多难恢复,想必皇上比谁都清楚,而西乌素西部的其他边远民族,文化和制度等方面的差异与北邑简直天差地别,试问还能有谁比他们自己更了解那个民族,更能治理好那个民族呢?
我认为,如果想达到一个目的,那么最睿智的办法就是以最小的牺牲来取得到最大的利益,如果是两败俱伤,那就是虽胜尤败,这场战斗之中,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何况,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两败俱伤,你说对吗?”
燕文寒秋点点头,似乎还是有些犹疑“可西乌人并不可靠,以国治国的办法会不会引起日后他们反过来咬我们一口。”
“皇上记得我曾经跟太傅刘恒毅提过的分封制度吧,您何不把西乌也当成一个藩地来对待呢?区别在于何?不过是区域大了一些,地方偏了一些罢了
再说了,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来看,想一步到位的解决问题很困难,毕竟南面还有一个强大的南梁,我们不得不防,这足以影响到我们对待处理西乌问题的决定
且太过周折难免会有被钻空子的漏洞在,这是要害,切莫被人逮到。既然现下能花小气力就解决西乌问题那不是再好不过了?
而夺权也好,争地也罢,且莫妄想要一口吃个胖子,或者要不合时宜的开天辟地重新改造它,这样做的结果除了以小失大,还会陷自己于进退两难,而会演变成一场螳螂捕蝉云雀在后的戏码。
治理国家的政策嘛,无非我多说,不过是一些循序渐进的改变,不动声色的推翻和潜移默化的影响罢了
有投降的官吏自然是要用,不过这样的人要小心得用巧妙的用,既发挥它的作用,有限制他的权利,保证集权握在皇帝自己的手里
无论如何,自己的人是不会缺少的,你大可派去顶头的官,可以分管下面的将,最好是人数一半一半混掺,即公平也安全。”
燕文寒秋眉头深蹙,似明朗又似有些许疑问“民心难以把握啊,这个最是个关键问题。”
我挪眼看过他,又收了回来,把玩 手中的琉璃杯子
“退一步说,如果我不是皇后,我只是一介农妇,在我看来,刨出民族气节不说,我自然是觉得谁给百姓带来的实惠和优待最多,谁管辖的政策最为宽松,谁的生活条件最好这才是百姓最关心的问题。
可如果民族的独立性被破坏已成定局无法挽回,那么只有让他们放弃抵抗,自己过着越来越好的生活,他们才能慢慢的接受新的政权
其实这是有局限性的,站在他们的角度上看待一个朝代或者政权是先进还是落后,绝对不是以当时实际的准确性为标准的,因为里面参杂了太多的各人情绪和心结,民族的凝聚力不可小视
所以,我们更要投其所好,在我们能允许的条件下给他们安居乐业所需要的东西,只要西乌的政权已经在我们的手掌之中了,总有一天,它不再是西乌郡,也不会是西乌县,而只是北邑的一块普普通通的国土而已,没有任何特别……这需要时间,需要机遇,需要过渡,切莫心急。
我们必先稳住自己方能制住我们手下的残兵败将,而这也是一种战略战术……不是嘛?”
燕文寒秋的眉目果然愈发的开朗,一双桃花眼分外妖娆溢彩“红颜易得,但知己难求,在我看来,你一人,足顶后宫佳丽三千,胜出朝中男儿无数,竟是有这般远见和智慧,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无谓的摇摇头“我只是提出理论,很多事情并非只有理论就能完成,要有更多周密精确的实践才能把理论应用的好
况且,我不觉得需要那些赞美,毕竟这不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嘛……又有谁说,皇后不能为皇上分担忧心之事呢?天下大事,匹夫有责,我既是皇后,怎能连匹夫都不如?
何况现下我们现在正需要大量的经费投入,能不耗失自己的实力太多,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实为再好不过了,我思来想去觉得此法可行,才跟皇上唠叨一番,还请皇上稍微思考一下我的浅见。”
燕文寒秋牵起我的手,扯我入怀,感叹道“我与你的爱,已经远远超出男人对女人的爱,已不是男女之爱所能含纳的,还有信任,依靠,和尊敬……你值得我这么看待你。”
我缓缓闭上眼睛,侧耳听到燕文寒秋胸膛之中那浑厚的心跳声,男女之爱夫妻之情我早已可以放下了,你的信任,依靠,还有尊敬才是我最想要得到的。
半晌,头顶又传来他幽幽的话语“箐箐,我答应你,他日乐子瑛如若落入我手,我定会手下留情,这是我的承诺,说到,一定做到。”
我这才感到心中一块巨大的悬石终于沉落湖底,不带半分的虚幻,是实实在在的落了下去
我很想说:谢谢你,可我始终没有说出口,今时今日,我做的一切早已经超出了燕文寒秋心中子瑛的一条性命
子瑛,终于,我也能靠自己的微薄之力挽救你的一条生命,我没有亏欠任何人的人情,我们之间的这场牺牲与偿还的悲剧也许是你我生命之中仅有的一点纯粹关联,我如此安心,许久都不曾如此安心了。
我似乎是帮了燕文寒秋抑或说是帮助北邑了一个大忙,燕文寒秋同丞相和太傅以及各部的尚书商量了许久终于算是定下了初步的方针政策,可我现在无心关注这个,我担心烨儿的病,药服了几天了,仍旧没有好转
那药汤是一日三次服用的,黑漆漆的一碗看这就觉可怕。烨儿大概也是觉得身体不舒服,睡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
我日以继夜的陪伴左右,寸步不离,每每看着他受病痛得样子就心疼不已
烨儿年纪还小,总是耐不住痒,一痒就伸手去抓,可偏偏疹子是不能抓得,手一抓就会掀起一片,更是痒的不得了
“江太医,你看烨儿的疹子这么痒能不能制一些止痒的药膏涂抹上去?”
江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回禀皇后娘娘,这疹子挠不得抓不得,如果涂一些外敷的药膏恐怕会引起感染,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我叹气“事到如今,太医不妨告诉本宫,小皇子痊愈的希望到底有几层?会不会出意外?”
江太医见我这么问吓得不轻“皇后娘娘可不要这么说,小皇子的病虽严重,却也不到性命之危。”
自我缓和一下时久绷紧的那根弦才稍微放松,我疲惫道“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就更好,本宫作为他的母亲,自然希望能得到最准确的诊断,如果太医有什么话都不必隐藏,请如实交待本宫。”
江太医赶紧应是。
燕文寒秋也每天都过来看烨儿,只要不忙朝政,都会夜宿青园。
此时我们的心情不过都是跟天下无数的普通父母亲一样,看着孩子生病,心如刀割。
吾心难懂
烨儿的病不见好,所有人都担心的不得了,可毕竟烨儿还是很乖巧的,每次都听话的把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喝下去,然后靠着我的身子安静的睡去
因为不能见风,前来探望他的人也被燕文寒秋一一挡了回去,我终日在房间里陪着他,他清醒的时候给他翻看一些图册,教他说话以及认识各种东西。
讲着讲着就会觉得怀里的小脑袋慢慢的滑向一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睡过去了,我轻轻的伸手抚住他侧过去的头,心中酸涩泛滥不堪着,不觉得已经眼眶发紧
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一丝一毫的差池都扯得自己疼痛不已。
他还那么小,我怎么能忍心看他受这么多罪,宁愿自己代替他承担这么多。
有时候燕文寒秋来了也只是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烨儿,很沉默,很忧郁的眼神,可父亲的心情又怎么能比得上母亲的心情呢。
从生病之后烨儿再没离开过我的房间,即便是燕文寒秋睡在这儿他也依旧躺在我们两个中间,我们都希望随时随地睁眼的时候都能第一眼看见他
有时候我会无故的半夜醒来,然后不动声色的伸手摸他的身体,感觉到呼吸和体温方还依旧存在才敢放下心来,不过我从不把这种心中芒刺般的担忧倾吐给任何人,也尽量不被他人看出我的害怕和无助
可当我跟烨儿对视的时候他盯着我看,似乎我的心思他都能看懂,他会对着我笑,疲倦而勉强的微笑,像是一种安慰,我霎时觉得所有的坚强和忍耐都会崩塌,眼圈翻红,就是迟迟不肯落下泪来,憋得心脏难受。想必母子连心,说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境界吧。
就这样,烨儿人生里的第一个生日就在这种郁闷而沉重的气氛下度过的,没有别人,只有我,烨儿,还有燕文寒秋,我们一家三口坐在桌子前,我抱着他,喂他吃东西,他吃得极少,偶尔吞咽也很困难
我不厌其烦,一次次把半流质的食物送入他口中,再一次次给他擦拭嘴角流出来的东西。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我真想原地抱头痛哭一顿
世间哪有母亲能眼看见自己的孩子如此遭罪呢?
勉强吃了点东西,我哄他睡觉,回到桌前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燕文寒秋眼色隐讳,复杂到我辨认不清楚内容为何
烨儿的病已近最严重了,最近还并发了肺炎的状况,太医也说情况并不太乐观,我知道他是没有敢说的直白,而孩子本身的状况我再清楚不过。
我彻夜难眠,不觉得饿不觉得困,也不觉得累,菊姑生怕我的身子给拖垮了,总是变着法的给我做东西吃,每次我都是强压着吃下去一点。我现在还不能倒下,我还有我的儿子,我不能就这么倒了。
我对着燕文寒秋举起酒杯“今天是烨儿的生日,希望他以后能健康,快乐……好好的……”我几近哽咽,拼命的压抑自己的情绪,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文寒秋悲戚的看着我,半晌,开口道“想哭就哭出来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我直直的看着他,僵直了身子站了好久,眼泪蓄在眼眶中,始终没有掉下来“好好的……活下去。我要他长命百岁……我一定要看着他要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我含着眼泪,仰头把酒杯中的酒喝尽,半是苦涩难耐,半是疼痛不堪,酒精的灼热感顺着食道缓缓而下,一路通向我脆弱的胃,可明明已经喝了下去却似乎那种刺灼感好像没有止境般的一直向深处延伸着递进着,直冲我的心脏。
我曾经说过,子瑛是我额头那个不会痛却永恒留存的伤疤,燕文寒秋是我身体里最婉转而不间断的胃疼,而烨儿对于我来说便是一根粗糙的钢针戳穿了最柔软心脏的那种致命伤,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我的心钝浊的疼痛不堪,甚至是再无法呼吸下去了一般
燕文寒秋眼圈泛红,他向我走过来,拥我入怀,语气隐忍“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一点。”
我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喉头哽咽的疼痛着,发际的疼也跟着尖锐起来。可此时我却非常坚定地告诉他“我不哭,我发过誓,只要烨儿还活着一天,我绝不掉一颗眼泪,直到他好起来或者……离开我。”
这是绝望吗?也许吧,可我却认为人的绝望是无声无息的,悄然翻覆的,心不断的发冷发沉,坠入无边的黑洞之中,哪怕眼前是波浪滔天的大海也一如远望着浩瀚无垠的沙漠那般,早已经不知道映入眼目之中的东西到底为何,满眼的心心所念,再融不进任何东西……我们抱在一起许久,谁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事到如今,再多说什么都无异,我们用沉默代替对彼此的安慰。
月色如霜,淡薄的撒在地上一片薄薄的光辉,冷清,薄凉,我睁眼的时候屋子里没有灯光,只有微弱的月色下一抹孤独的背影,连外边的衣服都没有披,直直的端坐在榻上,望着案上沉思。
光从外面铺进来,把燕文寒秋的脸映得一半光明一半阴暗,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如此的面目,不再强势,不再算计,不再俊美,他深蹙眉头,仿佛那是千年万年化不开的积冰陈雪,无人能触碰得的冰冷。再强势的人也是人,就算他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终还是有欲而不得之事的,而他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父亲面对自己子女病入膏肓的束手无策时的心情我完全能想象得到
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黑暗中伸手把身边沉睡中的烨儿揽到自己怀里抱紧,轻轻的在他头上落下一个吻,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如同我这般深爱着他……这一整夜我们都彻夜无眠,燕文寒秋枯坐到天明,我睁眼熬到天明,天微亮之后燕文寒秋没惊动我,早早出去上朝去了。他一走,我立即起了身,摸摸孩子的额头,似乎烧退了许多,我赶紧让菊姑去煮粥“记得,肉末要细,粥要熬得稠一点,少放些盐……”我自己洗漱一番,也给烨儿搽脸搽手,再换套干净的衣服。近来烨儿的精神很沉迷,也许是因为病重了许多所以体力不支,抱他的时候明显感觉得到体重下降不少,我心疼至极
他喜欢躺在我怀里玩我的发稍,或者盯着我的眼睛看,这个时候我总会把我最乐观坚韧的一面展现给他看,从不提及他的病,会给他讲很多有趣的故事,答应他以后要带他去好玩的地方。我是个现代人,我懂得生命的来去好比湖面掠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事到如今我没有任何办法留住他,于是我把自己的承诺当成最后的一点浮在空中的期望,我希望我的承诺能够留住他,尽管这一切看起来微不足道且有些幼稚……今天烨儿似乎出息了不少,肉粥喝了小半碗,喝过药之后睡的也很安稳。我忙活一阵子之后就窝在榻上小憩,一夜未眠的我并不觉得困,而是觉得有些倦怠,强迫自己倚过去也只是合上眼却睡不着觉。“公主……”我睁眼,看见李德胜俯身站在我周围,面色有些为难。我未睁眼,随口问“怎么了?你直说……”“早上看院子的小太监在河里见到了一样东西,可小的不敢拿过来给您看……小的……”我蹙眉“直说吧……”李德胜顿了顿,低声答道“那小太监在河里检到的是一个巫蛊布偶,上面是我们三皇子的生辰八字……”我只觉得呼吸瞬间的停滞了几个节拍,握紧了拳头,感到指甲刺入手掌中的尖锐疼痛,我缓缓睁眼。“把都统聂凡给我招来……”李德胜一刻不敢耽误,应是,赶紧转身出了门去。我曾说过,我从来就不是个凌厉之人,大部分时间里只要能过得去眼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背后的人还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闹得不肯消停,我也无需再客气下去了。
而这种忍无可忍也并非是他们做个巫蛊去诅咒烨儿,单单一个写了生辰的布娃娃能奈何我儿如何,我不过是想让这帮子没深浅的人都都得点教训才好,让她知道人的忍耐也是有个限度的,过了头,那就是自找苦吃。
不一会的工夫李德胜就把人领来了,我担心说话声会惊起烨儿,留下菊姑照看孩子,我则去花厅见来人。我到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聂凡与我自然是熟悉的,上次李德胜的事情多亏了他的帮忙。
“聂督管,今天河里面的捞出个小人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吧……”聂凡点了点头“下官已有耳闻……”“正好,巫蛊之乱始终是这红墙碧瓦之中的一个禁忌,扰得大家谁都不得消停。本宫本来也曾经当面警告过一些人,甚至宽大处理了一些糊涂的后宫妃嫔,可现下看来成效似乎不够显着,时至今日那些麻烦又死灰复燃了,看来是本宫之前的仁慈埋下了祸根
这次,本宫决心已下,特派你去查办此事,一定要严查,把后面这个搅和不安的人给本宫揪出来,倒要看看她到底是谁,有多大的本事能耐……”聂凡闻言略有顾忌,我知道他的心思“你放心,有一些特殊的身份,大可不比你出头露面,直接交由本宫去就好……”聂凡这才安下心来“臣遵旨……”“对了,此时非同小可,你先去禀报皇上吧……”要闹?既然你们要闹,那就索性闹得大点罢了,我正好希望如此呢……燕文寒秋曾借着巫蛊上位推翻前朝的太子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可他本人对于巫蛊的憎恨之情远比他对借用巫蛊的感谢之情要深得多……试问有古人不迷信吗?没有……有不怕巫蛊的古人吗?那更是没有,自然燕文寒秋也不会例外……听闻河里惊现巫蛊小布偶的事情,燕文寒秋连奏折都不批了,急忙忙的从御清殿赶了过来。
小小人偶是用朱红色布料做的,就跟当初和妃给烨儿做的小袍子是同一种布料,如果不是还想着陷害和妃的话,那矛头根本就直指着我的。可和妃既不受宠,西乌也无法再成为她的后盾了,再陷害她显然理由不够充分,我盯着地上的人偶和它上面写着的那个令我怵目惊心的生辰八字,心里暗暗发狠,这个人我就是要掘地三尺翻了这皇宫也定要给她找出来,到时候,我们之间的恩怨咱们一笔笔算个清楚……“这巫蛊之乱的风波还未平息?上次是朔儿,这次是烨儿,不逮出这个幕后的恶毒人来,真是不足以泄朕的心头之恨……”看得出来,燕文寒秋是当真非常痛恨巫蛊这个东西,也许是因为之前自己也用过此类不上台面的把戏的缘故吧,像是个被忌讳的短处,不愿时常被耳提面命的拿出来过场。“皇上膝下也就这么三个小皇子,都是年纪幼小,若是这宫里有如此险恶用心之人,那可真是不得了……”我轻语,抱着烨儿哄……“看我把她揪出来之后怎么收拾她……”燕文寒秋话音刚落,周全掀了帘子进来“皇上,外面文贵妃派人来求见……”“不见……”燕文寒秋一句回绝。周全为难“文贵妃的下人说大皇子也病了,请皇上赶紧过去看看……”我心知肚明其中猫腻,无所谓的挪眼过去“皇上去吧,恰好这关口上大皇子也病了,终究都是儿子,你若不去,面子上说不过去,日后还落了个话头,犯不着……”燕文寒秋并不为所动,站在原地思量,烦躁的很。
“去吧,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我们娘俩儿等你一起回来吃晚膳,你快去快回……”见我这么说,燕文寒秋想了想,吩咐周全“告诉她朕一会就过去看……”我收回眼,继续哄着孩子睡觉,其实我并不在意这般,烨儿生病,燕文寒秋在我的青园实在是留的太多次数了,文贵妃在这个关头上用燕文卓当尚方宝剑想留燕文寒秋,可偏偏燕文寒秋烦什么她来什么,那我就成全她,等到燕文寒秋看见根本没什么病的燕文卓时,她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吧……果不出所料,还没到晚膳时间,燕文寒秋气冲冲的回来了,烨儿当时正坐在床上听我给他讲故事,见父亲来了,破天荒地吐字清楚地叫了声“父皇……”燕文寒秋满脸的气愤极快的一洗而光,过来伸手抱他。我轻轻把书册合上,淡问“如何?大皇子的病严重吗?”
“这个不肯安分的文贵妃,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明明卓儿没什么病,不过是想见我了却说孩子病了,怎么会有如此的母亲……”我轻轻一笑,不再说话。俗话说,以退为进,进两步,还有一句话说,你做得更好,等与别人做得更坏,果真如此,皇上身边的女人多了,总是有比较的,文贵妃身后的文家本就让燕文寒秋痛恨不已,她还认不清楚情势闹个没完,我越是做的大度,反倒显得她的胡搅蛮缠,更何况,企图用孩子拴住男人心的女人是这世上最愚蠢不过的……晚膳的时候,依旧是我们三个人气氛和洽的在一起吃,烨儿的情况似乎有些好转,醒来的时间更多一些,精神头也不错。我看着高兴,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让他不会感到寂寞。烨儿很聪明,我教过的东西说上几遍他就能记住,他对翻看书册图画乐此不疲,可我担心他刚有好转的身子会疲惫,所以只给他看一小会,然后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燕文寒秋更是高兴烨儿的病情能有所好转,江太医的看诊情况他每天都过问,现下忙的时候把折子带到青园里批,只留一盏微弱的油灯,生怕碍着孩子的休息……我则从孩子的饮食上下手,因为我不懂医术和药性,但我懂得营养,孩子正生病,加强营养是非常必需的。所以我什么都会安排,豆制的,蔬菜,瓜果,肉,蛋,鱼……争取让孩子什么营养都不缺。不知道是烨儿的福气大还是上天被我执着坚韧的心所感动,半个月过去了烨儿的病情也有了很大的起色,身上的疹子也基本上都消得差不多了,听到江太医确定的诊断之后我的心才彻底的放下
原来,这个世界上母亲对于子女的那种爱是如此的深刻,可能有些时候深到什么程度连你自己也不曾清楚,或许到了危急时刻或者时过境迁之后你才能自己发觉出来,然后会非常感叹当时的自己,竟能做到如此。
我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等聂反那面的消息,就算还没有逮到人,我心里也有了几分把握,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对象竟然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如何是她?
有始有终
聂凡来的时候我正在喝茶休息,他进了门赶紧把事情的原委跟我汇报,琉璃杯被我架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去,我冷色开口问“事情都属实,没有误查或者错判?”
聂凡恭敬而严肃的答我“回皇后娘娘,全部经过仔细的排查和调查,人证、物证一样不少,况且,珍嫔自己也全部都承认了。”
我回过神,缓缓把杯子放在案几上“本宫清楚了,有劳都统了,待本宫仔细想一想然后再定夺一二。”
聂凡出去了,我坐在位置上心情沉郁,半句话也不想说。
这一步她终究还是走了,看来于她而言完全是再无半点当年的情分和顾忌了,我轻叹一口气,既然已经物是人非,那似乎我再念太多也只是多余了……而如果是她执意要这么做,那我便不必手下留情了。
晚膳的时候燕文寒秋早早过来了,见他脸色并不轻松,我倒茶给他“皇上有心事?”
“做巫蛊的人已经查到了,你可知道?”
我点头“都统聂凡中午的时候已经来过这里了,我问过的,正想着怎么办呢。”
燕文寒秋有些不耐“箐箐,当初不是看在你保她的分上,那次欺君之罪我早已把珍珠处于死罪,要不是当初我也有疏忽,定也不会留她到现在还封了嫔给她,可是到如今她似乎并不念你所谓的旧情,事情是一桩桩的往外翻,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弄的。”
我撩眼看他,若无其事的笑笑
若说皇宫里有什么是皇帝不知道的?有吗?只要他想知道就没有什么是他不可能知道的,燕文寒秋对于身边的这些事情自然是了若直掌,因为他想知道所以他才会注意
我不说,一来是我觉得没有必要说,二来,就算我不说,也能达到我要的结果。我说还是不说为的都是让燕文寒秋知晓那些事非,可如果是我说的,远远没有他自己了解来得更具有信服力,燕文寒秋是个了不起的君王,女人的那些小把戏在他眼里是没办法得逞的,我选择沉默,就是一种最好的刺激他的方式。
“你这么个聪明剔透的人难道还看不出珍珠现在到底成了什么样子了吗?一再的纵容她并不是保护她,你这是在让她有恃无恐,是在埋下更大的祸根”
燕文寒秋怒火未平,负手而立,傲气天成“无论如何,现下已经扯到了烨儿的身上了,我决不能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过去了,这个女人不罚,真是无法无天了……你也别跟她费什么心思了,既然她不领情何苦给她操那么多的心。”
我顿了顿“明天我亲自去看看,总要有些话说说清楚,不然,以我跟珍珠之前的关系以后会变得很麻烦。”
燕文寒秋深叹一口气“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告诉她,时至今日又何必当初,阳关大道你不走,夜路有鬼你偏行,这就是最终的下场。”
“罢了罢了,你也别气了,这事情我会处理的,你放心吧……”燕文寒秋看了看我点点头“自己注意身子,多照顾周烨儿。”
我笑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运动运动总是好的,等烨儿的病好一点了我还准备让他多出去锻炼锻炼呢,小孩子不能太娇贵了。”
燕文寒秋悠然的喝着茶“有子承膝下,有你相伴身旁果是一件再美不过的事情了,精打细算起来,也就这么个闲暇的时间才能让我放松放松……甚是难得啊”
我挑眉“如何?有操心的事?”
“西乌那边已经差不多算是攻下来了,不过那个客突之地却是一直固若金汤,文魏的兵失利几次了,总是让那西乌的头领给破了,客突过不去,这仗就算没打完。
而如果客突不得,西乌就还有保存实力,可得耗住了。”
“朝臣们的说辞都是支持一路打下去吧……”我问
燕文寒秋点点头“基本上是全数以上的人支持打下去,唯独一个人反对。”
“以我之见也不赞成硬攻。”
见我这么说,燕文寒秋挪眼过来“此话怎讲?”
我走到靠在他身边的地方坐了下来“如果说我们已经打定以国治国的方案的话,这么硬攻实在是有悖我们之前的初衷,试问无论如何西乌都是一个国家,虽不及南梁北邑的强大却也能安保自己无事的存在了这么多年,可见,本事自然是有一些的
攻打西乌真的就会这么简单吗?未必……而如果要是场你死我活的争夺的话,恐怕我们也占不到多大的便宜,更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大伤元气了。”
“这个问题我也一直思考过,可问题在于既然都已经打到这里了,如果就此罢休岂不成了笑话?”燕文寒秋迟疑的问
“没说不打,但要打的值得,如果不用这么大牺牲也能达到目的岂不更好?”
“你的意思是。”
“围营。”
燕文寒秋听到我的法子一顿,然后是淡然的笑了笑 “倒是也有人跟你一个念头呢。”
我抬头看他“围住他们的总营,彻底的隔断营与边的联系,更重的是断了供给,没了边防的供给,你还怕他们不投降?”
“这样岂不是很慢?我们也拖不起。”
“慢又如何?量他们也挨不过两个月,营中的粮食不可能撑那么久,投降是迟早的事。我们一路围营,另一路守边,这两个地方是谁也跑不掉的,别看客突固若金汤难以攻克,可仔细想想他也是只守不攻啊,这就足以说明里面有猫腻藏着了
既然这样,我们何必劳师动众的攻他,逼他自己出来不更好?话又说回来,就算是守了两个月也总比损失惨重要好得多,毕竟两个月既不能让死去的士兵复生也不能让三岁的娃娃长成大当兵,你说等着两个月划不划得来?”
燕文寒秋还是有些犹疑,似乎在下什么决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在。”
我一怔“什么问题?”
“南梁那边来了秘函,乐扬病逝了……”燕文寒秋似乎非常小心的跟我说起着这件事,生怕我给刺激到了。
我先是神经一滞,后顿了半许,直直盯着他的脸,最终只问出两个字“死了?”
燕文寒秋点了点头“已经去了差不多两天了,南梁那边还没有发丧出来,但有探子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了,恐怕现在南梁国正处于内乱之中吧,不然为何迟迟不肯发丧,也不见新皇帝登基,这里面不太平。”
我终于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想先不攻西乌直攻南梁?”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不可以,这太冒险了。”
燕文寒秋有些尴尬的笑笑“现下攻南梁还太过冒险,我不打算这么早下手,你且先别急。”
我半颗悬起来的心稍有回落,自知自己有些失态忙开口替自己辩解道“乐子纯的为人我很清楚,他可不是额图泽此等人物的所能及的,难保这里面不是个什么阴谋诡计。”
我虽然嘴上说的条条是道,看起来有理有据可我越发的看燕文寒秋的眼光却是丝毫不受我影响清清楚楚洞察一切,笃定,了解,还有一抹深藏许久的无奈之情
半晌,他开口回我“箐箐,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话一定会做到,只要是在我手上,乐子瑛的命就丢不了。”
我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隐藏的心思被人家看个剔透,就连狡辩也是无力至极,尤其眼前那双桃花眼里的灼灼艳光让我更加觉得自己刚才此举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笨拙
“箐箐,你知道我如何看待你与乐子瑛之间的吗?”
见我不说话,燕文寒秋径自自言自语的说了下去“那是你饿的时候给你一颗馒头,你喝的时候给你一杯清水,你冷的时候给你加一件棉衣,那些感情就是这样的,你既不能赖以生存也不是非他不可,甚至也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深刻
那只不过是一种患难真情般的感激之情,依赖之情,那不是爱情,至少在我看来绝对不是。
就是因为我这么认定了你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所以我现在才能比较释然,因为我不需要你对我产生那种感情,我要的是你的爱情。可到底我想的你对不对,你无需多说,你心里自然是最清楚的。”
他直直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着,似乎想把最真实的自己和那个暗藏中的真我统统摊在眼前呈现给我看,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能得到燕文寒秋内心最真实的一面,甚至可以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去得到那一面,如今他这般动容的袒露自己,我反倒有些不知所云
“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清楚自己爱的是谁,那你呢?你能懂得我的心吗?懂得你自己的心吗?如果你不够懂得,或者还不算清楚,不敢肯定,那么今天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这个天下是我要的,与这个天下并齐地为我所爱为我所想的女人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终我燕文寒秋这一生都不会放开你的手,无论生死,你和我这一世都是不会再分开了,这句话你至死都不要忘记了。”
我傻傻的愣在那,我该说些什么?没有人听到这种话却还不动容吧,我只觉得心跳如流水般涓涓,悠长而缓慢
仿佛是早已经知道的事情得到证实那般坦然,抑或像是热水融化冰花一样的无声无息,我感觉到的不是心脏疼痛,不是后悔,也不是疲倦,而是一场无休止的下沉,温暖的下沉,没有边际,没有着落
这是燕文寒秋的表白?我与他三年夫妻,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对我说出这些话,似乎有暖流划过我心头,侵入丝丝纹理,如丝如线的紧紧缠绕着抽紧着
可事到如今我已无任何的激动或者喜悦,爱情对一对复杂而特殊的我们两个来说,是一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心照不宣,我在漫漫的岁月之中懂得了燕文寒秋对我的爱,也懂得了我对他的爱,可世事注定了我们之间的爱不能够纯粹,是掺入了太多的外界因素在里面很难让人孤立的用某种道理或者常理去衡量它,比较它
我们都对彼此有爱,也许爱得深,爱到无法自拔,可却绝对的不会在这种爱中迷失了自己,因为我们都清醒,我们都懂得我们这种人是一种如何的特别
高处不胜寒,的确如此,清楚懂得自己的人站在彼此面前哪怕是已经被掏空了心还是要稳稳的立住,不掀波澜的沉静,依旧如常的清楚地说着,明白的看着,然后狠狠的疼着却默不作声,全当不曾发生。
“寒秋,我懂,我都懂的……”我沉静的说着,他看着我,只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那笑容似乎牵强的很,眼色有些微温,像是渴望得到我的些许呼应哪怕只是一点虚假的安慰也好
看得我的心隐约的刺痛起来。这就是爱一个人吗?如果是,那么就注定了有个人爱的多,有个人爱的少,我也爱他,可似乎,我的爱并没有他的爱那么深刻。
人就是这么矛盾吧,燕文寒秋如此深爱着我,但江山和我之间他依旧取江山而舍我,而对于我来说,他做的选择却并不觉得是无情,换作是我我也会如此,我深彻的了解他,正如我深彻的了解我自己
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所以对于彼此如若对于自己般的熟悉,我们都坚信那是爱,深远的爱,坚信舍和取是必然,是必须,就如同我坚信爱情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一样,我已经正确的看待了,所以我很坦然,无论是留或者被舍。
我无数次被燕文寒秋拥入怀中,无数次的听到他的心跳和呼吸声,可这一次是我唯一一次紧紧抱紧了燕文寒秋的腰身,仿佛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力气,我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口,前所未有的安宁
原来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发生在相遇的那一个瞬间,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有着最纯粹的初衷和过程,也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善始善终,我和燕文寒秋的这一段爱情,曾经盲目过,无谓过,失望过,甚至丑陋过,在婚姻的脉络之中艰难的行进,知道最后豁然开朗,拨云见日,却还依旧保持着清醒和理想,这种爱情也是爱,我们理智而认真的爱着,只为了让爱更美满,让我们自己更美满。
烨儿的病愈之后人精神不少,有时候燕文寒秋过夜的时候也会让他跟我们睡在一起,我的身边躺着一个大的燕文寒秋还有一个缩小版的燕文寒秋,一样的眉目一样的神情,如此安静而恬然的睡着
时候会这么看着 看上许久,心中的幸福感断断续续的泛出来,让心满满的,可我从来不让他发现这些,我时常在没有人的时候回味品尝那些瞬间,就满心都是阳光灿烂。
去了珍珠那里无非是处理巫蛊的事情,事情一发,燕文寒秋就下令软禁了珍珠,其实不必如此,就算他不下令,珍珠也是从不出自己的宫殿,她身子不好,一直处于半修养状态
正在午休,我只能抽出孩子睡觉的时候出来,所以要长话短说,尽快利落
珍珠没什么表情,见我来了,连拜也不拜,卧在榻上盯着我看,冷冷道“终于你还是来了……皇后娘娘请自己找地方坐吧。”
“ 不必了,本宫的话说完就走,无需这般。”
珍珠掀了抹半讽半刺的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来看我?还不如说是来抓我的……我不会跑,悉听尊便吧。”
眼前这个冷清而颓然的女子竟然就是珍珠,这就是时间的力量,温婉而有强大,已经把她变得面目全非,看来此时的她对于我除了怨恨再无其他
“本宫以为,念着旧交情到了如此地步也该来看看的,于情于理该这样,虽然并非合情合理。本宫只在问你一次,那个布偶是不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何须问这么多次……”珍珠斩钉截铁的答我,神色阴郁许多。
我冷眼望过去“说说原因吧……想来你也想我问你这些。”
“哈哈哈哈……”珍珠笑的极其刺耳,敛了笑声色俱厉“皇后这么聪明的人会不知道我为何这般做?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可能是因为过度的激动她的脸涨红,忍不住的咳嗽起来。又是笑的冷冽“我倒是跟着娘娘走了同一条路,连这毛病都是一样的,公主,这都是你身边人的下场?”
我了眼看她“珍珠,你太不了解我了,白白在我身边待了那么多年”看她有些赌气的样子,我径自说下去“你现在把我的母亲拿出来说事,觉得能激到我吗?那你就想错了。”
“是啊,谁能比得上你这个心思玲珑剔透聪明过人还城府隐藏极深的人呢……现在皇帝被你迷的团团转,各宫都不见走动,唯独在你的青园里窝着不肯出来,我当真是比不过你,却也不服你。”
她越说越激动,喘的愈发快起来“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天生就是公主,有人生来就是奴隶,我们吃一样的米喝一样的水,穿一样的衣,到头来却是这么个颠倒乾坤的位置,可娘娘的那一辈子就是最好教训,宠极而衰,就算我看不到那一天,总有一天你也会走我这一条路的。”
我轻轻摇了摇头“珍珠,不管你听了文贵妃什么话,或者是你本就这么看待我,我都不在乎了,既然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自然是有我自己的打算。”
珍珠见我根本不生气,有些意外
“你说的对,宠极而衰,这话我赞成,不过母亲却不是我的前车之鉴,而是 你成了她的重蹈覆辙
你做巫蛊为了什么,你不说我也清楚,你用话激我也完全不必要,我若是连你这点小手段也沉不住气,这个位置我还坐的牢稳嘛,话说回来了,我是绝对不可能如你愿的,你想死在我的手里?落下他人的话柄?你想都别想。
你我之间的姐妹情谊也罢,主仆之缘也罢,都早已灰飞烟灭了。现下我只是来处理你的罪行,至于你我之前的孽缘,完全不需要再提及”
我淡笑了笑“你死罪可免,不过活罪难逃。”
珍珠奋力挺身“为什么 ?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还要留着我。”
“为什么?你说为了什么。珍珠,我是绝不会让你死在我的手里的,你之前做过的那么多错事一件都别想逃脱。
你需要的不是惩罚,你需要的是时间想想清楚,彻彻底底的想清楚你的所作所为……也让下面的人都看着,文贵妃不是你们头顶的大树,想做乱,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
“呵呵,我以前就知道公主不是那么柔顺的性子,冷清淡薄也似乎冷过了头,今天才得以真正的领教,果然是深藏不漏。
三年了,北邑的这三年已经让公主完完全全的变成一个皇后了,举手投足,言谈举止,气质容貌无一不是一个皇上身边最高位的女人的样子了,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这才是。”
“珍珠,到如今说太多都是废话,多说无益,我只能说,你想要的爱拯救不了你的人生,没有人能拯救别人的人生,尤其这个人是一个国家的国君,而不爱就是不爱,不管你用多少手段都是白费,给了你地位却不会给你感情,你能到的也只能就是这么一间冰冷冷的宫殿而已。”
珍珠痴笑,忍不住的咳了咳,然后眼泪就从眼眶里潸然滑落下来,悲伤的没有声音
“我从来就没有后悔我那天的举动,就算皇上并不爱我,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惜也没有给我,我依旧不恨他,如果再给我一次时间重新来过,我还是会那么做,得不到他的爱,能那么深刻的爱着他我也知足。”
话出口,泣不成声,我站在她对面,头际又开始发紧般的疼痛。似乎在后宫就是这么一个怪圈,争夺和爱恨的交织从来都是无休止的循环,从没有出口也不曾被解救。
无数人在里面横冲直撞还是找不到,找不到一个走出这循环的出路。时至今日我还能对她说些什么呢?她完全认定了自己的行为方式,我说了再多也只是浪费,而我对她的旧情和给过她的机会已经太多了,无需再多。
“忌斋里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你屋子里这些丫头们可以带去几个,放心,该有的照顾我一定会给足你,你好好过活吧……”说完我转身想走
燕文寒秋临走时交待我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对于珍珠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从此不愿在被提及,而如今落井下石还是一刀两断也再没有任何意义了,罢了。
“公主……”我身后一生幽幽呼唤,我顿住脚步,没有回过头
“公主,如果,来世,我们在遇见,你还会恨我吗?如果时间可以倒过,你还会带我来北邑吗?”身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哽咽着无法说的清楚。
我深深叹一口气“如果时间倒过,我还会选择带你来北邑,这跟你不曾改变你的选择一样,我也从不曾后悔过。
而如果还有所谓的来世,我宁愿……”我顿了顿“宁愿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见你,断了这份孽缘……珍珠,你,好自为之吧……”我终于没有再回过头,迈步,走出了那间冰冷的房间
外面阳光明媚,六月的天,已经有些闷热了,终于,还是完全的告别了, 我仿佛从一个世界回到另一个世界
原来,皇宫的意义就是,成王败寇,就是适者生存,不适合的人,迟早要被这个精美的牢笼吞没,不管曾经多么美好,曾经多么灿烂,那些都只是属于过去,而这里需要的是属于未来的人。
珍珠番外:何以拂柳笑婀娜
这是我躺在床上的第几天了?我懵懵懂懂的睁开眼,天似乎亮了,阳光刺进我的眼,我瞥见身边的碧玉,然后皱了眉又把眼阖上
唉。
胸口隐隐做疼,喉头有些痒,我尽量抑制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咳了出来
“珍嫔娘娘,起来喝药了……”我被碧玉扶了起来,递过来一碗黑漆漆的药,那味道难闻至极,可偏偏是我闻了快七年的味道。在南梁时我曾每天给娘娘熬这种药,整整八年时间,从我十三岁一直到我二十一岁。
到了如今当年的臻妃娘娘已经不在,而是改成我端着碗喝药。
我比公主大了两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那时候落芳苑的日子很艰苦,娘娘有身子不好,再加上娘娘是被皇上打进冷宫里来了的,所以当时的状况可想而知,那时如意还没有进宫来,整个落芳苑只有娘娘,菊姑,公主,我,还有李德胜
宫里每个月分配下来的银两、布匹、灯油和粮米都是微薄的,微薄到根本不够我们几个人所用,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是狗眼看人低,见我们落势都恨不得踩上一脚,可当年娘娘艳冠六宫倍受皇上宠爱之时又有哪个不是对着我们点头哈腰的?宫里的人情总是刻薄而残酷的,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
那时候我们下人几乎是不敢吃饱的,有时候干完活回去睡觉半夜醒来的时候肚子饿得直疼。菊姑说,娘娘毕竟是娘娘,公主毕竟是公主自然是和我们下人不一样的,她们是主子,有吃的有用的自然要先给主子用
这是我很小时候就知道的道理,人与人从来就是不一样的,就算吃了一样的米喝着一样的水,最终还是有主子奴婢之分的。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过了八年,直到公主十八岁那年,皇上的一纸诏书彻底改变了落芳苑也改了我,改变了公主。
这相处八年的时间我太过了解公主是如何的一个人,她话少,胆小,时常喜欢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躲起来哭泣,跟娘娘也不大亲近,只是总喜欢围着菊姑身边打转
而那道圣旨的出现让我对公主的性子有了新的看法,在场的人都未曾想到,公主对于和亲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大到还不等我们做出反应过来她的头已经撞上了柱子
娘娘当时就昏了过去,是李德胜和我把公主搬到床上去的,因为是公主出了这种状况所以后来惊动了太医,就这样公主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醒过来,再醒来时整个人都变了
她一张嘴竟是问“我是谁?”
大家都是一愣,娘娘坐在她的床边只顾搽眼泪,她不慌不忙的坐起身来开始一一询问,就好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十年的并不是她本人一样,末了她淡淡的瞥了惊诧中的我们一眼,开口道“我头疼,之前的事情记不大清楚了。”
娘娘和菊姑都是见了人能醒过来就好,至于公主到底能记得什么完全不在意,也是这个理,一个冷宫里的公主记不记得以前的事对于谁来说是重要呢?
从公主醒来之后就完全成了另一个人,她似乎非常享受安逸的时光,有事没事喜欢把那张破旧的藤椅搬到院子里然后在阳光最好的时候躺在上面晒太阳,悠哉悠哉。这是以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过她奇怪的举止还不止于此,她醒来的第二天看见菊姑端进来饭碗的时候就蹙了眉,像是思考什么,然后把李德胜叫了过去问话,几天后她把菊姑手里一半的月钱拿去让李德胜去托出宫的小太监捎些种子回来,当初我们都纳罕,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想种地
公主种地,这种稀罕事大概百年也听不见一次,可偏偏我们落芳苑里的公主就是这么个特立独行的公主,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公主种地是稀罕,可冷宫里的公主种地就没那么稀罕了,只要真正在冷宫里待过,就再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说干就干,病愈不多久,她就带着我们把院子里娘娘种的花全都给拔了,为此娘娘气的只掉眼泪,可她不依非要全拔不可,连菊姑出来说话也没成,就这么一院子屋前屋后的花丛全部给清理了,赶上春天的最后一段时间,总算把种子播了进去。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挺佩服她的,一个女子能有这个魄力属实是难得,她眉目清秀淡雅,面容精致,一双眼生的好极,尤其是那眼里的一抹淡色,让你觉得这个人只能远观,却始终不能走进她那般
有时候她埋头苦干,你觉得她坚韧觉得她大气,有时候她睡在椅子上又觉得她安详恬静,还有时候她会凝思,一撩眼一扬眉都是淡薄冷清的气质,我这才觉得人的不同未必取决于她的长相,更多的是取决于她身上的气质
虽然公主相貌偏向娘娘多一些,不过娘娘骨子里的那种柔媚温驯她一点也没有继承,反而像是一潭清澈的潭水一般,让人觉得一阵冰凉凉的
公主和子瑛公子的事情我是在一次无意间发现的,那次我去后院找她的时候看见公主正坐在墙头上似乎在跟谁说这话,那表情我至今难忘,因为从此以后我再未从公主的脸上看到过那种笑容,那是发自肺腑纯粹的笑,那是真心真意不设防的笑,那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才会绽放的笑
那一刻我懂得,原来爱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原来人是会有很多面的。
她说:以后在落芳苑里没有主子奴才之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我一口就有你们一口,我要让我们的生活过得更好……这是我在皇宫里做下人的八年里最窝心的一句话,其实像我们这种粗人,有时候只单单是一句话就能让我们感恩戴德一辈子,我尤其是这样的,发自内心的感激这个女子,我们,她说我们,在她的眼里没有主仆之分,我为我得到的尊重而感到安慰。
或许,我也是世间少有的下人吧,我在知道子瑛公子和公主之间的暧昧感情的时候竟然壮了胆子鼓励他们私奔,显然公主没有想到我的大胆,就连我自己也未曾想象得到
我没读过书,也没有见过大世面在我的心里那次看见公主在墙头的笑颜给我的印象是永生难忘的,她待我们如此的好,如同亲人,我自然也希望她能够得到自己的幸福,虽然世间的人很难接受兄妹之间的感情,但对于我来说,只要她能幸福,爱的那个人是子瑛公子又如何呢?
她穿着一身罗红衣裳被子瑛公子牵着手从我眼前飞奔而过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人的一生非常短暂,如果能得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哪怕是放弃了富足放弃了身份也无所谓,只要能从爱的人身上得到幸福就什么都是值得的
然而最终公主还是没有选择跟子瑛走,她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一个人,甚至有时候她自己一个人要把所有的担子和责任都挑在自己身上,你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到很多情绪,永远是冷清,淡淡的表情,可却给了身边人最值得信任的依靠
她说:我之前说过的话也都是作数的,所以,我不能扔下你们跟子瑛走。
她说:珍珠,这个世上有很多世事是不可为的,不管是不是我想要的,只要它不适合,我就必须得放弃,不要觉得可惜,因为每个人都会面临舍弃,以后你也会遇到,届时你就会懂得。
没想到她的话最终还是应验了,只不过我和她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甚至是丑陋的。
从前我觉得公主是个苦命的人,臻妃的不幸遭遇已连累到她。害她跟着自己的母亲在冷宫里生活了十年之久,不过她也是一个幸运的人,因为冷宫里的公主能得到另一个人生人的爱这难道还不够幸运吗?
我第一次见到皇上是在大婚的第二天早上,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惊艳,原来这世间竟还有这般绝色的男人存在,和公主在一起时,皇上是一朵艳丽的牡丹而公主则是一朵清落的凌兰。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心跳,他抬眼看我,表情似笑非笑,一双眼魅惑至极,我含羞回望,只听见他的声音淡淡的“好好照看皇后,有事情找周全来报。”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抬头看我的那一个瞬间,我终于相信,果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因为,它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的身上。
喜欢皇上是我一生中做出最大胆的一件事,我默默的喜欢他,哪怕是他不经意的一个转眼,一次回眸都让我暗念许多时光
那时他不常来,公主的性子我比较清楚,因为她心里有子瑛公子而和亲又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对于皇上的感情是可想而知的,我虽喜欢皇上可我也同情公主,毕竟珠玉在前,是子瑛公子先遇到了公主的
可慢慢的我发现,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淡薄,薄凉,甚至是丝毫不在乎的对待皇上对她的任何举动,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过着自己的日子,看看书,晒晒太阳,倒也悠然自得
可皇上就不是如此了,从他的模棱两可到后来的气急败坏,甚至是禁足凤宫都让我越来越清楚这其中的因由,皇上因为爱上了不爱他的公主所以才会千方百计的试探她,可如此也同样的折磨了他自己。
渐慢的,我对皇上开始产生了同情感,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就算静静的在她身后边守候也不是件坏事,只要自己心里觉得甜蜜也未尝不可,可问题在于,公主明明已经和子瑛公子再无瓜葛,注定她生或是死都是北邑的皇后了,如此为何还要放着深爱自己的男人不顾去思念那个没有意义的初恋情人呢?难道自己不爱的人的感情就不是感情了吗?难道爱上不爱自己的人有错吗?又有谁不是情非得已的呢?
她不争任何事情从不曾看到她在乎过什么,哪怕是文贵妃半夜里来招皇上过去,她也是完全一片云淡风轻的不在意,似乎在她的想法里皇上的去和留就跟掠过湖面的风一样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挽留,也不需要过问
到最后我才发现,貌似最无辜的人也就是最可恨的人,其实她什么都知道,知道皇上爱她,知道我喜欢皇上,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于此,她把最好的一面拿出来示人,显得大度,贤淑,通情达理,甚至可以说是放纵和忍耐,她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伤害了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却丝毫不顾忌半分。
我不止一次翻来覆去的思索,为什么老天总要这么不公平的对待世人?能爱的人不爱,挥霍爱,浪费爱;而想爱的人爱不着,煎熬,挣扎,我不相信聪明如她的那么一个人会不懂得男人对于她的神情,既然清楚又为何置之不理为何总是摆出那一副冷清薄凉的态度对待?都说将心比心,如果她懂得子瑛的心,那么我就懂得皇上的心
而我的心又有谁来懂呢?我曾看见皇上看着她睡着时的侧脸发呆,有时候想轻轻的伸手去碰触,却又担心弄醒对方,探出去的手尴尬的梗在半空,犹豫了片刻还是悄无声息的放了下去
也曾看见皇上不惊动任何人的站在门口凝望她坐在那里端看书籍,更是曾无数次的看见皇上那深情脉脉的和她对望,可我从未在公主的眼里看见过任何带有温度的眼神,那双眼永远是一望无际的淡漠,看到人心灰意冷,看到人筋疲力尽
这世间竟也有如此薄凉的人,就算曾经并不够爱他,而在对方做了这么多之后难道就没有一点心软?当真的铁石心肠到如此地步?
我不相信,我不信她是如此之人,如果是这样的性子,也不会有我无意间看见的那种笑容了。她是故意的,故意的用这种手段套牢皇上的心,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渐慢的我怀疑公主是清楚我喜欢皇上的,她笑谈中提及我的事情,却点到为止的说了一句:珍珠这丫头也长大了,再无下文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淡薄冷清,那只不过是她的一种伪装,她用这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吸引着皇上,越是疏远隔离,越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而皇上竟也心甘情愿的被她吊在那里,眼巴巴的望着心爱的人拒他千里之外,就算是苦苦守候甘之如饴
谁又能知道我的可悲与心疼,她守着看不见的子瑛公子,皇上守着朝夕相处的她,我守着能爱不能言的皇上,到底,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怪圈,谁来告诉我?
我感觉自己快不能承受了,每每看见皇上那蔓藤缠心的纠结神情,我的心就会不自主的绞痛起来,甚是是流下眼泪都不自知,小桃看见我落泪问我怎么了,我只能说:沙子进了眼闹得眼睛疼
是啊,皇上就是那颗沙落进我的眼里,搅得我流眼泪,绞得我心难受,这是爱,我很早就知道了,只是这种爱注定了不能拿到现实中来变成一种幸福。
到了北邑的第二年一件喜事传来,江太医把过脉之后欣喜的跪下来答话,他说,恭喜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她脸上无笑,平静的不可思议,只是淡淡的问“你可曾把准了?”
我的心一梗,满心里百感交集,喜悦?谈不上,以我现在的心思,很难再为这个消息雀跃起来。也许爱情都是自私的吧,就算皇帝是属于后宫嫔妃的是属于万里江山的,而在我心里,他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用那些微薄的瞬间回忆延展出一条虚幻的感情线,我在线这边,他在线那边
我以为这一辈子我只能这么默默地站在他背后望着他,直到有一天公主突然张口问我:是不是喜欢皇上,我没有应,沉默是我唯一的解答
她看了我,语气一如往常的不带什么温度道:皇帝的爱都是朝不保夕的,这么久以来你是知道的。
我再无心思听完所有的话语,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内心久不能平,为什么?为什么连偷偷的爱一个人都不可以,就算我这辈子也无法得到我想要的爱情,那么让我憧憬这些爱难道也不可以吗?连这一点可怜的权力也要驳回吗?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哭着跑了出去
那一夜我一夜无眠,坐在窗前傻傻的发呆一个晚上,能?不能?爱?不爱?我快要被自己逼疯掉,痛不欲生,心如刀割。
我每天都无精打采心事重重,想见到皇上多一眼,又怕公主旧事重提,我更担心她会使手段把我赶出去,为此我只能尽量躲着她
直到那次我去淑妃的宫里去送一些东西,半路里遇见了急冲冲的周全,他见了我很是高兴让给我回凤宫去找公主过来,因为皇上喝醉了酒,说完自己有急冲冲的跑去请太医
就在那么一瞬,我的脑海泛起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并非憎恨公主,可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受在这种在夹缝中爱得死去活来的生活了,既然公主可以靠自己给自己创造未来,那我为何不可?
我让一个小太监去通报李德胜,然后自己去了御清殿,周全不在身边,守卫们又都知道我是皇后身边的人所以随便问了问就放我进去了
屋子里昏暗的烛光下皇上正仰卧在榻上休息,我远远就可以闻到浓郁的酒味,我壮着胆子步步趋近,那张我日思夜想的俊美容颜终于现在我眼前了,我曾无数次的在梦里碰到这种情形,我伸手想摸他的脸,摸那张让我念念不休的脸,手划过他光滑的皮肤,一阵温热传到我的手上并慢慢延伸到我的心里,我顿时眼眶酸胀,心酸的想哭。
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再摸自己的脸,朦朦胧胧的张开眼,喃喃道“你来了啊,箐箐。”
我心猛的钝钝的疼痛着,是可悲吗?是荒唐吗?我分不清楚
他伸手扯我入怀,身子顷刻压了过来。我想挣脱,但我那么爱他,爱到不惜背叛了我最亲近的人,再想到自己从前的艰辛不易和未来的茫然,我刚伸出去拒绝他的手又缩了回来
我终是闭上了眼睛,爱吧,天塌地陷,覆海涛天我也只惊天动地的爱这么一次,成了,是我的造化,输了,那是我的命,我亦无悔。
他的手轻柔的抚摸我的脖子,缓缓的探过脸轻轻的吻着我的脸,像是得到了最宝贵的东西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我,我情不自禁的回应了他,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亲吻,他的吻轻柔的如同落在我唇畔的羽毛,似被风吹过撩起酥酥麻麻的感觉。吻过情深,如若掀起的涟漪一般从我的唇边荡漾到我的四肢百骸,此刻,我什么都不想顾忌,我不去想以后,我只愿在这个短暂的瞬间用心感受他给我的爱。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我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也听见他在我耳边含糊的应道“我很爱你,箐箐,我是真的很爱你。”
我顿时觉得如落冰窟,周身寒冷如冰,若问这世间最痛苦的是什么事,那莫过于,你在自己深爱的男人的怀里却听见他在唤别人的名字。可就算别人说我不择手段就算我自己觉得罪有应得可我还是无悔,她能自己的到自己想到的一切,那么我也能。
公主的到来是意料之中的,她站在我们面前,那张脸仍旧波澜不惊,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她,不仅是因为她有一般女子不曾有的魄力,更因为她实在是太能沉得住气,令人意想不到的镇静
即便她不爱皇上可目睹我们这暧昧的一幕居然还能镇定自若的注目,我似乎感觉到了那种气氛,三个人的对峙,复杂而纠结。终于,梦毕竟只是梦,皇上被这一幕惊醒,我被他踹落下地,她只顾冷眼看着
最终这场闹剧不了了之,可我没有被皇上惩罚,相反,我成了珍嫔
可从此之后我在未见到皇上一面,我日夜的盼,梦里醒时的念,终念不回他的人
于是我绝食,我跳河,我不甘,为何同样是后宫的妃嫔却无法得到雨露均沾,又为何皇帝只围着她一个人打转,不是说帝王的爱朝不保夕吗?不是说深宫情事薄凉吗?不是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吗?那为什么无论我走到哪一步最终的结局是殊途同归?为真的就差了那么多?皇上就真的那么的爱她,爱到无法再容下另一个女人?
我日夜的思考,烦躁到不能安睡,有时候难免会对这旁人发脾气,这么一座冷冰冰的宫殿像口棺材,如果得不到皇上的爱,那再美的华服再精致的生活又如何?
我在慢慢的等待中变得怨恨起来,我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我也恨公主,恨她能独占皇帝一个人的爱,也许这就是时间对于人与人之前感情的一种嘲笑吧,当年相依为命的我们走到今天成了如此对立的局面
我不惜投靠文贵妃来得到仅有的见到皇上的机会,我静,我动,我悲,我喜,一年的时间过去,我终于发现无论我如何,就算是像文贵妃那般的实力雄厚,抑或是和妃那般的绝色容颜都永远没有办法得到皇上多一点的怜爱
他不喜文贵妃,这是我亲眼所见,因为我曾见过的那种饱含感情的眼色从未在皇上看她的眼中寻找得到,而和妃的失宠是有目共睹的,皇宫上下,再无一人能够如同皇后那么荣宠
盘泞江泛滥她迁置流民,提议兴修水利,皇帝出征,她带着身孕把守国家政权,进攻西乌,她又出谋划策,连取胜利,连朝中的太傅丞相都对她赞不绝口,她的本事和心计果然是无人能及的,可为什么大家都始终看不到她的真面目呢?她可以骗过任何人,包括皇上在内,唯独骗不了我
上天果然还是眷顾她的,怀孕三个月时候的那场意外没有造成多大伤害,而临盆时的难产竟也奇迹般的渡了过去,而最终还是生下了个男孩。皇上的喜悦是可想而知的,可这却犹如在我伤口上撒一把盐,这样一来,还有人能从她哪里夺走皇上的宠爱?
文贵妃和我的心情一样,恨不能时光倒转让她死于那场难产之中,更恨不得那小皇子早些夭折,可我不想这些,我只想着皇上能分我一点爱,哪怕一点点也好。
这世间,我什么都能舍弃,哪怕是我自己,我只要他一个人的爱,哪怕微不足道。
也许我是太傻了,也许吧。
渐慢的文贵妃也不常来了,我没有任何价值好利用她就舍我而去,不过我不恨她,都是女人想利用彼此得到多一些,都想得到一个人的一点爱,可她也跟我一样,得不到所以灰心了,我深刻理解她的心,所以我无恨
终是熬过一日又一日,我从这扇窗里看过了春夏秋冬,渐渐的我懂了,皇上的心就在御清殿上的那一刻温存起就早已荡然无存了,他不爱我,一分一毫也不爱,穷尽我所有所做能得到的也只是等待和那枯若深井般的绝望。
果然,就如同她对我说的那样:我想要的爱拯救不了我的人生,没有人能拯救别人的人生,尤其这个人是一个国家的国君,而不爱就是不爱,不管用多少手段都是白费,给了我地位却不会给我感情,我能到的也只能就是这么一间冰冷冷的宫殿而已。
能放的我都放了,不该舍的我也都舍了,可如今的我仍旧两手空空,我什么都不曾拥有,却一直在失去,直到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我才懂得人不可和命争
老天给了我这么多,我便只能靠着这微薄的情分终老此生,那些无谓的美好妄想全都是泡影,如同雨天里落入水洼的雨滴溅起的晶莹的水泡,一眨眼就不见了。
这一生真的犹如一场梦一般,醒着还是梦着都会感到刻骨的疼痛,因为我的一生走到如今已经是灯枯油尽了,我终是对着这场不散的筵席苦笑不已
他还是下令把我投入冷宫,我拖着病体熬过一天又一天,就如同当年的娘娘一般望着窗外,我知道我在等谁,我也知道我再等不到他的身影
他恨我,她也恨我,因为我伤害了她,也伤害了她的儿子,不过她比皇上更狠,不要我的命却让我如同鬼魂一般在这幽幽的冷宫里度过残生。其实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了结在她的手里,无奈再一次被她看穿伎俩,于是,我得到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我终还是没有逃出她的手心,连解脱也难求
不过到如今我依旧不会觉得我当初的所做是错,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那么选择,选择我对待爱情的方式,选择背叛我的姐妹
那碗药已经放了多时,早已凉透,碧玉又过来劝我“娘娘喝点吧,身子好了也许皇上就来了。”
我只有无奈的一笑“从前在南梁,我跟公主身边的时候就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永远不要自欺欺人,接受所有的现实,宁可疼到绝望也绝不会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可惜,我早已学会,却倒今天都还不知道怎么用,如今,算是彻底的懂了。”
碧玉眼圈泛红,啜啜而语“我知道娘娘是好人,别人都误会您了,娘娘不要这样,保重身体总有一天会有希望的。”
我凝眸看她,想到当年走投无路的我和公主,我总是绝望的想哭泣,她总是淡淡的表情安慰。
远了远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再说话,心已成灰,只有最深处那微弱的温暖提示着我曾经拥有过的 亲情和友情,还有那触目不可及的爱,。
我幽幽的闭上眼,想起很早很早以前公主坐在案边练字,阳光从外面扑进来洒在她的脸上,像是把那张白 皙的脸上盖了一层薄辉,安详,静谧
耳边听到的是她那清幽的声音,她说:珍珠,以你我的处境皆是如此,你又何以拂柳笑婀娜,谁比谁都差不了太多,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我的思绪远了,在我陷入无边的黑暗之前,我感到自己眼角边留下的一行冰凉痕迹,这泪究竟是为谁而流,我竟也不知道了。
知我莫若他
于此,珍珠的事情似乎算是风过波停了,宫里没有人再提及,连燕文寒秋都没有问过我一句,他不问,我就不说,珍珠找根刺别在我和他心里,渐慢的被时间覆盖,偶尔想想会疼痛,而更多时候只把这当成命运和现实的无可奈何罢了
文贵妃得知珍珠入了忌斋也并没有任何风声,仿佛一夜之间恩断义绝了般,悄无声息
我冷眼,皇宫里的人情冷暖简直就是过眼云烟,荣时聚,颓时散,这才是这里的正道。
在文魏守客突的第一个月未满的时候,文秀那面的求救支援的急报又来了一封,燕文寒秋欣欣然的往后推托时间,朝中商议此事,朝野上下早已是意见不一
有大半数的人支持增救文秀在齐越的劣势地位,另一些人则觉得此时齐越的配备已是最好的,更何况客突和西乌主营的围攻才是重中之重,两个事情不能同日而语不可混为一谈
堂下臣子炒作一团,堂上君主悠然自得,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微眯,不动声色的算计堂下之人,这也刚好让燕文寒秋看清楚朝中到底哪些人是文家的盘根错节,那些是可信可用之人
为着此争论不休的两派吵的不可开交燕文寒秋却悠哉的跑到我这里享清闲,把一堆乱摊子丢给了大臣一边
我纳罕“不是打算把程萧派出去吗?既然现在文秀那面来了消息,不正是机会?怎么都还迟迟不打算下手?”
燕文寒秋若无其事的站在烨儿的眼前几步远的地方,笑眯眯的伸手逗他让他朝自己跑过去,烨儿脚步是算太稳,摇摇晃晃的一下子扑倒他的怀里,咯咯笑个没完,父子真是两个玩的非常愉悦
“不急不急,好事多磨,我如果这么容易就让他去了,那人精该心里犯合计了……再说,文秀战事紧急不正合我意,救归救,不过还是打算借别人之手助我一臂之力?”
“可。”
我话想说出口却还是咽了回去,我不觉得燕文寒秋是个闹孩子脾气的人,齐越的重要在于他的位置,此地是在函谷更西的地方,不仅是北邑和西乌的交接也是攻函谷一个非常有利的地形
因为从南梁的角度上来看,齐越在函谷之后,地势复杂,形式险峻,基本上没有可能使得南梁的军队从函谷的北边直接绕过去抵御齐越在函谷后方的袭击,可只要北邑的动作大一些,赌的大一些,计划周密且高竿一些,函谷被破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现下为什么燕文寒秋一点都不在乎齐越这么重要的地方会因为文秀的稚嫩而失守?就算是为了扳倒文家也完全没有这必要吧,这个代价显然太过沉重了,简直就是荒唐。
燕文寒秋早就知道我担心的地方是何,不紧不慢的把烨儿从地上抱了起来“我敢放文秀过去就自然有了防御的保障了,不然凭他如何值得得到我的信任?”
我撩眉“果然,还是我太多心了。”
燕文寒秋笑的艳色无边,一双桃花眼眼色灼灼“你担心我 ?”
我自然而然,直视他的眼睛“你不喜欢?”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紧,真是醒着梦着都想得到,甚难我心啊。”
我摇头笑笑“对了,南梁那边有没有发丧的消息出来?”
燕文寒秋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淡声道“至今还没有传出来任何消息,估计真的是里面有了什么变故之事,所以乐扬的丧事才迟迟不能操办。”
我有些不解“既然当初乐子纯十五岁就被立为南梁的太子,现在先帝已逝没理由会为了皇位的确定而产生纷争啊,这本非烂账一笔。德妃既然能被皇帝荣宠这么多年,连非嫡出的儿子都能给扶为太子之位,现下有了状况也绝不会让自己被逼入连儿子登基都困难的地步啊,怎么想来都觉得不合常理。”
“皇家的事情本就是复杂难说的,并非有了依据和保障就算万事大吉了,变数太多,是非太多,明暗也不是眼睛看耳朵听就能真正清楚的,何况乐扬的儿子那么多,到乐子瑛这个五公子来说同时可以即位的皇子竟有五人之多。
乐子瑛是不会争位,可别忘了他身下的两个弟弟,乐子皓和乐子琪也已经近十七岁了,这样算来七位皇子里面六位有同样竞争的条件,你说,乐扬这么一死,单单是留下一个立了多年的太子和一封诏书有能有多大的作用?
怕是乐子纯在明多年,难免有些放松警惕的时候,而很多人都是隐藏在所有人的后面的,到了时机一来的时候,正是他翻身立命之时。”
他又侧眼睨了我一眼,那眼色说不出晦暗,瞳眸深深,道不尽的悲凉“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还用看别人?”
我知道他又想起那些晦涩的记忆了,心中难免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古人争夺皇位的战争究根到底也未必能说清楚谁是正义的谁是邪恶的,而对于我的认识来说,似乎皇家的争战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存在的
因为世世代代都是如此,所以也自然而然的觉得成了规矩,只是那些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人性悲剧让这种形势必然被蒙上了一抹悲剧的色彩,能让旁观着的后人感悟到事情本质的残酷和人的劣根性而已。
我走上前去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并不在意他刚刚的话“话说,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么说来也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成绩来坐上将军之位
换句话说,不也成了鼓励人要有一定的野心吗?皇家的是是非非太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也许退一步形式来说也未必就有那么惨烈的争夺了,可偏偏这种事情就是不能退步的赌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试问这种比较下还会有人选择牺牲我成就你的念头吗?
显然那是不可能,所以,你也无需因为那些事情感到太过压抑,父子反目兄弟相争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结果,可这也是一个死结,世代相传却没人能接的开的死结,但凡有更好方式的办法,也许也不至于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我抬头看他,笑语盈盈“就连神佛仙也有进退为难,所欲不得的时候,所以自然也有非你能力所及的光景,既然争天下是为了安天下,那么,做个好皇帝把你千辛万苦的来得天下换颜一新去成就你的一翻事业,被子民万古传颂岂不是最好?”
燕文寒秋的眼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看,眼中的光彩瞬息万变,听着听着面容也渐渐放松下来,最终爬上一抹浅薄如霜的笑,隐在眼里,含在嘴边,一张绝美的俊颜在此时如同盛放的昙花一般说不出来的清雅别致
原来我错过了太多他的表情,似乎眼前的容颜那么陌生,仿若从不相识一般
很久以前我曾经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每一道曲摺,而如今我却愈发的觉得,为一个人做一些事情并非只能是安慰,也可以身体力行的为他分担更多。对于我来说我宁愿自己跟他站在同一个高度的位置上看身下一片江山绚烂,看一轮初日伴着霞光冉冉升起,看一片夕阳垂暮溢彩漫天,也会跟他并肩迎着更大的考验和困难进退相持
我竟有了这个想法,不由得自己吓了自己一跳,收回自己躁动的情绪,再定睛看他时,只见燕文寒秋的笑容依旧,像是打探,像是揣摩
我便开始心下缓缓收紧,仿佛把刚刚的豪言万丈的气概如同湖面上渔夫拉网收渔般渐慢的收回,聚拢,然后拉紧网口,全纳其中。只是极短的瞬间便恢复如常,仿若从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半晌他终于开了口,意料之外他却说了毫无相干的一句话“你又为何知晓神佛有所欲不得之时?”
我一愣,方才回神过来,径直开口答“不是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吗?既然所欲能得,为何还要争香?”
“哈哈哈哈哈,真是妙解,我的娘子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燕文寒秋开怀异常,我看的莫名其妙,娘子?我何时成为他的娘子了?不是该称呼皇后吗?
还未等我思考清楚里面杂乱的来龙去脉,早被他一把拥入怀中,就这样,燕文寒秋一手抱着烨儿一手拥着我,安静而满足的叹了叹气,过了一会,他的声音从头顶幽幽响起“箐箐,我从不想逼你对我做出任何的承诺抑或是你不想说出来的心声也是一样,我会耐心的等,等你有一天心甘情愿的把你心里那些话全部的告诉给我,我会收藏,我会珍惜,那将是我一生里最宝贵的东西。”
我无以为答,原来最了解的人不是母亲,不是子瑛,也不是珍珠,更不是菊姑,而是把我紧紧拥抱在怀中的男人,原来他都懂,就算我从不曾说出口的为难,矛盾,害怕还有感情,他一直都懂得。
是我太多疑?是我太疏离?内心里纠结又浮了出来,我总是想起母亲,然后是那首胜似多情实则无情的诗句,连带着我穿越过来之后的情景一幕幕倒带,我心绞如刀割,翻覆难平,甚至疼得我蹙眉
我覆在他的肩头,终还是闭上眼睛选择了沉默,对于一个这样难以信任难以得到幸福感的我来说,还有什么是比现实和时间更能让我信服呢?
我为自己内心无法穿透的信念和执拗感到悲哀,而燕文寒秋的爱则是我既心疼又无奈的一道暗伤。
我的吞吐不明的收敛伴着燕文寒秋心知肚明的隐忍度过了彼此相伴的时间,似乎,冥冥之中的大限还没有到,我们都是擅于隐藏自己的人,即便是燕文寒秋的表白已经让我清清楚楚,可他对于我知晓了他感情之后真正的态度却还是保持一种不远不近的原则
仿佛我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在距离之外观望陪伴,当我需要慰藉的时候他会越过距离给我温暖。而我也从来不去表示出任何的确定,不管他清楚还是不清楚都是一样。
又摒了两天,第三天用晚膳的时候文贵妃来了。我其实是料到她会来的,不早不晚刚刚好
不过这份心情我能理解,毕竟是唯一的一个弟弟,就算不是为了燕文卓的未来,她也一定会保住他
她来了,我们吃了一半的饭在无法继续吃下去,草草的让菊姑收拾下去了
“皇上一定要救救文秀,他毕竟才二十岁,还年轻的很,没有经验,也没有很好的帮手,此去的位置又是这么的重要,眼看着就要沦陷,求皇上赶紧救救他吧。”
见眼前跪在地上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燕文寒秋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朕自然会想办法,不会不救的,文贵妃不必太过着急。”
文贵妃大概知道燕文寒秋的太极招式,仍不依不饶,一直苦求“急报已经发回三封了,皇上若是再不救怕是……怕是来不及了。”
果然,之前我就说过,第一次的急报石沉大海,第二次第三次的就一定会长了许多心眼,文秀的急报自然也备了一份送到自己家中。我不动声色的朝他望了过去,淡淡的一眼,他心领神会,回我以笑
“缘何来不及?朕心里有这打算着呢,还能让文贵妃的弟弟受了委屈吗?”燕文寒秋淡语
文贵妃抬起一张哭花的脸,对于燕文寒秋的敷衍完全是一句也不信,那架势似乎一定要得了个究竟才能罢休。
说了许久也说到燕文寒秋有些不耐,最后竟有些斥责“贵妃只是后宫里的嫔妃何以朝堂之事这么面面俱到?朕自有自己打算,你无需多言,既然身子不爽,还是回宫休息去吧。”
那文贵妃的眼都已经哭肿,原本的妩媚风韵全然不见了踪影,我不好多说,只好劝慰“文贵妃快是别说了,再说下去,可要惹得皇上不舒服了,你这事皇上心里记着呢,不必担心。”
倒也是宫里混了这么久的人,见我摆了台阶,也看到燕文寒秋的脸色着实不是好看,于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选择了下台阶,留了青山在
“那臣妾恳请皇后好好劝皇上,臣妾告辞……”说完,被下人搀扶离开了
燕文寒秋始终连眼都没抬一下,冷淡的让人心寒
毕竟是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女人,虽然是为了权利情势走到今天,却也非半点真情没有
女人爱上男人可以从眼神看得出来真还是假,而我早在文贵妃的眼中看到了那一切,只是到如今,燕文寒秋对于她渐慢收回抑或就地冷却的感情变得如此不堪一看
这就是宠极一时的文贵妃,如果不是我坐在这里看人来人去,便不会有这种机会看到这种宠爱的背后是如何的一种内情,太冷,太寒,可这也竟是一种感情,从始至终发生着的感情。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文贵妃的求援只不过是个开头,后来文靖远和文康的纠集起来的朝臣联名上奏的折子摆到燕文寒秋的面前,他看着白纸黑字不禁冷笑起来“文贵妃的苦情把戏不成,就来反逼我,这三十二人倒也都是愚忠,怕了文家就不怕我这个皇帝了。”
我瞥了一眼过去“我看挺好,省着你私下里调查的工夫了,这不都给你直接把人员名单列出来了嘛。”
燕文寒秋笑的冷冽“太傅的法子甚好,人才倒是选出不少,要怎么用可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我点点头,坐在他的对面,抬手端杯“放人好比下棋,自然是找到了漏洞就毫不犹豫的放下去,水混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好摸鱼,就算不打算摸鱼,亦可以下网或者往里投石。”
燕文寒秋点了点头“我正是有此意,事已至此,程萧该派出去了,且看将来他们之间会如何斗了。”
我心如明镜,不禁扯了抹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此法甚好,不过,没有坚实的基础,恐怕要难。”
燕文寒秋笑语“有你还有刘太傅在,我焉能输了这一场?”
我侧眼看他“你不会输给他们并非都是因为我们,而是你背后还藏了个人,而这个人,我也猜得出。”
燕文寒秋不禁笑起来“看来人太聪明了真是可恨又可爱啊,你若是个男儿,我也要用了你说过的那一句。”
“哪一句?”我好奇的问
“见好就收……”他脱口而出
这回换我笑起来“我若是男儿身,万万不会跑到这皇城里面来牵出瓜葛找不自在……终究我还是个散漫而无为的人,除非不得已,不然,指望我奋身登高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我一直好奇你的想法和见解到底是从何而来,缘何这般聪明,竟是世间也少有,难道之前在南梁也学习过很多治国之策?”燕文寒秋看着我的眼,透漏出些许疑问之情
我淡淡的收回眼,拨了拨水面的茶叶“并非是我聪明而是我站对了旁观者的位置,有时候当局者未必就清楚其中的因由结果,是因为他身在其中,再加上自己的主观情绪或者意愿在里面所以更难以用站在圈外的人眼光客观的看待圈里面的整体,这是我的优势所在。”
叹了一口气,我接着道“之前我看国策,你觉得我稀奇,后来我换看佛经,你亦是觉得少有,那时我就说过,其实治国和治家也并非完全迥异,道理是互通的,就连着佛经上的佛理也并非没有启发,就看你自己心里怎么把他们转化成自己需要的理论罢了,肯去思考肯参透,总会得到许多智慧,我可以,那么,谁都可以。”
“而在南梁,我的生活就是自己撰写的一本绝好的典籍,从中懂得的绝不比国策上得到的少。”
燕文寒秋伸手,修长的手指覆在我握住被子的手上面,温热,有力
我云淡风轻的朝他笑了笑“无妨,与我,那一切早已过了影响我情绪的时候了。”
他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问“听说你那次为了和亲的事情还撞破了额头,挺了许久才好起来,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难不成是撞开窍了?让你前后判若两人……真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我不慌,慢语“对,的确是一撞重生。”
“好一个一撞重生,那么,依我来说 ,你嫁到北邑来就又是一次重生,这一生,必是无俦的尊荣,至高的地位,无人能及。”
我一笑回应,不承诺别人,也不需要别人承诺,让我用最合适和正确的心态看待这一切吧,未来的事毕竟只是一腔的美好愿望,没有实现的愿望仍旧是愿望,只有把实现了的愿望握在手里那才叫权。
就如此,燕文寒秋应了众议,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把程萧派了出去,文秀求救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落,最终落了个皆大欢喜,想去的人去了,想帮的人帮了,那个装着的人也装的够好,我看了也是只有摇头的份。
烨儿渐渐长大,出落得颇有些女孩子的味道,也难免,本来燕文寒秋就是种阴柔精致的美,比女人比女人还要美上许多,可如果这张脸缩小了几倍放在一个只有一岁半多的幼童身上总觉得是男女两相宜的面相,而我却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更像个女孩子
闲来没事我就带他到院子里玩,看着李德胜和刘成在院子里耍得开心,烨儿的小脸上满是一脸的认真,站在门口处看的仔细极了
也许是我多心,或者是那张脸太过欺世骗人,我生怕孩子的性子半是胆小半是懦弱,偶尔让李德胜带着他玩骑马,他还不喜,说什么也不想玩
倒是花花绿绿的图册更吸引他一些,我无奈,只好给他讲画册上的故事
一遍一遍的讲,他听了一次又一次,竟也没有半点的不耐或者厌烦,直到我不知道的第几次重述的地方出了差错,他还能给我指出
我开始并没有在意,随便的应付过去了,准备翻页,谁知到他伸出小手按住画册,眉头蹙着,清清楚楚的告诉我“兔子姐姐,姐姐。”
我定睛一看,知道错在何处,赶紧改口“对,不是兔子婆婆,是兔子姐姐。”
烨儿喜欢看着我说话,哪怕是随便说什么,他也会聚精会神的看着我的表情,语气温和或者微厉,高兴或者疲倦他似乎都听得出来
然后他会眉头蹙着看我的眼睛,我也蹙了眉间凝望他,下意识伸手用手指去摊平那他眉头间的皱“年纪轻轻的,如何跟个大人似得,总是蹙眉?这可不好。”
意料之外,他也学着我伸手覆上我的眉头,貌似小心翼翼的按着我眉间“笑笑,笑笑。”
我瞬间被孩子最天真无邪的举动触及到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温暖而酸涩,他懂吗?或许他懂得。
我们母子两个就彼此伸手扶上彼此的眉间,蹙眉,对视,然后解眉,淡淡的看着彼此微笑。
背后的悬秘
两个月的时间过的很快,眼看着树叶泛黄,秋高气爽。西乌那边传来捷报,客突的围守获得胜利,几乎是不攻自破。
三个月来,断了主营以及其他地方供应过来的粮草,客突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难攻之地竟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下来。
客突一破,守城的大将自知情势不妙,企图屠城毁物,想让文魏守株待兔的三十万大军落了空,但好在文魏之前得到了燕文寒秋的指令,提先一步制服了首领,全城的居民才免于一场浩劫。
为此收复客突之地的进程倒是意外的顺利,也许是得到了些许民心,或许是顺应了民意,总之之后种种并未有任何意外差池
而其余的二十万大军则是由另一位燕文寒秋钦点的副将军元继守住西乌的王--额图泽所带的军队,本就是两兵相持谁也不肯轻易出兵,都等着时机的到来,可客突被破之后,显然额图泽的三十几万主力队伍的后援愿望彻底覆灭,剩下可选的路只有两条。
要么硬拼,鱼死网破;要么保全,亡国投降
燕文寒秋得到这些好消息的时候很是开心,连连称赞我当初的计策好,眼角嘴角都是灼灼刺目的流光溢彩,这个倾国倾城的男人原来也有这么蛊惑魅力的一面,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此法甚好,简直就是好极,丝毫不损我一兵一卒就可以擒获他们的客突,还逼得那个土皇上无路可走,真是大块我心啊。
现下乐扬一死,南梁国内讧必起,也刚好给了我们围攻西乌两营的时间,如今客突一破,额图泽的三十万大军也只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看他还能撑到何时……”燕文寒秋一身绛紫锦袍,白玉束冠,俊美的脸上都是神采
“皇上这一招也是高竿,那个元继是你的心腹之人吧……”我问
“何以见得?”
“派了文魏去围守客突,却让元继去围西乌的的主营,不用多说这里面的用意也看得出来,你放着文魏不用,这是显而易见的。”
燕文寒秋哈哈一笑“元继自然是我遣去的心腹,此去成大事,岂能只给文家留了机会……就是半点作乱的机会也不会给他留下,正好也锻炼一下元继,毕竟还是新将,经验方面着实需要得很。”
我点头“的确,不过,这一次当是好好的封赏文魏的时候了,至于那个元继,等等也无妨。”
燕文寒秋轻笑“知我者莫若你也。”
我心下一颤,面上却依旧撩水不惊波澜“高位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自持功高,你把他捧得越高,他就越容易忘乎所以,尤其武将,十个里九个半如此,所以才是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之于人,不过可千万别小瞧了文致远和文康,那可都是很会玩心眼的人精。”
燕文寒秋纳了神彩异然,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模棱两可的表情“文致远这个老狐狸才是人精中的人精,那个文康还嫩着呢,不过光一个文致远也足以够我们头疼的了。”
我思索了一会“好在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何况上次联名上奏的折子也给我们指清楚了一点,那就是找到他们布局的空缺和漏洞所在,等待在下一个机会到来之前好好的准备一番吧。”
燕文寒秋眼色坚毅,嘴角边的笑容浅浅,透露着无限温柔之情的看着我“能等到你口中的我们这两个字实在是难得,不过在这茫茫人世间“我们”又是多么难得的一句陪伴啊……太难得。”
“一句我们并不算难得,真正难的是如何同舟共济熬得过人世沧桑,难的是同甘共苦如何撑得到故人依旧,难的是有福同享之后还会不会有祸同当,更难的是海誓山盟抵不抵得过喜新厌旧,抵不抵得过时间岁月?抵不抵得过那新人的回眸一笑?
这皆是悬秘,秘不可说,莫问,莫说啊。”
我忘乎所以的感慨起来,却觉得话音刚落我和燕文寒秋之间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我才发现自己说的太多太过,一时有些词穷,知道该怎么挽回才好。
我对上他的眼,瞬间里自觉尴尬的可以
道理?试问这个特殊的一个男人需要什么道理,试问这个世界里的道理又几时掌握在女子手里,而既然无意义,何苦说出来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呢?
燕文寒秋没有接话,伸手牵我来到窗前“你看。”
我莫名其妙的往窗外望去,院子里的树已经开始落叶,叶色泛黄,干枯而轻脆,满满的落了整个院子
“你说,是叶子陪伴了树,还是树陪伴了叶子?”燕文寒秋似有所想的喃喃的问我。
“无以为陪伴,叶子由树而生,然后树在适当的时候舍弃叶子而自保,这算什么陪伴?不过是两清而已”
我淡语,扭过头不愿继续说下去,调转话题“南梁那里还没有发丧吗?都这么久了,看来真是有事发生了。”
“据探子回报,这次的对手正是乐子纯的哥哥,就是南梁二公子乐子兴。”
燕文寒秋扭头看我,我在头脑中微微扫了扫,乐子兴这个人的记忆绝对是少到可怜,在南梁时也只有两次机会可以见到那些公子,一次是太后的寿宴,一次是北邑的使节的和亲宴,想来想去似乎在脑子中有了一个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影子
难道是他?就是那个只有一眼之缘,随和到不能再随和的乐子兴???
“想来你也很少见到他吧……”燕文寒秋问我
我点点头“的确非常少见到,所以没有多大的印象。”
“我在南梁的那些日子里竟也不知道还有这么号厉害的人物在,当时乐子纯也不曾想到吧,平日里其貌不扬,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人城府竟是如此之深。
看样子,这前面的路要难走了……”燕文寒秋半是思索半是念叨
“想跟当朝的太子一决高低的势力又怎么会藏了这么多年都不漏?不是德妃太疏忽了,就是二公子太有能耐了。
可怎么想来这里面的事情都太过离奇了,怎么就能做到一点都不被发现?毕竟想要谋反的实力可不是一天半天积累,而养兵养将也不可能半点声息也无啊……”我是当真想不清楚这里面的林林种种
“这个乐子兴是个人物,能在乐子纯的眼皮子底下搞了这么多的花头竟也没被发现,不然,乐子纯岂能留他到现在?”他顿了顿“我竟也没有想到他手里还握着这么个重要的东西……难怪连乐子纯都不得不顾忌三分。”
“他手里握着东西?”
“他手里有圣祖皇帝的一道诏书,私下还有三十万精锐的骑兵部队,乐扬一死,都还来不及想外发丧就给乐子兴事先安排好的人把正玉殿给围了个滴水不漏,就连皇宫外面也给围得结实,乐子纯的人马想进来难,里面的人想出去更难,一群人在皇城里面快成一锅粥了。”
我对于乐子兴的种种还是摸不清头脑,只是当听到南梁国里起了内乱心里就极快的想起子瑛的事情。他是驻守函谷的将,如果动乱一起或者改换了头顶的主子,不知道子瑛的未来将会何去何从。
“箐箐……”我听见耳边有人唤我,赶紧回了神,朝旁边望了过去
只见燕文寒秋的脸色有些严肃,似乎为难但又不得不托底交代,迟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其实我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可我想开口说却终是端正的盯着他看,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又过了一会,我们相视的有些尴尬却还不见他把话说出来,我无奈,只好先开了口“你的意思我懂,只要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我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毕竟,我说到底还是跟你站在一起的。”
燕文寒秋脸上难为而犹豫的神情慢慢化作平和,似乎已经可以放下心来,有了实底
我转过眼睛不以为然,不能阻止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的规矩,能换得子瑛的一条活路也是好的。
乐扬已死的消息只有我和燕文寒秋知晓,其他人并不知道,我思来想去,这个消息到底要不要告诉菊姑呢?
我本不打算告诉她,可似乎又觉得如果不告诉她让她这么念着惦着也有些于心不忍。待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让李德胜把烨儿带出去玩,只留菊姑一个人在我跟前,我准备告诉她实情
当时菊姑正背对着我仔细的给我舀一碗莲子粥
我掂量了下,还是直开了口“菊姑,南梁的皇帝驾崩了。”
话音刚落,接下来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菊姑久久没有转过身看我,可我却看见她骤然停止的动作,架在半空中的手,仿佛被定了格一样
“已经走了多日了,始终没有跟你说起,是因为我怕你承受不住,所以。”
菊姑还是没有说话,亦没有转过身来,却看起清楚的看见她不断颤抖的肩膀,她似乎极其隐忍自己的情绪,生怕一泄气情绪就会溃不成堤
我轻轻的走过去,缓慢的把浑身僵直的她扳过身来,菊姑早已泪流满面,悲伤的失去任何声音,无声无息的流露那疼痛的情绪。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菊姑绝望的心情,爱的人不在了,爱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藏了一辈子,我想菊姑也怪了他一辈子。
带这么复杂纠结的情绪走了这么久,明知道忘也忘不掉,什么结果也没有,却还是只能放在心里,像是怀揣着一种疼痛过活。
如今母亲去了,乐扬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离她而去,此时此刻的心情绝对不是局外人的我能够理解的。
而对于一个人来说,死亡是只能承受却无法安慰的一种孤独,除了陪伴,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展开自己胳膊,像长大的孩子拥抱自己苍老的母亲一般,把菊姑拥在自己怀里,哪一刻的心情酸涩难读
曾几何时我这样拥抱自己的妈妈,在她无助的哭泣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她的天,有了我,妈妈就有了依靠,依靠,多么温暖的字眼。
可惜,我是只会给与别人温暖和安全的人,给予别人,然后却无法从别人那里得到等量的安全感。
“人总有一死,这都是人生必然的一环,菊姑你千万要看开,终有一天你我都要经历这一刻。人已经不在了,能放下的就都放下吧。”
这个苍老的女子用沉默代替了对我的回答,嘤嘤如泣,震人心怀。
生死就是这么一回事,躲不掉,逃不开,只能想得透彻了,然后认真的对待自己的生活和前面的路。
任何人的不同只有看他存在在谁的心里,对于在乎的人来说那是痛苦卓绝的,对于不在乎的人,日子并没有任何不同,我对乐扬的死丝毫没有任何的感觉。
从我穿越到南梁,就只有和母亲他们相依为命,见到那位所谓的“父亲”也只有一两次而已,而那些深刻的父女相见的场面却让我到死都会清楚的记得,也许我不该怪他,也许我也没必要怪他。总之,他的生死对于我来说,只是云淡风轻的一件小事
我依旧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里教烨儿看图册,小小的孩童乖巧可爱,坐在我的怀里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图片,菊姑时常会站在那里发呆,眼睛有些停滞,神情恍惚。为此,我不敢再让她待烨儿,生怕她一时疏忽出了意外
烨儿已经快两岁了,小孩子的成长是很快速的,从模样到个子,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变化了许多,可唯独不变的是他的性格,一如既往的话少。
这个年龄正是孩子学说话的年龄,可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在仔细的观察别人说话,我很少听到他说话,无论我怎么逗弄他 ,他都很少开口。
一双小小桃花眼微挑,一瞥眼,一抬眸都是极俏的,似乎比他父亲更具姿态。只不过燕文寒秋是一口看不见底的深洞而烨儿却是云雾缭绕的山顶上的一朵雪兰,父子的相貌极像,可神态却是天差地别,一个天南,一个海北
燕文寒秋也对烨儿的性子倒是理解的很,每每看见孩子一言不发的样子就会跟我说“烨儿的长相十成十随了我,可这性子,比起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后也定是个不好招惹的主。”
我再瞥瞥身边坐着的孩子,那种心情说不出的憋闷,明明希望他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快乐的长大,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似乎快乐不起来了?
想到这难免心里忍忍做疼,我伸手轻轻揽他过来,他就乖巧的把身子向我靠过来,安静的倚在我怀里,眼睛一眨一眨,然后慢慢睡去。只徒留我一声叹息。
我打算在烨儿三岁半的时候就让太傅刘恒毅开始教他学习知识,燕文寒秋觉得太早,可我却觉得,似乎烨儿只有在看图册的时候才能表现出感兴趣的神情,既然他喜欢,那么何不让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秋去冬来,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常都早,下的都要大,才进了十一月份,已经下了两场雪了。而今天的雪似乎密的很,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天一夜还不见停,外面一片银光素裹,极美却也寒冷至极
屋子里烧了暖炕还有炉火,我坐在榻上看我的书,烨儿则坐在我身边看一本小画册
燕文寒秋过来的时候,我们母子皆是一愣,都抬眼看他,倒把他逗得哈哈一笑“果真是母子,连撩眼看人的姿态都是一模一样,谁说我们烨儿不像你,那神态那风采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我赶紧过去给他脱外袍,烨儿见他来,定了定,张口喊“父皇。”
燕文寒秋赶紧迎了过去,摸摸烨儿的小脑袋,抱着他翻画册。
屋子里慢慢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燕文寒秋和烨儿断断续续的对话声,我心平气和,闻闻茶香,轻啜一口,然后翻看手中的书。
晚膳之后,燕文寒秋照常在青园里批折子,我坐在他对面做自己的事
“呵呵,这种折子不看也罢……”燕文寒秋有些嘲笑的随手扔过一本折子过来,刚好落在我面前的案子上
我看他一眼,伸手翻开折子,正是程萧从齐越之地的折子,上面无非是一些邀功之语以及汇报了形势良好将士平安的话,我简短的看完了折子,缓缓合上。
“断了客突的难攻之地,额图泽调回查可希守主营,他这一撤,齐越之地的险境自然得到缓解,程萧过去齐越的时候已经是无所谓了,不过这么一来也好,你不是也很赞同从函谷的后方一蹴而就吗,现下岂不是最好的安排?
南梁现在是危机四伏,边境上的守卫怕是没有那么严密,而你的理由也很不引人注目,表面上是抵西乌的查可希转战,实为安插棋子吊大鱼,潜在背后的意图就是函谷……我,可说对了?”
燕文寒秋明显的一愣,没有接我下面的话
即便他不说我也清楚的很,这是迟早要做的事,不过早晚罢了。
而对于我来说心知肚明的很,却也不希望他对我有任何的隐瞒,即便是真心的不想我担忧也好,唯恐我私下有什么小动作也罢,不妨都说出来,免得大家私底下猜来猜去太费心力
燕文寒秋的城府之深,我再熟悉不过,我不相信那么一场大的赌博他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函谷的地形我早已摸透,再加上西乌现下的败势已是铁板钉钉般的不容改变,那么,燕文寒秋的眼光这一次该调向何处?
无需置疑,自然是南梁。
以女劝降
这样安静的雪夜里,我和燕文寒秋彼此对看,明明白白的袒露自己的想法和念头,在我们之间根本无需再遮掩或者故作糊涂,我们如此了解彼此,正如我们了解自己
“寒秋,其实,你并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暗示我,有些话,可直说。也免得有朝一日我误会了,你却不知其中因由。”
我淡语,貌似若无其事“如果你觉得时候已经到了,就去成就你心心念念的大业吧。”
我把话说的再清楚不过,燕文寒秋有些惊诧“你觉得可行吗?”
“那要看你如何打算扳到文家……”我回他
“我选中了程萧……”燕文寒秋看我,一字一句道
我也抬头直视他的眼光“程萧固然是道好棋,可问题和风险也大,文家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你最清楚,是单单凭程萧一个人的能力所不能及的
可若是在不合适的时机里挑拨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怕到时候会偷鸡不成反失一把米,到那时我们就是现下南梁危机情势的再现,文家反扑,我们也吃不到好果子。”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何况文魏的军事才能也一定要物尽其用,尤其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是我非常需要的力量。”
我点头“能带出来的新将还太少,带兵的能力方面暂且不论,光是战场上的经验着实是匮乏的很,依我看来,想除文家其实无需硬碰硬,或者说,硬碰硬的另一方不必是我们。”
“你是说南梁?”燕文寒秋挑眉看我
“西乌能力终是有限,何况攻他们也只是为了他日战南梁时不会让我们自己陷入夹板战的局势之中,所以,能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那是最好。”
燕文寒秋闻言略微点了点头
“而我们若是准备战南梁就必须要先了解一件事,这也是古来征战做首领必须要先明确的问题”燕文寒秋斜眼看我,一双桃花眼眼美极却是寒光一现
我浅笑“凡事有取必有舍,两国之间的征战更是如此,此去若是战南梁,舍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这一舍,不也成全了我们的念头了吗?”
慢慢的同样一抹浅笑也爬上燕文寒秋的脸,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好一个杀人不见血,你的这个过河拆桥远比我的阴狠许多,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我毫不在意他的说法“该给的尊荣自然要给,尽管让他去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是战死,至少还有子孙在身后跟着享福,也算堵上了那些人的嘴
若是成不了大气候了,也无需斩草除根,说来,还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可如若结果不是这般,那么,这场恶斗下来恐怕他们要气数全尽了 ……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连后患都不必担心了。”
人的心态很奇怪,不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都是心慈面软的,唯恐伤了无辜的人
直到看到自己,看到子瑛,看到文秀,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在权力和斗争中被抓紧或者被放弃,难以述说清楚其中的道理,只能随波逐流,找到机会抓住某根稻草或者直至顺流而下不见踪影。
四年,我从南梁嫁到北邑已经整整四年了,从青葱般的少女年华到如今的婚后妇人,一个孩子的母亲,这之中经历了太多了,而之前担心已久的问题已经慢慢的浮出水面,我终于要站在南梁和北邑对峙的纠结中间去。
如果赢了,那么我拥有了无尚的尊荣和安稳的下半生,如果输了,也无非是证明了和亲的公主只不过是个政治上的牺牲品这么个颠簸不破的真理。
我想着,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幼儿,伸手去摸他的头,心中的暖流缓缓流过,又让我前所未有的镇定和坚韧,倾我所有的孤注一掷也不过就是为了他而已。
年关到了,宫里照旧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活动,我一边带着孩子一边操持那些杂事。烨儿倒是听话,老老实实在一边玩弄玩具,从不闹我,我则翻看从下面呈上来的各种折子
菊姑最近身体不怎么好,我让她多休息,身边只有如意和小桃侍候着
农历的新年马上就要到了,各宫各殿里的东西该分的该准备的我差不多都准备齐全了,看着名册上面勾画掉的珍嫔的位置,我心一顿,招来李德胜
“忌斋那面的用度有没有按时的拨放过去?”我未抬头的问他
“公主之前一直交待的,所以小的都是亲自去监督的,不曾有任何的闪失,公主放心吧。”
“恩,过年的时候再拨去些银子和布匹吧,要拨多少你自己看着办,把数量和种类填写清楚了就好。”
“小的清楚,公主放心。”
“哦,对了”我抬了头“今天我要去一趟雨和苑,待会让刘成带着烨儿,如意待我不放心。”
“好的,小的这就去准备……”说完,李德胜退了出去
我不曾见到她已经久时,就算在没有耳目的宫中人想听到些风声也是不难的,西乌现下这般境地,相信和妃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而我刚好还有些话想要交代她一番。
中午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在白皑皑的雪上面能反射出刺目的亮光,远远望去,真似洒在上面一层薄薄的碎钻一般,闪闪发亮。我被李德胜搀扶着,一脚深一脚浅的往雨和苑那边去
“公主,这般情况下有了事您应该下旨宣和妃来见,何苦走这么一趟,要是有些差池可怎么是好……”李德胜在我耳朵边念叨
“权当是锻炼身体了,想当年我漏夜出宫,不也是如此,很多事不是不能做,而是逼得你不得不做。逼上头了,不做也得做,果然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想都想不到。”
李德胜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随口打哈哈,又走了一会他突然问我“公主,听说南梁皇上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恩,已经不在了。”
“请公主节哀。”
我未语只是点了点头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雨和苑了,大概从生了烨儿之后就没再来过,时隔快两年再次踏上这里颇有些感慨
下人看见了我赶忙给我跪下拜礼
“免了,大冷天的都别跪了,待我进去了,你们都进屋去吧。”
我进门的时候和妃正在绣东西,见我来了有些诧异,赶紧站起身给我请安“皇后娘娘千福,不曾想您竟来了,臣妾都没有出门迎接您。”
“不碍事,年关到了,过来看看你,对了,之前让下人送过来的东西你看到了吧……”我问
和妃点点头,一身浅蓝色的宫装,美丽依旧。好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怎么看来都是娇柔而标致的美好,让人不禁会多看上她几眼,可惜,这些人当中却并不包括燕文寒秋
我瞥了一眼过去,看见桌子上绣的正是一副戏马图,两匹马一白一黑,交颈相依,亲密无比,身后是茫茫的草原一片,那风格一眼就知道此图做的是西乌的风俗
我信手抬起来“果真不错,你的手艺真是越发的好了……不过看起来你的心里有事。”
和妃见我这么说,明显一愣,却没有在接口说下去
“和妃,记得本宫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我问
“记得,您说真正的大隐是隐于心的……”她答
我点点头“不错,只是这么久过去了,你到底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了吗?”
“恩……”她模棱两可的给了我一个算是肯定的答案
“依我看还没有……”我撩眼看她“西乌战败,你的心隐了吗?心里一直有别人你的心又隐在何处?如果真正的做到隐于心了,缘何本宫还能看得这么清楚?”
“臣妾……”和妃说着眼里已有了泪水“臣妾。”
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放下那块绣布,慢慢的踱到她身边“本宫也成经跟你说过,和亲这条路是艰巨的没有办法选择的,你带着你的使命来,就应该达到你的目的。
如今,客突已破,元大将军带着二十万的精兵包守你父皇的主营,就连查克希也是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就算他们突围打败了元大将军可后面文大将军随后的三十万精兵的屏障拦截,他们还能越得过吗?
自然,本宫跟你一样,都不希望看到太过惨烈的结局,那些人都是我们的父族和子民,怎么能忍心看他们无谓的牺牲呢?”
和妃的泪汹涌而出,我的话就像是一只铁锤直击她内心的那个伤口,她承受不住,情绪无法自已
“其实,围守这个办法是本宫想出来的,为的是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写信主动去劝服你的父皇,让这场战争少一些流血,能多平和的解决就怎么去解决才好。
西乌的这场战争是迟早的,这些你应该很清楚,这与对南梁的政策并无差别,暂时的和好只为了日后的纷争,所以,无需觉得意外,这是历史必然
现下两路大兵都还在围守你父皇的主营,他若是平和的投降,相信皇上会宽待,可如果还要赴死抵抗,那么就只有鱼死网破这一途了,到那时将是血洒整个西乌的草原,你可希望如此?”
她艰难的摇了摇头“臣妾只希望皇上能放过我父皇,放过那些无辜的子民。”
我见她肯松口,定定心神继续说下去“是啊,谁又希望血流成河呢,况且……”我又伸手把那绣了一半的绣布撩了起来“本宫懂得你的心情,可现下又能如何呢?一入后宫深似海,何况我们入的是他国的后宫呢,既然如此,还是断了那些无谓的念想吧,也算是为了你自己着想……念了再多也无意,此生,你们终究是无缘的。”
我话音刚落,和妃忍不住失声痛哭,我默不作声站在她面前。她的这种犹豫和挣扎,痛苦和煎熬我又何尝没有经历过 ?
我如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般,看着崩溃欲绝的和妃,我在思考,如果我不曾那么冷漠薄情,如果我不曾隐忍现实,那么,眼前的这个女子可能就是我的真实写照。
“和妃,隐于心,何时何地记住这句话,会帮助你度过所有的困难的。”
都说女人的美终究会输给两样东西,一是时间,二是男人。在我看来也果真如此,母亲,珍珠,菊姑,抑或是眼前的和妃,无数次的证明了那句话的正确性
我已经无需猜测和妃之前是如何的同那个男人相爱,彼此许了终生,献出自己的贞操都无非只为那一句爱无悔,到头来,其实不过只是一场空
在这个时空里,女人的爱和身体是绝对要分开的,尤其是她这么个特殊身份的人,注定了要用青春去掩埋时间的
后宫的女人太多太多,如果你真的是带着希望和责任而来,那么,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必须要得到那个人上人的男人的爱,因为他的爱才是你的保障,才能助你一臂之力
宠爱?敬爱?是爱人?是知己?那只有个凭自己本事去争取,为了自己,需要争取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本宫也只能言尽于此,这次是瞒着皇上过来的,一些体己的私话也不方便在本宫的院子里说,于是就挑了个空过来跟你说说,你且先好好自己思量思量,数以万计的子民和你的亲族的性命就在你的拿捏之间了,切莫以后悔恨,等你有了决定再来凤宫找本宫吧。”
说完,李德胜搀着我出了门口
“公主,您说,您这么劝和妃娘娘有用吗?那西乌的皇帝能听她的话而投降吗?”
我瞥他一眼“成不成,你看着就是了。”
李德胜嘿嘿一笑“公主越来越有皇后的气势了,难怪连皇上都敬你三分呢。”
“以后会是多事之秋,青园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交给你跟刘成了,该小心的地方不必我多说你自己心里也有数……院子里人不多,自家的内讧起不得,不然,珍珠就是例子。”
李德胜到底是精明人,赶忙俯身跪在雪里头也不敢抬“小的发过誓的,这辈子觉得离开公主左右,绝不背叛公主的,不然的话。”
我冷声打断他的话“起来,你怕什么,事到如今,自然是信你才与你说这些,有些话撂在桌面上说清楚,这样也不会心存芥蒂的猜疑了,自己人总归要信任的,但如果是自己人出了问题,我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必害怕。”
李德胜还是跪在雪里不敢起来,我低头看他,有些戏谑“走吧,如果身边还有人能信任,除了菊姑也就只有你而已,你还嫌不够?”
“够的,够的,小的能理解公主的心情和处境,毕竟这后宫里的水太深了,不能不防啊……小的能得到公主一直以来的照顾和厚爱,此生无以为报……”说着还哽咽了声音
我苦笑笑“一个这么大的人怎么说说就掉眼泪了,快别给我丢脸了,赶紧回去,这外面这么冷,你不冻得慌?”
李德胜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抹了两下眼睛站起身来“小的这就扶您回去。”
“恩。”
有些话不能说,说出来伤人伤己,这世间唯一能让我信任的,除了我自己还能有谁???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小皇子一直吵着要找您,还好皇上来了这才安稳了一会……”我刚迈进大门就看见刘成都红了鼻子站在凤宫的大门口张望
回去青园的时候燕文寒秋已经到了,正抱着烨儿在榻上看图册看的起劲,烨儿一见我回来了赶紧伸胳膊嚷嚷“母后抱抱。”
如意把我身上的裘袄拖了下去拿了暖炉过来给我温手笑嘻嘻的跟我说“小皇子只认得公主和皇上,剩下的一该不予搭理,皇上要是晚来一会,刘成死的心都有了。”
我假装朝烨儿蹙了眉头,数落他“烨儿都两岁了,还没个男子汉的样子,该打。”
烨儿盯着我的脸看了看,伸出来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眼眶里已经泛了泪光出来,眼红鼻子都红起来,样子委屈极了
燕文寒秋看着孩子哭心疼,摸摸烨儿的头“乖啊,不哭,母后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还是心软,赶紧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伸手给他抹眼泪“烨儿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许总是哭,哭鼻子太丢脸了,男子汉要听话,母后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孩子还小,多宠他几年也无妨,你现在教育起来还太早 ……”燕文寒秋看着我我说
我叹了叹气,抱着他绕了两圈,哄些许时间他终于不哭了
“你去和妃那里了?”他抬眼看我问
“恩,准备劝她给额图泽写封劝降的信回去,西乌那边的战事也不宜拖得太久了,毕竟,南梁这面的情势还不知深浅,总要快点把自己的战线都拉回来才好。”
燕文寒秋点头“是啊,那额图泽可真是倔强,挖草根啃树皮了也还是不肯投降,难不成想抵抗到饿死不成?”
“饿死?依我看他是打算要拼了老命了。”
燕文寒秋面色一凛“他这是自寻死路。”
我摇摇头“同是一国之君,这种心情你也能想象得到,想俘虏额图泽有些难度,能投降的国君似乎也不多,绝大部分都是一些懦弱无能之徒可这个额图泽在位还是有些作为的,何况边族的性格本来就很粗犷,乖乖束手就擒怕是不是他的性格
所以我找和妃去赶在额图泽突围之前让她说服自己的父亲,如果额图泽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的话或许这一仗也不必打了,能缓和过渡那就更好了。”
燕文寒秋很同意我的观点“也是,其实我也不打算血腥镇压西乌的,能过渡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迎刃而解
关于和妃考虑劝降的事情才仅仅过了几个时辰,待到第二天一早她就匆匆赶到凤宫同我商议这件事。我自然是乐见她这么爽快的同意了,如果能够成功的话,也省了我们很多气力
“皇后娘娘,臣妾想通了,觉得您的法子好的很,所以臣妾准备写这封信回去规劝父皇能归降,所以,请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切莫,切莫。”
我带了抹笑,上前扶她起来“放心吧,既然和妃这么深明大义能为着西乌的子民着想,这个忙,本宫一定会帮。”
和妃抬眼看我,满眼的感激之情“谢谢皇后,一直以来都很照顾臣妾,如今还……不然的话,我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您的恩德臣妾此生难报。”
“和妃,走到今天,你我是生是死都注定了要做北邑后宫的女子,为着北邑着想就是为了我们自己的未来着想,这个道理你可要清楚。如果清楚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尤其这事还牵扯到西乌,所以可要谨慎再谨慎才可。”
和妃点了点头“那可请皇后娘娘指点臣妾一二?”
“也好,你去执笔先写,本宫给你看着 ,争取滴水不漏的把这事解决好了。
“臣妾知道。”
一个时辰不到一封家书已经写完,里面的意思我交代的再清楚不过,西乌文我是不大懂得的,全凭和妃翻译给我听,写好后她把书信交给我,托我一定要带给皇上。
她刚走我就让刘成去请通译过来,让那人当场给我把信的内容重新翻译给我听一遍。直到确认无误,才放心的收起来,等燕文寒秋晚膳时候把信交给他
信是越及早送到越好,燕文寒秋当天看过之后就立即派了信使快马加鞭的把信往西乌那面的额图泽的主营送去
大年夜的时候依旧是后宫的嫔妃和皇亲国戚在一起吃,因为几个孩子都已经陆续长大所以席间热闹了许多
燕文昃的大女儿已经六岁了,两个儿子也已经一个五岁一个四岁,燕文寒秋的四个儿女跟他们的年纪相仿自然是玩在一起的,烨儿才刚满三岁,因为年纪小所以一直被我带在身边
席间我同燕文昃的和朔王妃聊了起来,那是一个不错的女子,温柔,老实,言语谨慎,我对她印象不错
燕文昃虽然身为王爷,但身边就只有王妃一个妻室,从未纳过任何妾,也不立侧妃,再加上膝下已有三个子女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是非常幸福和满的,这很容易令人产生羡慕之情,尤其对于我来说,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产生了羡慕的心情
燕文昃是燕文寒秋非常信任的一个人,一些重大的事件都会交由他去办,而燕文昃也是非常骁勇善战的一位将领,立了不少的战功,这些我再来了北邑之后早有耳闻
其实我是很想拉拢燕文昃的,一来是为了燕文寒秋的霸业,二来也安保烨儿的平安
文家现在已经有所察觉,虽说当初的动作不大,可单单围客突还有围额图泽的主营这一件事就能看清楚当今皇上的一种态度,相信文家的那些人精们早已在后面做了周密的研究和对策了,不得不防
于是,宴过之后我邀请了朔王爷一家五口到太上皇的暄和宫去拜年。话说暄和宫我只去过一次,前年的过年我刚好坐月子,去年过年时候正值烨儿病重,那两次的年夜宴席以及后来的活动我都缺席了
而暄和宫本来就是极少接待外人的,燕文岱真从燕文寒秋登基之后就过着这么种半是隐居的状态,所以平时除非有极大的事情,否则我们很少去打搅到他们,就算是燕文昃和燕文寒秋也是如此
今年大年夜我就带着他们一家跟燕文寒秋去给燕文岱真拜年是别有所图的,我不认为一直站在一起的人就是朋友,就能够值得相信,人这种动物之间的关系是微妙的,能未雨绸缪最好不过
这也是烨儿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祖父,舒雯太妃一见到烨儿就喜欢的紧,赶紧抱在怀里“真是跟寒秋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当时听说小东西病的很重,因为你父皇的身体那阵子也不好,我脱不开身,不然早过去看看了。”
“是臣妾疏忽了,当时没抽出时间拜见您二老,实在是失礼至极了。”
“在暄和宫里就不必见外了……”舒雯太妃人非常的和气,举手投足都是一种时间赋予给女人的成熟感,沧桑过后的沉稳,似洗尽铅华后的干净,即便看不出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始终能感觉得到她那一路走来定是风雨交加的不易
燕文昃的三个孩子见到自己的祖母都是非常高兴,欢天喜地的跑过去撒娇,这场景让我动容,如果母亲也能看见我膝下儿女成群,也安然的享受这天伦之乐不知道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此时,和我一样冷眼看待眼前一切的烨儿也似乎没受什么影响,眼角挑得高高,一双小小桃花眼似若有所思,他总是表现出与他的年龄不符的安静,他不说话,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烨儿,到皇祖父这里来……”燕文岱真照比我第一次见到时候又老了不少,不过他见到烨儿的时候倒是眼睛一亮
“烨儿,皇祖父唤你过去呢,快去……”我把烨儿放在地上,他自己定定神,慢慢朝着燕文岱真走了过去
烨儿跟别的小孩子多少有些不一样,他不怕生,跟谁也不见热络,总是喜欢盯着对方看的仔细,有时候竟也看得我莫名其妙的心里没底
燕文岱真把烨儿抱在自己的怀里“小小年纪就这么深沉的性子,将来可是不得了啊……”烨儿不响,扭头看他半晌,方才叫出声来“皇祖父安好。”
我一愣,连燕文寒秋也是一愣,这句话没有人教过他,就连今天的问安也是临时决定的,他怎么就突然蹦出这样的话出来?
“瞧瞧这小嘴,真会说到,实在是招人喜欢,跟你母后一样……”舒雯太妃不禁笑道
“这相貌是十全十的像了寒秋,可这性子依我看像了皇后,有过之无不及啊。”
“确实如此啊……”燕文岱真看了我一眼语重心长的道。又转过眼去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这是皇祖父送给烨儿的见面礼,烨儿可要好好收着。”
烨儿接过东西反复翻看,我瞥了一眼过去,看见一块碧绿如流水般的玉珏,看起来很是精贵
烨儿抬起脸朝燕文岱真露出一抹笑,那笑容艳丽极了
燕文寒秋的眼时刻不离自己的儿子,眼中的宠溺和自豪的神情显而易见,像是非常大的一种满足。
从暄和宫出来的时候我刚好走在燕文昃的身边,这个长相十足书生卷的男子话语不多,多半时候都是静静的看着别人说,偶尔露出笑容看起来温良的很,我自是从南梁和亲之时就跟他认识,不过了解不够深
“和朔王爷慢走……”燕文昃侧头看我
“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
他很谦逊“皇后请讲。”
“现下西乌的战事相信已经不用耗多久就能解决了,之后所剩的问题就只有南梁了,我说的对吧。”
燕文昃一愣没有回我的话
“皇上说,和朔王爷是可信之人,能托付重任,本宫才敢托底交待实情。”
“都是皇上抬爱了。”
“哪里哪里,王爷的声名在外,恰又是皇上的兄长自然是可信之人,偏逢现下的形式不够稳妥,朝内朝外都有许多让皇上烦心的事,那以后南梁的事就托付给你了,您多操劳了。”
我定了定“这样如何?再过一年时间本宫准备让烨儿跟着太傅开始学习,如果王爷觉得可以的话,两位小世子就一起跟着学吧,也好我们烨儿有个伴。”
我的话说的不算含蓄,却又不露骨,点到为止,而燕文昃应该懂得我的意思。他顿了顿,半晌应了“那就谢谢皇后对犬子的栽培了。”
我笑笑“不必谢本宫,将来烨儿长大之后还要劳烦您这个皇叔多指点才是,眼下这个人情你可不欠本宫的。”
燕文昃的眼中掠过些许称赞的神色,低头看了看我手边牵着的烨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有如此的母亲,焉会不出成器的儿子。”
晚上回到青园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洗洗漱漱之后烨儿还是不见困倦,缠着燕文寒秋摆弄玩具,那是烨儿最近非常喜欢的九连环,几个铁质的圈环能拆能卸,但要靠巧劲和巧法去解,不然很难解下来,闲来无事他就自己坐在那里解九连环玩,无声无息的让人发觉不到他的存在
“烨儿,要睡了,明天再玩可好?”我边问他边给他脱衣服
小东西摇摇头,蹙了眉,看来没有想放弃手中玩具的念头
“乖,过来睡觉……”我耐心的哄他
他还是朝我摇头
“罢了,他不睡就不睡吧,今天是大年夜,他愿意玩多久就玩多久吧。
前年的大年夜的时候我们烨儿孩还在襁褓之中,在前一年的大年夜……”燕文寒秋似笑非笑的盯着我看,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脸上火一样的热,娇嗔道“在孩子面前你也说这种话。”
燕文寒秋看着我的臊红了一张脸很是心满意足,眼神戏谑“我说的是那一年的大年夜我弹琴给你听的事,你想到哪去了。”
我恍然大悟,知道他在逗弄我,于是脸色一窘“原来如此,既然皇上这么说了,是不是也准备了余兴节目了?”
燕文寒秋一身朱红色的锦袍艳丽,把那张绝色倾城的脸显得更加羊脂白玉似得晶莹剔透,不可否认,男人美到比女人还美的时候就成了难以界定的范畴了,强者就是妖孽,是女人的妖孽,也是天下的妖孽
他适时的扬了嘴角,风采天成“自然是有备而来,备了一曲凤求凰就想弹给你听。”
我朝他淡然笑笑“那让臣妾和烨儿洗耳恭听您的“凤求凰”吧……请。”
燕文寒秋笑着,抬手覆上琴弦,滑指,拨弦,行云流水般的琴声悠然而出。
我对曲子了解的不多,不过凤求凰的这个名字我却熟得很,不知道这个时空下的凤求凰和我那个时代的那首曲子是不是一样的呢?
燕文寒秋的琴技我早在三年前领教过的,惊艳的很,而三年后就是在这个静谧的夜里,烨儿窝在我的怀里,我们坐在榻上的案前听着燕文寒秋深情款款的弹奏那曲《凤求凰》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我爱的两个男人都在我的身边,仿佛时间已经停止,仿若记忆倒流。
琴声悠扬一如我心荡漾,我慢慢的闭上眼感受,许久都不曾这般安适了,多年前那种散漫的性子似乎有回到我身上,像是那时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听风声,很知足,很幸福。
初一的早晨我又懒床了,才发现燕文寒秋有大年夜播种的喜好,不过,烨儿也的确是应该那个时候有的,我浑身酸疼不想起床,而燕文寒秋早已整装出门了。
每年的满门宴都是例行规矩,我准备了三年也是手到擒来,一套皇后的正装,连烨儿都有一套艳红色制作精美的小袍子穿
不得不说,在我看来烨儿比燕文寒秋还要光彩照人,我一边是欣赏着自己儿子的绝色,一边是有些担忧,说实话,我对烨儿的性子还真是很不放心
正想着如意急急忙忙的进来“公主,时辰到了,快去前殿吧。”
我点点头“菊姑身子近来如何?”
“好多了,她还说明天就过来帮忙带小皇子呢,您别操心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对于菊姑的身子我始终放不下,不过还好状况不算糟糕,去前殿的路上我小声的交代烨儿“见到老师要问好,烨儿知道吗?好孩子要懂礼貌。”
烨儿点点头,仰头看了看我“母后,我知道。”
我蹲下身给他正正帽子,拂拂衣领“烨儿听话母后喜欢的紧呢。”
烨儿也对着我笑笑“烨儿听话……”然后朝我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倍感安慰在他的小脸上也亲了一口
“皇后娘娘千安……”我扭头,见是文贵妃刚从虞宸宫的方向带着燕文卓往正殿方向去
“快给母后请安”文贵妃依旧一身桃红色的宫装,而燕文卓则是珠宝蓝的一身
“母后千安……”这次燕文卓总算乖巧了一回,听话的给我问安
“烨儿,这个是文母妃,那个是大哥哥,问个好。”
烨儿看了看他们也乖巧的问了安。我们一行人往正殿方向去
“小弟弟,跟我一起去玩吧……”燕文卓大了烨儿三岁,个子高出他不少
烨儿看了看围着自己打转的哥哥,面无表情“不要。”
“为什么不要,这么大了还跟着自己母后屁股后面,真羞……”说起来还做出笑话人的动作,前后左右的跑,活像一只小猴子。
我看着有趣,跟烨儿道“既然哥哥带你玩,你就去玩吧。”
“我不要……”烨儿没啥表情淡淡的道
“羞羞羞,像女孩子一样……”燕文卓也倒是活泼的孩子 ,见烨儿不肯,更是兴高采烈的笑话他
“卓儿,不许笑话弟弟,弟弟本来就是腼腆的性格,谁像你整天活蹦乱跳的……”文贵妃嘴上这么说着,那眼色似乎有些不屑烨儿的安分
我但笑不语,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何必跟着计较,腼腆还是懦弱,是活泼还是茹莽以后日子长着呢,大家不妨走着瞧。
也许是因为那一次文贵妃因为燕文朔的事情责罚过纪嫔,现下有了子女的后宫嫔妃或是皇亲国戚的女眷都看好自己的孩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招惹了那泼辣的文贵妃
烨儿跟我坐在台上,小脸严肃的很,一双桃花眼睨着台下众人,也算有了点风采和架势
再看台下坐着的燕文卓还时不时朝烨儿做鬼脸,可烨儿的忍耐力比我还要强悍,直接无视,一眼也不看,弄的燕文卓很是无趣,闹了半晌也消停了
和妃还是依旧心不在焉,其实我和她担心的事情是一样的,额图泽归降的消息一天不到北邑我的心就一天不能放下。
满门宴散了之后我特意带着烨儿去见刘太傅,刚一见了面,烨儿工工整整的站好微微俯身行李“老师好。”
太傅看着烨儿高兴不已连连夸奖烨儿乖巧,我趁此跟太傅谈了过些日子就准备让烨儿跟着他学习的事情,为此太傅觉得还有些早,不过看着烨儿还算聪慧就答应了下来
回到青园的时候已是下午的时光了,菊姑早早的在门口等着我们,见我们进了大门赶紧迎了过来抱起烨儿“公主和孩子都冷了吧,屋子里火炉烧的旺着呢,赶紧进屋。”
菊姑进来清瘦了许多,也苍老了不少,我有些心疼她“这么冷的天何必在门口等着,我身边有如意呢,你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
“都好了,别操心我了,这一天到晚你操心的事已经够多的了,再说我也是劳碌命,躺着也躺不安心,托给那妮子可没法让我安心。”
如意自知菊姑再说她撇撇嘴“我这不做的挺好的……”说完推门进去了
菊姑刚把外面的裘袄帮我脱掉,燕文寒秋后脚就跟进来了,面上的喜悦毫不遮掩“箐箐,额图泽的归降书倒了,真是及时,这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了。”
我的心终于可以安然归位,深深的叹出一口气,眼色浓浓的看着他,淡笑“恭喜皇上了。”
额图泽能这么快的归降是我也始料未及的,我虽然觉得以他的性子来说,归降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西乌最后顽强抵抗的势力最终以降为终,北邑终是消除了西面这个最大的麻烦,为此燕文寒秋和我都松了一口气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和妃喜极而泣,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虽说国已不国,但亲族和子民还在,对于这个女子来说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西乌归降,我之前的一系列的安抚政策被重新搬出台面上来,经过燕文寒秋和大臣们两个多月来的周密安排这个政策总算是可以应用在战后西乌国之中
西乌由原来的西乌国变成西乌郡,现由额图泽暂时代管西乌郡境内的正常事物,可行使一定的职权,当然这个职权是需要燕文寒秋加印之后才可以生效的一种权利
一定等级以上的官员安排需要经北邑国君的批准才能委任,额图泽只是西乌郡最高的首领,负责维持西乌郡内的秩序,抵御外来入侵,保证郡内子民的正常生产和生活,需要每年进贡一定数量的金银,马匹,和牛羊,与此同时也可以得到北邑的保护和某些方面的支持
而额图泽是隶属于北邑的管辖之内,等级差不多相当于封地的王爷
其实目前这种状态也是暂时的,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我们现下还不能对西乌大刀阔斧的改革,西乌要先稳住,稳住了西乌才能腾出气力窥视南梁
毕竟南梁与北邑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数十年,谁也不愿意屈服于谁,直到最近五年才得以修好平安,可燕文寒秋或者南梁的皇帝都是有这个灭了彼此的打算的,只是看谁的计谋和实力更胜一筹,天下大合不是随口说说,目前看来是势在必行的了
一个月前南梁皇帝乐扬才得以发丧,这已经是他辞世之后的半年之久了,而南梁国内的形势也不容乐观,乐子兴和乐子纯之间的较量还在继续,只是因为北邑速战速决的收了西乌而让他们警觉起来,遂暂时的放弃彼此对峙的局面而是联手的做好防御的准备
而在北邑这边燕文寒秋早已经开始和大臣谋士们针对南梁的战略计划开始做出方案,他日日在青园留宿,也时常跟我提起目前的状况和情势,偶尔和我商量,偶尔请教我的意见
我则是时刻关注函谷的动静 ,子瑛一天在函谷之位我就一天不能放下这颗悬着的心
收复西乌的这场战役中元继和文魏都是立了战功的,文魏更是如此,回朝之后燕文寒秋封了他镇远王,文家在朝中更是所向披靡,无人不敬,无人不晓
我保持观望,现在说什么都还早,定论要最后才能下得
我只管管理好我的后宫,照顾好烨儿,已近初夏,我把西乌进贡过来的上好的料子给五个孩子都做了新衣,燕文朔跟燕文卓年纪相仿,但却更让我怜爱一些
他本就性子温吞,看见我也亲,烨儿跟他还算熟络,见此,纪嫔总是带着他过来凤宫玩,于是,常常看到一个六岁半的小孩子常常跟在一个三岁半的小孩子身后,两个人颇有兄弟缘,想处一起还算相安无事
于妃和和妃也经常过来坐,我虽不喜热闹不过也不算厌烦
同心难全
北邑的夏天也是闷热的,尤其入伏的那一段日子,燕文寒秋忙碌了一天直到天有些蒙蒙黑才回到青园
我让如意做了些雪木耳甜汤,给他盛了一碗端进来,他似乎疲倦的很,阖着眼睛倚在榻上休息,烨儿乖巧的坐在他身边玩弄他自己身上的那块玉珏
“菊姑,把烨儿带走给他洗澡吧,过会我哄他睡觉。”
烨儿被菊姑抱走,我过去给他拿蒲扇,却一把被他抓住了手,我一顿,扭头看他,他不睁眼,一脸安详淡淡道“别走,陪我坐会儿。”
我撩了裙摆坐在他身边“累了?要不吃了东西先睡会,等你要起来看折子时我在唤你起来就是。”
他睁眼,虽倦极却是满眼的绝代风华,笑容潜在他的嘴角“换了别的女人总会让我早早休息,缘何你却说到时候叫我起来?”
“现在是何等时候,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让你睡你也睡不着,还不如让你在能睡的时候多睡一会,该办事的时候起来办事不更好?”
他呵呵一笑“夫妻五年,竟比相处十五、二十年的人还要了解我的心思,让我怎么能不喜欢你。”
我伸手扶他“起来吧,先把这碗东西喝了,然后早点休息,我哄睡了孩子再看一会书,时候差不多再唤你起来。”
他点点头,端起碗开始吃
“现下文家已经开始自命不凡了,而探子回报,程萧在那里已经完全取得了文秀的信任,大事小情都完全由他来掌管,看来,这时候也快到了。”
我想了想“程萧的野心大对我们来说也是件好事,他的风头完全盖过了文秀,文家早晚要把这个隐患掐灭在萌芽之中,我们越是重用程萧,文家就越是看他不顺眼,等到程萧的势力差不多了可以抗衡文家了,我们一举推文家下马不就容易多了。”
燕文寒秋略微点头“你是想借程萧的手?”
我侧眼看他“是要先借南梁挫他锐气,然后要借程萧的手给文家背后一刀,不然日后难保程萧不会负他们后尘,该给的给,但给多了,迟早要成祸害。”
燕文寒秋深叹一口气“此事难两全啊。”
我把帕子拿过去给他搽嘴角,淡然道“如同之前我跟你说的,如何让西乌的慢慢的过渡到我们手中,又丝毫不惹起风波和反抗?”
“不过是一些循序渐进的改变,不动声色的推翻和潜移默化的影响罢了……”他重复我当初的话
我点头“额图泽活着的时候,他可以稳坐西乌郡守的位置,不过他的儿子却不需要在世袭他的位置,也就是说,西乌人想做这个郡的郡守也只有到额图泽就为止了
我们和平的把这段最初期的动荡缓过去,等到十几年过去,额图泽一死,郡守改换,人们也早已习惯了我们北邑的统治,到那时还有人会在在乎郡守位置上的那个人是北邑人还是西乌人吗?那么,程萧的问题不也就是大同小异了吗?”
燕文寒秋满意的摇了摇头“我一生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不过我是真的佩服了你。”
我笑笑“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担心,你先休息,我帮你看着时辰。”
他点点头,在榻上和衣而卧
我缓缓的闪着扇子秉烛夜读,窗外一轮圆月清清泠泠,洒下一片淡色的银辉铺满了窗台和半面的榻席,我轻轻摇着扇子,翻看燕文寒秋带来的折子
合上折子,我不禁蹙了眉,南梁现在已经是分崩离析,乐子兴和乐子纯之间的皇位继承问题尚无定论,可如果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去夺位那势必他所依附的势力定是不容小视,或者乐子纯的继承权临时出了问题?
再或者乐子兴的手里有了什么证据足以到达废黜的程度?我百思不得其解,直觉的那个乐子兴定是不简单。可毕竟我当时在南梁的时日尚浅,我对宫里的形式并不够清楚
差不多两个时辰过去了,我轻轻唤他“寒秋,起来吧。”
燕文寒秋的睡眠本来就浅,我才轻轻一唤他就醒了。我赶紧把湿帕子递了过去“你先搽脸精神一下,我给你拿点东西过来吃吃。”
他牵住我手“不用了,我不饿。”
我又重新坐回榻上抬头看他“你在愁南梁现在的局势?”
他点点头“我本来想趁着乐子兴和乐子纯祸起萧墙之时下手的,可没想到竟也没来不及,这么快就让他们达成一致联手对外,现下再想找出机会怕是有点难。”
“我看过折子了,如果皇上不介意的我帮忙的话,水利和西乌这边的事情就交给我去操持吧,待我把一切都整理清楚在交由你过目,你准了就这么定了,若是有分歧我们再议,而你就只管操心南梁这面的事情吧,我会尽力把事情做好的,你放心。”
燕文寒秋有些惊异的看着我问“不是我不信任你,我是怕你太过操劳,后宫大事小情不少,还有烨儿要带,再给你国事操劳,会累坏你的。”
我笑笑“放心,我若是做不来了一定会跟你招呼的,我从来不是没有深浅的人,不必担心。”
燕文寒秋伸手握住我的手,满眼神情“辛苦你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折子我看过了,对于乐子兴我们到底了解多少?”
“不多,之前在南梁那段时间我也只是了解乐子纯,我唯一知道的只是乐子兴是和乐子瑛是同胞兄弟,他们的母妃萧妃在宫里的势力并不是很大,荣宠也一般
到底乐子兴如何有能同储君争位的本事到现在我还是莫名其妙,难道就凭那一道诏书就能吓得住乐子纯?那怎么可能?
而另外一点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从目前来说,我们北邑同南梁之间的关系如此紧张,而函谷又是最南梁边境最重要的关口,可为何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还不换一个经验丰富且有战功的将军驻守,却依旧是安排乐子瑛守在那里不动?这不是奇怪的很?”
闻言,我呼吸一滞,惊诧极了,乐子兴竟然是子瑛的亲哥哥?我是知道子瑛有兄弟姐妹的,但我没有想到他的哥哥竟是乐子兴。
平复了心态,我开始整理思路
燕文寒秋的眼色坚定,丝毫没有任何迟疑的对我说“其实,我们现在研究的已经不是如何去寻找他们之间的间隙了而是在研究战略战术的问题,如果真的开战,我们可是两路大兵,胜算很大,趁着现在还好下手必须尽早下手,我不想再等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我懂,西乌的兵力是可以加以利用,只要能调度的好,指挥的好,想赢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要想让刚刚战败的西乌将士马上上战场为我们效劳打这场战这需要再多考虑考虑。
毕竟不是自己带出来的,到底会不会临阵除了岔子谁也不敢说定。”
燕文寒秋也表示赞同“西乌的骑兵是很威猛的,尤其查可希可是西乌的名将,当初在战场所向披靡连文魏也要忌讳他三分,如果他能带兵出战,我们的胜数就更大了。”
我点点头,仔细分析他的话“边族将士就是这一点非常出色,勇猛,善战,这对于战争来说是很鼓舞士气的。”
“而这场与南梁的生死决战,我一定要亲自上战场去指挥作战,到时候北邑就只能托付给你了。”
我一愣,我知道燕文寒秋对于统一天下的野心和期待是迫切的,可没想到竟是迫切到这个地步,帝王亲自上战场从古自今也不算多数,我凝望着他的眼色深深到嘴边的话还是吞了回来
也许我心里那些话都已不必再说了,如果他能给我这么多,那么与我,也能给他很多
我撩眼看他的脸没有多大的惊讶,一如平常的淡然“你要去就去吧,我也希望你能早日圆了你的梦,不过你要答应我切莫意气用事,等待时机常熟条件允许你再去,到那时,我会亲自送你上战场,在亲自迎接你凯旋而归。”
燕文寒秋没有说话,我们对视,心底那些话眼底那些情都已经了然于心,我们果然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一个瞥眼,一扬眉都心知肚明,如今还需要再多说些什么呢?
至此我算是正式帮燕文寒秋分担了一般的朝中事物,而他则专心一意的研究对南梁的方针政策
我忙事情的时候多了,陪烨儿的时间就相对的减少很多,不过我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他不吵闹安静的做自己的事,有时候困倦了就自己窝在我身边睡觉,像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猫
很多时候我都于心不忍,可再想想我们母子的以后,软下来的心还是要硬起来
时间一久我才发现我似乎能理解当初燕文寒秋的母亲了,也许教育的方式和疼爱的方式不同,但那颗爱子的心确实一样的,都愿意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自己的所有,哪怕是生命也无妨
我开始日夜忙碌的看折子,虽然我是女人可我不认为女人天生就应该比男人逊色,当初燕文寒秋能兼顾所有的事情还能到青园里陪伴我们母子,那我也可以用相同的时间处理好事情来陪烨儿,毕竟孩子需要母亲付出更多时间的。
文家似乎对于我幕后半执政的状态有些不满,几次朝堂上言语透露出来意思,但燕文寒秋是何等人物,太极打得甚好,混了又混,让文家人恨得不浅
我不动声色,依旧我行我素,朝堂上的风波自然有燕文寒秋来顶着,我只管做好自己答应他的事情
仔细想来,文家的目的应该有两个,一来是不希望我掌权太多,一来是想借此机会让文贵妃从我手中分得一些管理后宫的权利。而我又焉能把自己手里的权分给她?
眼前的状况实在是很危急,西乌的归降倒是让北邑的财政收入多了许多,但盘泞江的水利却是个非常浩大的工程,钱投了无数才能见到些许成效。我想了又想,又觉得此时的方向似乎走的偏了。
我找来负责这次水利兴修的丞相杨志询问对策“许久不见杨丞相了,这次水利的事情还是由本宫负责,以后就劳烦您了。”
杨志自然是人精一个,再加上之前也一定得到燕文寒秋的交代所以客气的很“皇后的才能,下官早已经领教,能辅佐皇后实属下官之幸。”
我淡笑“客套就免了,我们来谈正事,本宫接手这水利工程之后也觉得设计方面着实不错,而目前从西乌那里朝贡的银两和牛羊数量几何本宫也很清楚,现下问题是如何分配,丞相可有什么意见?”
杨志想了想“依之前的状况和皇上的打算看来,这水利是要一修到底的,而为了让盘泞江不再泛滥成灾,这水利也是必修不可了。”
我摊开折子,撩眼看过去“皇上跟你们研究的对南梁的政策当中可有战争虚耗这一项?”
“这……”杨志有些踌躇,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
我淡语“丞相不方便说的话也无妨,本宫曾粗略的计算了一下,之前先皇在位的时候每年用于边境上与南梁周旋的银两,不低于一万万两,这才只是周旋而已
如果是真如计划中的全面进攻的话,定会翻了三倍不止……这么说来至少也要准备三万万两,这是初步打算,不包括后期的经费。”
杨志抬眼看了看我,略微点了点头
“如果说若把后续的费用都一起算进来,那么就需要再翻三番才可,那就是九万万两……这还只是保守估计。”
杨志不解“为何是三番?”
我看他“函谷自是第一站,此战虽有没战功没经验的子瑛公子待守可未必就得来轻松,南梁使了诈也说不定,所以,我们的准备也好,支出也罢都要做足量的,这是第一番
此后与南梁的正面冲突是第二番,最后收缴残余和立权是最后一番,自然正面冲突的部分是重中之重所以本宫准备被这次战争预备出十万万两才能算是暂且安心,即然这样,那么水利兴修和对西乌的政策自然要有所改变。具体战争中怎么调剂支出,这还要看具体情况和皇上的决策才是。”
杨志不语,盯着我看
“于此,如果丞相也觉得本宫的安排还算合情合理,那么本宫就以这个框架去处理问题了。”
杨志始终一言不发,估计是有些他不愿意说出来的部分已经被我猜出,而且猜的很准
我起身从位上走下来“丞相知道为何本宫能猜得这么准?”
不等他说话,我似笑非笑朝他道“因为皇上够信任我,所以,我知道的多,猜的自然就准。”
在这个皇宫里,皇帝是至高无上的,但与此同时也不能小瞧他身边那些辅佐的人,太傅刘恒毅是如此,丞相杨志也是如此。女人想居在这个有着稳定而又被尊敬的位置之上那是需要多方支持的,我现下得到了燕文寒秋的支持,还需要得到他身边人的支持才成
我看折子到很晚,一直在衡量水利和战争的支出之间的问题,水利的兴修如果一停那么所有的前期投入都成了白费,等到雨水丰盛的年景盘泞江还会泛洪
可如果要继续修下去,那么费用问题又和战争支出冲突了。我为此调查了资料无数,也做了假设和计划无数,可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最合适最折中的办法
似乎燕文寒秋那边的进度比我快了些许,晚上他过来的时候脸上有了久违轻松的笑容
“最近很劳累吧,听丞相说了你关于开支的分析,我也觉得很在理……有其那三番之论,说的简直好极了。”
我正给烨儿搽手准备用完膳,抬头看了看他“话是这么说,可国库里的金银数量可是有限的,要分配总是此消彼长,偏偏两面都是只得长不得消的差事,难矣……”又顿了顿“说来也有个捷径可走。”
他撩眼看我“捷径?”
我点头,抱孩子起来“你还没劝服查克希为你效劳?”
燕文寒秋有些尴尬“果然是名将,风范有了,忠心有了,就是缺了头脑,真是愚忠。”
我不自觉笑了笑“该不会又以金银官位而待之了吧……那你还真是大智若愚了。”
燕文寒秋有些气恼“这个汤水不进的东西,简直是别扭到家了。”
菊姑把饭菜一一端到桌子上,我拿了小碗,给烨儿夹了些菜“皇上懂得对程萧对症下药,怎么就不懂得对查克希对症下药了?他不是忠心吗?那你尽管找额图泽就是了,你找查克希去说服,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燕文寒秋疑虑“难不成亡故之君的一句话竟比我这高官厚禄的优待还有有用不成?”
我给他的碗也夹了一些菜“这个世上有奸臣在就会有忠良在,你又怎么知道亡国之君的一句话就没有分量了呢?试试又何妨?反正都是光明正大的为这西乌子民的未来好,还怕没足够的借口打动额图泽?”
燕文寒秋点了点头“试试也无妨,正如你所说理由我们多得很,而查克希若是能带兵出征,我们的胜数就又大了不少啊。”
席间燕文寒秋的话一下子少了起来,他不说,我便不问
烨儿如今已经能够自己吃饭了,我锻炼他多用手也好方便他早些时候握笔写字,再过一个月就要到秋天了,烨儿也眼看就要四岁了,过了年准备让太傅开始教他读书写字了
“箐箐,我们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争取就在这个秋天。”
我拿着勺子舀汤的手顿了一顿,微微有些汤溅了出来,我定定神吹了吹汤,递过去喂烨儿喝“恩,筹备好了就好,第一站就是函谷吧,你派了谁去攻?”
“我派了文魏打头阵……”燕文寒秋淡淡的道
“应该还有程萧从齐越之地后攻吧……”我终于抬眼看他“不必支吾,这种事情是早晚要发生的,既然你也认准了我是同你同进退的那个人,那么,无需这般,直说就是了。”
燕文寒秋的脸色淡了淡,终还是没有再说话
也许这就是无可奈何吧,从前说的再好不如现实来的残酷,我不知道燕文寒秋到底有没有防备着我,亦或许丞相杨志当初的不掷一词根本就是燕文寒秋的意思?我不知道,无从知道。
心又沉了沉,却依旧撩水不惊涟漪的平淡如常,我继续喂孩子吃饭,不再看他的表情
半夜里醒来时燕文寒秋已不在身边,我坐起身来让李德胜进来点灯
“公主你睡不着的话小的让厨房做点点心来吃吃?”他见我半夜醒来小心翼翼的问
“不必了,我不饿,去帮我沏一壶茶过来,我要看折子了……”我淡语,披了衣服下地
过了一会李德胜端了东西进来“公主,天还早你少喝点茶,倦了再去躺躺才好……”我朝他笑笑“熬几夜不碍事的。”
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看他“你回去睡吧,我困的时候自己会回去休息的。”
李德胜笑了笑“不碍事,小的不困,陪公主看折子吧。”
我不作声,喝茶,翻折子。
看到脖子发酸,我伸手去揉,扭过头,外面依旧漆黑如墨,看来离天亮还早
“让小的来……”李德胜手脚麻利的过来给我按肩膀,边按边絮絮叨叨的念“最近公主事情太多了,人又瘦了,这该管的管,不该管的您就别管了,好生养着身体再添两个小皇子皇女的,到时候乐享天伦多好啊。”
我阖眼,听着他在我耳朵边念叨
事到如今,南梁和北邑的局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却越来越心里没底,不管燕文寒秋再怎么爱我,可我毕竟是南梁过嫁过来的和亲公主,说他半点怀疑和防备的心态都没有我是绝对不相信的
也许是因为他对我还有爱在心中所以才会信任我多一些,甚至是会告诉我实情,可这些也只是一部分,绝对不会是全部
我不相信帝后之间的爱情能纯粹到这种地步,而我更不愿意去猜想的是,当初燕文寒秋透露给我那么多到底是真的出于信任还是一种试探?我真的说不准。
思及此,沉重感牢牢的套住了我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拉扯,叹气声轻溢出我的口。
“公主,您的心思太重了,这对于您来说会不会太累,您身子不好,小皇子还小,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李德胜,有时候我真觉得落芳苑的那些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惜,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也许走到今天我才是最知道何谓甜蜜何谓悲伤的那一个,人生也就不过如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与某些人同行然后在下一个路口相悖而行,或者同一些人擦身而过,惦念,忘记,然后一直往前。
如今,我也再没有把握说清楚我和燕文寒秋之间到底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还是只能同苦不能共甘
开战的日子近了,对于我和他来说,之间那道楚河汉界就更是清晰易见了
“公主……”李德胜似乎懂得了什么,惴惴不敢言
“唉……”又是一声幽长的叹息声溢出我的口,夜静得很,叹息声突兀的回荡其中,孤寂的令人心凉。
最是暗伤
天气渐冷的时候燕文寒秋开始大规模的调拨分配军队,我常常无故的陷入一种冥思之中,心里已经有了不安的念头,犹如裂缝的冰面一般不堪一击
现在,西乌和水利的事情都握在我的手,我再一次动摇了我的念头
我经常会在夜里突然醒来,心跳的厉害,额头上满是汗水,然后又是抑制不住的恶心感觉,仿佛胃里面的东西几欲涌出口中
由于我休息的不好,再加上平时心思太重,所以头疼的病症又开始犯了,就连江太医的方子也不曾见效,有的时候我实在是疼的实在受不了,不得不大冷天的用冷水敷头
燕文寒秋还是经常的到青园里过夜,不来的时候十有八九都是在御清殿处理一些事情,文贵妃似乎安分了很多,我猜她有打算,或者已经把对燕文寒秋的期待转移到对燕文卓的身上去了
在我无数次不安的醒来之后,我终于定了决心,我不能再如此孤立而悬念的坐以待毙了,我一个人的能力再大也是单薄,就算已经是一国之母也无外乎是个敌国的和亲公主,而燕文寒秋的爱再深也深不过万里江山的诱惑,摆在我眼前的不是女人之间的争夺,而是江山与人的对峙
我狠狠心,终还是选择了一条辜负燕文寒秋心意的路去走,我无奈,但为了自己和儿子,我不得不如此。
不到深秋的时候粮草和马匹牛只的准备已基本完成,那段日子燕文寒秋基本人都在御清殿过,有时候连着几天我都看不见人影,只好有时候招周全过来问问状况,偶尔送些东西过去,我则是很少过去打扰他
水利的时候被拖到现在,西乌那边进贡的金银和马匹牛羊的数量已经全部的登记在案,折子放在我手里我开始暗自思量。
从西乌方面得来的银两就有了八万万两,分两次交全。这么说来国库只要再抽出两万万两既可
因为燕文寒秋一直企图启用查克希做副将,所以在我的建议下也把额图泽请进贡来。他这一来我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额图泽这次进宫人数不多,自然是我和燕文寒秋招待他,我因为自己的心思所以还安排了他和和妃的见面
额图泽绝对是个聪明之人,远不是我们当初所想的那般茹莽冲动,人倒也没有草原人的那般粗犷反倒是个非常温良面相之人
你无法从他的面容上看到一个亡国之君该有的卑微尴尬表情,而是一抹闲适释然,仿佛此次招他来邑茳他并没有半分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自然而然笃定和自信
他朝我微笑,我也对着他笑,片刻的眼神交流似乎他懂得,我也懂得
宴上额图泽很是稳得住自己,和燕文寒秋谈了许多政治方面的事情,我不多话,坐在一边旁听
出乎意料的,让额图泽排除查克希出战的事情意外的顺利,他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痛快到我和燕文寒秋都有些诧异
我想了又想,这个额图泽真是个不简单的人,仿若他来邑茳之前就知道了我们的意图一样,而他能这么痛快的答应显然也是对他极其有利的。是个识时务者,不愧也是一国之君,我心里暗赞
散席之后燕文寒秋让我带额图泽去看望和妃,我颔首,身边只是带着菊姑一个人同额图泽一同前往雨和苑
走过花园,秋风扫落叶,万物已经凋零,唯有松树还长青着,叶子掉落在石子路上被踩过的时候发出轻脆的咔嚓声
“小女家书里提到平日里多由皇后娘娘的爱护才得以安身这后宫之内,在这里额图泽带小女感谢皇后娘娘的关照……”额图泽恭敬的朝我弯腰行了礼
我淡笑“和妃的性子本宫一直喜欢,都是和亲过来的女子,心思自然是有些相近的,这后宫深深深几许,总有很多事是我们无可奈何的啊,你说是不是。”
我侧眼瞟他,他脸色并无诧异,而是非常恭敬有礼的道“皇后娘娘这句话说的极是,这后宫自然是水深之处,妃嫔们皆仰娘娘鼻息。如今我国沦于乱臣之手,小女除了陛下和娘娘,又有谁可凭依?……”说完又是深深的一鞠
我们都慢慢往前踱步,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这是自然,和妃同本宫本来就有些姐妹缘分的,有本宫位置的一天,也会有她的安稳在,这个你尽管放心。”
我话音刚落,看见菊姑猛地扭头看我的脸,她的脸上震惊,不信,甚至是有些悲哀,我无动于衷,淡淡划过眼色轻描淡写的道“先择世,在安己,最后才能顾人。”
额图泽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抬眼,正视我“之前早问皇后娘娘德惠冲怀,深谋远虑,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迹,我早已敬仰您已久,得此机会能与皇后娘娘深谈一翻实在是荣幸之至,此后,如若能有我额图泽帮得上忙的地方自然是竭尽所能,在所不惜。”
笑容从我的嘴角划开,我侧眼“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诚意既然在,自然是礼尚往来最前当了,你放心吧,本宫端坐凤宫一天,安保你世代无后顾之忧,本宫且言尽于此,只望你能好自为之。”
终于额图泽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但得皇后的恩泽。”
我耸耸眉“不让本宫难做,那么大家都自在……现下问题就快要浮出水面,不久的将来可能是动荡一翻,也可能是彻底的颠覆,你们可不是帮着本宫做事,权当是为着效劳三皇子吧,他日有功,哪里少得了你的呢。”
额图泽领悟的更快,转而答我“额图泽和查克希会竭尽所能辅助三皇子扫除一切的障碍,皇后娘娘如果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吩咐就是。”
我点点头“那我们快走吧,别让和妃等得久了。”
这是和妃和额图泽父女相别了三年之后第一次相见,和妃哭的不能自己,额图泽亦是红了眼眶
我站在一边冷然注视了一会就转身离开了,相别三年还是终有相见之时。而我同母亲南梁的高台一别竟是此生的诀别,我的最后一眼,也只能成为无数次梦里醒来之后的遗恨了
“公主,如今真的要这么做吗?您终于也要走这一步了?”菊姑在身后问我,我知道她一定会开口
我未回头“菊姑不会比我更了解燕文寒秋的,恐怕此次攻南梁没那么简单,再者身后还有文家如狼饿虎的盯着我们,现下不再想些法子到时候怕是就连燕文寒秋也保不了我们,所以不能再坐以待毙的把希望放得太虚了。”
“皇上一直那么信任您不会就这么扔下我们不管的,公主又何必呢。”
我有些不耐“菊姑,这种幼稚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皇上毕竟只是一个人,有了疏漏之处实属正常,可我决不能容忍这种疏漏发生在烨儿身上,后宫是何等地方,一失足还有回头路了吗?还指望谁救得了谁?”
菊姑哽噎不语,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的问话
“不到这种局面我定不会走这一步,可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没办法不为我的儿子着想。我不是已经说了,后宫之人的无可奈何是无法避免的,逃不掉的。”
既然额图泽给了我这样一个讯号,那么我更知道如何的投其所好的纳他为己用了,尤其现在西乌的一些权利还握在我手之中,这样更便利我把持局面
如果燕文寒秋打算用程萧牵制住文魏,那么我便以西乌的第三方力量成为我和烨儿后方的保护伞了,此外我还需要再去找一个人,若他也站在我这边,那就更安全无虞了
我回去青园的时候,燕文寒秋已经到了,正坐在榻上耐心的教烨儿学握笔,我站在窗外往里面望去,那是再和乐融融不过的场面。
如果燕文寒秋不是一个皇帝,而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父亲,这一幕又是多么的感人至深?可惜,终是披上了那一身的光彩之后不管看起来多么纯粹的外表都会有一个复杂而纠结的内在,尤是亲情或者爱情。
我轻轻的叹气不忍打扰这难得父子情深的时刻,悄无声息的转了身往凤宫的内苑去
菊姑见我不进屋反而掉头准备出去,忙问“公主您这是去哪?怎么都不进屋?”
“没事,我去内苑走走,很久没去过了。你不用跟了,回去休息吧,我一会就回来。”
北邑的深秋风很凉,划过皮肤会感觉到那种干燥而凛冽感,我一路从青园慢慢穿过廊子走到内苑里来。又是许久不曾来过了,从那一次李德胜被暗算到现在快四年了
我推开门,屋子里摆设依旧,一尘不染。阳光正好的洒在桌面上,我伸手拂过去,缓缓从指尖传来淡淡的温热感
我抬头朝阳光射进来的方向望过去,阳光刺眼,我阖了眼,感受阳光的温暖和光亮
很多年前我在南梁的院子里晒太阳,那时候我散漫;很多年前我坐在墙头和子瑛聊天,那时候我单纯;很多年前我在青园偷闲,那时候我无争;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站在这里沐浴阳光,但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真实而残酷的后宫女人,算计,提防,手段,我的心一梗,疼痛感从最深处慢慢泛了上来
原来,没有不会变化的人,很多变化的过程温吞的连我们自己都不自知,直到某一刻彻底的颠覆自己时候才能感同身受的懂得,这个世上,不变的只有时光。
我在内苑里待到阳光渐渐微弱,墙上爬满斑驳的光影一片片的缩小,直到快退到窗口处我才起身准备离开
我背着燕文寒秋同额图泽达成暂时一致的事情并没有让我的心放下多少相反的总是沉重的让我倍感疲倦,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往青园里走,每一步都难
烨儿已经睡着了,倚在燕文寒秋身边精致的小脸上面眉头还是皱着的,一抹苦笑爬上我的脸
也许这就是出生在皇城之中皇家人的悲哀,没有肆无忌惮的童年,没有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也不会有相濡以沫的父亲母亲,还有身边暗潮汹涌的各种政治势力和血雨腥风的前途之路。
我的心轻轻的揪扯着疼,我走过去把孩子慢慢抱了过来,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让他睡得更舒服
“去了这么久……”燕文寒秋看了看我若无其事的问
“恩,回来之后去处理点别的事情才刚刚弄完。”
我轻拍着孩子,看着他的睡脸心理安慰至极
“下月初三正式拉开进攻的序幕,现行遣了文魏,如果这次额图泽能让查克希随征,那么我可以晚点过去。”
“恩,只要你计划的周详一些就好……”我敷衍道
一只手落在我的肩膀,带了些力道“你在担心和南梁的战事一开你的自处?”燕文寒秋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幽幽想起
我一怔,没有说话
“放心,无论站出来反对的那个人是谁,我也要保住你,情况并不是那么糟糕,你不必担心,相信我。”
我还是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突然被身后的人用力的扳过身子,我不得不被迫与他面对面“箐箐,你相信我吗?信吗?”
燕文寒秋的眼里一片黑漆漆,似深不见底的深洞,我无法解读其中任何一点点含义
“你,相信我吗 ?”他重复,执拗的盯着我问,仿佛不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便誓不罢休。
我有些气息不稳,难道他知道了什么?怎么可能?
“信吗?”我看着他的那双眼深邃,迷茫,倔强而又有些柔软的疼痛深纳其中,我很想开口把自己心里那些不清楚不确定的事情统统问个明明白白,我想把我的不安和愁绪都摊给他看让他知道,我想让他知道
可是短暂的相视瞬间里内心里又翻覆了所有一切,我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感觉,发冷,发紧,发沉,心已经无所感触,只听见自己嘴里冷淡的吐出一个字“信。”
然后我看见面前的那张国色倾城的脸绽放一抹苦涩的微笑,苦若黄连,疼比穿心,可竟然还会现这么灿如夕阳流彩的笑,仿佛那笑比牵紧的一根丝还要脆弱,一碰就断了。
几欲归去,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感觉燕文寒秋,顿时心绞疼甚于刀割,终还是心里有爱,所以他的一分一毫的疼痛都会牵扯到我的敏感神经,悲伤,一触即发。
他紧紧的把我拥在怀里,似想把我揉捏进他的身体里面一般,勒得我的身子发疼,可身体的疼痛又哪里比得上心疼的万分之一呢。
我蹙眉,闭眼,燕文寒秋,终是你辜负了我还是我辜负了你,我们之间的那些纠结和缠绕又怎么能计算的清楚?
再一次见到额图泽是在他启程回西乌的时候,一若平常的老实持重,对我和燕文寒秋都是毕恭毕敬,他最终还是同意说服查克希随后征战南梁,这在燕文寒秋看来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而对于我来说更是多了份保证。临走时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要多多关照和妃,我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允
也许这算是一种契约协议,我迈出了这一步,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额图泽走了以后已是深秋接初冬的季节,我前后思考了几天终还是决定盘泞江的工程继续兴修,只是重点已经偏向加固和航道,至于灌溉和清淤我已经慢慢的把这些撤出临时的计划之中,人力物力和财力的逐渐抽回,让盘泞江的修建维持在一个发展却缓慢的局面之中
燕文寒秋看了我的折子有些不明白,他想了又想,抬头问我“加固是怕泛洪,为何清淤置于后却把航道置于前?怎么想来都觉不通。”
我看他“之前看过南梁和北邑之间的地图无数吧,你也看到了,盘泞江最后是经南梁境内绵延数百公里最后注入大海的,而你在看那些战线的展布是不是有些是近于这条江的?”
燕文寒秋一定神,并未去翻找地图,也对,南梁和北邑的地图早已经无数次深刻于他的脑海之中,他点了点头
“既然有战场急需要有不间断的供给,你的大军要千里迢迢的从北地南下定是车马疲顿,于此,出行前的装备供给一定不够之后长时间的战争,所以,大营的后方必安在可供给区域之内,否则必输无疑。
可车慢路远,不比航船来的快且轻便,尤其是我们的地形几乎就是顺流直下,若是后方供给的一条航线,那么省时省力还很便捷……所以,我无论如何要先开了航道,就算是停下所有的工程,这一步决不能停。
而造船的事情已经准备多时了,如果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还会更充分。”
燕文寒秋听完我的话倒也没有太大的惊奇,而是一脸的不明意义“竟也连战线的布置都不曾问过我就能安排的这么有理有据,你的本事够大。”
我了眼看他“如果我说的没错,那么就该可以准备装船了,不过现在还打不到那么远,所以稍微晚晚也无妨。”
“你若肯问我,我定会告诉你所有……”燕文寒秋开口,面上无喜无悲
我淡笑摇头“无需这般。”
燕文寒秋似乎还有话要说出口,可最终还是吞了回去,我不再注视他,低头给他备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竟变得如此的诡异迷离,我猜不透燕文寒秋的心思,亦如燕文寒秋对我的心思的模棱两可的估计
如果说子瑛曾经是我们之间的一根刺,刺可以被时间掩盖。南梁则是我们之间的一条银河,他对我不能全然放心,我亦无法感到合适的安全,把我们越隔越远的是我们特殊的身份还是我们本身存在的不信任感呢?
我越是心思沉重人越是难过,头疼,疲倦,统统向我淹没过来,我只能硬撑。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初三是燕文寒秋点将出征的日子,我依旧站在当初送走文魏和文秀的高台之上看着他再一次从我身边的燕文寒秋的手上结果那面将军令
此战函谷,他就是先锋的将军
我冷眼端看他 ,正如他抬身一刻同样看我的眼色,不甘不服,甚至是有些幸灾乐祸。
如果文魏没有按照燕文寒秋当初承诺过我的那般放子瑛一条活路,那么我发誓,文家将会在我的手中成为一个只属于过去的回忆,我死都不会饶过,一个也不会。
思及此,我露出淡淡的笑看着他,他一愣,定了定身形,俯身给我们拜礼。
文魏带走了三十万大军直逼南梁的边守函谷,而我也知道就在同一个时候远在齐越之地的程萧也一定得到了燕文寒秋的指令正在后方悄然的靠近函谷,然后两面夹攻即便函谷在固若金汤还是有一个不懂军法的子瑛守关,在遇上文魏和程萧这样的将军,函谷定会失守。
回来的路上,我没有回青园而是直接去了雨和苑
和妃似乎已经等了我多时了,寒暄了半许遣走身边的人小声跟我道“父亲大人交待过臣妾,将来必会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如果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吩咐下来,我们必定全力支持您和三皇子,只愿皇后娘娘能稳坐东宫,母仪天下。”
我宛然一笑“你父亲的意思本宫懂了,本宫的意思相比你父亲也懂了,如果能这样就最好,后宫从不是静水之地,多做打算总是不错的。”
和妃点头“皇后娘娘说的极是,那文家在朝中势力甚广,您可千万要为三皇子多着想着想才是。”
我扭头看他“你受教了不少。”
“臣妾也是看清楚这风向,说见风使舵也好说安身立命也好,都不过是想图个安稳太平,可如果将来她若是只手遮天那其他人再无半分立足之地了,这点人人皆知。”
时间能改变人,爱情也能改变人,却从来没有一种东西能迅速的把人改造成如此地步,后宫果真是个风生水起人杰辈出的好地方。
昨天的和妃,今天的和妃,还会有未来的和妃
我笑了笑“只要知道深浅不做些自以为是的事情又何须斤斤计较,可若是要相悖而行的话,可就不好收场了,这些话大家共勉吧。”
和妃没在接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借他之手
西乌的贡银一共有八万万两,我允许他们两次凑齐,第一次只需三万万两既可,燕文寒秋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我也就安排下去了。
这次征战朝里的人空了三分之一不到,趁此机会燕文寒秋开始把之前重重关卡把关而选拔上来的自己的人纷纷安插进去,这一举动让朝中的文家人甚为不满,又是联名上奏声称这些人员上的安排扰乱了朝堂的秩序,混乱人心
燕文寒秋自然是不肯去就,坚决不愿更换以安插的官员,还颁出法令重新规定了官员选拔的制度。以文致远为带头的一干人等坚持反对此法令,反对的折子一个又一个的呈到燕文寒秋的面前,无外乎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经验不足,人心动荡,竟直言不讳的说皇帝这是意气用事,大胆启用新人非但不能达到理想的目标还会让前方作战的将军们心不安,外战难胜。
这是从燕文寒秋登基以来同文家最为激烈的一次对峙,之前安排的一些小小的动作文家人早已心里有数,无奈不好扯破了面子闹僵只能忍着
这次在一些心腹离朝之后见燕文寒秋企图改革原有那种盘根错节的官官相护的官场文家人终于坐不住了,死也要维持现状以保护自己的利益
燕文寒秋是他们一手扶起来的皇帝,整整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栽培。当初燕文岱真丢下这么个烂摊子给了燕文寒秋,文家战胜皇后一族之后自然是只手撑天无人能及,现下年轻的皇帝翅膀长硬准备要逐渐脱离他们的挟制的时候他们跳脚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燕文寒秋因为在朝堂上被文致远和文康的联手对抗气得不轻,回到青园时还气息不稳,脸色冷的很
最近朝堂上的风波我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可燕文寒秋没有问我意见,我只是默不作声,不想在这个多事的关口上惹上不自在
烨儿最近学会了握笔,快四岁的他已经可以握笔端坐在案前涂涂画画了,虽看不出到底画了写什么,可毕竟是了不得的进步我高兴的很,没事的时候就陪在他身边看他对着图册仔仔细细的学着上面的图乱画
“文致远这个老贼,到最后竟然把那么多歪理说成再正当不过,还把出征的人拿出来当挡箭牌,难不成真以为我是怕了他。
就算这事情闹到父皇那里又如何?父皇未必就会为了这事再出暄和宫……”燕文寒秋的话有些阴狠,烨儿顿了顿手,扭头看自己的父亲,小脸上的表情严肃的可以,眉头轻蹙
我摇了摇头,扶了扶孩子的小脑袋
我淡语“既然文致远觉得现在为时尚早,那不妨迟一些时间也好。”
燕文寒秋侧眼“你也这么看?那老东西不过是给我个下马威罢了,想一直牵制我?想都别想。”
“当初我们让文魏去打南梁是希望能够一石二鸟,如今一点成绩还没有,文家你就动不得,即便要动也不要全动 ,或者说在他还有反抗能力之时不要轻易动他。”
燕文寒秋还是觉得不解气“我毕竟是君他是臣,何以朝臣比皇帝还要趾高气扬,只有让我的脸面何存?日后还如何服他人?”
“黔驴技穷……”我答
“你……”燕文寒秋有些恼
“文家人对惹怒你的后果再清楚不过,他敢惹是因为他知道他有路可退可保平安,而我们呢?不也是如此?见到对方的弱点就会毫不犹豫的奋起攻击,直至他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在朝堂之上在两国之间也可不是趁人之危,这叫技巧……你反过来想想,想要收拾文家自然是从文魏开刀,现下动他时间是不是尚早?
文家靠的是文魏的军功,文致远的高位,文贵妃的后宫地位,最重要的是燕文卓的未来,文家想得到无非就是这个。”
燕文寒秋盯着我看,似乎很仔细的在分析我的话
“我觉得你有些心急了,我说过除掉文家根本不必借你我之手,自然有人会替我们动手,而你这么早就打草惊蛇会让文家有准备的
退一步说难听些,皇上被文家扶上台又被牵制多年这个事实又有谁不知不晓?别人不说不代表别人心里不懂得,既然如此,你还为这一时半会的没面子生什么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要高高的飘在天上你就成全他,等到时机一到,就让他就跌到最惨,这就是世间最远的距离,就是碧落与黄泉之间的距离。”
燕文寒秋眉目间的冷淡依旧,我收眼“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里面的道理皇上自己分析吧。”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相信我,总是觉得我对你的信任不过是飘云般的轻,终究还是徒劳……”他摇摇头,合了眼“比起文家给的耻辱我更介意你到底有几分是信任我的,又能信多久……?”
我心头一紧,不愿再去纠结“你放心,父皇不肯出来帮你,我有办法说服他,我可以去试试。”
他睁了眼“我都没有办法改变他的主意,你又如何能?况且这又是为何?”
“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和共同的敌人……”我答
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知道燕文岱真的让位也让一些当时的朝臣离开了,所以才会给燕文寒秋丢下只有右丞相和太傅这么两个重要人的乱摊子
现在也许是时候了,让燕文岱真以自己的身份把那些人重新找回朝堂帮燕文寒秋辅政便是打击文家且安住自己地位最好的办法。这样一来,文家手里那张太上皇的万能牌就正牌反用了,让文家都会措手不及,半个借口都不会再有,安安分分的闭嘴
而这样一来,对于我来说也是个很大的收获,我何乐而不为?
我一直想找到这样一个当口给我一个登门的机会,终于,燕文寒秋的一次失败的反攻战却给了我机会,这样,我就有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堂而皇之的去了
月上树梢,光华如链,房间里的烛火微微,只能照出朦胧恍惚的亮光
燕文寒秋伏在我身上气息很急,我满头的薄汗喘的厉害。他抱着我一转身,我们位置颠倒,变我伏在他胸口,我懒懒的爬着,听着他的心跳慢慢恢复如常
他伸手轻缓的抚摸我后背“箐箐,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对于我来说是值得信任的,那么也只有你一人而已。
我无数次的假设如果连你也不能够信任,那么我还能信谁?这个高高的皇帝之位也只是孤寂的绝望的,是终我一生守着的冰冷的一道墙,隔绝了所有的幸福。”
“箐箐,我总怕自己懂得的道理跟不上你的脚步,担心自己经历过的一切白白连累了你,担心你我之间的任何间隙和误会,担心太多,已经草木皆兵了。”
“箐箐,也许我能给你的并不多,就算给了也未必是你所想要的一切,可我已经倾其所有的给了,能给的,我都已给你了。”
“箐箐,如果有一天你也离开我身边站在我的面前,那么,我,将一无所有。”
字字句句,口口声声,无一不如尖锐的冰凌刺戳我的心
在这个夜里,一个我爱的也爱着我的男人把他的软弱全部摊给我看,让我如何不心疼如何不难过?我很想哭,因为我已经站在了他的对面了。
不知道何时起我已经变成了如此铁石心肠的女人了,燕文寒秋的那些话无时无刻不回荡在我的脑海之中,我疼的快要窒息,可我无法说服自己放下这一切的贴近他
我毫无意义的抱紧他,一如曾经他那么用力的抱紧我一般,我该如何?我到底该如何???
天亮了,他还睡在我身边,我不敢动,张开眼凝望着他的脸沉默
到底是我对他有了误会还是温柔的嘴最会说出表里不一的话?我同样不敢去同他对质那些是是而非的举动以及我心里不够明晰的疑惑,而对于我这么个什么都不曾拥有的女人来说,我是真的很难把男人的爱当成一切去依赖,其实我也痛苦,我也矛盾,只不过最终我还是忍住了,我曾发誓母亲那条路我不会再走了,再不会了。
我去暄和宫的时候门口的侍卫竟然连通报都没有去直接让我进去了,我心下计较起来,难道这个燕文岱真也是个神算级的人物早已料到我会来?
当年燕文岱真也是个极狠心之人,就算燕文寒秋再有才华也不过是个半个时辰储君都没有做过的人,没有储君该有的教育和锻炼,他竟然敢就这么把北邑的万里江山丢给了燕文寒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他半是残忍半是任性,更是对燕文寒秋的不易有了深刻的理解
我进门的时候太妃笑呵呵的出来迎我“来了?快进来,等你多时了。”
我一愣,等我多时了?
迈步进门,又是扑鼻而来的浓重的药汤味道,然后是一身金色缎衣的燕文岱真披着袍子坐在床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沧桑而衰老,却又一双精明透彻的眼,不带半分诧异之情而是朝我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来。”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燕文寒秋的本事高竿,他自然有个更不得了的父亲。我淡笑上前“果然都瞒不过父皇的锐眼,父皇英明。”
“我那时就说,寒秋什么时候动了文家,你就什么时候会来找我,那小子满心都是报复,野心够了,计谋够了,胆量够了但却不够细密,如有你在身侧帮扶,想成事不难啊。”
我微微俯身行礼“父皇过奖了,儿媳此次是有事相求的,如若不是大事,也断不敢叨扰父皇的安歇。”
燕文岱真眼中的精光一掠,态度不明“你说,我为何要答应你的请求?”
原来这些都被他算了个清清楚楚的,若论高人,谁能比得过他?
我起身,抬头与他对视“您一定会答应这个请求的,因为这关乎北邑的江山会不会易主。”
我自知这话说的重,不过我就是要重说,什么人什么对待,对于这等精明之人,打马虎眼是白费力气的多余,轻描淡写的委婉那是给他大大的漏洞可钻,所以,我要实话实说言简意赅
他闻言一愣,竟有些惊诧我的胆大,敛了眼色回我道“皇后所言过了。”
“皇帝被臣子所牵制是不是言过了?将臣权倾朝野是不是言过了?外戚即将当道又是不是言过了呢?如果连这些都不算过,那么如何才为不过?”
“既然皇后觉得这些都是过头的大事,那么除了文家之后还有张家李家赵家,如何知道这只是个结尾而不是新鞋走老路的开始?”燕文岱真步步紧逼
“为政,忌讳很多,宦官,外戚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尤为外戚是最为要命的。问题的根源不在于政权内部的争夺而在于政权与政权之间的较量。
成王败寇是硬道理,而本末倒置的悲剧历史上不乏例子,都是因为疏忽了外戚这个最特殊的势力而致,虽说外戚的力量可以纳为己用不断牢固自己地位,可有些时候力量的平衡却不是那么好掌握的,待到不被握在手中控制的时候也就已经晚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呵呵,这道理说的很好,不过在我看来只是一方倾轧另一方罢了。你说你和文贵妃之间的差别又在于何?安知你不会是第二个她?不会重蹈覆辙?”燕文岱真终于半分不带遮掩的完全摊开话题,这样一来正中我下怀
“自然区别很大,儿媳是一无权利可依,二无背景可靠,单凭膝下一个儿子以及皇上的抬爱才能稳坐东宫自今。而身为和亲公主的使命和意义父皇定是心知肚明,儿媳能嫁过来,那么南梁就已经做出了舍我的打算了
退一步说,泼出去的水也没有再收回的必要,出了南梁国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儿媳这一生都要离开了
您说,儿媳若想祸乱朝廷何以依托?又为何要把自己本就安稳的日子颠覆成那般呢?如今的局势也并非是我无法容下文家或者文贵妃,而是他们容不下想要逃脱自己牵制的皇上,容不下无法确定自己位置的形式,更容不下所有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们,试问有一天她若是有了机会,皇上身下的皇子们嫔妃们还能剩下几个?”
燕文岱真不说话,盯着我看“而文致远和文康的野心远比文贵妃和文魏的野心要大许多,他日燕文卓成了皇上,那文家的人就会安心的辅佐幼帝?还是,自己坐稳那宝座来得更舒服呢?
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上看来这种可能并非无中生有,连皇上都敢如此对待,不惜以臣子的身份压制皇上的权利,哪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不能做得出来的呢?如果觉得储君的等待太过漫长,更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也未必做不出来,这么说来儿媳之前说的关乎于北邑的江山会不会易主之事,父皇您还觉得是儿媳言过了吗???”
燕文岱真的脸色由寒转暖,露出赞许的笑容“你比寒秋的母亲更胜一筹啊,你并不是没有私心,只不过,你的私心本就是可以藏在天下政事之下的,所以,即便被看得出也无妨,到底轻重之间的取舍定是取其重,所以一切借口都变得理所应当了……聪明,果真是聪明。”
我朝他莞尔一笑“若说私心也没有呢?可在儿媳看来皇上的天下稳了,人民安居乐业了才有我们这些头顶上人的安稳,儿媳与皇上始终是同进同退的,不可划分
恰恰也就是因为儿媳没有那么多可以依靠的力量背后撑着所以儿媳才有属于自己的自知之明,何可为何勿为自然是心理清楚地很,而私心和野心又怎能相提并论,那岂不是笑话了。”
的确,燕文岱真的眼睛早已经把这朝堂上下后宫内外看的透彻无余了,他自然是知道文贵妃的小算盘如何打得精,也定是对我提防的很,我如今把话全摆在桌面上说,不怕他不思索不犯嘀咕
如果能让燕文岱真出头那些跟他让位一起退隐的谋士权臣再次找回来那么对付一个文家就不会太难
“这么看来你是为着北邑的江山社稷着想了?”燕文岱真笑看我
“不全是,儿媳还为着皇上心心念念的统一大业着想,不能带兵打仗,也不能出谋划策,儿媳一介后宫女子只能前来说服父皇改变主意助皇上一臂之力,圆了皇上的心思。”
“哈哈哈,你的野心还不小,连南梁你也跟着惦记,看来乐扬真是送错了公主,他若生前有知死也会把你带回去帮他统一天下吧……”他大笑,笑的咳了起来。我赶紧上前帮他抚背
“如此,若是称了你们的心意有打算如何处置文家?”他侧过头问我
“降者不杀,服者不杀,功过抵消者也不杀,此外……皇子不杀……”我尤把最后一点说的清楚“父皇,就算其他的皇帝执意要杀,那儿媳也是无法,不过最后这一点,儿媳可用自己的性命跟您担保,出此言,必行。”
燕文岱真的眼色有些晦暗,定了定又转过头去深深叹了一口气“寒秋的性子我必谁都懂,下狠手的时候不会顾念那么多,这也是我恨的地方,唉。”
我把桌上的杯子到了些热水,端给他“父皇,从前大皇子的事情您就不要在放不下了,毕竟走到那一步也非皇上所愿,能放过,他又岂能这么做呢?自是有苦衷在的,而且已经这么久了,父子之间又何必疏离下去呢……何况现在情势紧急,该是一致对外的时候,您就不要在生皇上当年的气了。”
燕文岱真叹了又叹“我心里有数了,你放心吧。”
既然话也说到了说开了,就只能等着燕文岱真的消息了,新年又至,这次却不同以往。因为边境上有战事,所以用度全部减半,宴席也办的小。我私下里又招了刘太傅,准备新年一过就让烨儿正式学习
照例是嫔妃带着孩子们给我和燕文寒秋拜年,今年的压岁钱不多,都是放在小锦带里面的一些首饰,只是意思意思
依旧是吃完宴席之后跟着燕文昃一家去暄和宫请安,燕文寒秋和燕文昃走在前面,边说边低声说话。我和和朔王妃带着孩子们走在后面,刚踏进暄和宫的门就看见李德胜一路小跑着过来,我侧眼看他,他上前一步在我耳朵边交待
说完他立在当处默不作声,等着我接下来的反应
我只觉得心头一紧,梗得我有些胸闷,似乎狠狠的挨了一下子。我侧头小声问他“什么时候的事了?”
“碧玉说情况一直不是很好,但是从昨晚子夜以后就更严重了,昏昏睡睡的一会清楚一会糊涂,太医也看过了,说是让准备一下后事。”
我想了想“去找江太医过去吧,我这会走不开,问了安之后我会跟皇上说的,你先去……有状况赶紧回报。”
“小的知道了……”李德胜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外面天寒地冻,雪已经停了多时,可夜幕还是泛出淡淡的橘黄光亮,似乎不多久之后还要继续下雪
李德胜说珍珠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怕是拖不过这一两天了,不知怎的,我的心来世酸酸涩涩的难过,似乎有很多感慨积满了心脏又似乎空空荡荡的不知所想
“皇后娘娘怎么不进去?”前面和朔王妃在唤我,我定了定身子,面色不变的转头跟了进去
燕文岱真最终还是把三个已经辞官的前朝一将一相还有一个谋士给招了回来,朝堂之上本就是文家的半壁天下,如果缺了文家的庞大势力和人脉那么整个北邑的国内政局就会如同只剩两个腿儿的桌子,时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平衡的
而现下同南梁之间的水深火热的拉锯战的情势下若是自身还出这么要命的问题那可真是大事不妙。这个道理终于让燕文岱真感觉到了比起我的不可信性更重要的另一面,于是,他妥协了,也成全了我和燕文寒秋各自的心思
烨儿的腰上始终挂着那枚玉珏,闲来无事就把弄,一身鹅黄色的小袍子穿的非常得体,可脸上的表情你怎么看也看不懂,这样的成熟表情为何会出现在刚满四岁的小孩子身上
我牵着他的小手穿过廊子走得有些急,他抬头,仰着小小的脑袋看我,袄袍上面的帽子悄然滑落,宫灯晦暗可那一双眼却是熠熠生辉,响在我面前的声音依旧稚嫩缺却少了幼童可爱的天真“母后你不高兴?”
我一愣,连忙蹲下身帮他把帽子重新带好“烨儿乖,母后没有不高兴,外面冷,我们赶紧进去吧。”
他懂事的点点头,把手递给我牵。我心里一阵温暖划过,小小的手如此脆弱,可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一颗参天的大树,也会成为这世上我唯一能依靠的男人了,想到这我不由得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他感觉道我的变化,蹙眉抬头看我,没再说话。
我带着烨儿刚进门,李德胜便外面进来“公主,江太医看过了,说可以准备了,人已经不中用了。”
菊姑随后跟到,她看了看我“公主。”
我平复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刘成去请皇上赶紧过去珍嫔那里,告他皇上我先过去了。”
刘成应是赶紧跑了出去
聚散随缘
我没有带菊姑,而是让如意跟在身边,菊姑想去,可是我让他留下看烨儿
我急急忙忙的往那个很久没有去过的忌斋方向疾步,如意不多话亦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
远远看见忌斋院子里灯火通明,几个下人守在门口见来人是我跪安都忘记了,只是哭啼啼的让我赶紧去看看珍嫔
我随着下人进了屋子,屋子里面静得很,昏黄的灯光恍惚,熟悉的药汤的味道,床边做了个年纪不大的丫头,正哭得满脸泪水
我定了定神,走上前去问她“珍嫔人如何了?”
“皇后娘娘求求您救一救我们主子吧,求您。”
我不语上前过去看珍珠,那是一张怎样的容颜?曾经珠圆玉润的脸,曾经顾盼生辉的眼,为何如今都已经面目全非了?枯槁的如同凋零颓败的海棠花,她痛苦的闭着眼,呼吸有些急促
“太医来过了?”
那小宫女啜啜答我“已经来过了。”
我不再问她而是站在床边看着珍珠“珍珠……”我轻唤,她蹙眉,紧闭的双眼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张开
“你别担心,皇上就快到了……”我话音刚落,珍珠懵懵懂懂的睁了眼,瞳色已经不再清澈,而是淡淡的覆了一层浅灰,她缓慢的转动眼球望向我这边,艰难的牵了牵嘴角“公主,你来看我了?你来了。”
我深深叹息“你好好养着身体。”
干涸而浑浊的眼里渐慢堆积出泪水“我可以见见皇上吗?可以吗?”
我心头酸涩难读,人将死,过往那些事事非非早已经不重要了,似乎就是刹然间全都灰飞烟灭了
我有些哽咽“放心,我早已经让人去请了,很快就会到了,放心。”
她似乎很开心,一阵急促的咳,小宫女赶紧把帕子递过去给她擦嘴角,帕子被收回,我瞥见上面怵目惊心的鲜红色。我想起当年的母亲,悲伤的感情又从心底泛滥起来
珍珠睡睡醒醒,不过一会又问我“皇上来了吗?”
“快了,你再等等。”
从暄和宫到这里,抑或是从御清殿到这也不会一点工夫为什么刘成那面还没有个动静?我有些坐不住扭头跟如意吩咐,却看见如意也是红了一双眼睛,似乎极力再忍耐自己的情绪
“你去看看吧,是不是皇上那边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如果没有紧急事情的话就说情况紧急,请皇上赶快过来一趟。”
“我知道了……”如意吸了吸鼻子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如意也不见回来,我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珍珠再次睁眼的时候却不再是满眼的期待,她淡淡的笑“我珍珠这一辈子最爱的人有两个,公主还有皇上……”她奋力喘了喘“可为何,为何一定要同时……遇见你和他?为什么?。”
“珍珠。”
她朝我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公主……公主……”我的心在疼,眼眶酸胀,头际又开始温吞渐深的疼痛起来
我伸出手握住她枯瘦的手,从前就是这只手给我包扎伤口也是这只手给我戴凤冠送我和亲,同样是这只手做了巫蛊娃娃,如今它伸到我面前,我的心感慨万分,温柔的手也会做出残忍的事,善良的人也可能走了一条不归之路。
她在笑,在对着我笑,可我却感觉那是比哭更难受的表情,正在慢慢枯竭慢慢颓败。
“谢谢您。”
她轻声道,呼吸渐浅。
人死之前是要经历潮汐状呼吸的,真的仿若海潮退涨,漫过岸边,轻轻覆盖,然后卓为有力的抽身而去,呼吸深浅有异,总是进的少吐得多,间隔时久,随时都可能只剩最后一秒。
她断断续续的吐出不成句的话“公主……皇上……我。”
我点点头,探身过去安慰她“别急,马上就回来了,再等等。”
她终是宛然一笑,扭过头看我,那时她的眼已经不能再动了,似乎已经失去了聚焦的作用,只是如一个黑洞般直直盯着问我看“我……我。”
呼吸越扯越长,一口气喘了许久,渐淡,渐轻,那双眼再无任何反应,笑还凝在她的嘴角,清泪却划过脸颊,就像是被时间定格了一样,再无声息。
“娘娘。”
身边的小宫女突然跪地嚎哭,我被惊得一愣,珍珠已经没有呼吸了,一双眼半睁,枯如死水,我维持那个僵直的姿势许久,不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
小太监们急忙把一套新衣拿来准备给她换上,我退到一边,默默从门口往外走
外面的雪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我伸手,雪落在我的手中都不曾融化,这就是生命,来的时候也许也是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依然不曾被关注
觉得身子沉重的很,我拖步往青园走。
大门敞开,我买进去看见院子里负手而立的燕文寒秋,一身白色锻衣在身连袄袍都没穿,立在院子当中,头顶,肩膀都是薄薄的一层雪
我霎时懂得了,原来是这样,是燕文寒秋不肯去见珍珠的最后一面,他终是没有原谅珍珠,到死也没有
我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思考这件事,昏昏沉沉的走了几步来到他的面前声音冷清道“人已经走了。”
雪夜里静的出奇,似乎有非常微弱的簌簌落雪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的话说出口便消散无踪,只剩我们两个孤零零的彼此相对而立
燕文寒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的把我拥在怀里,我身子一松,重重的靠了过去。累了,倦了。
珍珠终于永远的离开了我的世界,我不觉得轻松也不觉得快慰,我只觉得悲伤,空落落的悲伤。
这个大年夜我和烨儿没有在听到燕文寒秋的琴声,烨儿早早的睡着被菊姑带了出去,我窝在燕文寒秋的怀里阖眼却不成眠。长夜漫漫,我们都在各自的心思中度过了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因为大年初一的满门宴还是照常,虽然珍嫔已死,可毕竟是冷宫里的落魄妃嫔,她的死不会影响到任何一个人,整个皇宫上下都是喜气洋洋,满眼是红色,如海潮一般淹没我的眼
意外的,我醒来的时候燕文寒秋还留在我身边,他正衣衫半敞手拄着头,侧卧我面前盯着我看。我一睁眼就看到那张绝色倾城的脸,桃花眼微眯,整个人慵懒的像一只高傲的猫
我看着他的脸怔了怔,精神恍惚了一下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越过他的肩头瞥过去,神经一紧,麻利的坐起身来“天亮了,今天有满门宴,你怎么还在我这?快起来,快啊。”
燕文寒秋不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一急,抬了身子准备越过他下床“迟了时辰可不好,你还不着急。”
不料燕文寒秋伸手扯我胳膊,我不及防,一下子朝他栽了过去,撞了他个满怀
他的脸低低的覆了下来,薄唇贴在我的唇边,懒懒道“难得一见你慌乱的样子,真好玩……”说完吻便落了下来,辗转反侧,情意绵绵,一只手趁机伸入我的里衣之重摩挲我的后背,激起酥麻感涟涟。
正当他的手愈来愈放下移动的时候,我几欲崩溃的理智瞬间回到原位伸手推了推他“别闹了,再晚真的来不及了。”
燕文寒秋别扭的瞥了瞥嘴,抽回手扶我起来“来,送你个东西……”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锦带,来开绳子一倒,里面掉出来两只一模一样的戒指,不很大,上面是蓝色透明宝石镶嵌在一块白玉指环之上,可白玉指环并不粗,半透明状,环身只比一般的戒指稍微宽一点
“把手伸过来……”我抬眼看了看他,把手伸了过去“这是我特意去制的,你我每人一个,以后不要再脱下来,我想你一直这么带着。”
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再看看他,笑问“礼物?”
他一笑倾城“信物。”
这一次满门宴还算准时,但我确实偷工减料的完成了所谓的“工序”,尽管如此还是忙坏了如意和菊姑
我给烨儿选了套深紫红色的袍子穿,一套衣服上了身,任谁见了都说英气极了,连燕文寒秋都赞不绝口“我的烨儿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呢,就是一张小脸太冷了些。”
烨儿蹙眉,站在我身边伸手去牵我的手
“烨儿害羞了呢……”我逗弄他
“我不要姑娘,我只要母后……”烨儿揪着眉心很执拗的纠正燕文寒秋的话
我和燕文寒秋都是一愣,平日里不见他怎么说话,这次一说话,非但清楚还很连贯,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不满的情绪。可才四岁的孩子就有这么有自己的主见不算是好事吧。
燕文寒秋倒是挺乐和,微微俯身跟孩子大眼对小眼继续逗弄烨儿“你母后是父皇的,烨儿的嘛,还得等你长大了再说。”
烨儿不示弱,小脸冷冷扬起“母后是我的。”
我吃惊不小,就连日日相对的我竟也没有看过烨儿如此执拗强势的一面,他才四岁啊,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如此 ,让我匪夷所思。
相信燕文寒秋也没见过如此倔强大胆的子女过,我挪眼瞟他,只见他扬了扬眉毛,站起身来,用手拍了拍烨儿的肩头“气势不错,不过也要看本事。”
我赶紧把孩子扯到身边“烨儿生气了?气量真小,父皇跟你闹着玩呢。”
烨儿撩眼看了看燕文寒秋又看看我,默不作声了。
宴席上还是依旧吃的热闹,燕文朔吃完之后就跑过来跟烨儿玩,烨儿本是不大想跟着去的,可我觉得若是由着他的性子发展下去可不是件什么好事,所以一直劝他跟着去,也许是因为和燕文朔还算熟悉所以最终烨儿还是也就跟着去了
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我感慨万分从他一生下来我的整颗心就都系在他的身上,小时候担心他身体,长大一点的时候担心他的性格,看样子这辈子不到我死,这颗心算是没办法放松下来了。
“他总也会长大的,不用太担心了……”燕文寒秋在我背后笑呵呵的道,我收了眼,慢慢转过头 “只要我在一天,就会担心一天的。”
燕文寒秋微笑着伸手覆在我的手上,暖暖的,犹是我们手上那颗一模一样的戒指映入我的眼,刺疼了我的心。
燕文寒秋虽然知道我去劝解燕文岱真的事,可他不知道我和额图泽之间的约定,如果他若是要知道了我抉择的这一切不知道那个时侯还会不会有如此深情的目光和温暖的手了。
我朝他宛然一笑,转过目光看台下面不由得轻叹溢出口中。
宴席散了之后我准备回青园,于妃和和妃都跟了过去。我问菊姑孩子在哪,她说:李德胜跟着烨儿去和二皇子在花园里玩,我想了想“正好回去的时候在叫他吧”
出了正殿我们一行人往廊子里走,走不多远听见似乎是孩子们唧唧咋咋的声音,我问刘成“孩子在这个院子里?”
“李德胜走的时候没说。”
紧接着我就听见李德胜的声音“我的小祖宗啊,别打架啊。”
我心头一紧,加快脚步往转弯出走。果然,烨儿的袍子给丢在了地上,几个孩子闹哄哄的围在一起,李德胜手忙脚乱的在拨弄那些孩子,然后我看见了一抹招摇的杏黄色衣服的孩子骑在了另一个深紫红色衣服孩子的身上,正在撕扯
旁边的燕文朔使劲的拉扯杏黄衣服的孩子边叫喊“你别欺负他,他还小。”
“给我滚……”燕文朔被燕文卓一脚踹了过去,连李德胜也给踹的浑身是雪
“你别打了……”李德胜似乎火了,伸手去扯燕文卓的胳膊
而燕文卓身底下骑得那个正是烨儿,我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肚子直升头顶,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烨儿半分不示弱,也用力的撕扯着燕文卓的衣领,可毕竟他们相差三岁,一个四岁的孩子岂能是一个七岁孩子的对手?
“我让你得意……让你得意……”燕文卓一边叫嚣一边动手
我疾步走过去,却被文贵妃早一步先赶到,她扬手给了李德胜一记耳光“你一个奴才岂能这般对皇子大呼小叫的?还扯皇子的胳膊,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上前问,文贵妃见我来了赶紧把燕文卓拖了过来,燕文卓被拖开的时候还朝烨儿的嘴角踢了一脚。很快就有血从烨儿的嘴角慢慢的渗出来了,烨儿见人已经被拖开,翻身从雪地上爬起来上前给了燕文卓一记响亮的耳光
人虽小,可气势丝毫不输大人,一记耳光甩到燕文卓的脸上,连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懵了,而烨儿则是跑都不跑,稳稳当当的站在燕文卓的面前喘着粗气,抬手轻轻的擦了擦嘴角,视线冰冷冷的直视他
没想到这一打竟把燕文卓给打哭了,他坐在地上哇哇直哭,撒泼耍赖。
“烨儿,怎么可以伸手打人?”我冷冷扬声
“是他先动手打我的,还有他……”他说的是燕文朔,再看他的脸上似乎也给挠破了
“皇后您看……”文贵妃抱着自己的孩子幽怨的望着我“弟弟怎么说也不能打哥哥耳光啊。”
“弟弟不可以打哥哥难道哥哥就可以打弟弟了吗?”于妃嘴直,没好气的问
“母妃,他打我……母妃……”燕文卓坐在雪地上打滚,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
“怎么了?老远就听到哭声……”燕文寒秋刚从前殿商议事情完毕带着一行人路过花园,几个孩子顿时都老实下来,燕文卓哭哭啼啼坐在地上,烨儿寒眉冷目的站在他前面,燕文朔则站在烨儿的身边
纪嫔赶过来的时候花容失色,担心上一次的事故再演一次,当时就跪在我脚边了。
燕文寒秋眉头深蹙,俨然非常的不高兴“究竟是为何打架?”
“皇上……”文贵妃泪眼婆娑,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父皇,燕文烨打我……他打我……”燕文卓恶人先告状
燕文寒秋扭头看烨儿,烨儿也撩眼看他,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受伤的嘴角有些肿,还流着血。烨儿不做声盯着自己的父亲看,然后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始终保持那个威严不屈姿势动也不动
“烨儿,给哥哥承认错误……”我出声
烨儿很倔,他转过身看我,嘴角绷得紧紧的,似乎并不打算听我的话
我很平静的看着他“去给哥哥承认错误。”
文贵妃见状也假惺惺的敷衍“皇后不必这般了,都是孩子。”
我就和烨儿这般直直对视,目光冷清“燕文烨,母后再说最后一次,去给哥哥承认错误。”
烨儿蹙着眉,眼中蓄了眼泪却死也不肯落下来,些许功夫过去终于烨儿还是万分不情愿的扭头对这地上的燕文卓冷冷道“我不该动手打你。”
然后转身朝我走过来,背对着别人,用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裙摆肩膀有些颤抖。
我的心就如同针扎那么刺痛,试问哪有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欺负成这般还无动于衷不心疼的呢?可生在皇家又有什么办法,如果不从小养成一种进退有度,深藏不漏的性子,以后他的路又怎么能安然的走下去?
我若在,那么我死都会保护好他,可我毕竟没有他活的长久,他没有养成好的性格,我死都会闭不上眼睛 的。
疼归疼可该狠心的时候也绝不能心软,尤其教养孩子,一丝一毫不能疏忽
我伸手轻轻扶上他的小脸,也许是摸到了伤处,所以他微微一战,我心跟着牵疼“无论如何你毕竟是弟弟,动手打哥哥就是不对,以后不要让母后再看见你这般不懂礼节,不然,可不轻饶。”
烨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抱着我的腿把脸贴了上去
燕文卓看见烨儿终于受到了惩罚显得格外的开心,鼻涕眼泪还没擦干就得意的笑起来
我瞥过去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看燕文朔“纪嫔把二皇子带回去,别冻坏了。”
纪嫔一看情况赶紧把孩子扯过来带走,临走时我看见燕文朔对我微微笑了一下,很真诚很朴实的一笑
这场闹剧就此画上了句号,我牵着烨儿的手往青园走,直到走出很远我才发现烨儿微弱的抽泣声,我低头看,他在掉眼泪
他一哭,看得我也跟着心酸疼,我慢慢蹲下把他的袄袍围围紧伸手给他擦眼泪“烨儿今天很乖很听话,母后很高兴……”一双泪汪汪的桃花眼和小鼻子不只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哭而变得通红,他哽噎着点了点头
“烨儿觉得委屈是不是?”我淡笑问他
他继续点头
“那你听母后给你讲道理。”
我扭头跟身后的人道“我带烨儿到处走走你们不用跟了,一会就回青园,你们都先回去。”
我牵着烨儿漫步在银装素裹的院子里,满眼的白色连树上都是树挂一串串,好看起来“烨儿,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母后都是为了你好,燕文卓是哥哥,送礼貌上来讲你不应该伸手去打他耳光,尤其在那样的场合,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在别人看来都是你不占理,是你不分长幼,如果你再去打他,本来有道理有委屈的你也会变成错的那一方。”
我低头看他“如果你想不被打不被欺负,那么就要比他更强,让他欺负不到你。”
烨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乎懂得我在说什么,听得认真
“这宫里,真正厉害的人从不是需要自己动手的那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从不是在外人面前显露的那一个,永远记得母后的话,你生活的这个地方里,谁先看懂了你谁就赢你了,就算不是燕文卓哥哥,也会是别人。”
烨儿听得蹙眉,我笑了笑,也许孩子还太小,说这么多他还不能理解呢“不要喜形于色,不要轻易发脾气,你要动动脑筋想想最好的办法才是。”
“烨儿想输吗?”
他冲我摇了摇脑袋
我探手去摸他的头“既然不想输,那以后要好好跟刘太傅学习知识,等你强大了,你就永远不会输了。”
烨儿的小脸似乎轻松了许多,他伸手扯我的裙摆“母后,我会好好读书。”
那一刻,我心里安慰了许多,也似乎能稍微放心一点,毕竟这个世上我所有的期望也都在烨儿的身上了。我把他抱起来“跟母后回青园,看你的嘴角都破了,以后不许你打架了。”
我们回去的时候燕文寒秋已经到了,烨儿见到他淡淡喊了声“父皇。”
燕文寒秋似乎很担心的把烨儿的脸抬起来看了看他的嘴角神色有些复杂“为什么当时不解释原因?”
烨儿看了看他“因为我错了。”
燕文寒秋一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性子果真跟你母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才这么大就有这么深的心思。”
李德胜已经把药盒子拿过来了,燕文寒秋不要假他人之手非要亲自给烨儿的嘴角涂药,烨儿倒也坚强,疼的直蹙眉却一声不发
“看你将来也是个人物,谁让你有个那么能耐的娘呢。”
燕文寒秋说着抬眼看我,我直视回去,淡语“你的爹也很厉害着呢。”
得有时,失有时
其实我无意教孩子去仇恨谁,我只希望他能快乐,但这个牢笼里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又危险的关系却是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必须去适应的。
如果你企图站在一定高度的位置上俯看他人,那么,这个道理你得懂,有些气和委屈你得学着受,或者说是咬牙的忍着
我知道烨儿的自尊心是很强的,我当着大家的面子让他承认错误他定是觉得又难过又丢脸,尤其燕文卓那得逞的笑荣更是深深刺痛了孩子幼小的心灵
可如果现在不让他吃些委屈以后他养成了只能伸不能去曲的性子那将来会是他最大的人性缺点,就如同我眼里文贵妃教养的孩子那般,骄横无礼,一身的坏毛病,待到他日成人之后也不过就是个骄奢淫逸有勇无谋的庸才而已,他遭罪吃亏的日子在后面呢。
菊姑心心念念烨儿嘴角的伤口,生怕到时候留了疤,所以看烨儿看的紧,从不让他用手去抓,尤其结痂的时候伤口长肉芽所以痒得很,烨儿毕竟还小总是喜欢伸手去抓
事与愿违,待到结痂褪去的时候烨儿漂亮的嘴角上还是留了一块淡色的疤,不过很短,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烨儿有时候也会照镜子,盯着自己嘴角的疤蹙眉注视很久,然后默不作声的走开
“我们小皇子的小脸那么精致漂亮单单是嘴角的疤碍了眼……”菊姑无不惋惜的道
我翻书,瞟一眼烨儿“留了疤好,不留点痕迹怎么能长记性,留下痕迹之后以后时时看见时时提醒他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可不只有动手打架,要动脑子,茹莽之人终是要吃亏的。”
烨儿看了看我把头低下,咬着嘴唇不肯说一句话
刚初春的时候,我把烨儿托付给了刘太傅了,每天让烨儿跟着他在书房学习,与此同时我还把燕文昃的两个儿子 燕文代和燕文辛也招了来一起学
烨儿到倒也不抗拒上书房读书这种事,第一天送去的时候就很听话,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暂时还不能学读书,只能勉强学握笔写字
燕文代和燕文辛的年纪比他大了差不多三四岁,所以学的东西比烨儿要多,要深一点
而函谷那面的战事比较动荡,虽说子瑛是没有战功也没有经验的一介公子,可毕竟之前的四年里在函谷也学了不少的东西,所以此去强攻也并非易事,而函谷本来就有一些副将在的,正应了我当初的哪句话,函谷也并非易攻
一次我准备去御清殿找燕文寒秋商量事情,半路遇见周全一个人从廊子那边走过来,平日里周全几乎是不离燕文寒秋身边的,我纳罕,问他。
周全有些为难,我心知肚明,便不再问下去。后来机缘巧合才知道当时燕文寒秋在和妃那里
我面上无波无澜,但我心下里却计较起来从前只知道和妃的心不在皇上身上,也知道额图泽的借她口传话也让我清楚了她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直到现在的奇怪之处我更清楚这其中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无妨,额图泽对待和妃和西乌的念想定是不同,如果和妃要想在里面耍诈,那我也只有奉陪到底
不管如何,将近六年的夫妻让我和燕文寒秋之间的牵扯并非一句两句能解释清楚的,内心里隐隐约约的刺疼感让我有些心烦气躁,我推开窗,大口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恃宠而骄这绝对是再正确不过的话了,不可否认,女人被男人宠的惯了是会很容易迷失自己的心的,因为在很长一段惯性的生活当中人会逐渐的学会适应,因为太过适应了难免在波动变化的时候感到极度的不适
我有些恼怒自己,白白东宫里坐了六年难道也会有心浮气躁的时候?
我曾经对烨儿说过,在这里谁先看清楚谁那么胜负就已经分得出了,所以我不能慌,不能乱,更不必生气,除非我不再是这北邑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后了
退一步说后宫的的妃子本就是争宠斗胜,坐得安稳的都是背后有秘密的,不安稳的才是正常。
而燕文寒秋不来青园,我也绝不会去御清殿找他,如果真是有事了,我会让李德胜去找周全通报
烨儿的进步很快,用不了几天已经可以握笔歪歪扭扭的画些字符了
我正在教他些简单的字,燕文寒秋挑了帘子进门,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在教烨儿学写字?”他踱步过来看了看我问
“恩,在教烨儿写自己的名字呢……”我仰头看他“皇上有事情?”
燕文寒秋不紧不慢的走到案的对面缓缓坐下身来“函谷那边来了消息了……”我手一顿,撩眼望过去“攻下来了?”
“还没有,不过程萧的后路大军只还有一天的形成就到函谷的身后之地了,估计这仗大不了太久了。”
我略微点了点头“那就只有拭目以待了。”
“你前天去御清殿找我了?”燕文寒秋淡语问我
“恩,有点事情要处理所以去了皇上刚好忙些事情,我就只接吩咐下去了,已经办好了,不用担心。”
“恩,我当时正在和妃那里……”他直言不讳
“也好,皇上多走动走动总不是坏事,宫里也很久没有小皇子皇女出世了,希望明年和妃也能给皇上添个孩子才好。”
我话音刚落,燕文寒秋有些恼怒,面色阴沉“你当真是这般所想?”
我直视他的眼睛“我这么想错了吗?”
“如果不是这般所想为何总要说话口不对心?到底是你对我还不够信任还是你到如今还是当初的想法从来未曾改变过?”他声调有些高,似乎已经非常的生气了
我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简直是在无理取闹,难不成他在做样子给我别人看?又有谁需要他做样子了?
我敛了眼色“烨儿在这里我不想吵架。”
“菊姑……”燕文寒秋一声喊过去,没等菊姑进来周全先是胆战心惊的进来了“皇上。”
“把烨儿带下去午睡……”周全赶紧过来抱孩子,烨儿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如此生气,执拗着不肯走,伸手扯我的裙子,周全一时有些为难
“还不带他走……”周全知道燕文寒秋在气头上,烨儿又不肯撒手,所以他朝我投过求救的目光
“烨儿,跟着周全去菊姑那里睡午觉,等会你醒了母后就来接你……”我冲他笑笑,他蹙眉看了看我,终于肯放手跟周全出去了
“箐箐,我以为这么多久了我的心思我的感情你都是懂得的,可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心是块石头,任是谁也难以捂热,难道只有乐子瑛一个人才行吗?他可是你的哥哥……”话一出口燕文寒秋似乎觉得有些重了,可是想收却再收不回,他有些气急败坏的看着我
一口气吞进肺里却不曾吐出,空气憋闷在我的肺里让我的胸口闷疼起来,我望着他的眼,黑黝黝的无底,钻心的疼泛了上来,却没有任何话好说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相信我过,六年前是如此,现在,亦如此……”燕文寒秋看着我的眼神悲戚难懂,我只是看着,任凭内心里波涛翻覆,水火滔天,却知道怎么说起
“到现在连一句话也懒得说了吗?”他幽幽的问,似乎真的受了很重的伤,可谁又能知道我的心情呢?
就算我是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可我终究也是一个女人,我有和其他女人一样的心思,只是很多时候我只能去想却不能去做。
半晌,我开了口“如果你是在为我不生气你去和妃那里的事情闹不开心那就不必了,皇上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皇上是天下的,是整个后宫的,这一点不管我情不情愿,能不能接受都得接受。皇上临幸哪个妃子宠爱哪个妃子也都不是我能过问的,我自知这是我应该做的,不曾想却惹了皇上不舒服。”
燕文寒秋朝我冷冷一笑“如果你当真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为什么还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你不是不懂得,也不是一时冲动,你根本就是不相信我能够待你到何种地步。”
我一怔,难道……怎么会?
燕文寒秋朝我缓缓逼近“我是你的丈夫,我是烨儿的父亲,你当真就这么不信任我,觉得我保护不了你们吗?你到底如何才肯相信,如何才肯懂,如何?”
燕文寒秋几近歇斯底里,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样子,我并不害怕,我只是深深的陷入自责和自保两难的挣扎中去,迷茫万分
这场爱情里到底是谁伤害谁多一些?我的错?他的错?还是这个时代和位置的错?
感到眼前一片湿润,那是我的眼?还是燕文寒秋的眼?头脑愈来愈涨痛,然后是天昏地暗的旋转,只直觉的自己的身子轻飘飘,我短暂时间内失去直觉
接住我身体的应该是燕文寒秋,他在喊我的名字,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逐渐听的清楚,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果然是燕文寒秋焦急的脸
我还是依旧头昏脑胀的想要呕吐,合了眼躺在他怀里
“周全,赶紧招江太医,快去,快去……”周全见我昏倒,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我被燕文寒秋抱上床,盖好被子躺平
菊姑和如意被吓坏了,围前围后的忙活,可看见燕文寒秋寒眉冷目的脸又不敢贸然靠近
我只顾闭着眼,他坐在我床边也不肯说话,我们似乎沉默对峙彼此,谁都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江太医很快就过来了,见燕文寒秋的脸色不悦,不敢多话,跪在地上给我把脉,没多久就拜起燕文寒秋来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因为之前产后贫血所致的气血不足,所以才会有头昏晕倒的状况,只要多加修养,可安保凤体龙胎的安康。”
愣在当处的不止我一个人,燕文寒秋闻言也是明显一滞
我猛地睁了眼“怎么可能?本宫没觉得有任何的恶心,只是倦怠了些,眩晕了些而已,太医是不是弄错了?”
“微臣愿用向上人头担保皇后此脉定是喜脉无疑,而且已经两月有余了。”
接下来寂静是这个情况下不该有的,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都朝我们两个望过来观望我们的态度,而燕文寒秋看着我,我看着帐篷顶
其实孩子的到来是我和燕文寒秋绝对希望的事情,但是目前这个状况我实在是高兴不起来,除了震惊还有沉重的叹息。
燕文寒秋和江太医一起出去似乎在谈论什么事情,我的手扶上自己的肚子,喜忧参半。如果燕文寒秋之前能那么问我,怕是已经听到些风声,抑或是。
可又觉得不大可能,我对西乌的态度直接影响到西乌的未来,她没有理由那么做啊。可如果她一定要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想步宁嫔和珍珠的后尘拼命一试,还是觉得我走的路才是最好的奋斗目标?而我当初那么抉择到底是我负了燕文寒秋还是我终是负了我自己?
我没躺多久就起来了,折子还要看下去,烨儿也还得照顾着。菊姑进门时看见我正在穿衣,不舍得我那么操劳“再躺着睡一会把公主,这次有了身子都不必上次状况那么好,千万别累着了,养养身体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想让她担心“我没事,你放心吧。还有,把烨儿带过来,我还要教他写字。”
菊姑未动似乎有些话想要说“公主。”
“怎么了?”
“刚才您是不是跟皇上吵架了,难道皇上知道了那事?”我抬眼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公主这后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会有没有影子的事,当年娘娘就是这么给害的,您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可千万别让皇上疏离了您啊。”
菊姑的话说的我心酸不已,且不论尊卑与否,单看在这后宫里的女人们无论多强都始终要依附着那个男人才可能有机会为自己挣得一席位置的。
男人总说说女人不够信任他们,可他们有想过如果给了安全感够多还会有人费心费力的自己去争吗?
我为了我的儿子做了这些自保又有什么错?难道你给不了我要的,连我自己去争取也是错吗?
果然是如此,如果一个人所站的角度和位置不同,那么他所持观望的态度便会截然不同,你有你的道理,可我也有我的苦衷。
“没事,我会处理,菊姑不要担心……”菊姑也是知道我脾气的,叹了叹气转身出去了
眩晕的感觉稍有减轻,我还是会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可此刻我已经没有心思躺在床上休息。如果这是和妃的事情,那么所有都要重头再圆一次才行
烨儿再次进来的时候看我的那个样子是我终生难忘的,从来冷清惯了的小脸上有了惊慌的神色,他毕竟只是一个才四岁半不到的孩子,就算再早熟,也只是个孩子。
我是他头顶的大树为他遮风挡雨,呵护他成长,让他依赖,如果我倒了他要面临的前路会艰难异常,让我如何能放下心。
母亲和孩子之间的那种牵连直到我自己做了母亲才能理解,世间上也再难有比这更纯粹更为无私的感情了吧。
燕文寒秋在傍晚的时候还是过来了,我们之间有些尴尬,也疏远了很多。很多次他想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叹息无数,我充耳不闻,只顾收拾好孩子的一切
直到把孩子哄睡送走,他才开口跟我说话 “我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你,可真到的开口说的时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如今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可否如实回答我?”
我抬眼看他,眼色深深“可以。”
“我只想问,你跟额图泽之间的那些事情可否是属实?”燕文寒秋表情严肃
“我只是希望用额图泽的势力给文家造成一点压力让他们有所顾忌而已,这些都是真的,其他的别人说了什么,我不清楚,也不知道怎么去定论真假。”
“只有这一个原因吗?还是你也在不断的拉拢其他势力提防的不止文家一个,还包括了我?你就那么不相信我能保护得了你?”
“话说的巧还要看怎么听,如果皇上听了某些没来由的话就信以为真了,那么我说什么都会是狡辩的,而对于我要防文家的事,原因有公有私,但不过这其中不包括皇上在内。”
燕文寒秋苦笑了笑“箐箐,你我夫妻六年有余,就算你的心思我摸不清楚可你的性子我还是很了解的,你会真正的信任谁?可就算你不信我也不必做到如此。
如果只是防文家你大可不必要把额图泽牵扯进来,单单是暄和宫里头走一遭不就已经解决了,何苦你先是现实拉拢额图泽后是劝说父皇招人出来?只能说,你的目的并非只有一个,而是两个,一个文家,另一个就是我。”
我面上撩水不掀涟漪的平静可心里早已水火滔天了,果然,燕文寒秋才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不管我做了多少,只要有些蛛丝马迹他就是第一个看清楚我的人。
“如果,这皇宫里面连你都如此提防我算计我,我还有谁可信?而我之前的那些掏心的真言你有可曾仔细想过?又置于何地?”燕文寒秋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肩膀微微颤抖
“你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到头来,我才是最可笑的那一个……”说完燕文寒秋转身疾步出了房间。
我孤寂的站在房间中央,烛光影把我的影子扯得很长很长恍恍惚惚的映在墙上,像一条蜿蜒丑陋的裂缝,又像是一张嘲笑扭曲的脸。
我感到腹部有些轻微的疼痛感,头昏沉的更严重,我几欲站不稳脚,缓缓的蹲下身半跪在地上
“公主你怎么了?”如意刚一进来就看见地上的我,她吓得不轻,赶紧过来扶我起来,大声的召唤菊姑
我有些轻微的出血状况,太医说是先兆流产的迹象,胎儿目前很不稳定,针灸过后只能靠静养和喝药汤来治疗
临走的时候江太医还不忘嘱咐我“皇后娘娘上次生育三皇子的时候贫血的状况还没有根除,现在又有操劳过度,请为了自己的身子和腹中孩子着想,要好好休息,少费些心思,多休养。”
我点点头,却再无半点睡意。
窗外一抹身影依旧在,站了许久,许久。
执手成殇
这是我和燕文寒秋成亲六年来第一次冷战,我在青园安胎,他在御清殿忙正事。有时候他也会过来看我,可话语不多,我亦是没有话说,多半时间我们都是沉默的相处着
烨儿的进步很大,才进书房学习了一个多月已经学会写简单的字了,尤其自己的名字,写得还颇为端正。这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到欣慰的事
入夏的时候刚到我的肚子已经有些隆起了,因为这次怀孕跟怀烨儿的时候状况和感觉完全不同,所以菊姑和如意都说这次很可能是个小公主。我倒是不介意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哪一种都好
燕文寒秋一连着三天没有过来了,菊姑有些慌神,可我却更平静了,也许之前在没有这次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没有彻底的看透这一切的话,那么现在对于我来说我便是再在透彻不过的了
因为该有的波澜和翻覆我都已经经历过,就算是故人成旧那也是我已经能安然接受的,事到如今,从前的疼痛都已经深入我的血肉和骨髓,随后的所有疼痛便都是重复的了,所以我习惯并且适应了
燕文寒秋来与不来已经渐慢的影响不到我的情绪,他可以掌控我的地位,甚至是我手中的权利,但我能掌握的却是我的心,我的意志,至少我还有烨儿,这些已经足够了
初夏的太阳还不热,午后吃过饭之后我就会和烨儿分坐在榻上案的两边,一如我从前和燕文寒秋的模样,我翻书,他持笔练字,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过小小的身子坐多的很是端正,微微低着头,轻轻蹙眉,凝眸,那样子认真极了
“母后……”烨儿突然抬头看我。我朝他笑笑“怎么了?”
“母后,烨儿想要个弟弟。”
“弟弟?为什么不是妹妹?”我纳罕的问
“因为有了弟弟可以和他一起保护母后……”烨儿一字一句的道,说的我心里酸酸的。
“公主,公主……”李德胜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怎了?”
“公主,函谷攻下来了……子瑛公子。”
我心下一紧,梗的难过,忙问“子瑛怎了?”
“子瑛公子被活捉了,正在押解回邑茳的途中。”
我的脑子有些乱“你如何得到的消息?”
“今天从下朝之后,我从太医院那边回来的途中听见两位朝臣的话才知道这事……说是已经攻了许久时候都攻不下来,后来是和程萧将军一起前后夹攻才得以攻破,此时,文大将军已经进驻到函谷守关,所以子瑛公子是被程萧将军押回来的……应该就在这几天的功夫就会回到。”
李德胜的话字字如绣针刺心,扎的我生疼。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上来,我与子瑛的关系也许就只能走到这为止了。
回忆起那年初好似乎就在昨天那么清晰,而从前的感觉早已变了,那不是爱情,那是比爱情更长久的依靠感;是比亲情更升华的信任感。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子瑛就变成了我人生里最初的一个美好的愿望,即便时间老去,容颜老去,可那种情怀却是永远不会老去的。
“公主,子瑛公子这次被压进京恐怕会是凶多吉少。”
我的心愈发沉重,只得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别怕,皇上答应过我会放子瑛一条生路的。”
大家看了看我,没再说话,而我此时也不知道当初燕文寒秋的话如今还能应了我几分……可我无论如何也要保子瑛一命,就算贬为草民,就算国将不国,我只是希望他能活着再走出北邑的土地,平淡的过这一生,我只这么祈祷
燕文寒秋终于在我得知消息的第二天过来看我,他面色很淡然,显然也是料想到我或许已经得到消息的事情,他看了看我道“函谷已破,乐子瑛被生擒。”
我没有多余的表情,心凉如冰,仿佛那一瞬间的凝望让我们彼此陌生了许多,我无心感慨,只是淡淡的道“皇上会守信吧。”
“可我若是不应呢?”他扬眉反问我
我反感的蹙眉撩眼,不自觉带了冷意“你若失信,以后就再难得到取信了。”
燕文寒秋被我的这句话惊了一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你。”
我只觉得自己心平气和的看待自己满心里的荒芜一望无际,罢了,不再强求了。“如果你我之间已经不再有感情,那么就做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也无妨,只要你愿意,杀不杀乐子瑛终随你意。”
我侧过身准备从他旁边走过去,他伸手拉住我的胳膊“你一定要这样下去吗?如今怎么变成你在生我气?你到底要如何?”
我依旧没有半分情绪起伏“我又能如何?不过逆来顺受罢了……不能防备别人欺负那就只有绕着路而行。”
“难道你非要弄到两个人都绝望了才肯罢休吗?难道又是我对不起你吗?你说,你为什么不说,什么不说憋在心里就解决你我之间的问题了?”他执拗的不肯放手,捏的我胳膊生疼
“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之间的感情问题如何能够解决得了?你倒来告诉我,如何?”我侧眼看他,心里却是冰凉凉的茫然与无奈“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曾有多少人在它面前不得不驻足调头?
莫道人间情深爱长久,那都是因为很多关于爱的选择还只是在情理之中的,一旦超出了这个范围,原本光鲜夺目的爱情还能剩下几分深刻?又怎是你和我这种最特殊的人所能去解释的?
世上最没有资格谈论这件事的人就是你和我,我们现在又何必去五十步笑百步,何苦扯破这层面子去看到那里面最丑陋而真实的一面?相安无事不是更好?”话说出口说到自己也心痛不已,我有些音调颤抖,直视燕文寒秋的眼睛一丝一毫也不曾躲避
“如果不能选择,无法奢望,那我们还是都现实一些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吧,爱情,始终都是握在你我的手却不由你我的念而改变的。无法公平和坦诚,只因为这里是后宫,就注定了我们的爱情只能是如此结局,共苦而不能同甘。”
倏地,我胳膊上的力量消失,燕文寒秋垂下去的手维持一个很孤寂的姿势渐慢握成拳
我缓缓从他身边走过去,这一次他没有再拉住我的手,我的心在剧烈的疼,刀割一般的绞痛,这几句话就是我们爱情的真相,这个地方的真相,连自己说出口的话都会感到如此的受伤害
皇上是人,皇后也是人,可我们却必须用常人不能接受的方式爱下去,相处下去,还会有谁如同我们一样无时无刻不受着煎熬?纯粹的东西死的太早,因为不适合这个世间,也不适合这个皇宫。
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我疼到眼睛干涩涨痛,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原来真正的受到伤害是流不出眼泪的,连流眼泪的力气和心情都没有了。
出了青园我甚至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天大地大,我不过是这个精美牢笼里养的一只鸟,因为比别人多了一些美丽的羽毛就必须被困住一辈子,老天还真是公平的很。
去哪?除了内苑,此刻我哪也去不了。
三天的时间燕文寒秋没有再来,我依旧过我的日子,云淡风轻,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直到三天之后程萧押着子瑛进到宫里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
子瑛被押进宫之后就一直被安放在宫里的监牢里,这个监牢一直是审问宫里犯人的地方,一般审问完了之后是要移出宫送到宫外的大理寺的。因为子瑛的身份特殊,所以燕文寒秋同意把他押进宫里
我不明白他怎么做的意思到底为何,可又不能去问
每天李德胜能打探到的风声只有一点点,我猜想燕文寒秋应该会来,可毕竟我太心急了,简直如坐针毡
终于又熬过了三天,燕文寒秋果然来了,见了我也是话不多,问了问身子如何,烨儿的书读得如何,始终不提子瑛的事情
我终是忍耐不住,于是先开口“既然子瑛已经押到宫里了,生死由你决定,我只想在见他一面,可否通融??”
燕文寒秋的表情不明意义,他看了我一眼“等身子好了再去不迟。”
我哪里还能等得了“这一面就当我是为子瑛皇兄最后的诀别,请通融。”
“若是你身子有了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现在你不要着急,到时候我自然会让你见到他。”
他欲转身,我上前立在他眼前,直盯着他的眼看“你大可不必这般,到底想怎么样不妨直说,事到如今绕圈子也无意义了。”
“是不是现在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想的这么偏?”燕文寒秋蹙眉问我
“如果不是,请让我现在就见子瑛,我只有几句话要说,说完就作罢……”我坚持
“箐箐,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这个人的性子到底如何”
他呵呵一笑,眼色却丝毫不见半点温度“让我告诉你,就算你想的再透彻就算你说的再正确,只要有我燕文寒秋活着的一天在,我就会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和想法去爱,我不管什么皇宫还是民间,也不管帝后还是平民夫妻,我自己的爱情就是握在我的手里,你可以认命,但我绝对不会……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要看乐子瑛是嘛?我答应你了,不过这一见之后你就必须答应我对他彻底死了这份心,如何。”
我黯然,很早之前我对子瑛的感情就已经变化了,我真正爱的人是燕文寒秋,对于子瑛我的感情更接近亲情的升华,可如今让我如何对燕文寒秋说清楚这一切呢?
心中的纠结太多复杂,苦涩,酸疼,隐忍抑或是绝望交织在一起,人的感情从来就不是能说的清楚的,现在的我也不想再说清楚了,我倦了
“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已经所剩无几,子瑛便是其中的一个,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们之间早已不是你所想的那般了,曾经是他保护我,如今这一次也该我保护他了,就这么简单。”
燕文寒秋愣了半许,不知所想,过了一会他伸手牵我“如果我有一天也能如同你一般拿得起放得下,说忘就忘,说丢就丢,也能头都不回的狠下心来,也不会有现下这般进退维艰的状况了,舍不下,我又能把你如何?”
许久以来的累积的坚强和看开有些松动,心里的酸楚慢慢的弥漫了我的心,我还执拗的不肯别他拥在怀里,他只好上前一步,纳我入怀“你不信任我的真心与承诺,这是让我最为光火的地方,因为我已经进自己最大的力量和决心去实现它的。可又怪我偏偏就没了冷落你的志气,想不去过问,不去打探,甚至不露面但这却让我更加心烦意乱,乱我心者,唯有你一人矣,如何你就从来都不懂得呢。”
在他的怀里我徐徐阖了眼,喃喃道“你又几时懂过我的心思呢。”
燕文寒秋的叹气声悠扬婉转的如同一曲离歌,曲曲折折深入我心的每个缝隙之中,我从懂得到我真的透彻,再到我重新得到,我的心已经缓缓苍老,真的就如若一口无底深洞般不管投放进去多少都永远只是会无声无息。
我的怀孕的状况不容乐观,时不时的有轻微出血的状况出现,药量要下大一点才会好转些,就像是拖着不肯痊愈的病根一样,江太医也为此颇为头疼,燕文寒秋更是为着这事操心不已
他甚至不许我再去看折子不许我再顾水利的事情,只让我安心的在青园养胎
我老实的又躺了两天状况刚有些好转就说服燕文寒秋让我去见子瑛了,他勉强答应,我换了一套很朴素的紫色缎衣,简单的盘了头发让菊姑跟着我一起去
我去的时候燕文寒秋已经把子瑛提到好一点的条件居住了,有单独的院落,也有一些人侍候着,只不过没有人身自由,无论走到哪都有人看守,院子外面则是重兵把守
“箐箐,有些话我必须跟你事先说清楚,乐子瑛的性命我终是如从前答应你的那般不会下狠手,但你也要知道,无论他有没有坐天下的大志,我始终是不可能再放他回南梁的了,结果也只有流放一途,这是最好的结局。”
燕文寒气的眼色深深浅浅,桃花眼角挑的人心寒,可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结局,对于子瑛来说,保命的同时就必须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可我担心的是子瑛未必肯这么屈就
我叹息点头 “我懂得,我会好好跟他说说的。”
我转身,燕文寒秋伸手拉我的手“记得你答应我的话……”我点了点头,他慢慢放下了手“我在外面等你。”
我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似乎走近我的人都能听得到胸口之中的声音,。站在门口缓和了一下心情,抬手推门,提着裙摆迈进门槛
一抹朱红色的背影正立在我眼前,推门声响起他身形微微一震,却没有转过身来看我
我站在他背后,暖意和苦涩齐齐涌上心头,六年了,南梁的高台一别已经六年,都道是物是人非,可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却是人是物非。
同样的朱红色袍子在身,可我再不是当年感到的那种如沐春风,而是说不完道不尽的凄凉感,内心开始柔软碾转的疼起来,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眼前,即便只是背影相对也能让我感到曾经的熟悉感如同涨潮的海水漫过我的心
我有些哽咽,幽幽的开了口“一别六年,子瑛你别来无恙。”
眼前的朱红色身影缓缓转过身,如是那样一张温润的脸现在我的面前,依旧颜如白玉,笑如清风,似一片洁白的云被风轻轻带过,如一丝柔风掠过静水之上,那笑渗入我的心,穿过我的身,久久留有余温
“箐箐……”只淡淡的两个字溢出他的口,却让我感觉好似唤了我千年万年那么长,曾经无数次梦里梦见子瑛这般唤我,我醒来,眼睛开始疼,脑际也开始疼
六年的时间让我们彼此变化太多,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而子瑛似乎还依旧是那个如画中走出来的翩然少年一般,似乎丝毫没有被时间磨去一点点的风华
与世无争,淡润温和,依旧是那个人独有的特质,他还是他,是那个我记忆中的子瑛。
子瑛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快,过来坐,陪我坐会儿……”温的手掌,一如从前的温度,却不似燕文寒秋的热度
“这六年过得可好?听说已做了母亲……”子瑛眼色淡然而微温
“膝下有一子,已经快五岁了……”我答他,他一笑,有些滋味苦涩
“那就好。”
我自觉地话难开口,可难开毕竟还是要开,犹豫了片刻还是张了口“子瑛这次函谷之役结束之后你有何打算?”
子瑛淡笑“在我的眼前没有路可走,这一点你不也是清楚的。我的存在只会让你为难也让我自己为难。”
我一愣,子瑛竟也明白这一切的
“子瑛,事到如今,我指一条明路,你可愿意照我的意思去走?”我有些急
“箐箐,我不能回南梁了,就算燕文寒秋让我回去我还是没有办法回去,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去守边,而这对于你来说,这是最大的障碍和苦衷
至于我,始终没有办法站在你的对立面与你为敌。”
“子瑛,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想在皇宫里这么孤寂而苦闷的活着了吗?如果这次可以脱离不是更好吗?到时候我可以帮你接出你的妻室子女你们一起走,离开这些纷繁的是非,远走高飞,我会帮你把这一切都安顿好的,好不好?子瑛。”
他笑着摇摇头“我只有一个过门的妻子,只相处了十天便去守函谷,所以,我膝下并没有子女。”
我一顿,接下去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箐箐,我并没有后路可以退,现在南梁的争夺战也不会允许我的存在,何况还有这北邑在后面。
我只是来看你一眼的,六年过去了,看看你到底过得如何,我只这么盘算。如今看过了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也算了了这么久以来的愿了,没什么好留恋的。”
“你人生的日子还长,为什么不争取活下去,你这是做什么?求死吗?子瑛,你难道真的要辜负我的心意吗?”
子瑛脸上的笑容如幻如真,淡的让人几欲察觉不到“没有酒水,我在这里以茶代酒吧,我先敬你……”子瑛仰头,把杯子里的茶全部喝尽。他在笑,笑的我心里没底。
“子瑛,听我一次,就算是为了我可好??可好?”
这么久以来,我总算从燕文寒秋的手中把他的命抢了回来,可他竟然不打算接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我不能答应他
子瑛起身,缓缓走到我身前,他伸手“箐箐,可否让我再抱你一次。”
“子瑛,你答应我……”我执念
“让我再抱抱你吧,也许只是最后一次了。”
我身未动,子瑛上前拥住我的身子,轻轻柔柔的抱住我,他身上那种属于清澈属于阳光春风的味道还依旧在
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听见他幽幽缓缓的道“我这一生出身皇家却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遇见你的那一刻便是今天这个结局的开始,你是我妹妹,明明是我的妹妹,可我还是爱你,爱你的顽强,爱你的坚韧,爱你的争取和不屈,这些都是我敢想却不敢做的。
不过,还好那年你没有跟我走,不然,我真是无以给予,跟着我会吃苦,会受伤害,还不如你现今的生活。”
我缓缓闭上眼,内心翻滚,那些往事和无奈深深揉捏着我的心,我说不出道不出胀痛感充满了我整个胸腔
“便是我不做太子皇帝,亦不是带兵打仗的将军英雄,可我依旧是南梁的公子,我不会留在北邑等着流放,也不会回到南梁再被利用,所以,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所做的选择。”
我一愣,感觉子瑛顿了顿,身体有些不稳“把这些祝福都留给你,你要过的好,我才能安心。”
他缓缓抬起身子,眼色温润的看着我,瓷白的脸上满是心满意足的笑容,嘴角那道怵目的艳红色仿佛雷光划破天空那般让我当即惊呆,如落冰窟。
“箐箐,我完成了我当初的承诺,以后的路,只是你同燕文寒秋要走的,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话音刚落,子瑛缓缓的坠下身去,颓然倒地。
此心不悔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结局,我们走很多路,遇见很多人,却总是在那条属于自己的路上前行,带不走那一片片风景,带不走一朵云一丝风
子瑛靠在我的怀里,脸上始终是带着浅浅的微笑“就算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还是会那么选择。”
我有些颤抖的伸手用衣袖擦去子瑛嘴角的血迹
“桃花林深处的丫头和我,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可惜,太短暂了……就那么一弹指间的时光。”
泪滑过我的脸庞,滴落在子瑛的脸上,无声无息
他想转过头看我可他的眼已经不能动了,他艰难的说着“桃花林深处的我们,真美好……箐箐,你要幸福……”他勉强的伸出手覆上我的脸试图给我搽眼泪,可惜他已经看不见我的脸。手晃了晃,划在半空中,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那一年的我们……那一年……”那双眼里最后绽放了一丝短暂的光彩,似盛放的焰火般绚烂,又转瞬戛然而止,突兀的消失殆尽。
声音如幽缓的余音收尾,停住了便再不能再继续,子瑛带着依旧温暖的微笑,在我的怀里永远闭上了眼睛
一滴,两滴,泪水落在那张睡颜般的脸上,划出长长的一条痕迹,落在地上,成了一个淡淡的轮廓
最终子瑛也终离我而去,我看着他,他闭着眼
这是命数,彼此遇见,却是在错的时间错的身份,再聚时已经时过境迁,没有回头路可退亦没有前行的路可走
我缓缓起身往门外走,推门,阳光刺眼,铺天盖地的把我淹没,燕文寒秋负手站在不远处,那张俊美的脸仿佛早已对这一切心知肚明,浴在阳光之中光彩四溢,他缓缓向我走过来
我抬头看他,表情无波无澜“你可以随心所欲了,再没有人挡在前面了。”
沉重感,倦怠感,还有下腹的疼痛感齐齐涌来,我有些站不稳
“箐箐……”眼前的动作放慢,再放慢。
眼前一黑,我再无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床上,燕文寒秋幽怨的坐在床边看着我,腰腹部依旧疼痛,我感觉自己浑身无力
“你醒了?”燕文寒秋伸手摸我的头,眼色晦暗“不要多想,安心休息才是。”
菊姑站在一旁泪眼婆娑,如意也哭红了眼睛,连李德胜和刘成都皆是如此
我心沉了沉,目光转向燕文寒秋“孩子,没有了吗?”燕文寒秋没有说话,沉默代替了回答
“江太医说是滑胎了,而且,大出血以后不能再生育了……你现在不能再劳累或者情绪波动了,要按时吃药,多休息。”
我没有多想,微微点了点头
被燕文寒秋握在手里的手被捏的发疼,我阖了眼,手轻轻收了收也握住了他的手“世间讲求一还一报,跟你站在一处对抗南梁,老天终会从我手中收走一些东西,好在我还有烨儿,还有你,老天待我不薄,所以,你我都不必伤心。”
我不信神佛,但我依旧相信世间会有得有失,人便永远是生活在得到,失去,再得到的迂回过程之中的,只不过有些是可以再被收回,而另一些没了就再不会回来
子瑛的死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法掩埋的伤痛,也许终我一生都要疼下去,可我并不十分悲伤,或许,子瑛的死对于他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选择,即便我的私心无数,想他活着想他逃开,但最终只能给他一个苟且的人生,这是很难让一个皇子做得到的
子瑛虽不强势,但他有属于自己的自尊心,就算我再固执的要求他活下去也不过是孩子般的任性而已,那些道理我懂,那些却办法解救不了他人生里的无奈。
窗台上的那盆雪白的芍药花开的正盛,小碗大的花沉甸甸的压着枝头,那是母亲给我留下的东西,那只金簪我一直收藏着,可子瑛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唯一从南梁带来的那个锦带里的糖果也早已融化浸在布料之中,而那个锦带也被燕文寒秋给烧毁了
我依旧想念子瑛,再不是朦胧的爱情,也不是曾经唯一一点的温暖,而是如同亲人般的怜惜 ,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不该有这么坎坷磨难的人生结局。
一个月以来,我基本都是卧床休息,汤药喝了无数,整个人有些病恹恹的,不过我还是会每天陪烨儿读书写字,他伏在我的床边一字一画的写着,偶尔抬头跟我说说话,乖巧得很
身子的状况好点的时候有很多人过来探望,文贵妃首当其冲,人殷勤的很,我已经不能再生育的事情她早已知晓,总算没了后顾之忧想不高兴也难
和妃和于妃也是经常的来看,于妃人心软,来几次掉几次眼泪。和妃似乎有些话想讲,可每次都有于妃在场所以不得说,我猜想,这应该跟燕文寒秋问我的那件事有牵扯
于是让于妃带着烨儿去玩,只留她一个,我淡然,想听她的解释为何
“皇后娘娘,皇上上次来雨和苑问答我那件事了……”她有些支支吾吾
“哦,问了些什么?”
“问我父亲当日来的时候是不是同皇后说了什么……”我撩眼看她
“皇上已经把那个负责传信出去的小太监抓住送到臣妾眼前了,臣妾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更不知道如何传出去风声的。”
我蹙眉“传信?传什么信?”
“父亲之前让我找一个信得着的身边人用以日后传达皇后娘娘的指令,臣妾就安排了个身边的可信之人在父亲走了之后传了封家书回去……只是说,说皇后已经答应了……”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听不到了
我深叹一口气闭上眼不去看她,难怪之前燕文寒秋能那么生气的问我,原来中间有这么一件事起了作用,是谁跟燕文寒秋告密?
和妃的安排的人到底是如何被燕文寒秋抓了个现行?和妃又为何在额图泽走了之后紧跟一封家书?这里面的玄妙实在不少,似乎我在打算利用身边条件的时候也被反将了一军。
“皇后,皇上之后是不是为着这事大发雷霆了,有没有怪罪皇后您?”和妃啜啜的问
我张眼“没有,皇上什么也没说,你不用担心,以后多加小心就是了,至于家书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写为妙,毕竟你是个和亲的公主,于身份这么做不合情理,不然的话被皇上知道了对你也不好。”
“臣妾知道了,以后再不擅自传发书信了,请娘娘不要生臣妾的气。”
我朝她笑笑“不会的,你先跪安吧,本宫有些累了,想睡会。”
和妃点点头“那臣妾先告退了,皇后娘娘保重。”
怎么看来这和妃都脱不了嫌疑,那一封家书实在是多余的很。早在额图泽进宫的时候那些约定就算是达成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和妃再传一封家书告知?摆明了就是准备让人家抓住自己的痛脚,然后来个不知者无罪的样子。
可问题是燕文寒秋身边那个人到底是谁?可以猜得到我的心思还能揪出和妃身边的人。
而这件事发生之后燕文寒秋接下来的反应会如何我心里很清楚,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百分百的信任,否者他不会听了别人的话之后就亲自去调查家书的事情,更不会来质问我,以后更会继续防备下去,因为有了前车之鉴还有就是因为我特殊的身份。
函谷攻破之后文魏进驻守关,程萧回到京都之后暂时没有被燕文寒秋派出去,可据燕文寒秋所知,程萧回京都之后跟文家走的颇为热络,时不时的去文致远的府上做客,行为诡异的很
因为之前早知道燕文寒秋打程萧的主意为何,所以只觉得是再好不过,文家笼络程萧,便更方便燕文寒秋从中作梗挑拨
有时候燕文寒秋还是会来青园陪我,他批折子,我坐在对面教烨儿写字
“我等了这么久怎么都不见你问我如何才知道那件事的因由,你真是沉得住气?”他淡问,连头也没抬
“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吗,能知道这事自然有高竿的人在后面出谋划策……问了又如何?何苦自讨苦吃。”
“你倒镇定,都不怕我以后都不再信任你?”他抬头问我
“事情中的个因真假不是我一张嘴能说得清楚的,落势之时多解释了就如同狡辩,还不如敛眉顺目沉默,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刺眼……”我握着烨儿的手,一笔一画临摹字帖,烨儿用心至极,不厌其烦
“果然是如此,想猜你的心思也只能猜对一半,看来我不成,那个人也不成。”
燕文寒秋把折子递给了我“你虽比他精明,但毕竟没有他老道。那件事我思量很久,到现在想来还是窝火不已,不过我又有些理解你的所处,南梁北邑的战事一拉开,你的位置定是尴尬,如今的这个局势是必然的。”
我接过折子翻开,赫然入目的是那一长串的署名,一路看下去,竟都是文氏党羽。 再看正文:忠勇过人”的皇长子母亲——贵妃文氏,列为平妃。
我心一晃,好个联名上奏,好一个列为平妃,我果然是没有担心错,南梁北邑的战事一起,我若是不被废,那么文贵妃就必然会接着东风上位
所谓“平”,便是与正宫地位相平,平妃是非常特殊的一个称谓,除了头衔之外权利和地位基本与皇后的近乎相同,他日若是文贵妃坐上平妃之位,我和烨儿还有活路可走?
我气息有些微急,平了平心情把折子合上,目光调转到前方“意料之中。”
燕文寒秋笑笑“难怪你这么快就去动身说服父皇把那几个人召回朝中,这一步快的好,快的好啊。”
我是半分也笑不出来“既然皇上对我私下的举动如此不满,那么我们母子的后半生都仰仗皇上的隆恩浩荡了。”
燕文寒秋的笑淡了淡“说实话,有了父皇的帮助想保你不简单却也不算太过困难,可如果当时没有你的先一步运筹帷幄,没有得到父皇的帮助,那么眼前这一步就必须得退一步妥协,那么你必是更加落势了。
看来你当初的小算盘也不算是打得无用,就算我耿耿于怀却也觉得你的出发点可以接受。”
他伸手握住我案上的手,一双眼目光坚毅“如今就算我们扯平,你也别再记恨了……现下朝政动荡,你我必须齐心合力,胜局才能握在我们手中。”
他的心思我懂,我回望眼色亦是坚韧“那现下皇上打算如何?”
“这次给了程萧很大的封赏,文家又企图联合他的力量,不过我可没打算让文致远的奸计得逞,我要尽快把程萧派到前方作战,两路大军分头行事,他和文魏终是要成为对头的冤家的
现在乐子纯和乐子兴的争斗还没有全部平息,他们只有一半的兵力在外,都是想架着对方的势力不肯罢休,生怕自己派了自己的兵出去,对方会趁机上位。不过这样也好,那我打下南梁的半壁江山也就不会那么费事了,等到大军过了燕山以南,再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我纳罕“就算是两个兄弟争得你死我活,也不可能不顾及身后追来的北邑军啊,这事情不蹊跷?”
燕文寒秋徐徐道“光是南梁的国都就有乐子兴的十几万军队进驻,乐子纯的三分之一的兵力也用来与乐子兴周旋了,即便是不开火,也绝对是严阵以待的对峙中,想让剩下的军队出战可同样又有对方所顾忌的缘由,也怕乐子兴在背后趁机下黑手,他现在是两面为难。
乐子瑛守的函谷本来是没有这么好拿下来的,可这个时候的他们还有谁顾及到函谷之关?以为用乐子瑛先稳住你,进而拖住我,却还没来得及布置兵力和计谋,身边的人就开始窝里反了,结果白白浪费了一次绝好的机会,也无辜丢了乐子瑛的一条性命。”
燕文寒秋的一席话让我有些黯然“子瑛临死前的确这么说过,只要他不死,就一定会去守关,看来之前乐子纯或者乐子兴中的某一个人的确对子瑛这么交代过,前面是我,后面是自己的兄弟国家,他已经被逼到绝路上去了,所以只能选了一条不归路去走。”
燕文寒秋也是一叹“他也只能走这一条路了,换了是我,我也不会坐等被流放,你给他的那一途无非是个心理上的安慰罢了,救不了他的人。”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烨儿的字帖临摹得出落些模样了,他端起来给我看“母后,你看好不好?”
我笑笑“烨儿写的还算可以,不过还可以写的更好。”
“我要写的比谁都要好。”
“恩,烨儿要天天坚持练下去,总有一天会写得比谁都要好的。”
烨儿被菊姑带去睡觉,燕文寒秋也准备休息了,我帮他更衣。一起六年,眼前的这个男人越来越强势,在他的身上的霸气愈发明显,而我却也不知道我离他究竟是近还是远。
他说我们之间扯平,而曾经发生过的是是非非就真的能一笔勾销的扯平?他究竟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夜已深,屋子里烛影摇曳,我们的影子被拖得长长应在窗子上好似皮影画一般,我认认真真的帮他更衣,气氛一片祥和
“箐箐,西乌的事情我还是准备交由你处理……”燕文寒秋的一句话让我的手一顿,我并未抬头却听到头顶的声音幽幽扬起“无论如何,我终还是选择相信你,毕竟我身边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可信之人,其他的不过是臣,是妾,是外人而已,我无论如何也信不着。”
我抬眼看他的脸,没有说话,他拥我入怀“我希望从今以后你把我当成你唯一能信任能依赖的亲人,好不好,就是世间唯一的一个,独一无二的一个。”
我身子一僵,内心酸涩的有些想哭,孩子没了我不曾想哭,被燕文寒秋误解我也不曾想哭,可此刻他的一句话却让我如此动容。
“等到程萧打过燕山,我就要带兵出战,届时这北邑就只能留下你一个人了,我把北邑交给你了。也许时间不多了,我能陪你的日子也不多了。”
他幽幽的说,我听得满心沉重,
很快的,文家的教唆党羽的折子被朝堂上另一股势力所阻挡,以太傅刘恒毅丞相杨志为首的朝臣坚决反对立平妃一事。理由很是正当,立平妃是本朝没有的先例,而后宫有相同的两个地位的主子更容易招致纷争
文家一党坚持主张立平妃以保北邑的政权安稳,除了我流产之后身子不爽时久之外还提出更有力的一点,那就是我是南梁来的和亲公主,现下两国交战,我早已不是人心所向了,遂没有统领后宫的能力。两派之间的争斗日益激烈,因为势均力敌所以相持不下
文贵妃还是和以往一样,每日都来问安,她不提不念那立平妃的事,我亦装作风平浪静
而和妃那面也没有什么动静,燕文寒秋不再去找她,她也倒没惹出什么风波来
文魏在函谷守关,燕文寒秋却派了程萧深入燕山之地,那里还有南梁一个非常重要的关口,此去任重而道远,二十万大军挺进南梁的腹地,北邑这边也正在把粮草和药品衣物等必需品装船,因为程萧的大军是按照我当初的想法轻装上阵的,为的就是避免远路舟车劳顿
我四年前就在安排盘泞江的航道的修建所以,此后的四年间修建工作就一直在进行中,如今的航道早已修好,船只也准备够多,只待征程。而北邑境内都很多渡口可以停船随时补充所需的东西,也能保证船只的顺利航行
水利的事情基本上告一段落,我只是让分散一些人在每个渡口进行维修。南下配合程萧后方支援的船不过十几天就已经全部备齐正十五搜船只,满载了所有前线需要的物资储备预计在九月初正式出发
程萧的队伍还没有走到燕山口,文家的折子又上来了,燕文寒秋很是愉悦,推托说是程萧请命去燕山的,而文魏驻守函谷也只是暂时的打算,文家虽有不满却也不得多说什么
先是立平妃招拒,后是文魏的头阵落了空,文致远在朝上几次三番的差点撕破脸,燕文寒秋可是半点恼怒也无,朝内至少有一半的人数是他的心腹,有文有武,更何况他一直在不断的安插自己选拔上来的人才深入每个管理区域之中,现下看来拖住文家才是最重要的
他巴不得那文致远朝堂之上撕破脸也好给他积累更多罪证到时候轻饶不了文家人。可偏偏文致远也是个收放自如的高手,总是在难忍发作的时候点到为止,一次次下来似乎也摸出了点门道来,知道燕文寒秋似乎心里有些打算,于是一改从前只手撑天的嚣张势头而成了缩了头的乌龟,燕文寒秋说等,他也无下文继续,表面上是顺从了,可私底下打什么主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我就知道他们会怎么闹……”燕文寒秋信心十足的坐在我面前道
“文家难道怕了程萧不成?不是之前走的正热络着,现下我们重用程萧,文家也不必急成这样。”
燕文寒秋侧眼看我似笑非笑“不急?不急才怪。
程萧的性子文致远早看的一清二楚了,像他这种人,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猴子爬杆,一爬到底,如果没那么走运落势一生,那就是一辈子被奴役的命
文致远正是把他看了个清楚透彻所以才想要赶紧拉拢程萧,可他没想到现在我就开始这么大力的提拔程萧让他打头阵攻燕山,如果成了大事,可是不得了的战功,你说文致远看在眼里又了然于心,他急是不急?”
我点点头“的确,太有野心的人都是很难把握方向,不过相对的也很容易找到破绽,只要漏了破绽就不难被抓住痛脚。”
“文致远虽然看出程萧的痛脚和缺陷在于何,却没有我能给的更符合程萧的需要,他急也是没用,因为总会先他一步安排好。”
“准备离间他们的关系?”我抬头问
“所以我才只给他二十万的兵啊……”燕文寒秋呵呵一笑“二十万看来也不少了。”
我恍然大悟,笑浮嘴角“果然是好计,不怕他不够用,就怕他够用。”
教子之方
如果说函谷是南梁的大门的话,那么燕山关则是更为重要的中门,以往南梁的前任皇帝在世的时候对于函谷和燕山的戒备都是非常森严的,尤其燕山一关
就算北邑的大军攻破了函谷可再想攻燕山可是难上加难,因为函谷虽然地势重要,可却又一个漏洞在,如果说北邑的人肯绕的远一些,翻几座山的跨过险地是完全可以和前面的大军来一个前后夹攻的
只是一般情势下,北邑也不大会采用这种极其耗费军队体力的牺牲去冒险,南梁也是占了这个算计的便宜的
可燕山就不一样,想进关,只有面前的一条路可走,这样一来要防要守自然容易的多
而燕文寒秋连胜追击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趁着乐子兴和乐子纯的争斗尚未平息之时能够减少牺牲和难度顺利的渡了燕山,只要渡过燕山,接下来的仗再难打也能抵死一拼
可如果燕山过不去,北邑很可能就没有足够的后劲去跟南梁较量,毕竟,南梁是跟北邑平起平坐百余年的大国,远不是同攻西乌那般手到擒来的
燕文寒秋虽然是打定了准备趁人之危的念头,可乐子纯也不是傻子,函谷这么白白给夺了去还搭上子瑛的一条性命,这个燕山应该不会轻松被燕文寒秋拿到手,死也会奋力抵抗的
据说那面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大部队拉到燕山的战线前了,快的让燕文寒秋都有点吃惊,可见南梁还是非常重视燕山一关的
就为了这燕文寒秋日夜的跟大臣谋士们商议对策,每天都会很晚才从御书房里出来,一脸的疲态难掩,有时候菊姑让厨房去做的东西还没端过来他就已经倚在榻上睡过去了
我看了也是心疼不已,燕山一战很是重要,他是太想成功的打完这一仗了。
菊姑把东西呈上来,我唤他起来
“东西清淡,少吃些再睡吧。”
燕文寒秋点了点头“陪我吃点吧,你身子还需要继续养着,现下人越来越瘦,脸色白的都要透明了。”
我用小碗盛了点燕窝粥递给他“如何,燕山关的对策想的如何了?”
他蹙眉“燕山果然是个易守难攻的关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功用,而南梁的战前拉的也太快,我们前脚到,他们后脚就归位了。
可我若是狠下心去攻,用人填坑也不是没有胜算,只是我不想这么做,毕竟都是我的子民,能少一分牺牲我便不愿多上一分。”
“说的正是,此去燕山并不是最后一站,这关口上若是损失人马无数还真是不值得,这样一来以后的战事怕是要费力了。”
燕文寒秋想了想“倒是有绕路的法子,可此去的路程已是从北邑到南梁燕山的三倍不止,想来也不可能了。
就看我的动作快还是乐子纯的动作快了,不过目前看来,南梁军队的速度不容小视,的确是训练有素的。”
“别急,总有法子对付他的,现下南梁的漏洞已经不小了,不愁找不到弱点。”
燕文寒秋苦涩一笑,朝我点了点头“越是情势不明,越是让人的心思难安,想殊死一拼却又计较起得失的大小……”他颇为自嘲的摇了摇头“看来我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我喝口粥,淡淡的甜味顺着口腔滑下食道,温暖而舒适“我有种不算好的习惯,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未必是件坏事”我挑眼看他“凡事总是先把最坏的结果想到,如果连最坏的打算都做了,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呢?
夺江山坐天下本来就不是一触而就的事情,我们需要等待机遇,在合适的时间里成就合适的大事,像是燕山一战,如果初战失利,再战就要心里多计较一下值得与否,或是方法好坏或是计谋疏密
而论战谋我没有什么高论,但何时何地我都主张巧胜,以巧胜出,省时,省力,省心……当然,军事上的实力还是要有的,总要为意外的发生提前做个万全之策的保障。”
燕文寒秋点头“如果有了巧胜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可恐怕这一次是很难了,我们现处劣势,而南梁占优势。”
“的确,程萧头战若是失败,你应该是打算把文魏派出继续跟进吧,而函谷之地换上自己的心腹之人,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一点不妥。”
燕文寒秋侧眼“如何的不妥?”
“文魏虽然需要借南梁的手收拾,可燕山一战还为时过早,这件事情难道没有人跟你提起过?”
我不相信燕文寒秋身边的朝臣谋士都如此愚蠢到连这种我都能看出来的不足他们却没有察觉
燕文寒秋笑道“太傅的意思跟你是一致,果然,除了我之外,也许,他就是最了解你的那一个。”
我一顿“原来是他。”
“聪明,当初就是太傅的提点我才去雨和苑找到和妃的。”
我淡笑回他“朝堂之大,官场之深,唯有这刘太傅才是真正的明白人,他既是隐于朝,又是隐于心,这才是真正的大隐……而我给烨儿选择的老师果然是北邑最优秀的。”
“不过当初他在提示我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自古女子的聪慧都不是一件好事,稍微聪慧一点的玩人;很聪慧的玩人上人;十分聪慧的玩江山。
他看了我一眼,皇后的才华只在十分聪慧之上,不过她想的不是江山,她想的是她自己和孩子头顶的方寸之天……”燕文寒秋一双眼温润恰似月华淡薄“我觉得这是我听到的对于你的评价中最为精准的一次。”
我面色淡然无波,眼睛直直的看着燕文寒秋的脸“缘何连刘太傅都看出来的心思,你就不懂呢?对于我来说,同进共退是无论如何都我不曾改变的念头,曾经答应过你的承诺就是誓死不渝的,这些以后你都无需再怀疑了。”
燕文寒秋的笑容温暖至极,仿佛是子瑛那曾经最满足的笑一般盈盈的挂在脸上,让人从温暖了整个心房“的确是个说到做的人,你说那个答案要到你闭眼的那一天才能告诉我,果然就从没有从你的嘴里找到过蛛丝马迹,你还真是滴水不漏。”
“想听?”我似笑非笑的问
“自然是想听……”他也深情脉脉的看着我
我端起茶杯,不轻不重的道“那好,那就陪我一起走到最后的那一天吧,到时候答案是何,你自然就知道了。”
所有的承诺誓言,所有的伤害疼痛,尽在我这句不是答案的牵引之中,我看着燕文寒秋,他亦是同样眼色看着我,我们彼此心知肚明,笑意浅浅
许久,我听见他对我说“箐箐,我懂得,这句话我会一生都会牢牢记得。”
一个月之后,程萧带领的二十万大军迅速的抵达并占领燕山关口,随后的运载的船只也在靠近燕山最近的地方靠岸,有特殊的一只军对专门负责搬运的工作,把战事所需的东西安然的运抵战场后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燕文寒秋是把燕山之战的权利都给了程萧的,只要他看准了时机觉得条件可以,那么战事就算正式拉开了
燕文寒秋在北邑的皇宫里等的有些焦急,每天除了在朝堂之上应付文致远的若干问题的骚扰和算计还要心心念念的担心着燕山关口的战事
为着之后燕文寒秋准备的亲自出征的事情,我开始筹备如何调集西乌的部分人马的事情。事情既然已经被刘太傅猜到,那么在暗暗进行实在是无意,我跟燕文寒秋交代过后便给额图泽发了急报,他手里的三十万精锐的骑兵和查克希等两位大将需要他亲自送上邑茳
额图泽之前本就是答应了可以派手下两元大将随燕文寒秋出征的,这次急报发了之后没用多久就收到回报,他爽快的答应了,这让我安心不少
最近李德胜不知道在哪弄了只会说话的鹩哥给了烨儿玩,烨儿简直跟得了宝贝似得爱不释手,每天只要一有时间就跑去逗鸟说话
我因为西乌的事情颇为费脑筋所以这天他下学回来的时候就没有看着他临摹字帖,一趟走了回来的时候便发生了变故
“公主,您快去看看吧,皇上对小皇子发脾气了,气得不轻……”我带着菊姑刚进门就看见如意风风火火的跑出来,一张脸像是火烧了屁股那么急
我几乎是被如意推进房间的,撩了帘子进去,只见烨儿正站在榻前抽泣,燕文寒秋坐在榻上,脸有些冷,似乎很不高兴,李德胜则跪在一边头不敢抬。
“这是怎么了?”我轻问
“烨儿,你跟你母后讲是如何父皇才教训你的?”燕文寒秋语气不善
我把目光调转到烨儿身上,烨儿抬起满脸泪水的脸,哽咽道“母后……”说完看了看左后方的地上
我瞥过去,地上摆放的正是烨儿爱不释手的那只鹩哥的尸体,我一时间明白过来,慢慢走过去,坐在燕文寒秋身边坐下,眼神无温的看着烨儿“烨儿,你父皇说的话做的正是母后要说要做的。”
烨儿听了我的话蹙眉抽泣,一张小脸委屈的很,可那眼光却着实是倔强到家,丝毫没有半分自责的神情
“太傅留给你的书和帖子为何不读不写?为何这般贪玩不顾正业,以后大任如何交给你手中?玩物丧志,就是你此时的写照,要不是太傅跟朕稍有透露,还以为你学得起劲呢。”
我能理解燕文寒秋此时的心情,虽然嘴上不说但我很清楚燕文寒秋对于烨儿的期望是最大的,他一直希望烨儿将来能从他的手中把北邑的江山传承下去,所以,对于孩子的要求自然是高的
我觉得这样刚好,起点高了也就更容易接近目标,就算达不到最终的要求也终是接近了许多的
“烨儿实在让母后甚为失望,原以为会乖乖的听话好好读书,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教养不成。”
烨儿看了看我,眼圈又开始泛红
“如今你眼前的这只鸟就是个教训,既然你这么喜欢它,那就时常想想它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轻轻叹息,敛了目光不看烨儿“菊姑,把烨儿带下去让他好好想想他父皇的话,不得我令谁也不许带他来见我。”
菊姑有些不忍“公主。”
“快去……”我冷言。菊姑见此,只好把烨儿带下去
“母后……”烨儿哭着喊我
“给我好好思过,想想你对得起父皇和母后的期望吗?这样做对吗?带下去。”
烨儿被菊姑带下去之后燕文寒秋侧过脸看了看我“说说就好,也不必这般,毕竟烨儿还小,慢慢教吧。”
“别看他小,心里的主意多着呢,他这种倔强不肯服输的性子要不得,等到大了还有的改?做错事了就该让他知道错在哪里下次就不要再犯,不然养成了习惯再改就难了。”
燕文寒秋笑笑“你这个做母亲的倒是比我这个父亲还能恨得下心,我们这样快要变成慈父严母了。”
我撩眼看他“下次刘太傅再有什么关于烨儿的动静记得要告诉我,千万不能任着孩子的性子来,该宠的时候自然会宠他可该管教的地方决对马虎不得。”
“对了,西乌那边的事情我已经备好了,额图泽带着查克希和紮玛尔带着三十万的精锐骑兵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就会进京,到时候额图泽就不必让他回去了,待到战事结束在重新做打算吧。”
“不想留着他了?”燕文寒秋问我
“其实说来战败国的国君能留下性命已是少有,我们当初留他也是无暇多顾忌西乌的治理,和他手里的那两个大将军,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打算,并非长久之计
既然走到如此,如果他肯好好配合的话,多他一个人不多,暂时留着也可;如果他不肯听话,那么少他一个也不算少,尽管把可靠的人提上去就是。现在留他在皇宫也多少约束下那两个人,免得半路出了岔了。”
燕文寒秋点点头“也好,这样就更有保证了。”
“恩,这样我才能放心你带着兵去,毕竟精锐的骑兵比那些步兵要强悍许多,还算得力。
而这三十万的精锐骑兵到时候究竟要怎么用我们还要仔细琢磨一下才是,就算得力也未必就可靠,西乌男子的狂放和侍君的忠心可不比我们北邑,放着他们总是对的。”
“是啊,就看程萧这一仗打得 如何了……到时候定要好好安排一下这三十万的大军了……”燕文寒秋半是叹息半是感慨的道
午膳过后燕文寒秋千叮咛万嘱咐要我让菊姑一定要定时给烨儿去送饭,我应了,他一走我招了菊姑进来
“菊姑,孩子如何了?”
“坐在床上也不说话,也不哭,闷头一个人生闷气呢……”菊姑顿了顿 “公主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必了,没想通就让他继续想,想到通为止……”我低头翻看折子“按时送饭去,他若不吃那就撤回来。”
“公主,小皇子毕竟才只有五岁,就算想教育现下也太早了点,您不能这么狠心啊。”
“小?你觉得今天他的态度是一个只有五岁大孩子该有的反应吗?他玩物丧志的事情我说过就罢,现在要纠正的是他的性子,不管自己对错一味的坚持自己的想法汤水不进以后这么下去还得了?就算是在狠的心我也下得了,总之,势必要把他的这个脾气改过来不可。”
“可是,不是连皇上都于心不忍了吗,公主就不能得过且过吗?”
“得过且过?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谁会让谁得过且过?再说,皇上膝下有子女数人,我膝下却只有一个烨儿而已,我怎么能得过且过。”
菊姑自知劝说不动我,很是无奈的给烨儿送饭去了
孩子就像是一棵小树,即使再挺拔总有分出的枝桠,不该留不能留的坚决一个也不留,这样他以后的路才会走的更顺一些,才能让他在以后宫廷之中置于不败之地。
用完膳的时候燕文寒秋没有过来,知道午夜时分他才从御书房商议大事完毕,拖着一身的疲惫进门便问我烨儿的事情
“你啊你,还真是严格……”燕文寒秋摇头,用我递过来的帕子搽手“上次过年的时候那一幕今天太傅还在跟我说,说从没见到过这么以退为进教育孩子的母亲,少有你这种母亲。
现在烨儿的性子可真是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对于你,甚于你对于他的苦恼。”
我递过一杯热茶“自古慈母多败儿,以后烨儿有什么不良的习惯你可千万要帮他改正,不然就是害他……这小子倔强的很,不让他吃点苦头想想清楚日后要惹大祸的。”
“你教育孩子真是比培养储君还要严格。”
我敛目不语,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疼烨儿的,罚在儿身疼在娘心,我无时无刻不担心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睡着觉,可我不能因小失大,该狠心的时候绝不能心软,现在的心软就是给以后留下祸害。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李德胜终于一路小跑的过来跟我汇报“公主,小皇子要见您。”
我放下书“带他来吧。”
不多时烨儿被带到我跟前,他抬头看了看我又低下头,喃喃道“母后,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为何不完成太傅留给你的作业?你在干吗?”
“我……”烨儿顿了顿“我在逗鸟。”
“烨儿,知道那只鸟为什么会死吗?”我轻问
“因为父皇生气了”
我摇了摇头“它会死是因为烨儿让它死的。”
烨儿一愣,显然不明白我的结论的意思
“如果当初烨儿乖乖听话不去因为逗鸟而丢下学业,那么那只鸟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你越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宠溺一种东西或是一个人,你的毛病就越是突出明显,任你身边的人都能看得到,看见了自然会插手,严重的时候就会夺走它毁了它。”
我看着他“所以说,越是喜欢的东西,越是要知道浅尝辄止,知道该怎么淡着他,保护它不成为别人眼里的目标。”
烨儿似乎听不大明白我的话“母后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那么让你分神的那个东西就会保不住,就像那鸟。
你若想保护好他,就不要让你父皇看出你的心思不再学业上而是在鸟的身上……况且,一个好孩子焉能为了逗鸟学业都不要了,这岂不是荒唐?”
“可是母后,烨儿很喜欢那只鸟……”烨儿挑着一双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看着我喃喃的说
“是啊,也是因为你喜欢它它才会死的,你没有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也没有保护好它。”
烨儿定了定,低下头似乎在反省自己的错误
我伸手把孩子拉到自己怀里“烨儿,要记得,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好比,烨儿要去跟着太傅学习,你父皇要治理好天下,母后要照顾好你一样,我们都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
烨儿窝在我怀里点了点头“你如果喜欢那只鸟,就应该好好保护它,不要让外人看出来你因为这只鸟而不用心学习,不要让自己的错误连累到它。如果你懂得了这道理,那么你会保护好你的鸟,也会得到父皇和母后的喜爱,你说哪个好?”
“母后,烨儿以后不敢了。”
我朝他笑笑点头“错误犯了一次就要及时改正,因为聪明的人不会再同一件事情上面错两次,烨儿是不是聪明人?”
孩子点了点头
“你喜欢那鸟?”我问
烨儿仰脸“喜欢。”
“那好,既然烨儿喜欢那母后就再送你一只,这一次你会怎么照顾它了吧?”
“知道了,我会做完自己事情再去逗它的 ……”烨儿稚嫩的声音响在我胸口
我笑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人儿小小不过志气高高。
没多久我又让李德胜给烨儿弄了一只鹩哥来,我没有特意的去看着烨儿的一举一动,不过我时常看到的是鹩哥被挂在我房间的窗台上,烨儿则是坐在榻上案前专心致志的做着太傅留给他的作业
是啊,教养孩子需要言传身教,更需要有技巧和心思,我只是希望我用属于自己的方式把烨儿未来的人生之路铺的平坦一些,宽阔一些,只要他能平安健康,一帆风顺,我也就知足了。
一试高低
初冬季节的时候程萧所带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全部顺利到达燕山关口,已经全面拉开了战线。据回报的人说,乐子纯手下精锐的骑兵三十万也早已到了自己的关口严阵以待,燕文寒秋的动作终是没有来得及
不多久之后额图泽带着手下两元大将查克希和紮玛尔以及随后的三十万精锐骑兵也到了邑茳,我和燕文寒秋设宴招待了三人,时隔一年,额图泽依旧彬彬有礼恭敬有嘉,我依旧淡然无波,只不过我心里的那些打算却早已不复当初
如果说是珍珠的背叛让我懂得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爱很情仇,那么子瑛的死让我深彻领悟到的是命和对抗命运的愚蠢,尤其是我和燕文寒秋这样的人自己的手里握着数以万计的生命,带着一身的责任和永远不会被淹没的野心,无止境的周旋在人之间,国家之间,淡看生死,相信有得必然会有失去
于是,也会做残忍的事,只能用舍弃小部分人的性命成就更多人的安稳
额图泽三人进宫,自是上等招待,我依旧允了和妃与她的父亲相聚,仿佛之前那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燕文寒秋晚上到青园用膳,一身金黄的龙袍加身,玉冠束发,远远走来,数不尽的风流倜傥,气势天成
这个男子便是从前俊美无俦的青年那般遥遥而来,渐慢的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玉树临风的帝王,这种陪伴少了相濡以沫,甚至是从同床异梦开始直到今天的心有灵犀,那一路有多难多坎坷,就只有我们两个才知道其中滋味
烨儿已经快六岁了,出落得更是别有一番味道,燕文寒秋是精致的美,烨儿则精致中更偏阴柔一些,若论到美,比起他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着实是白玉雕的一般剔透
可燕文寒秋看起来是玉树翩翩,烨儿则是冷清了许多,不自觉的跟身边人来开一道长长的距离,疏离感十足。连如意都经常念叨:我们三皇子看似玉雕的其实却是冰做的。
不过烨儿很听话,跟我的感情很深,他的心思只有我最懂得,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喜欢默默的跟在我身边,我看书,他练字,我们互相安静的陪伴着
我扶着烨儿的头“去迎你父皇……”烨儿点点头,迈着步子走了过去,淡淡道“父皇圣安。”
燕文寒秋很是高兴,一把把烨儿抱起来,笑容可掬“看朕的小皇子就是这般玉树芝兰,看着也欢喜不已。”
“可不是,皇上您的三个皇子当中就属小皇子最俊俏可人了,光是看着就可爱的紧呢……”周全在一旁附和道
我淡笑上前“快进去吧,里面暖和……”望了望燕文寒秋身后一行的奴才“偏房那边李德胜给大家都安排了膳食,都赶紧进去吃吧……”挪眼又看过去“周全,有你的好东西。”
周全眉眼里都是笑“那小的就谢谢皇后娘娘了。”
我笑了笑“那还不快去喝。”
周全笑嘻嘻的跟着刘成往后院去了。
我打头掀了帘子,燕文寒秋抱着烨儿随后跟了进来
“公主,何时用膳?”菊姑进来问我
“现在吧,别忘了烫点酒……”我交待菊姑
“你也喝酒?”燕文寒秋把烨儿放在榻上扭头看我戏谑的道“说到喝酒你大婚时的新婚之夜的印象颇深,一连三杯完后几近不省人事。”
我有些难为情,却也大大方方“冬日里温些酒喝暖身子,你喝一点刚好。”
他呵呵一笑“应该留给你喝,我只负责善后便可。”
青园里的膳食从来就很简单,即便是燕文寒秋在时也只有四菜一汤,偶尔会多些甜品
也许是因为我怀烨儿的时候特别爱吃鱼的缘故,烨儿不仅眼色明亮灼灼,也特别的爱吃鱼,所以鱼、肉、蔬菜是必有的,五谷杂粮也时常做
其实平日里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同平民百姓的一家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我和燕文寒秋时常会谈事情,大半时候烨儿只是听,偶尔我们问他的时候他说的很少
“进来事情进展的如何?那三个人在宫里待得可好?”
“自然是好,贵宾级的待遇怎能不好,不过我在筹算着怎么用着两路兵,紮玛尔倒好对付,那个查克希可是有些脑筋的。”
我把鱼肉里的刺挑好,放进烨儿的碗中“若是紮玛尔酒色之徒倒也好办,投其所好对症下药既可,像是查克希那种就最好不要这么做,不然我们的套路他便熟悉了。”
燕文寒秋挑眼“果真就如你说的那般,几个歌姬送出,紮玛尔就乐不思蜀了,可查克希那边则是动也不动原封退回。”
我淡语“这一试就把两个人的底摸了个大概,着实好极。光会打仗的只是个领兵罢了,既会打仗又会带兵的才是将才,如若前去打开关头局势那么需要遣将,若是跟着你一起出征的话,带领兵就可以了,因为你才是那个将。”
燕文寒秋桃花眼微眯“此话说的精准,我也正有派查克希先去燕山攻关这么一想……文致远那老贼最近也安分的很,竟也不提文魏守函谷这么一事了。”
我翻来覆去想了一想“会不会是文家人听到了什么风声?抑或是知道了我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不然,额图泽带两将及三十万精锐骑兵进京的事他竟然也不提起,这事里面蹊跷的很。”
燕文寒秋点头“文致远虽然老奸巨猾也不至于精明到如此程度,竟连我们之间的筹谋也能猜出七八分?”
“如果不是他太精明,就是你身边有风声漏出去了。”
燕文寒秋盯着我看,蹙眉,不做声
烨儿吃好饭我帮他擦嘴角和手“最亲近你的人便越容易把你出卖,若说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这场堂上下的利弊权衡足以让下面的人铤而走险的走这一步,只要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便任是下面的谁也不能够完全信任,过度的信任是个最大的漏洞。”
燕文寒秋点点头“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想排除并不难,只是不能打草惊蛇而已。”
“的确,一切就按照计划的来,等到最后时机在调转马头,你留心谁可疑,总会让他露出狐狸尾巴。”
程萧带兵在燕山的战场上厮杀不过十天时间就以全线败退的结局而告终,燕文寒秋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夜宿青园,急报来的突如其来,李德胜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急急忙忙的进来通报燕文寒秋
燕文寒秋就坐在床上拆来了那封急报,寥寥几字,看得他眉目黯淡
我抬手轻抚他的后背“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你无需太失望,这样一来也方便我们一石二鸟,也算是不是失败的失败吧。”
燕文寒秋把急报收好,躺回原来的位置,一声长长的叹息出他的口中逸出。
我顺势倚了过去,伏在他的胸口处喃喃道“也好,不如这次就把文魏先派出去,查克希后跟,文魏未必会输,就算是输了后面还有个查克希撑住,这燕山之关应该可破。而文家之前探到的情报出错,那个安插的人也许就会浮出水面也说不定。”
“你是说先挫文魏?”燕文寒秋纳罕的问我“你当初不是说不能太早让文魏出战的吗?”
我略微点头“之前不知文家插有眼线竟是这般的深密,而查克希的为人我们也看得一清二楚的了,现在我们手里有额图泽在,那么查克希就是可用的力量
如若额图泽不在了,查克希可就未必在你我掌控之中了,就凭这两点文魏要先出的因由也算是有理有据,而文家的算盘不能让他们打得过于精了。”
见燕文寒秋不吭声,我又接着道“这次用文魏是要打消文致远的顾虑,而过了燕山再用他可就不这么简单了,至于查克希,他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以后还需不需要再用,就要看我们怎么处理对于额图泽的关系了。”
半晌,燕文寒秋应了声“这决策不错,想要极快的拔掉文家最为依赖的文魏的确不是简单易行的事情,一步到位比较为难,可以分成两步三步去走,总之最终达成目的才是正经。”
时间紧急,燕文寒秋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起身去早朝,为防万一这个计策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知晓,对外的消息和政策一律按照之前的来,只是派出查克希之后暗中的命令有些许改变,需要一个极为可信之人跟随其中,在适当的时候告知他便可
五日后,燕文寒秋一纸指令把驻守函谷之地的文魏及其十五万大军调离函谷,即日向燕山关口挺进,而原来的函谷之地则派了可信的心腹之人驻守
而这边在额图泽的同意下,查克希也带着十万精锐的骑兵预计半个月后从邑茳出发
我怕查克希对于这种遣将的内幕有所怀疑由此我还特意在青园里宴请了她们父女二人
额图泽是个人精,我相信他对于之后的事情定是做好了安排的,这次宴上我索性也坦诚不公
“这次来呢,本宫也是依着去年你来的时候的那件事,你也知道现在朝野波澜不小,三个小皇子的年龄也都不小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这其中的是非纷繁。”
额图泽淡笑在脸“皇后和小皇子自然是人上之人,想办到的事情自然是会水到渠成,无需多愁。”
我看了他一眼“这可不好说,世事难料,谁说的准呢。”
见我如此做答,额图泽的表情滞了一滞,接口道“皇后请尽管吩咐,我额图泽愿竭尽所能。”
我微微一笑“非也,查克希此去是有些目的的,至于是什么现在还不能说,但对手是谁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吧。”
额图泽恭敬的点了点头撂下酒杯等我的下文
“如此,你便等到燕山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之后方可助本宫一臂之力,这么说来,你可清楚本宫的意思?”
额图泽没有马上答应我,而是蹙眉稍许思考了些时间。我知道他在顾忌查克希这一走自己目前的处境问题,他能作为衡量的依据便也只有查克希一人而已,至于那么紮玛尔不过是酒囊饭袋的一届武夫,帮不了他大事
“燕山一战实在是意义重大,若是让对方捷足先登,那么以后的日子可要难过,既然西乌是本宫承皇上的信任才得以接手,可毕竟这一去查克希的立场却和文魏的立场有些相抵触的。”
我撩眼看他“将士带兵就是如此,战功才是说话的资本,试问这么一来,文家跟你的立场岂不是相悖了?”
额图泽一愣,显然我的话已经点明了他该摆正的态度,不管我现在和额图泽的关系如何,文家看到的一面都是查克希是奉了额图泽的令出兵的,而和妃与我的关系加之我手中握着的西乌的决策权便更脱不开西乌与我之间的盟友关系
于此,文家对于西乌的这只势力定是要打压的,因为打压了他简直也等于灭了我的气势。
可说来现在的立场早已容不得额图泽多做打算,得罪了我再得罪了文家,他的消停日子还能过长久?
片刻,额图泽看了看我,起身弯腰行礼“全凭皇后娘娘的调遣。”
我终是心思放下,淡然道“无妨,本宫之前的话都作数的。”
我虽有心除掉西乌这些残余的皇族势力,不过我也看他的配合,摆在他眼前的路无非两条,一条求保平安,那么就为苟且一生,如果是还作他想,那么,只有绝灭这一条路可走了
此时我再也不想到怜悯与仁慈,这个世间给的选择不多,正如子瑛这个鲜活的例子,愿与不愿,有些路还是要走下去的,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要保护的人。
燕文寒秋对于我们最终说服额图泽的事情非常高兴,额图泽能不走,那么就意味着查克希的支配权还牢牢的握在我们之手。他能猜得出我到底下了什么饵能说服了额图泽,所以他不问过程,只是看着我眼色熠熠“你懂的抓住对方的弱点,狠下心来的时候什么都能做得到。”
“如果我们不抓住别人的弱点的话怕是只有别人利用我们的份了,我不喜欢这种没有把握没有主动权的较量。”
烨儿抬头看我,眼睛里如同洗过秋水般的明亮清濯
“所以要先下手为强,莫要到最后后悔不已,那便是最可笑最多余的事情了。”
这两句我是冲着烨儿说的,即便他还不能完全领悟到我和他父皇之间的对话,但一些简单的道理总会慢慢学会,言传势必要的,重点还要身教。
午膳用过之后,和妃和于妃到青园里闲坐,我因为快到年关的光景了所以事情繁多,烨儿午觉是每天都准时的,她们来的那会,烨儿正在榻上午睡
“这小皇子可真是俊俏,将来长大了肯定是俊美的不得了啊……”于妃非常喜欢烨儿,再加上自己不曾生育过孩子,所以每次来多半是围着烨儿打转
我瞟过眼睛“一个男孩子长那么漂亮又能如何。”
“是啊,就如同女人一样,一张脸也不过就是一张脸而已,再漂亮也只是摆设……”和妃不着边际的回了一句,我和于妃都侧眼看她
“做女子就要像皇后娘娘一样,清艳名满六宫,智慧更是令人羡慕又佩服。”
我倚在榻上继续批名册上的单子淡淡道“有何好羡慕,不过都是讨个安稳日子过罢了,能得过且过,本宫也安于闲适,惰性十足了。”
和妃没在讲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想起那次我设宴请她父女两个的事情,她那张倾城容貌似乎愁绪暗隐,就算不说,却想猜不难
燕文寒秋把查克希带的十万精锐骑兵到达燕山的时间算计在文魏到达燕山关之后的七天左右,这是既定的方针,满朝文武都知晓的,可是不知同查克希随同的将士之中有更重要的一个人在里面,他手里有燕文寒秋绝密的战报,时候一到,其中的变故自然会凸现出来
程萧的第二次攻打策略并没有在首次失败之后随之再次应用,而是乖乖的退后十里地外等待文魏的救援。而一旦等到文魏的十五万兵马到了之后,这第二次的进攻才算是可以进行
八天之后,文魏按照原计划到了燕山关口,并按照之前燕文寒秋的计划顺利的变两路大军为一路,而程萧的地位则有主帅变成了副主帅而非副帅
一个军队当中忌讳有这种地位和权利相当的两位将军,所以,文魏当时的憋屈的心情我不用看也知道。
毕竟那么一个骄傲的人竟然同一个年纪轻轻战功并无多少的年轻人一起平起平坐,他会甘心才怪。而程萧的性格里本就有着一种见缝插针的成分在,燕文寒秋这么器重他,他难免会有想立功邀宠的心态在
两个人虽然是奉命为朝廷办事,可私下里心里的较量是必然会有的,每个人都想争着把功归到自己头上,即便我们不去挑拨,他们之间的间隙那是迟早的。
而在内部燕文寒秋积极的调整朝堂上下的结构问题,虽不是达到破斧的改革,但在见缝插针般的不断把自己手里得心应手的人布置下去
继上次燕文寒秋找到文家很激烈的反对之后,这件备受耻辱的事情就如同芒刺在心,时时让燕文寒秋恨得牙痒痒的,而我们已经筹备到与文家势力的较量之中去,所以暗中的势力扩张是非常必要的
这也是个很让燕文寒秋和我头疼的一件事。文致远和文康皆是比狐狸还要狡猾的人精,想糊弄住他们做事有些困难
而这个事情偏偏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毕竟已经有眼线在,所以步步都必须更加小心才是
“文致远这老贼早早自己把左膀右臂安排的好好的,生怕我插进去怀了他的大事,竟然说先斩后奏也那么理所应当,不是看在马上让文魏去燕山攻关,这次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燕文寒秋恨恨的道
其实这事我是有些知晓的,不可否认,姜还是老的辣,文致远果然是朝堂上三十多年没有白混,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消息他第一个先反应
他已经料到燕文寒秋想动他必要从他的得力的帮手下手,所以早早的自作主张现行安置妥当,反正文魏正在外出征,他也料到燕文寒秋不能拿他怎么办,于是更是有肆无恐肆无忌惮了。
燕文寒秋着实气的很,这老贼两次看穿他的计谋总是先他一步先下手为强。燕文寒秋不生气才怪。
我笑笑淡然道“这件事我也思考了很久,如果说正攻不成的话,可否调转过头从其他地方入手呢?”
我顿了顿“文致远在朝三十余年,不管经验还是智谋定是高人一等的,想找到他的漏洞很难,所以难以扳倒他
那我们换个角度看,不能动大官,我们可以动小兵啊……这样一来文家的反应不回很大,因为他会觉得无伤大雅
以前你的一句话说的很对,不能一步到位,那么可以走两步三步去到达,只要达成目的就好。
俗话说滴水之力能穿石,潺潺溪流可汇海,为了不让文家的反应太大,他若是不依我们不必费尽心思大幅度的调拨上层的高官,而相比之下安插进去的都无非是一些中等官位更容易一些,也更有作用
其实说来平日里也正是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之辈,出谋划策是他们,行使权利的也是他们,就算果真到了翻脸不认的那一天顶头上的各位高官也不过就成了被架空的光杆司令而已
底下揭竿而起,上面又能如何?”
燕文寒秋狐疑“你这是准备?”
我坚定的回他“布局,我要到时候能够完美的里应外合。”
燕文寒秋缓缓点点头“好个里应外合,那所安排之人就必须是有行使权却没有指定权的那些位置的人。”
我挑眉,面目清净“皇上睿智。”
同心同德
两路大军会和的时间没有拖太久,生怕给了乐子纯喘息的空间,才不过三天时间就展开了第二次进攻
程萧之前的二十万大军损失了近半数有余,燕山关就如同一张黑暗的大口,吞没活人无数,严密的无缝可插
前线的急报是每天必有,不间断的从燕山送回到邑茳,燕文寒秋每天就等着急报呈上,而他的眉间越是看越是皱的深深
就像预期中的结果一样,燕山之战难如登天,战场上的情势始终是鲜少有变化,未全败亦没有半点进展,为此文魏和程萧不得不分兵两路各个击破
就算再难也必定要找到可突破的地方,不然,继续拖下去的结果只能是程萧所剩的十万加上文魏的十五万大军就等着全军覆没的结局
而查克希这面则是在距燕山关百余里地的地方按原计划停了下来,又拖了三天的时间才继续挺进。随行的那个人密诏一出,查克希只能照章办事,停了这三天之后又行进了两天多才最终到达燕山关口的战场
此时,程萧已经带着几万人择他路另辟蹊径,文魏因为是主帅所以只能猛攻死守,已经取得的局部性小胜利死也一定要守牢,而还未被攻破的关卡更要死命继续攻下去。
不过究竟结果为何,燕文寒秋也完全是心里没底
而与此同时,北邑国内已经开始筹备燕文寒秋亲自带兵出征的事宜,操练,武器装备,车马安排,粮草囤积等等都在筹谋之中,一切就只等燕山关之战最后的结局。燕山一破,那么就离燕文寒秋出征之日不远矣。
至于额图泽,暂时把他安置在闲置的宫殿内,我只等前线的消息传来
额图泽也是精明人,看见宫殿周围的守卫森严心里也清楚了大半。我不准和妃去见他,他就只能坐等着属于他的命数的到来。而现下后悔也无用,紮玛尔日夜沉迷于酒色之中是个扶不起来的武夫,查克希有头脑却迎战在外,他一个人出了受尽摆布还能如何?
刚过了年我又跟燕文寒秋提起给烨儿找个教些防身之术的老师,这源于烨儿自己的意愿。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异常,跑到我这里很认真的跟我说
“母后,我想学武功,可不可以?”
我一愣,心里还是高兴的,毕竟,以烨儿的性格多半是不合年纪的深沉而且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似乎是过于静了些,他突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我自然是高兴
于是我问他“为何要学这个 ?”
烨儿抬起小脸眼色凉凉“学了武功以后就不会被欺负了,昨天燕文朔被燕文卓打掉一颗牙齿,流了很多的血。”
我一顿,燕文卓已经已经九岁了,满皇宫算着,除了当今的皇上之外再也未有人能有燕文卓那么霸道的了,简直已经是到了恶名昭彰的程度
至我入宫以来文贵妃的虞宸宫里每年都会死几个下人,文贵妃的骄横霸道是有目共睹的,打死逼死下人也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竟也从来没有人到我这里来告状
现下她教养出来的孩子也是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自己弟弟都能打到满口是血,这事若是让燕文寒秋晓得了,免不了一场火气。
可便是他这个父亲再生气也是无能为力,在孩子最早的时候没有给与合适的教育,现下娇生惯养蛮狠无礼的脾性已经养成,再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况且燕文寒秋现在忙于战事,更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教育孩子,老师不敢管,母亲纵容,这样一来能教养出什么孩子真是可想而知的。
我撩眼看他“烨儿学些拳脚功夫为的就是这般?”
烨儿严肃的点点头“我不喜欢燕文卓,他总是欺负别人也欺负我,只不过他不敢打我,因为他打我我会还手。”
我摇摇头“若是为了打架,我可不允这事。”
刚落音,有一道声音扬起“怎的不允,男孩子学些功夫不是坏事,既然烨儿要学就给他找个武夫子也未尝不可。”
我扭头“今天这么早过来了。”
燕文寒秋一身牙白的绣龙缎衣显得整个人清新雅致极了,转眼看去像是从莲花池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父皇圣安……”烨儿恭敬的俯身拜礼,抬身的时候对这燕文寒秋道“父皇,烨儿是自己想要学武,不然的话以后会被人打死的。”
“烨儿……”我出口唤他
燕文寒秋一滞,探过身子不轻不重的问他“为何这么说?”
烨儿看了看我,又转过头,表情佯装认真的很“烨儿不能说,说了母后要生气的,母后说男孩子不可以嚼舌根,要做君子……但是烨儿觉得二哥哥好可怜。”
“那你说说其中因由,跟父皇说是可以的,你母后不会生气的……”燕文寒秋笑呵呵的问
烨儿也天真的笑笑,回答的严实合缝“烨儿要听母后的教诲 ,父皇还是自己去问二哥哥吧,他现在伤的很重。”
燕文寒秋面上一冷,没再问下去
我也是跟着一愣,这孩子倒是心眼十足,在燕文寒秋面前一套,在我面前又是一套,刚刚还唤燕文朔,这一转眼成了二哥哥
而他本来就是借着找武夫子的事头上告燕文卓一圣状,不过他倒是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却把燕文朔推在最前面,这样既不算是他告的状,也达到日后燕文寒秋饶不了蛮横的燕文卓的目的,还不能把这烂摊子算在自己头上,算盘打的精到家了
我转过眼看烨儿,他脸色依旧淡淡,满眼的若无其事,看不到计谋得逞的得意,平静的如同一潭静水
我摇摇头,没说一句话,其实燕文寒秋心里就如同明镜一般,烨儿小小的伎俩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看着烨儿认真,烨儿亦淡漠无奇的回望自己的父亲,两两相看,平静如常
半晌,燕文寒秋敛回目光,幽幽道“你比起你母亲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烨儿这么一搅合,燕文卓的光辉事迹很快被燕文寒秋揪出来了,连同燕文朔挨打的事情一起,着实挨了一顿不小的惩罚。当时燕文寒秋可是把几个孩子都聚集在一起,言辞厉色的教导了一番
一边是挨了叱责和惩罚之后哭哭啼啼的燕文卓,一边是嘴唇肿胀不堪心里担惊受怕的燕文朔,烨儿无波无澜的站在一边冷眼看着,脸上眼里都是与己无关的漠然
“从此以后,朕若是再看见你们勾心斗角相互欺压就不是现在面壁思过这么简单。年纪小小竟是这么一副眼不容沙的性子,以后还如何兄友弟恭?”
燕文寒秋很是生气,桃花眼挑的高高。寒眉冷目的扫了下面一圈,由是在三个男孩子身子打了个转“被朕遇见的打架就不止一次两次了,不知道你们的母妃和老师都是怎么教养你们的,看来是过的太闲适了,回去给我抄国策,写好拿来给朕过目,少一个字就在重写一遍,写到你们真心悔改为止。”
“父皇,儿臣错了,父皇饶过儿臣吧,儿臣下次不敢欺负皇弟们了……”燕文卓跪在地上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看样子是真的给吓坏了
“你们都给朕回去面壁思过去”转了眼“周全,去把他们两个的老师都给朕招来,倒要看看平日里都教皇子学了些什么。”
周全见燕文寒秋是真的动了怒,片刻不敢耽搁,应了是转身出去了,还没多久文贵妃就姗姗而来,依旧是一副梨花带雨的表情
燕文寒秋见了她眉头更是皱的紧,显然是满心的不耐之情。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在湖边的廊子处听到那个奴婢和文贵妃的对话:都说是母凭子贵,可实际说来该是子凭母贵才是。
的确,皇上宠爱谁多一点她的子女就会多,而子女被宠爱的几率就高一些,地位自然不一样,文贵妃当初如此,南梁的德妃亦是如此,不然乐子纯也不会没有半分优势的情况下被立了太子这么多年。
母亲受宠爱这本是天大的好事,接连着子女跟着受尽恩宠也亦是造化,可问题在于很多人就这么容易肆宠而骄,大人犯这个错误便是连着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完完全全忘记了适可而止是什么含义
总要到头来被那个人心生嫌恶了才能醒悟,这又是何苦?何不让自己安然的享受这荣宠做个有用之才,于己于人不都是桩美事?
跪在面前的文贵妃哭诉半天燕文寒秋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半分怜悯不带,冰冷的俊美容颜如湖面浅冰
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孩子做错了事情就必须要这般的袒护,袒护到连父亲的训斥也受不得?这倒是爱还是害?
不多一会,两位皇子的老师都被带到,燕文寒秋劈头盖脸的就是骂了一通,再看燕文卓和文贵妃哭哭啼啼得让人心烦,燕文寒秋终是不耐,
“如此溺爱娇惯孩子,终是害人汉,实在是妇人之见,荒唐之极……”燕文寒秋更是恼怒不已,火急火燎的把人都给赶走了,自己也拂袖而去
见自己的父亲已走,烨儿过来欠我的手,仰头看我,表情有些紧绷“母后您生烨儿的气了吗?”
我了眼端倪“什么时候学会挑拨离间了,竟还敢对你父皇用招子,你真当以为你父皇不知道你的小把戏,他不过是懒得揭穿你罢了,哪容你半分的得意。”
“母后你不是说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喜欢被动之势吗?烨儿也一样都不喜欢……”烨儿蹙眉认真的答我
我只有叹气的份“你啊,别总耍小聪明,稳当一些,精准一些,免得以后忘记了如何居安思危要栽大跟头的。”
我望着烨儿语重心长的道他点点头,一张小脸满是委屈“母后,燕文卓不让别人跟我玩,谁靠近我他打谁,就是因为这燕文朔才挨了打,他还在背后说我是假丫头,扭扭捏捏,我恨他。”
我蹙眉凝望他“这话不要让任何人听见,便是母后也不想再听你在外面提起这类事,这种事情放在心里就好,拿出来说作何?祸从口出,你永远记得这句话。想不被抓住把柄不被栽赃陷害,慎言谨行才是正经。”
烨儿淡了淡脸色,咬起嘴唇“母后烨儿知道了。”
晚上的时候燕文寒秋拖着满身疲倦回到青园,烨儿已经去睡了,他倦倦的倚在榻上合了眼,修长的手指轻揉太阳穴
“燕山关一战可有了进展没?”
“额图泽到了前线已经带了那十万的精锐骑兵已全部投入到战斗中去了,可从送回的急报看来目前的形式还是晦暗的很,说直白一点,南梁的那三十几万人,守着这么好的地形跟我们打,我们只能以人数取胜,倒了前一批后一批再补上,直到南梁没有人可战,我们才算胜利……”燕文寒秋语调凄凉,充满了无可奈何
我轻轻一叹,轻拍他肩膀“寒秋,自古征战就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和白骨一路前行的,大一统是天下大势,如果维持现状,南梁和北邑继续和从前那般连年征战不休倒霉的还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既然说长痛不如短痛,那么索性去一统天下吧,等天下大和百姓自然就会安居乐业,我相信你是一个很好的皇帝,更相信你能把这个皇位的职责做到最极致的。”
燕文寒秋睁眼看我,幽幽道“你才是真正懂得我心的人,大一统,从我记事以来就心心念念的愿望,终我这一生也要把它完成,不然对不起死在战场的无数人命,也对不起我熬了这么多年才走到这个位置上来。”
我淡笑“你能看开就好,战争始终是都是残酷的,无关正义还是邪恶,有得就必有舍弃,只要得大于失,功大于过,那么这件事就是值得的,正确的。
等你一统天下,我定会陪你一同登上高台站在函谷之地举望南北大和,远眺你身下那一片河山壮丽多娇,可好?”
燕文寒秋紧紧抓住我的手,有些动容“这天下大和的功劳自是也有你一半功劳,我定与你并肩遥望这大好江山。”
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期待如果天下大和之后我究竟能走到如何一个位置,但我着实希望燕文寒秋这个多年以来的念想能够梦想成真,到那时我才能真正有安稳祥和的日子过
能晒晒太阳,看看书,陪着烨儿练字,伴着燕文寒秋看书,我就已满足
即便是在后宫里风里雨里的这么多年,尝尽了苦涩,背叛,误会,疏远,还有挣扎,也曾违背意愿取舍,口是心非的隐忍,可我骨子里还是依旧是那个懒惰十足的性子
一如我从前在南梁的落芳苑,在北邑的初年,那才是真实的我,而后来渐慢养成的脾性只是我为了适应后宫做出的各种姿态,抵御的姿态,防备的姿态,进退的姿态,而这些调整和坚持已应经让我疲惫而沉重许多年了,也许再没有人会像我这般期望自由和安宁的到来,因为几欲不得,所以更显得难能可贵。
而如今看来,也许我期待的那些就快要来了。
等待绝对是件痛苦的事情,燕文寒秋告诉我这燕山一战就在近两日就会分出胜负,我倒还沉得住气,可他却显然是燥了很多,总是半夜里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我转头望过去就能看见他站在窗前凝思许久,那抹背影卓绝而萧条,看得我心疼不已
背影是我心里的一道硬伤,何时何地都会触景生情的让自己胸口闷疼不已
因为我时常会记起那时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子瑛的背影,我才发觉印象是如此的深刻。 每个人的转身后的背影都会充满忧伤寂寥,因为我们看不见他们转身时的表情
而那些忧伤是旁人杜撰出来的,为着自己看到的只是对方不肯给与的面对而黯然,可那些凄凉,也只有自己知道而已。
终是带了浓重却总是呈现给别人一抹清秀,背后的伤,蜿蜒丑陋,总是不能与人分享……这是本能。
我悄悄下地走上前给他披上衣服,倒一杯热茶给他。我们就如此手里握着那一杯热茶,静静地站着,看着外面一地月色清冷,夜静无声
很多时候语言是禁忌的东西,我们需要的只是对方安静的陪伴着,虽然无声无息但却不曾孤寂无依,无论何时只要扭头就可以看见身边的彼此,那是一种最温暖的安慰
不知道站了多久,茶凉,月色却依旧,燕文寒秋转过身看我,淡淡的月光染上他的侧脸,清清泠泠的淡“怎么都不问我为何?”
“因为我懂得你心里所想,其实,懂得你对于我来说不难,只要我有心……”我侧过脸看他“如此还会需要问为何吗?”
燕文寒秋笑了笑,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淡然道“兜兜转转这么久,竟是后宫足有三千,终还是你懂我,也只有你陪我在这夜里站着看一地月色。
有时候我时常会想你我之间的关系,如果那年我没有遇见你,或者自己没有那么坚持过,不知道今天的情势会如何?孤寂抑或是也随之变得心如寒石?
不得不否认,你的倔强让我心甘情愿的钻了牛角尖,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多淡薄,多心狠,又会如何特立独行的活在这个复杂的后宫之中
我竟也没想到你的脑子里装了那么多东西,心怀大到让我都诧异不已。所以我喜欢你,你有很多别的女人不曾有的东西,但与此同时,你的性子也着实让我破费心思。
时到今日我才真正的清楚,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感情到底为何,如果说从前是男女之爱,那么现今便是如同亲人般的不可或缺,有了你在,我心安不少,至少我不会只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皇帝之位渡这孤寂的人生了。”
我伸手牵他的手,淡淡笑了笑,一个字也没说,我想此刻就算我什么都不说燕文寒秋也会清楚我的心思。走到如今地步,还有什么是我和他所不懂的,我们什么都懂得,因为之前已经经历过太多。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之后前方来了急报,燕文寒秋气息有些急,急忙展开卷纸,慢慢的,笑容凝聚在他的脸上,好似一朵昙花般乍然而开
我心领神会轻轻道“恭喜皇上您了……”燕文寒秋挪过眼,一双眼流彩灿然绝代风华“终得我愿,终得我愿。”
文魏在损失了三分之二的人马之后,在查克希精锐骑兵的支持下守住了优势,而程萧则带着几万人另辟新路,虽然周折了许多,但毕竟分散了南梁军队的集中性,本就人不多,再分来两路去守,势力明显就会薄弱许多,这才让文魏进而一举攻破燕山大关
不过此去的三十五万人马和十万精锐骑兵,只剩五万不到的步兵和两万的骑兵,查克希挂彩,程萧也身负多处伤情
这一战险胜南梁,北邑自是也损失不小。不过燕文寒秋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最难的燕山关已经攻破,剩下就只有他带兵出征直挺南梁腹地这一步了
为着此,继而燕文寒秋又增派了五万人驻守燕山关,到时候燕文寒秋带的大军就要从这个关口挺进,再加之燕山关攻得如此困难,让燕文寒秋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闪失失掉了这个优势
这样一来燕文寒秋带兵出征的事情就正式提上日程,该准备的事情也都已准备差不多了,此时燕文寒秋还有三十万步兵和余下紮玛尔带的三十万精锐骑兵在手,而国内的事情也开始安顿之中。
“兵权可以交由你手中,你有事大可以找到太傅和杨丞相商量,目前朝堂之中的几个尚书都是我提拔上来的,可以信任,不过文致远这个老贼可是狡猾的很,那个身边的眼线还没有揪出来,你万事需小心再小心
燕文昃我不会带走,把他带的三十万军队调拨给你守卫京城,此外还有聂凡所带的御林军也都留给你供你调配,安可保你和烨儿的安危,可放心下来。”
他燕文寒秋挥挥手,示意周全把东西呈上来,他接过东西,郑重的交到我手中“这个我只能给你一个人保管,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了。”
我手中的东西很沉,裹着一面金黄色的缎稠布,我心下里明白过来
我点点头“你此去让刘成也跟在身边,话说这次事关重大,一个周全我怕无法照顾周到,刘成跟我许多年可以信任。而我身边有李德胜和菊姑你不必担心。”
“ 如果接下来的事情都顺利的话,我五日之后便可启程,成败在此一去,你在北邑之地等着我凯旋归来,到时候一定迎你坐看万里江山。”
御驾亲征
五日后,燕文寒秋亲自带了三十万精兵和二十万骑兵准备从邑茳启程,远赴南梁腹地,准备与乐子纯拼死一战
高台前的广场上,燕文寒秋一身银白闪亮的盔甲,高高的骑在一匹白马之上,头顶的金穗迎风飞舞,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在阳光下熠熠流彩
再不是似笑非笑的算计,也不是挑眉撩眼的风情,而是一抹誓死不渝的坚持,不取胜利决不罢休的桀骜之心
他高高在上,微微低着头眯着眼看我,眸色灿然如星子般灼目,嘴角淡淡的挑起一抹笑,仿佛是开天辟地以来就有了的笑容,似不必言语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的默契,以及旁人所无从知晓的深情厚谊。
我迎着光仰着头看他,同样回以淡然优雅的笑容,这是属于我和他之间的心有灵犀,我们彼此的心彼此都懂得
终于启程的时辰到了,燕文寒秋朝我缓缓伸出他的手,示意我把手递给他,我伸出手应他,两只手在半空中紧紧握牢,他俯身轻轻的在我耳边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箐箐,你等着我回来。”
笑容终在我的嘴角凝成一道苦涩,我侧眼看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他也是眼色深深浅浅,如被风掀起的层层叠叠的涟漪般显而易见
“如今我应了之前的约定亲自送你上战场,所以,无论如何,你也要守信,让我再一次站在这里接你凯旋而归,你,莫要负我。”
燕文寒秋的的眼潋滟清濯“我,定不负你心。”
我站在原地目送燕文寒秋下令全军启程出城,他始终没有再回头看我,凛凛威风势不可挡的行在大军之中。直到临近出城门口的那一刻,他终还是转过头深深的看我一眼,我似乎能感觉到他脸上的微笑和我手上留有他身体的余温
我敛目,转身,直直走回高台之上,撩眼扫一眼满场的文武百官,心中暗念:无论如何,终我所能也一定要把这个国家守护好,既然燕文寒秋是完完整整的把它交到我手中,那么我将在他凯旋回归之日,完好无缺的把它再交还到燕文寒秋的手中
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也是责任和对彼此的深情。
燕文寒秋本来的意思是由我全权掌握北邑的兵权,但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
现下的状况不比之前攻西乌,那时候我能主持政局是因为文家觉得权利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入我的手中,实在是无伤大雅的托付
而如今是南梁和北邑之间的生死较量之时,加之我的身份又如此特殊,无论燕文寒秋给我的是多还是少始终都让文家对此耿耿于怀,特别实在主张立平妃的请奏遭拒之后,更是对于我敏感到了极限
若是我借此机完全的掌权政治,怕是会给文家一个貌似很合理的因由推翻我,就算最终不会得逞至少也会动荡朝堂安稳
可现在燕文寒秋不在,外面又有战事,朝堂之上就不必要再掀起风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家里面就好还是安安稳稳的,不然情况很可能会变成顾左失右。
所以我把权力分成三份,握兵的燕文昃一份,玉玺在手的我一份,还有一份在文武大臣的集体手中,如果有什么动向需要抉择只要三面令牌出示就算表明态度
这样一来,文家便找不到借口的因由,我本打着公平和公正的原则处理所有大事,但实际上就算是出了不合的意见和分歧,我的手里也至少掌握了三分之二的决定权,哪怕是文家咬着最后的三分之一不松口,对于我的最终决策来说也没有太大的阻碍
我让李德胜带着几个人把一些要处理的折子都搬回青园来批阅,而且我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燕文寒秋所信任的人当中的那个文家眼线揪出来,正想着,李德胜来报说和妃求见,我得应,和妃被带来见
“何事?”我淡问可心里已经有了分寸
和妃对我微微一俯,脸上的表情冰冰凉凉“皇后娘娘既然同意了与父亲的约定,为何还要软禁父亲,父亲已经让查克希和紮玛尔归顺皇上了也答应了带兵作战,这已是最大的诚意。而臣妾与父亲都是一心为皇后娘娘和三皇子马首是瞻的,您大可不必如此。我们已经是对您俯首称臣的俘虏了,还能如何?”
我撩眼“本宫是不知道当初你的那封家书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你父亲的主意,可如何看起来都是画蛇添足的一笔,越看你们父女的可疑就越大……”和妃被我的话说得一愣
我继续翻折子语气不轻不重“和妃,本宫也非专断独行的一个人,后宫这里的是非和女人间的算计本宫自然清楚的很,这也无可厚非
战场是男人的天下,后宫便是女人的战场,天经地义。便是文贵妃如此,本宫也是无话可说。可问题是如果这种事情里面参杂了别的原因在内,那若是在坐视不理岂不是自寻麻烦?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臣妾。”
“本宫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不过,你忽略了一点,还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我打断她的话“如果一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够喜欢你,而之后的五年内都不曾宠爱你,那么,你的想法注定只能是空想。”
和妃微微张开的嘴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梗在当初
“这其实无需本宫亲自动手,事实上本宫也确实从不曾说过任何一句于你不利的话,这就是皇上自己的态度,本宫改变的只有对待你和额图泽的合作关系之上,于你,着实不需要本宫费那么多心思。
退一步说,就算是扳倒了本宫,皇上也未必就会宠你,若是荣宠了文贵妃,你岂不是更惨?”
“原来皇后也从未真正的信任过臣妾和臣妾的父亲,那不过只是样子,对与错皇后自会撇个一干二净。”
我淡淡笑笑摇头“彼此彼此,你们若是信任本宫,也不必算计本宫了。
不过也好,没你的那封信,怎么能让本宫清楚着周围的高手到底几个?又如何能把另一个人揪出来???”
和妃一惊“皇后此话何意?”
“你知道任何书信都必会在送出前被查验,就算是你偷偷摸摸的送出,结果也都是一样,皇后内苑里面不愁找不到窥视的眼睛,总是有各种途径把它拦截下来的,这样一来,没事情也会看起来有事情的。
你的信被太傅算出来背后的意义,也有人利用这次机会扳倒我,如果这一计成了,真是一举两得,可惜,终还是没有算准皇上的心思和太傅的意图。”
我朝她轻轻笑了笑“能放心,毕竟你没有太大的野心,不过自保而已,本宫不会过于为难你,只要你不添乱子的话
不过本宫喜欢把狠话说在前面,再有一次这样的小伎俩被本宫逮到,那你们父女两个的安稳日子就算是过到头了。
言出,必行……不信,你大可以去试试看。”
和妃最终沉默的看了看我,眼色凄凉,绷紧的嘴角似乎在忍耐着。
“额图泽在里面好吃好喝,你大可不必担心,到了时辰自然会放他出来,而你也别想着能见到他,老实的在雨和苑等那一天到来吧。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你回去安歇吧。”
我收回眼,继续翻着案上的折子
和妃不走,立在地中间呆呆的看着的
半晌,她幽幽的开口问我“皇后娘娘,南梁和北邑的战事一起,您就真的这么安坐后宫无动于衷吗?您有多大的把握保证您自己的地位不会被动摇?或者,你看到自己国家的子民父兄同自己的丈夫生死相拼难道就真的心安理得?不难过?不去争取做些什么?您就真的这么忍心?”
我缓缓放下折子“那依你之见,如同你的做法就是正解了?可是本宫不觉得你那是什么好办法,相反简直愚蠢至极。
如果你只是西乌的一介子民,你的这种想法很正常,也很符合你的身份,不过你若是北邑皇帝身边的一个妃子的话,你觉得还合适吗?
民间有句话这么说,夫唱妇随,以你现在的身份你的想法可不应该是这种,就算是如此做想也绝对不能说出来,不然这就是犯了大忌
进一步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就是成王败寇适者生存的同解,弱小注定被强大所吞灭,不过早晚罢
从私人角度上看这也许是残忍的,但是从天下苍生角度上看不仅是时代的进步更是百姓安居乐业之根本
割地为界免不了连年的征战抢夺,你们做上头的主子挥挥手动动笔张张嘴如此之简单,可跑到前线打仗卖命的可都是底下的平民百姓,你们在精美的后宫穿金戴银绫罗绸缎,边境上的居民还在苦于没有饱腹的粮食,没有御寒的冬衣。
加之连年征战的牵连,家中男丁都去打仗了,命不好的死在战场,命好点的缺胳膊少腿,试问家中都是老弱病残何以种地营生?
而论到填腹御寒之事,你也并没有资格站在本宫的面前质问对错与否
你们懂的是什么?不过是狭隘的皇族自尊心,流于表面的爱国情怀,而我和皇上看到的却是如何天下大一统,结束这割势纷争,让所有人都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
如此,就算今天南梁和北邑之间的战争打起,本宫既然位居北邑中宫之位,定是要做到尽职尽责。”
和妃有些惊异的看着我的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和妃,从今以后你口中的所谓情谊和道理都不必再说,多说不如多做,如果只说却什么都不能做,还不如不说,说多了难免会错,到时候不一定好收场。”
我顿了顿“你若是乖巧温顺便依然是这北邑的和妃,以后也会是天下的和妃,如若不然的话,好歹就你自己兜着吧。”
现在燕文寒秋正在前往燕山关的途中,我在北邑这边开始不断筹集粮草医药还有衣物等后勤储备的东西,战场上厮杀不是我力所能及,我只能确保他们的后方支援安稳无余
现下是入春的时节,春暖花开之际就一定会破河,所以盘泞江的防洪一事自然成了头等大事,运送物资的航道是何等重要,一定不能出任何差池
燕文寒秋一走,燕文昃自然是我眼前最重要的人物,他平日寡言少语,为人谦恭,我特意招他来商议守卫京城的事宜
“皇上走之前跟本宫交待说和朔王爷手里有三十万的精兵,因为现下是比较动荡时期,文家与皇上之间的矛盾你也是很清楚的,于这就不得不防。
既然这样,本宫就把调查文家有无私藏兵马军队,如若有了什么动静不必宣扬只要暗中通报本宫就可以了……您也是知道的,这种事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燕文昃抬眼看了看我“王弟明白,这件事就交由王弟来办好了,请皇后娘娘放心吧。”
我淡笑点头“本宫今日也到刘太傅那里询问了三个孩子读书的情况,王爷的两个儿子也都是争气的很,看来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等到他们长大成人可定会是难得的栋梁之材呢。”
燕文昃的脸上飘过淡淡笑意“都是皇后娘娘的抬爱,不然也不会有刘太傅这么好的老师教养了。”
果然做了父母之后心思也就会自然而然的牵念在孩子身上,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说都是如此念想。因为我是母亲,我当然深有体会。不过我说这话也非废话毕竟燕文昃的两个儿子若是真的成才将来也许就是烨儿的左膀右臂呢,既然这样,我栽培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话说回来,我很清楚燕文寒秋的想法,他对烨儿很是器重,就算当初我拒绝了立太子提议一事他仍旧有这个打算,而我之前说过,这等事情我一定要征求烨儿本人的意见。
他现在年纪还小,我对他的教育也许严格了些但终究是为着他以后好,能不能当上皇帝这只是后话,在这之前我要培养烨儿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未来的事就让他自己去选择吧,这种事逼不得。
不过烨儿当真不愿意的话也是为难,他的三个儿子当中燕文卓铁定是没戏,不为着他本人不成气候,单是他身后的文家也足以让燕文寒秋深恶痛绝了。
而二皇子燕文朔似乎天生就不是当皇上的那块料,懦弱胆小,母妃也并不受宠,母族的势力也不够强大,而燕文寒秋对他也一直比较疏忽,对待上就能看出他的态度
若说是父母与子女之间也会有不同的亲疏远近,那么在皇宫之中这种情况就更是明显到残酷了,就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怎样,孩子需要关爱和呵护这远不是金钱堆砌起来的生活所能给与的。
我虽然身在其中但我心知肚明却只能冷眼看着,谁也拯救不了别人,能拯救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燕文寒秋此去已经六天有余,每两天或三天就会有急报从行军的途中发回到京城之中因为还没有到最前线展开战斗所以急报里字少句短,皆是报平安之事
我仔细考虑过一个问题,文家人为了得到燕文寒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如何的算计他们而安插了一个不得了的眼线在我们周围,如果这样的话在急报送出送入的关口上难免不会出问题
若是走了正常的途径进出,那被掉包替换的可能性太大,实在是不够安全,所以我至今一封信也没回。急报在我手中已有两封,我在筹谋送信的办法
初春的季节还是有些寒冷,晌午时候人比较容易困顿,我合上折子准备小憩一会,还没闭上眼睛,李德胜急急忙忙从外面进了来“公主,大事不好了。”
我只好起身坐起来“如何了?”
李德胜疾步上前在我耳朵边轻声交代原委,我身子一僵,蹙眉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可是确实?”
李德胜点了点头“这消息刚刚传开,说是上午找的太医院的太医验的脉,不出意外不会有错的。”
“三月有余……”我凝思喃喃而道“没可能怀了三个月才有感觉啊,如果是已经生育过的女人怎么会不知道已经怀孕这么长时间了。”
“公主,小的胆敢说句丢脑袋的话,文贵妃这龙胎改不不会是假的吧。”
我扭头看了看他
“公主,这个光景对我们实在是不利,您要早些想出些法子莫要让文家趁机占了便宜,不为着别的光是为着我们的小皇子,您也得早早打算了好才是。”
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燕文寒秋在三个多月之前还没有跟文家彻底撕破脸皮,虽然鲜少走动虞宸宫但毕竟还是临幸过她几次的,而后来那次朝堂上的争执之后燕文寒秋才彻底禁足虞宸宫的
没想到就那么一两次居然就怀上了,不过李德胜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看来这事情要棘手。
“李德胜你去太医院把江太医招来,我有话要问。”
“小的这就去……”说完,李德胜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此时的我再无睡意 ,喜脉拖了这么久才被把出来显然是文家算计好的,燕文寒秋才走出六天,文贵妃刚好就有了喜讯,真是恰到好处的让人心里不安
似乎对于上次文家煽动同党联名请奏立平妃的主意还没有彻底打消,现下燕文寒秋不在宫里这样文家有很好的机会逼宫。
我心下一紧,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这情势可不利于我的处境,眼线没有揪出来,文家已经准备开始行动
正想着李德胜已经把江太医带到了,我端坐榻上“江太医,刚刚本宫听闻文贵妃喜得龙胎,也是甚为欣喜,毕竟六年里皇上膝下便再未有过一子一女,文贵妃这一胎真是再好不过呢,你们太医院里是派了哪位太医去看的诊?文贵妃现在身子如何?”
江太医向我拜了礼起身恭敬道“回皇后娘娘,文贵妃是指名让微臣去看诊的,经微臣把脉,文贵妃的确有了三个月余的身孕了,这事不假。”
我撩眼,挑眉不语。果然是都做好了准备的,知道江太医是我的人,所以指名让他去看诊为的就是之后这个消息会尽快传到我的耳朵之中。
“那好,既然文贵妃这么信任江太医,那么有劳太医了。”
这事半分耽误不得,我让李德胜送走了江太医之后就去请了丞相杨志过来
“文贵妃今有新喜,文家日后更是无所忌惮,皇上走之前特意交代本宫,暗中派你们去调查文家的罪证。所以,就有劳右丞相大人去调查文家在最近十五年内所经手的大事小情之中到底有多少贪赃枉法之事,到底责任几何?牵连几人?如何惩处?而且是越快越好,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打草惊蛇功亏于溃。”
杨志自然是知道里面的轻重缓急,连连应是
其实在皇宫之中,朝堂之上,真正的忠贞的人是极为少见的,每个人都是依附着别人的势力凭着自己的本事保己平安,如若自己的安稳不再那么无需我多说什么,他自己也会尽力的排除万难的去争取。
朝堂上同是为官三十余载,右丞相杨志和左丞相文致远不算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也绝对是两看相厌的冤家,权力是此消彼长的力量,一个人多一些,令一个人就势必会少一些。
文致远不服右为尊的传制可又没有办法超越,再加之杨志深得燕文寒秋和燕文岱真两代皇帝的信任和重用,这样企图只手撑天的文致远非常恼火,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除了他为静
如今文贵妃又怀了龙胎,燕文寒秋不在京城,文家会怎么做杨志这等人精岂会不知?
而燕文寒秋身边的那些人当中,出了太傅刘恒毅之外,包括燕文昃在内的每一个人我都有一个任务分配,彼此之间又是绝密的不可相通的,那么谁的环节出了问题,谁的嫌疑就大,我就会重点去查,总要把那个人揪出来才行
成事在人
文贵妃有喜的消息传出两天,朝堂上竟没有什么动静了,我暗自思量文家的算计,总觉得似乎还有什么是我视野中的死角,但究竟是什么我又说不清楚。派出去全面去调查文家的几个人都没有什么所得
我日夜操劳不已,晚上竟也没有多少时间睡觉。西乌郡的额图泽及两名大将带军队被遣出,这是个很大的漏洞,不得不派出京城的部分军队戍守那里
燕文昃手中的军队也就才三十万有余,在我仔细挑选合适人走马上任的时候也必须要让新郡守带走部分人马,所以我在等燕文昃和另一个人最终的答复,如果这两个人并未有沟通也非利益冲突的两人所呈回报是一致,那么我便会即刻派兵驻守那里,免得以后夜长梦多。
不出多久燕文昃和另一个人的折子分别呈给了我,我看完心情有些说不上的是如何滋味
如此,文家竟然只有文魏这个一个掌兵的金牌在,我一直纳罕不已,如果这样的话,燕文寒秋不在朝中他们又如何掌控得了我?
燕文昃的三十万大军虽然不在我手中握着,可我有玉玺在手有什么兵权是调不动的???文致远自然清清楚楚这里面奥妙,可文贵妃的喜事所要引发出来的动荡必定跟我有关系,我可以预见,这是计划许久的逼宫,那次立平妃的风波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的就过去了。
既然如此,我则不可能坐以待毙等他逼我,我前思后想两天的功夫,始终想不通到底文致远是凭了什么可以如此胸有成竹。
难道单单是靠着朝堂上的同党推翻我?他怎么可能做这么没有把握又幼稚的举动?文人的确是力量背后的源泉所在,可真正是逼宫夺位这类大事定是兵戎相向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光靠文人的一张嘴如何做得到?
难道是燕文昃和那个人调查有误?或者,文致远还安排了其他的内幕和陷阱???我百思不得其解。
选去西乌的新郡守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宜,只差带着十万的军队到西乌之地去驻守了,我是批了,但是燕文昃却意料之中的有些反对这个决定
“皇后娘娘,现在朝堂情势并不够明显,文家之后的动作如何也不清楚,三十万大军守京城已不是有余可剩,若是再调走十万大军,那岂不是要捉襟见肘了??”
我想了想,安下心思朝燕文昃道“不是还有十万的御林军吗?你的二十万守京城,到时候自然有御林军守着皇宫。西乌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不能让他再乱了。”
话刚出口,还没等燕文昃反应,我自己先是一愣,只觉得身子发沉,脑际开始隐约的疼起来。难道是这样的?这才是文家最终的打算???如此一来的话调十万确实是太多了,也许文家就在等着我调走大军守西乌这个关头呢。
“皇后娘娘,您是一定要调走十万人马?这个决议可否推敲推敲再决定不迟?”燕文昃觉得不妥又问了我一次
我回过神,还觉得自己有些心跳加速“本宫改变主意了,只调走五万既可,但,记得报奏到时候报人数十五万,这件事情要安排好,不然的话,这一次真得是不得了了。”
燕文昃不知道我什么意思,顿了顿“五万?”
我点头“照本宫说的做,其余的二十五万本宫要有新的调配,这事情无需让其他人知晓,能多安静就多安静的去办。”
燕文昃点点头“那皇后决定何时调遣比较适宜?”
“自然是越快越好,现下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燕文寒秋的第一场战役再过了燕山之后的河峪谷,燕山的失守给乐子纯一个不小的打击,就算是在不想轻易派出自己的军队迎战也没有办法选其他的路好走的
燕山破,就意味着南梁的大门已经向着北邑的大军敞开了,此时也顾不得乐子兴会不会坐等渔翁之利,他还是毅然的出兵迎战燕文寒秋
燕文寒秋没有动用燕山一战受伤挂彩的文魏做头阵的将军,而是让同样受了伤的程萧继续带兵迎战,看到手中新近送来的急报我便知道燕文寒秋现在已是开始加大力度栽培程萧了
文魏所带的军队损失了三分之二有余,本身也受了不轻的伤,这给燕文寒秋一个很好的借口偏向于对程萧的器重,这样一来文魏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为了他自己镇远大将军的地位不动摇,为了文家能稳立北邑朝堂多年不衰,更为了日后能扶燕文卓走上帝王之路,无论其中的哪一个理由都足以让文魏对于这种倾向非常的不满,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年轻没有多少战功的人。
既然不能对皇帝发泄不满和仇和,自然这种态度和怨恨就会转移道程萧的身上,加之程萧又是懂得见缝插针往上爬的性子,此刻开始文家与程萧之间的关系就会从原来的企图拉拢成同盟般的友好变成暗自勾心斗角的互相倾轧,而这一切也正是我和燕文寒秋想要的结果
如果说之前的第一步挫败文魏手中的兵权这一点已经在燕山关一战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的话,那么如今这第二步的伏笔也算是成功的埋下的
仇恨是一颗坚韧的种子,不管环境和条件多么苛刻它总会无声无息的生长发芽,等到发觉的时候或许已经是破土而出的规模的
人的心思也是如此,这世间在没有什么比仇恨更加根深蒂固
于男人是江山位和权利争,于女人是嫉妒心和男人爱。爱也不过就是如此,想要深刻必是爱恨交加,患得患失,难免不回衍生出仇恨,想到文魏的这般心思我又想到文贵妃,的确是这样的,至高无上的东西握在手里久了,任是谁也不想放了。
因为之前知道宫里有文家眼线,所以燕文寒秋在信中只是简略的交待一下事实,从没有半分啰嗦多余的话,为的就是让之半路有可能被拦截掉
即便是我允许了送信的使者可以直接进宫面见我本人可还是不能够放心,所以定是谨慎了再谨慎。而我的回信会有两封,一封通过正是的途径众所周知的由信使带回到燕文寒秋身边,如果是有紧急的事情或者谋策,我会模糊的交待一些,然后让燕文昃秘密带出宫去由他找到绝对可靠的人从另一路送到军中的燕文寒秋手中
为着之前的那个不敢肯定却觉得是十分有把握的猜测我连夜里召见了燕文昃,半天的时间里我已经做出了初步的规划了,这事不能再拖了,我感觉文家应该很快就要行动了,燕文寒秋那面一开战,这面的动作也就随之开始了。
我一番话道完,燕文昃有些蹙眉看我“皇后娘娘缘何如此调遣?这不是略显多余了不是?”
我眼色沉了沉“王爷不必担心,这次的调遣着实有更重要的目的,您相信文家会没有调兵遣将的能力就企图要掀起惊涛骇浪?文致远不是傻子,他手里没有大半数的把握怕是不会轻易下手的,何况玉玺还在本宫的手中。”
我没说的话是,文魏没有头阵上位,光看了程萧如何立了战功邀宠他心里如何能舒服得了?又怎么能不把这些动向传回文致远的耳朵里?
文致远知道了事情经过之后就算不能百分百猜中燕文寒秋心里的算计可未雨绸缪这等稳妥的戏码他是一定要演的。又怎能放弃眼下这个大好时机?他手里定是有了王牌所以这一步步才会慢慢展开,文魏不上阵只是他们耳边敲响的警钟,接下来的翻覆才是精彩的重头戏。
我缓缓端起茶杯,用杯盖荡了荡水面的茶叶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喝下一口“这么调遣多废王爷的心思了,能不剿的先控制住就可以,暂时不能大动,不然太过冒险了。而前方还有战事,后面也有西乌的局势,我们必要稳妥再稳妥的办才成。”
燕文昃点点头“既然如此之急,那王弟立刻就着手去办。”
我点头“西乌那面的事情也尽快处理吧,本宫明日去额图泽那里要他一封手书,连带着一起跟着大部队带到西乌去。”
燕文昃应是
第二天我便去了软禁额图泽的宫殿,话无需说的太多,简单扼要的说明来意他也合作的修书一封态度颇为恭敬
等精通西乌文的官员翻译完那封信的时候我才从宫殿里出来,时间已近正午,我有少许闲适时光可以打发于是我带着菊姑徒步去书房迎烨儿下学回来
我到的时候太傅的书还没有讲完,我站在窗口处往里望过去,烨儿正专心致志的听课,腰板坐的很直,眉头轻蹙
这孩子从小就有这么习惯,不管认真还是思考抑或是真的不舒服了总是喜欢轻蹙眉头,结果就显出了与他年龄根本不相称的沉重感
把门的小太监见来人是我,忙着点头哈腰的轻声问“小的这就进去通报一声皇后娘娘驾到了。”
我摇头“不必了,别声张,让孩子们先上完课,本宫等一会无妨。”
之后,刘太傅又讲了不多久,时辰一到,三个孩子就从里面出来了,燕文昃的两个儿子先蹦蹦跳跳的出来,烨儿走在最后面不紧不慢与己无关的表情
走在前面的两个孩子看见我颇为恭敬的问安行礼,烨儿眼色一亮,快了几步上前拉我的手“母后,您也来了。”
我冲他笑笑“母后刚来,接你们三个到青园吃点好吃的,都跟着本宫走吧。”
李德胜打头带着三个孩子先行,我留在原地等太傅从里面出来
不多久,刘恒毅收拾好东西缓缓从房间里出来,见我在门外等他,笑意盈盈“皇后千安,您是来接小皇子下学的吗?”
我抬眼望过去“非也,本宫是等着老师来的……老师若有时间同本宫喝杯茶如何?”
刘恒毅淡笑“皇后抬爱了。”
孩子们被菊姑带下去吃东西,我坐在榻上同对面的刘太傅品茶“最近本宫事情颇多有几天没有过问烨儿和两位小世子的功课做的如何了,老师进来教授发现什么问题了没有?如果有务必要直言不讳的告知才是。”
刘太傅轻啜了一口茶“三皇子聪慧过人,心思缜密,再加之态度认真,所以学习的进度已经基本接近两位世子所学的内容了,不出半月就可以同步学习,这点皇后娘娘不必担心。”
我点点头“不必担心是最好,可毕竟孩子还小,难免一身的毛病,老师若是看见了请不必在乎身份的问题,只管教育就是,无论烨儿以后能走到哪一步,您都是他一生的老师,这一点永不会改变的。
而本宫绝对相信老师的教导一定会帮助烨儿长成有用之人,所以放心把孩子托付给您了。”
太傅刘恒毅眉毛轻轻动了动微微欠身“皇后的信任是老臣的荣幸。”
“老师也听到了最近朝堂之上的一些风波了吧……”我淡问
“文贵妃新喜以及文大将军的伤情。”
我不禁 笑上嘴角“果然是北邑国之中最为睿智的太傅,寥寥几字皆是精准的关键之言。”
刘恒毅表情依旧温和“探脉验喜超过三个月的实在是有些蹊跷,加之文贵妃早已生育过一个皇子,这就显得更是有些故意而为之,文魏将军又不得打头阵,此人心焦气躁非城府深之人,平日里跋扈目中无人惯了,现下这样的安排怕是只会加剧他与程萧将军的怨愤
而文左相则是完全相反之人,城府极深,皇上的心思怕是会让他临时变了主意,而如若这样的话,皇后您的状况可就危险了。”
“太傅所言既是,之前本宫也一直在寻找文家企图拉本宫下位的凭据所在到底为何?哪有没有武装力量就要逼宫的呢?不过,几经调查本宫有这个猜想,翻来覆去的想竟觉得实在是有理有据,不知道太傅怎么看待?”
刘恒毅抬眼看了看我,我笑笑,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案面上写下几个字,水迹淡淡却清楚的现出几个字来,刘恒毅看了看,眉毛翘的老高,连忙抬头问我“皇后何以这么觉得?”
我敛色“之前早已让和朔王爷和另一名官员私下去查,两人上报的结果都是一致,意外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可若是那么大的异常阴谋岂能没有痕迹可寻?难不成还能上天遁地了不成?如果不是这般,太傅想想他如何安排那些人的?”
太傅表情有些严肃“您是说。”
我撩眼“最危险的地方也不外乎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这本是没有任何漏洞的安排,天下没有什么再比这个安排更周密更让人不可查觉了,这就是文家的高明之处
他知道我们的视线都会针对他的周围,调查他防备他那是在正常不过的。可如果这些安排并非留在他的身边,我们调查不到,自然觉得他还老是本分,掩人耳目的功夫算是做到家了。”
半晌,刘太傅才微微点了点头“皇后所言极是,如此看来,无论真假都要严防死守,不然定是天下大乱的祸根。”
“的确,本宫发觉之处也是震惊不小,竟还不知道文致远的眼线已经插到如此深密的程度了,不过目前还为时不晚
本宫猜想他是等着西乌的派兵的,派了兵出去就更加让他们得心应手了,所以本宫早已安排好里面接应的人了,和朔王爷已经着手去办了,现在只能坐等消息。”
屋子里顿时恢复了寂静,太傅一声沉重的叹息声久久回荡在其中。
晚膳的时候烨儿同我一起用膳,燕文寒秋不在身边,他便和我对面而坐
“母后,真希望和父皇一起用膳,烨儿喜欢三个人一起用。”
我冲他笑笑“你父皇现在在前线作战呢,等他回来了,我们还是会每天三个人一起用的,烨儿乖乖听话,父皇回来的就快了。”
烨儿懂事的点点头“母后,父皇为什么要去打仗?您不是说要靠脑子行事而打仗是愚蠢的做法吗?”
我给他夹一块肉放进碗里“你们小孩子打架是不听话,任性。你父皇出征是为了天下大和,为了统一大业……岂能是一样?”
烨儿不懂“母后,什么是天下大和?为什么要统一。”
我想了想,看他问“如果说把我们的青园分成两块,一块给燕文朔哥哥,一块留给烨儿,你喜不喜欢?”
烨儿蹙眉“我的家为什么要给他?我不喜欢。”
我笑笑“这就对了啊,青园是你的家,可天下是你父皇的家啊,如果分成几块被别人占着,你说能不夺回来了吗?”
烨儿似乎有些懂得“要的,要夺回来的。”
“那就是了,你父皇就是为了自己的家变得完整所以去把外人赶走了的。”
我重新拾起碗筷,准备吃饭
“母后,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做父皇那样的人,我也要带兵打仗,把外人都赶走,我的家只有我一个人能做主。”
我一顿,抬眼看他“烨儿想当将军?”
烨儿眼色坚毅,信誓旦旦“我要跟父皇一样,我要做皇帝,我不当将军。”
听了烨儿的话我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七岁不到的孩子说出来的话该怎么去判断呢?童言无忌?还是同燕文寒秋小时候大一统的梦想是一样?
半晌,我缓缓道“烨儿现在想做皇帝还差很远,一定要不停的学习在学习,要比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出色许多才能坐那个人上人的位置,否者,只会是空想的,知道吗?”
烨儿冷清的笑脸露出一丝笑容,清艳至极“母后,我一直很努力学习,很努力的。”
我倍感安慰的点了点头,罢了,等他再大一点再说吧。
第二天,燕文寒秋战场上的急报又来一封,河峪谷这一处的战斗规模并不十分的大,燕文寒秋虽然是个皇帝从未带兵打仗过,不过兵书之类倒是看了不少,就算不能用兵如神,至少也不会太差
所以这一战还颇为顺利,而大军会尽快的直奔南梁内陆之地挺进。上次我让燕文昃把密信送到燕文寒秋手里,燕文寒秋同样也回了一封,是晚了急报两天之后才到我手中的
文贵妃新喜的事情文致远已经安排人送过去了,比我那封密信还要早的时候就送到了。公派的急报里顺便提了一句稍加安好便在没提起过。而密信之中是让我全称戒备提防文家人可能做出的一些行动
又过了两天燕文昃漏夜求见,我知道事情应该是有了进展,披了衣服就出去了。
“皇后娘娘,都已经安排好了,目前已有五分之四的人被我们控制住,按您之前的吩咐,尚有五分之一的人再准备当中,而那个人目前没有任何动作,暗中传的书信有五次,但只有一次被顺利截获,为了不打草惊蛇其余四次都失败了。”
我淡淡一笑“做的很好,一封还是四封已经不够重要了,想收拾他的证据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有一封足矣……对了,不管这次准备是不是安全无虞,本宫还有一件事托付与你……此事重大。”
燕文昃听出我话的严肃性,忙问“皇后娘娘请直言。”
“如果出了意外,请王爷竭尽全力保护烨儿安危,有事只管找李德胜,他都再清楚不过。”
燕文昃一惊“皇后娘娘。”
“还请王爷成全。”
燕文昃顿在当处,半晌“我燕文昃发誓,拼我之性命,也一定保全三皇子的安危。”
我放下一半心思“那本宫就先谢过王爷了。”
燕文昃算是我可以信任的人之一,但无论如何还有一个人必定要通知到,我人不能去,只好修书一封交给李德胜“如初意外,这封信死也要送到暄和宫里,务必当面交给太上皇过目。”
李德胜黯然点点头“小的死也会办到的,公主放心。”
我点头“明日一早召太傅进宫,本宫还有事情要交代。”
要来的终于要来了,任我放手一搏,为了北邑,为了燕文寒秋,为了烨儿,这一博,我尽全力。
逼宫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来吩咐菊姑收拾些东西。尽管我不说,菊姑还是很清楚局势的动荡,她不敢问我,只顾收拾东西
太傅早早被燕文昃带进宫里,烨儿也被我早早的叫起来等候
“太傅,不管如何,现在的风波已起,本宫不能拿烨儿的性命赌注,就趁着还没有闹起来之际本宫就把烨儿托付给您了,不然文家定是第一个盯上烨儿的,然后才是轮到本宫。”
我顿了顿“太傅不必担忧,现下也没有人知道烨儿已经被您带走了,再加上和朔王爷早已安排重兵把守您的府邸,所以应该安全的很
文家没有分 身一手顾两头,找不到烨儿他们会直接闹到凤宫来的。如果出了事,烨儿和玉玺请太傅速速交由皇上才好
而太上皇那里本宫已经修书一封,倘若局势不妙,自有人会呈给太上皇过目,所以太傅不要有任何顾虑。”
太傅刘恒毅深知其中严重性,面目十分严肃,声音有些沉“皇后娘娘尽管放心,微臣就算拼了这一条老命也一定会保护好三皇子和玉玺的安全,请您不必担心。”
我扬了抹笑容“那本宫就把烨儿托付太傅了……”说完我微微俯身算是个礼
“使不得……”太傅刘恒毅上前扶的
“太傅,时间不早了,外面和朔王爷都已准备好了,请您快带烨儿走吧。”
太傅忙点了点头,几个小太监从里间出了来,跟着搬了些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菊姑泪眼汪汪的把烨儿从里间带了出来
我有些心酸哽咽,扭头把烨儿的手牵在手里“烨儿你今天就跟刘太傅走一趟,暂住在太傅府里,等过些日子母后再接你回来,你要听刘太傅的话,不许任性,不许别扭,乖乖的等着母后来。”
烨儿眉头蹙的紧紧,一张小脸纠结的很“母后,我不要离开你,我不想去太傅府里。”
“烨儿为何不听话?”我皱眉问他
“我不要去,我有自己的家为何要去太傅家里,我不要……”烨儿倔强的张口问我,一张俊俏的小脸上红了一双眼,很快那双小小桃花眼就蓄满了泪水,两只小手固执的抓住我的衣襟不肯松手
孩子的心灵是最为敏感的,看见菊姑一直收拾东西大概也知道了些什么,之前没吭声,直到见了我这么说才绷不住了的,那么不爱哭的孩子却在我眼前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是被抛弃般孤立无助
那双满含泪水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幽怨和伤害
我的心似被一只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一般,疼?胀?酸?一时间千万种感触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烨儿就是我心头的那块肉,牵动一丝一毫都会让我疼痛不已,烨儿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而我自己在内心里泪如雨下
也许这就是皇家命运的必然吧,烨儿虽然是我自己一手带大的没有经历过子女不许亲生母亲待养的那个规矩,可终究还是要面临被搅进权力争夺的漩涡之中去的局势,我便是再心疼再痛苦也只能选择一条最安全的路让他去走,就算是伤害了他幼小的心灵也没有办法,有时候真的很难两面顾全,我只能挑最重要的去顾
“烨儿,你不是说你要像你你父皇那样做个勇敢的人吗?勇敢的人是不哭的,就算你现在难过,总有一天你会懂得母后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好你,你只管乖乖的在太傅家里等待母后,不会等太久的,放心吧。”
我伸手给烨儿搽眼泪“男子汉不能轻易流眼泪,母亲不在的时候,你要自己坚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坚强的活下去,不然就不配做母后的儿子,知不知道?。”
“母后,烨儿听话……”烨儿哽咽的喊我“母后,您早点来接烨儿回家。”
我只觉得自己胸口闷的疼到极点,眼眶酸涩难忍,可我终是没有眼泪流下来,我笑笑看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条件允许了,母后马上接你回来,你好好在太傅家里学习,要听太傅的话。”
烨儿抽泣的点了点头
“赶紧去吧……”我把烨儿推到太傅身前
几个小太监上前收拾东西,前拥后簇的把烨儿带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烨儿还红着眼睛望着我“母后,您早点来接我回家。”
我微笑着冲他挥手,目送他离开我视线。心如刀割,如同一把钝浊不堪的刀插进去来回扭转,疼的人快要窒息一样,我伸手扶住自己衣领,不禁大口吸气
“公主,您想哭就哭吧……”说完菊姑自己啜啜而泣
烨儿虽是我一手带大的,可也是在菊姑眼皮子地下长到现在的,菊姑就如同我的母亲一般,照顾我,照顾烨儿,待着烨儿更是如心头肉掌中宝似得宠爱有加
如今烨儿不得不离开我身边,最能了解我心情的莫过于菊姑。她这一哭,带着我的眼眶一阵酸热
“菊姑,我不会哭,烨儿得以安身之处我缘何要哭,我要笑,笑着解决我面前的一切难题,笑着面对烨儿也笑着面对我自己。”
“公主。”
“菊姑放心吧,我绝不打无准备之战,所以,这场仗我一定会赢的……而烨儿也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的。”
菊姑哽咽,红着眼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我所料还没出几天,朝堂上掀起了惊天动地的异常风波,虽然不是我始料未及的意外,却绝对是我不曾想象得到的一个借口。
就在烨儿被太傅带走的第三天,李德胜得到风声,急急忙忙的跑回青园里通报我,当时我正在看西乌那里批新官走马上任的折子
“公主,大事不好,那个文致远集合朝臣半数有余正拿着证据准备跟您对质呢。”
我一愣,对质?这文致远玩的又是什么把戏?
“与我可有什么好对质的?”我淡问
“说公主同南梁的有私信往来,现下,现下证据确凿。”
我只觉得后背一冷,顿时明白过来文家的整个套路了,文贵妃的喜不过是一个借口,立平妃如果不能如愿,那么只能拉我下马,苦于没有足够的借口又因着皇帝一直袒护,他们文家实在是找不到机会和借口,这次燕文寒秋不在朝中又刚好是北邑与南梁之间的战争,这就给了他们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栽赃,进而达到逼宫的目的。
“那帮大臣正往我们园子这边过来呢……公主您看。”
我冷目“慌什么,稳着点。不必怕,我等的就是这么一天,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顿了顿“记得我之前交给你的任务吗?”
李德胜嘭的跪在地上“小的时刻铭记在心,那些公主交待小的的任务就算赴死也一定要办齐全。”
我点点头“莫要我失望……你赶紧去办,自己多加小心。”说完起身掸了掸的衣襟上的皱褶,慢步往外走
从我嫁近北邑的第一天起,我同文家的关系就是这般似乎是被注定了要你死我活去收场的,从前是因为燕文寒秋,现在是因为我和她身下各自的儿子,同是做母亲的,于谁都不可能轻易妥协彼此。
至于再给燕文寒秋的最后一封密信里我没有提及此事,我不想他在前线分心,既然我已经把事情安排的周密了,这件事自有我处理就好。
不过我在信的结尾处写了这样一句话,如果燕文寒秋懂我,相信他便会懂得我那句话的意思。那年雪晚,那时梅开,朝朝暮暮,咫尺,天涯。
我带着菊姑和李德胜往凤宫的前殿去,我到的时候,前殿上该来的人已经都来齐了。首当其冲的就是站在最前面的文致远
他见到我走上座,不说话,不生气,反倒是颇为温良的一笑
我淡然“文左相,此来何事?竟还带了这么多朝臣过来。”
他上前一步,恭敬的行礼开口“昨日在东阳门有一形迹可疑的小太监出宫,被当时守卫的御林军搜查出一样东西,不看则已,一看真是让微臣一身的冷汗,前思后想夜不能寐
虽然心知当朝的皇后娘娘乃是德惠冲怀娴熟有礼的典范,此等私信又怎么能与皇后联系在一起呢?于是,臣连夜把那名小太监带去审问,结果。”
文致远抬头看了看我“结果他供出是受皇后娘娘您的指使,欲私信一封送交邑茳城外的一个人手中。”
我不作声,脸上无波无澜静等他下文
“这就是书信的内容,皆为暗示南梁我北邑皇帝的行军路线图,和简略的策略要点。
满朝皆知皇后娘娘乃南梁和亲来的十三公主,现下两国交锋,乃是夫家与娘家的较量,燕山破,南梁大片土地沦为我北邑的掌控之中,相信公主也是不忍心看自己兄弟成为亡国奴的下场,于此,这般做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再加上送信的小太监已经招供了,那么。”
“那么如何?”我撩眼问他
文致远的嘴角飘过一丝阴冷的笑,只是一瞬间乍现有转瞬疾逝“按本朝律例,卖国罪当论死刑。”
我笑笑“如何证明那密信就是本宫所写?那个送信的小太监又在何处?总不会文相说是,不是的也变成是,文相说白,墨染的也成雪色了吧……这等道理难以服人……何况是本宫呢?”
“皇后,事实都摆在眼前,人赃并获,您在做如此狡辩实在有失一国之母的风范。”
“皇后娘娘,那小太监已经经审问后打入大牢,当时在场官员足有五人之多,所见都是事实……”走出来说话的是文致远的同党
“的确如此,臣也能作证,小太监的确口口声声说那就是皇后娘娘所指使的。”
“臣作证。”
“臣也作证。”
不出一会,先后有七八人站出来相应文致远的栽赃之名,扫一眼过去无一不是平日里朝堂之上以文家马首是瞻的人物,个个有来头,皆是三品以上的高官
以右丞相杨志为守的一些大臣是坚决的站在我这一面的,围绕着密信的真假展开开了争执。
“文相此次的证据并非是有理有据,单凭一个小太监片面之词实在无法被朝廷众官所接受,而废后一事更是无从提起,就算是要废也总要等到皇上回来再定夺,哪是你我这等下官就能定夺得了的?岂不是谋反之图?”
文致远嗤笑“杨相这话不在理,皇宫里人人都知道满着北邑的宫廷里找着还有谁更有这个立场跟南梁通敌?除了皇后的身份还会有他人?”
“文左相的话差矣,依本相看来,问题未必在于南梁和北邑之间的矛盾之上,而是在我们北邑内部之中才是啊……说不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一己私欲,不然怎好片面之词就这么急着闹到废后一事上来?”右丞相杨志不慌不忙道
“皇后虽然睿智但野心不小,不断干涉朝政事务实在有悖于本朝后宫不得干政的律例,而和亲公主一身份也是疑点重重
再加上已经无法再为皇上生育子女却一直因着倍受皇帝宠爱而使得皇上远离后宫其他嫔妃,导致皇上子嗣的稀少,现在皇上带兵出征竟然还由着他一介女子手握玉玺治国,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谁又能说皇后没有私心企图救自己的兄弟于水火,若是趁机引敌入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现下的书信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不等杨志的回答,我淡淡开了口“说本宫干涉朝政,文相可有证据?眼见还是耳听?
若说本宫是和亲公主这点着实不假,可身份疑点重重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本宫还在南梁时,皇上和和朔王爷可是都在场的,你现下说本宫身份成了悬秘,难不成是说当日在场的人是有眼无珠了?
再者本宫虽不能再生育,可膝下还有一个皇子,并非无出。再说到本宫阻拦皇帝临行其他嫔妃便更是无稽之谈,如果本宫这么做,那文贵妃的喜脉是从何而来?这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丑闻了???
既然如此,文相屡次三番煽动朝臣废后的理由又何在?”
我话音刚落,文致远梗了一下,很快面色的恢复如常“久闻皇后的聪明才智和伶牙俐齿,今日看来果真名不虚传……歪理也能狡胜三分”
我也回笑道“本宫也早问文相心思细密,计谋过人,擅于捕风捉影,无事生非,今日看来也真是名副其实,本宫领教。”
“看来皇后娘娘是想周旋到底,不想认罪了?”文致远面色阴狠
我淡然“本宫从来无罪,何有认罪之说?”
“本官乃两朝元老,自问忠国忧民,问心无悔,这次就算皇帝不在朝堂,但为了北邑万里江山,皇室血脉的延传,本相也只能先斩后奏,待罪肃清朝堂后宫的污秽势力。
那好,如果皇后如此倔强的话,那本官只有依法办事……以后皇上班师回京,我定会跪求皇上的赐罪。”
文致远一挥手,高声喊道“把凤宫前殿统统包围,都统聂凡带兵入内把通敌卖国之最的乐氏押下去。”
他话音刚落,聂凡带着数位佩刀的御林军冲入宫殿,把在场的两派大臣和位上的我全全包围起来。
我冲着聂凡笑“果不出本宫所料,这个人果然就是你。”
聂凡的表情没有太多,盯着我冷冷开口“皇后娘娘是自己走还是等我们来押?”
我站起身淡目冷语“今天既不是本宫自己走,更不会是由着你等叛臣来押,既然事情闹到如此地步真就如文相刚刚的一番话所说:只能先斩后奏,肃清朝堂后宫的污秽势力了。只不过本公不是待罪,而是尽职。本宫劝你还是放些聪明才好。”
正在这时,一个三品官服打扮的人从外面走进来直直的朝文致远走了过去,在耳边交待了一会,只看文致远的脸色一冷,有些气急败坏
我猜想得到他是为了什么变了脸,淡若雾霭的看了他一眼“本宫先了你一步,文相你迟了。”
文致远对着聂凡吼道“御林军都统聂凡听令,速速把乐氏谋逆之人及其余党全部拿下。”
闻言我身边的守卫跳到我身前已经做好防御的准备了。
“聂凡,成败在你的一瞬之间,本宫算准了文致远焉会算不准你?你不妨在好好考虑一下。”
聂凡一愣,不明我话的意思,仍旧准备做拼斗姿态
“进来吧……”我高声道
前殿的门全部打开,外面皆是燕文昃手下的军队,而十万御林军只有前殿被聂凡带进来的几十人,剩下的全部被燕文昃暗中压制住了。
见这一情景愣在当处的人不止聂凡一个,文致远是大大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步棋等着他走,他转瞬之间明白其中的因由,冷笑不已,转过来死死盯着我道“我明白了,原来是皇后淫乱后宫趁皇帝不在宫中竟然私通王爷,皇后一声床边细语竟也让和朔将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为你效劳,如今还调动王爷手中的军队包围了皇宫,居心何在?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大胆文相,你竟敢在皇后面前出言不逊。不明是非的人是你,你的狼子野心尽人皆知……”杨志出声斥责
“如何?右相难不成也成了皇后的入幕之宾了?”文致远狡诈一笑“夜深人静的找王爷去凤宫相见,美其名曰商讨大事,关起门来你们在里面做些什么那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此等无德无操守的人岂能居高位做国母?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了,北邑的颜面何在,皇上的英明何在???”
见杨志还要出口反驳,我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撩眼看台下的文致远和他身后的众人“既然本宫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缘何十万御林军却是由文相在调度?本宫记得当初皇上御驾亲征之前曾把十万御林军的调度权交由本宫处理,到现在竟成了文相身边的势力了,此事如何解释?
难不成你们事先都计划好了的?”我顿了顿,接着问道“想知道本宫深夜召见和朔王爷到底为了何事吗?”文致远半眯眼看着我没有作声
“自然就是发现聂凡所统领的十万御林军早已成为你的爪牙这一事了,不过,文相的方法不够高竿,虽然当初本宫曾非常疑惑你逼宫之时所靠的力量到底为何?但也很容易就看出来了
你身边无任何武装力量,想来是怕本宫先查而借机防备你。仔细想想,那么能逼宫的肯定就是离本宫身边最近的一群人,因为在本宫身边所以根本怀疑不到你头上去,也因为安排在本宫身边你才最方便下手,最容易成功。
好个先斩后奏,算盘打得自是不错,可惜物极必反,本宫找不到你的依靠所在便更觉得此事蹊跷,反过来想想怀疑到聂凡的身上也并非难事。
本宫猜想文相刚刚是让人去找烨儿了吧,可惜早已派人把烨儿送走,所以你才会遍寻不见的。”
“这都是你一介后宫女子的片面之言何以为信?于你再无任何话好说,既然事到如此,只有拼死一搏……”文致远话一出口,聂凡带着数十人开始同前殿的侍卫拼杀起来,燕文昃带刀进殿,与聂凡斗起武。
聂凡的攻势都是冲我而来,想来之前文致远也有过交待如果事情败露务必要先铲除烨儿和我,他们找不见烨儿所在,现下也一定要先把我拿去开刀,或者擒我要挟燕文寒秋
不过燕文昃的和朔将军不是白来的称号,战场上骁勇善战多年,聂凡一介带刀统领也不是他的对手,不用多时胜负已分,擒住了聂凡,其余赴死抵抗的御林军也相继投降,文致远被俘
我慢慢走下台阶径直踱步到文致远身前“文相,害人终害己,你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栽在你自己手里了吧,何苦呢?你手中的这个封密信真的就是本宫所写?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这是证据吗?你不服?”我淡淡一笑隐于嘴角“那本宫就让你死的心服口服。”
我接过燕文昃从文致远身上找到的那封所为证据的“密信”,甩手展开,一掠一行,轻言淡语“难道西乌派兵人数都写进去了吗?”
我摇摇头“此次西乌所派只有五万人而已啊……缘何这密信上写了十五万?也对,本宫曾在朝堂上曾经这么传令给和朔王爷过,可不巧半路里临时改了主意还没有来得及通报朝廷,这事只有王爷一人知晓,难怪。”
文致远脸色一滞。
“皇上在河峪谷这处停留了三天吗?缘何本宫得到的现报说是两天?而又是谁说南下河峪直挺玉门?不是改绕冲关了吗?难道,文相还不知道这些消息????
哦,本宫的密报还没有来得及通报朝廷,本宫就是怕有内奸,不想还真是猜对了呢,不过就是内奸的手段下三滥了些。”
我越说,文致远的脸色越是阴沉的可怕,死死盯着我的脸像是打算扑上来把我挫骨扬灰般的消灭掉
我依旧笑,不恼,不恨,如浴春风“缘何这密信的密报如此不准确,连本宫知道的都比这上面的还要多?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本宫写的,您想要看真正的密报吗?
本宫手里还有三四封,放心,绝对跟您半路里看过的密报绝不一样。
说来说去,这假的密信到底是谁写所的来栽赃本宫的,大家不是都心知肚明吗?您说,是不是呢?文相???”
文致远咬牙齿的对着我一字一句道“你这阴险狡诈的女人,原来早已事事都做了防备,步了陷阱等着老夫往下跳。”
我面色一凛“真是无稽之谈,你如若不心怀鬼胎,这井就算本宫挖了不也白挖?为何你往下跳?还不是狼子野心的心理作祟还能有何?而这一切也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想一步登天,一人之下玩万人之上,还要看皇上愿不愿意给你这个脸。”
文致远顿时心领神会,大笑起来“原来是皇上跟你合伙捉弄我们文家,想当初为了皇上我文家极力推崇也出生入死的跟随了十五年,到头来还是落了个如此下场,真是养虎为患,当初瞎了眼,瞎了眼啊。”
我不再看他,转身往台上走“文致远,你并非瞎眼,你是黑了心。别以为你带着这帮有肆无恐的大臣打着忠国的旗号去实现你们的野心本宫就那你们没法了。
你想乱政还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皇上早知道你终有这么一天会谋逆逼宫,所以早早都安排好了。”
我把眼光调过去看着文致远身后那七八个朝中重臣,云淡风轻道“文相自觉位置已经坐够了,想必你们也一定都跟着坐够了吧,不然也不会跟着到处起哄,唯恐天下不乱
既然坐够了那就都让出来给能坐好的人坐,免得你们坐在上面日子久了安稳舒适惯了就只会无事生非,你们有那个心情,皇帝跟本宫还没有那个时间和功夫陪着你们。”
我话刚落,七八个人中已有两人倒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无不是归罪于文致远平日里如何嚣张跋扈威逼利诱以致他们被逼无奈的跟着谋逆造反了,还不等我细问,他们已经把文致远的罪行罗列不少出来
我漠然看着分崩离析的文氏势力,再看看文致远,只见他已无力去理会那些是非到底真假几何,而是痛苦而纠结的闭上了眼睛。
我正身面对台下的众人“所有涉及此次谋逆的所有人不管官位几品,统统押下去囚禁,等皇上回来之后再一一惩处。
至于知晓并举报文致远在位期间罪行的人可算将功折罪,把你们所知所闻都呈报给丞相分派下去的官员既可。此后这些所言本宫都会派专人去调查如有造谣妄言者,杀。”
文致远睁了眼看着我,我亦抬眼回望过去。
如果结果只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么,我无论如何都会把烨儿眼前的障碍全部扫除一清,不管有多难,我都绝不会妥协。
一览知小
那场风波最后以文致远的证据确凿而告终,一代只手撑天的大族覆灭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也无外乎就是半个上午的光景
文致远一倒那些以他马首是瞻的朝臣也基本都被拉下马,除文致远之外剩下的六七人当中,仅在入狱后的三天时间里先后有五个人愿意举证文致远之前的种种罪行以博将功折罪的宽大处理
被呈上我案的折子就有十几封,这还不算我让下面人着手去调查的。我粗略的翻翻里面的内容基本上都是我能猜想得到的,有权即会有钱,那十五年间北邑的各项重大工程几乎都是有文家经手的,捞的油水自是不少
足有五万万两的私收,这足矣定过西乌每年朝奉的一半还要多。
文致远是文贵妃兄妹三人的叔叔,膝下有两子,长子文康跟着他在朝堂为官还有一子从商,东窗事发次子带着家眷出逃,才跑出邑茳城外三十里地就被擒了回来。
文康则是连逃的的行动还没做就给派去的官员带兵围住。我没有私自清查文致远的府邸而是查封了它,等燕文寒秋会北邑之后交由他去处理才好
文魏在前线还不知道朝堂之中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而文秀本就驻守齐越之地,因为受到文致远的牵连所以被即令召回京城,齐越之地改换其他人驻守。
最后一个就是文贵妃了,我并没有动她不过是下令软禁而已,燕文卓被交给于妃暂时待养。才过去一天时间文贵妃的虞宸宫里就出了状况,来人呈报说文贵妃绝食抵抗身子虚弱,我本没有时间去顾及她的事,可思来想去还是抽了些时间过去一趟
我去的时候文贵妃躺在自己的床上脸色苍白,见来人是我,一张妩媚的脸此时却是半分人气都没有冷冷的盯着我看
“缘何不吃东西?”我问
“既然落入你手,我没有话好说,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干脆……”她把脸撇向一边,不再看我一眼
我瞥了她一眼“你这种把戏就不要在演了,用宁嫔用过的招数你不觉得丢脸?又是费力不讨好的买卖,何苦呢。
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也是皇上的,现在皇上不在宫里,要不要保住孩子那是你自己说了算,不吃东西也好,有病不看也罢,本宫都由着你,只要到时候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可否放了我兄弟一命?我保证以后不再跟你争宠就是,我会说到做到,哪怕是同珍珠一样被打入冷宫终老一生或是郁郁而终也无妨。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为着北邑的江山立过汗马功劳的,于情于理都应该饶於一死,不是吗?”
文贵妃果然不是一般家族出来的女子,事到如今文家已经溃不成样的关头上她还能坐在这里跟我冷静的讨价还价,而且相当沉得住气
“文贵妃,在本宫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之前先要问你一个问题……”我不答反问“如果现今你与本宫位置颠倒,试问你会不会放过本宫这一马?”
文贵妃的媚眼里冷光一现,眼角挑了挑,语气坚定的答“不会。”
听完她的回答我莞尔一笑“果真是真话,凭你这么坦诚本宫也礼尚往来回你句真话。
你们文家的气数不在本宫的手里,这也是本宫自今没有抄文致远府邸也没有给牵连中的任何一个人定罪的原因。”
我顿了顿“事已至此,你们如何想已经不再重要了,杀不杀文家人与本宫关联也不大,所以这些都等皇上回来之后再定夺一二
而本宫在意的是如何能够杀鸡儆猴,灭文家不但是你们咎由自取胆大包天的惩罚也是在朝堂之中立个榜样,文家就是例子,不怕死的胆大的都可以尽管试试,本宫就坐在在凤宫看谁还敢步你们文家后尘一步。”
我撩眼看过去“倒是你自己还是可以仗着自己还算争气的肚子暗自偷乐吧……看还能不能以孩子而令皇帝,能不能救你兄弟或者是你自己,从前这般现在也可以这般,现下皇上前线那面只还有一场大规模的战斗,如若食胜了就会早些班师回京,到时候你只管去试”
我笑笑转头往门口走“文贵妃尽管放心,本宫做事正大光明的很,你想见皇帝就让你见,绝不会私下使手段,所以你现在还是乖一点,对你还是对你的兄弟都是最好的选择。”
李德胜帮我推开门,我刚迈出一只脚,只问后面幽幽的问“皇后就不恨我当年的所做?谁相信谁是傻瓜,便是谁说我也不信,如果恨又为何不报复?此时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你会放过这次机会?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我脚步一顿,面色清冽,冲着眼前铺面的春日阳光缓缓道“不恨,因为本宫当初从没有想同任何人争什么的念头,而皇帝愿意去宠你那说明他心里有你,那本宫何苦拦着?
本宫更清楚你未来的下场如何,这世间的人最该学会的就是有自知之明懂得审时度势浅尝辄止,可偏偏你们文家就是不懂,以为扶皇上上位就可以居功不小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
就算你生下的是皇长子就一定高其他人一等?若不是你是文家女儿,试问皇上能宠你几分?这个问题你究竟有没有想过?”
我顿了顿,身后半点声音也没有“物极必反,这句话不知道本宫说了多少次,对着宁嫔,对着珍珠,今天这句话送给文贵妃你,安身总要之于立命之前的,你们就是被蝇头小利蒙住眼睛,随后丢掉的往往都是最大的,这皇宫里面的规矩不就是如此吗?”
我微微摇摇头,提脚迈出门槛,随后身后一声沉重而哀伤的关门声音响起,真有就有如被长长拉开的一道距离,门里,门外,从前,现在。
一面是眼前五月春光正好,吐绿露红的生气盎然,一面是身后昏暗幽寂的深宫□,我站在两厢交界的地方心里一片凄凉的感慨
那一年我们都很美好,淡雅的我,妖娆的她,七年时间,已是如今地步。
就算燕文寒秋没有回京城也没有做出任何指示可我心里已经多少有些眉目,文家也只能走到今时今日为止了。
“公主,咱们回宫还是?”李德胜在身边轻轻问的
我深深叹了口气“先去于妃那里吧,看看那孩子。”
我到于妃那里的时候于妃正在生闷气见我来了不免一翻抱怨“皇后娘娘,臣妾从没见过这么顽固不受教的小孩子过,费劲了臣妾一整天的时间始终是汤水不进,无人能说无人能问啊,这可如何是好。”
“人在哪?本宫过去瞧瞧。”
燕文卓卷曲在床上连靴子都不肯脱,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睛红肿看起来应该已经哭了多时
也许是自己也做了母亲的缘故,看见燕文卓的小脸就又想起当初送烨儿走的时候那张同样哭得很伤心的自己的孩子,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他还小,一时间失去母亲的庇护正是最无助最恐惧的时候
我心有些软“卓儿如何不听于母妃的话呢?”
“母后,我要我的母妃,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虞宸宫……”燕文卓可怜兮兮的扬起小脸跟我乞求
说来燕文卓也是长得十分俊俏的孩子,大半的相貌比较像文贵妃,那双妩媚的眼更是一模一样
“卓儿乖,你听话一些,你母妃就会早些回来,你暂且在于妃母妃宫里住段时间,过些日子你母妃会来接你的。”
燕文卓不应,又是眼泪汪汪的看着我央求“母后,带我去见我母妃吧,我不要住在这。”
我没法,先来想去觉得还是把他带走会好一些,于是唤李德胜“带着大皇子先回青园吧,这事到底如何解决容我再想一想。”
“公主,这方便吗?”李德胜很是为难的看了看的
“先这么办吧,皇上回来之前,文贵妃和大皇子谁也不能有差池,不然我们立场会很尴尬。”
暂时也只能如此,这点胸怀我这个一国之后还是必须要有的
我领着燕文卓的小手往青园去,也许是自己在于妃的宫里已经哭了一天一夜过于疲倦和恐惧,他紧紧攥着我的手半刻也不敢送,那种依赖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得到,就如同是落入苍茫的大海之中的挣扎下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眼前这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握得生疼。
我伸手扶上他的脑袋幽幽道“卓儿,从今以后无论如何你必须学着自己坚强,学得乖巧,更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他没说话,靠在我的身侧,抽泣不已
我带着燕文卓进门着实把菊姑如意下了那一大跳“公主,您怎么把他带回来了?”如意瞪大眼睛问
我瞥她一眼“”别说话无遮无拦的。
如意去让下人安排一件侧房给大皇子小住,菊姑看了看我,终是没有说任何话转身去安排
等东西都准备好了之后燕文卓又不肯听话的跟着太监宫女们过去,他始终坚持待在我身边,让我也颇为头疼。
用过午膳之后疲惫不堪的他睡在我的榻上,安然而可爱
菊姑看着燕文卓睡的很深,轻轻的问我“公主,我们的小皇子什么时候接回来呢?风波都过了再不去接他他会着急的,您之前不是答应过很快就去接他的吗?”
“恩,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再过些日子吧,让他一个人有个这样的的经历也不要紧的。”
“可是,大皇子您真的要准备留他在青园吗?这不妥当啊。”
“不会的,我打算把它送到暄和宫去住,让他跟着我这的确不够妥当。”
“唉,我们的小皇子也不知道这么多天都是怎么过的,吃的惯吗?住的管吗?不知道认不认生,会不会晚上醒来想自己的母亲而掉眼泪呢……”菊姑越说越是担心,抬手擦擦自己眼角。
我知道她心疼烨儿“菊姑,孩子在是如何金贵也不能娇生惯养,会把孩子惯坏的。让他多经历一些,总会比别人有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坚强的心
烨儿不比一般家庭的孩子,对于他的教育更不能用对待一般孩子的方式,你不必担心,烨儿一定会争气的长成最出色的孩子的。”
菊姑也觉得我说的在理,幽幽的道“生在皇家就是这般不易啊,可怜孩子那么小。”
我笑笑没有说话,这世间任是谁也都是不易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平常人家的衣食住行,皇家的江山天下,人只要是生下来就是要经历那些辛苦和困难的,无人例外。
窗台上那盆白色芍药花开得正旺,一阵风吹过,我能闻到淡淡的香味“菊姑,这盆花开得可真好,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好,那么多花,真是漂亮。”
菊姑也颇为感触“是娘娘在看着您一步步走的艰难不易默默的陪伴着您呢……娘娘都看得到呢。”
阳光从天一撒而下,洒在白色的花朵上折射出更亮的光,让人看的刺眼,从窗子扑进来又是铺了满榻,燕文卓熟睡的侧脸浴在其中,常常的睫毛下洇成一小滩阴影,不知不觉,一声轻轻的叹息声逸出我的口,回荡房间其中
之前一封密信燕文寒秋已经交待,这次河峪谷之战之后定是要改绕冲关直逼玉门,现下算算又有差不多十天的光景过去,玉门之战就是燕文寒秋此去的最后一场决定性战役
玉门是居盘泞江下游的一处地肥景美的地方,已经靠近了南梁中心部位。之前因为贸易和运输非常繁荣而一度成为仅次于南梁国都的第二大城市,燕文寒秋的意思是攻下玉门,那么对于直逼南梁国都绝对是有至关重要的决定性的作用的
眼看大军到达玉门近郊已安排妥当就等到时候大战一起来个最致命的一击
据燕文寒秋从南梁内部的来的消息,乐子纯和乐子兴的部分军队也已经融合在一起了,可还有一半的实力都是围绕着国都驻守的,看样子还是没有完全的消除彼此的私心而投入到一致对外的战斗中去。
我收到信之后,简单的把文家逼宫的事情叙述了一番,自然提到北邑大军一路行进的几
不杀,不烧,不抢,这是我的观点,以此看来,燕文寒秋的这次战役胜数很大,就算不能一次性完全剿灭南梁的势力也会吞收他们大片的土地,如此又涉及一个同当初收复西乌同样的一个问题
信里不能详细写太多,只能点到为止,就等燕文寒秋回邑茳之后在仔细推敲对于南梁的方针政策
因为大战在即,所以前方的密信基本是一天一封,我在北邑密切关注玉门之地的战事。
因着文致远的事情连带着共八名朝中三品及其三品以上的官员下马,因为之前曾给燕文寒秋提起过那么不动大官只动小兵的计策,所以就算是顶头的上司不在了,下面的人仍旧能照常工作,丝毫不受半分影响
我很满意这个结果,看来景文初年朝堂上留下的政治隐患还是很大的,太多的高官也都是文家政治争夺较量中的帮凶,并非真正的有德有才之人
后来文家胜出,成功辅佐了燕文寒秋上位,那些一直跟在文家屁股后面的墙头草们自然是跟着鸡犬升天,在这场争夺中分了不小的一杯羹,各个居了高位守住一角
等到燕文寒秋立稳了脚步想要惩办无法无天的文家之时,这些狐朋狗党必然是跟着文致远马首是瞻,也曾都以集体离职的把柄对峙燕文寒秋的皇命。这不仅让燕文寒秋曾火冒三丈更是让我深知这些人果真是留不得的,暂不说当初他们的行径有多么过分,单说居高位的人竟都是白吃国家公粮的一些废人这一点,我也不打算留他们下来。
从前我跟燕文寒秋说过,君冠臣履这么一说,皇帝最怕的就是臣子无能,或者臣子有才却不是手中能控制的
在这个世代之中中央集权的集中性和权威性是非常必要的,皇帝才是一个国家最高的首领,如果让臣子踩在脚下,或者随意要挟,那定是离颠覆也就不远了。
还好太傅刘恒毅之间的选拔官员的制度深得燕文寒秋和我的心思,选拔出来的果真都是半分水份不带的真正有才之人,也已经在两年前纷纷安插道各个区域之中
他们有谋有策,也有具体行使的经验和方法,是中流砥柱之才,不过,他们没有决策的实权在手。经过两年的不断适应和学习,终还是循序渐进无声无息的把那些无用的大臣慢慢架空。如今那层灰尘拂尽,金子自然是闪闪发光
八人全部下狱等待燕文寒秋的审判,而朝堂之上也并没有文家猜想的动荡不堪,更不会是他们之前所想的全体瘫痪
不过我自是忙碌的很,因为那些大臣不在,上面没有发号施令的人,所有的指令都必须经我之手批出才能传到下面去施行
玉门大战拉开,燕文寒秋头阵带了文魏和紮玛尔上阵,程萧守住后方
南梁也是三十万大军对阵,燕文寒秋想赢并不容易,战斗打了五天五夜,两方皆损失不少。总是各自取得局部的小胜利之后对方又反扑,局势此起彼伏,不甚明显。
我有些担心燕文寒秋的心情,他是太想得到胜利了,而已经都走到这一步,在想退怕是要了他的命一样
于他的心思我懂得,要么从不企图,如果是尽了全力那就必须得到胜利,不然不如战,不如不想,总比一场欢喜换更大失望要好。
我已是忙碌的没有时间但还要抽出时间写信给燕文寒秋,还要带燕文卓,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平静了许多,性子也似乎变了很多
三天后我把燕文卓带到暄和宫,燕文岱真的消息自然是灵通百倍,文家落势的事情他早已知晓,我如今把燕文卓带到暄和宫,他的脸上的表情有写安慰
“果然是个守信之人。”
“无论如何,卓儿也是燕文家的孩子,而且年纪尚小,这一切纷繁争斗与他并不干,只要好好教养,还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的。”
燕文岱真点点头,看了看燕文卓“卓儿,你跟着母后一起生活如何?愿不愿意?”
燕文卓愣了愣,喃喃道“我想跟我母妃一起生活。”
“如果现在只能在母后和其他母妃之间选一个让你跟她一起生活,你愿意跟着谁?”
燕文岱真的问题问的我有些头疼,我并不讨厌燕文卓,可毕竟他是文贵妃的儿子,把他交给我这也许是天下最不搭调的配对了。就算我可以摆正我作为一个母亲的位置,这个已经懂事有自己分辨能力的孩子会如何摆正我跟他的关系呢???
燕文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燕文岱真“我愿意跟着母后生活。”
燕文岱真眼色狡诈,笑的别有意义“告诉皇祖父,这是为何?”
燕文卓想了想出口“母后很慈祥,不会骂我。”
这是让我哭笑不得的一个答案,想来这个宫里也不会有人敢对着这个大皇子严声厉色的说教吧,即便是教他的老师也未必敢说半个不字出口。
我当下一顿下意识的想到了燕文寒秋,他曾跟我说过,他的母妃就对他很残酷很严格的教育过。难道文贵妃对于自己的儿子也会如此?
“卓儿,小孩子做错事情了就一定会被教育,如果不想被教训就不要犯错……”我温文而语,他转过眼看我咬了咬嘴唇
“父皇,现在儿媳满着朝堂上各项事务不可开交,而皇上尚未回来,大皇子未来何去何从更不是儿媳一个人能定的了的,于此,只能先让大皇子暂居暄和宫,等皇上回来再定夺。”
燕文岱真没有回答,只是径自问我“烨儿如何没有跟来?那小子现在变成如何模样了?很想看看。”
我淡笑“烨儿还在太傅府里,前些日子一直照顾大皇子所以迟迟没有接过来,儿媳正准备就这几天把孩子接回来。”
“你果真舍得?”燕文岱真笑问
“哪里能舍得,不过不舍得也要舍得,儿媳只能权衡利弊而已……”我谦恭而答
燕文岱真哈哈一笑,不再问下去反而转过话题“既然那把八个人你不想再用,那接下去呢?总不能就搁在那吧。”
他问的云淡风轻,面上表情祥和,不过我清楚他心里的打算
我笑笑“还没有,儿媳只能暂带皇上处理些临时任务,至于委任三品以上官员此等大事,只能交由皇上亲自安排。”
燕文岱真眼色灼灼,掩不住的精光“玉玺在你手?”
“正是如此。”
“不错,果然是个有分寸懂进退的人,够聪明,这点很得我喜欢。文家就是不懂这么立身,所以,这种下场也是理所应当。”
我淡然回笑,他的心思我又如何不懂?如若我自己凭着自己的喜好委任了官员岂不是又给了别人把柄?也难免有后宫干权的嫌疑,这样一来燕文岱真如何能坐视不理?
朝堂就是战场,今天是文家灰飞烟灭,也许下个十年还有张家赵家,滴水不漏的心思总死不错的。
不越举,不张扬,不肆意,坐了中宫多年这些道理还是清楚的。
第二日我派人接烨儿回宫,才只有个把月不见,孩子清瘦不少,似乎个子也长了不少,进了大门口看见我站在院子里等他,他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却是步子快了不少
“母后。”一声轻唤让我的心酸酸的疼,安慰里又夹杂丝丝想念的苦,我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朝他张开手臂。
就在同一天晚上信使呈上密信,燕文寒秋带着二十万大军一举进攻,胜数不少,但南梁的军队也非弱势,应战的是南梁国最有名的铁锋将军
第一回合平手,第二回合再起时是燕文寒秋亲自带领大军对抗
信使说,玉门郊外的战线绵长,火把无数,即便是黑夜仍旧光亮无比,硝烟四起。冲锋旗帜一挥,数以万计的士兵举着武器迎头相拼,数里的战场之上拼杀之声不绝于耳,便是在十几里之外的城内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场战争惨烈异常,任是哪一方都知道这场战斗的重要性,无不是拼尽全力。南梁士兵不想做北邑的亡国奴,北邑的士兵坚信了统一天下的决心,这样一场交手的局面是如何,我不用亲临现场也能感受得到。
厮杀声响彻,血流成河,躺下去的人无数,密密满满的遍布了整个战场的沟壑土丘之上,就真如那人间炼狱一般,看上一眼便终生难忘
合上信,遣退信使我早已没有半分睡意,不想浪费时间,我起身批了一批坐在案上开始看折子,今明两天就是最重要的时刻,燕文寒秋在战场带兵厮杀,我坐在南梁的国土之上陪着他度过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光。
一杯凉茶,一盏宫灯,我安坐于前,外面一地月色华然,一轮明月当照,凝眸一眼,这一眼便万里之遥。
执子手,与子成
也许也是因为这场战事太多动人心魄在此一举,所以我也时常的失眠,尽管白日里已经累到困顿不堪,可只要身子一碰到床便开始精神起来,有时候我必须依靠江太医给我开的一些药方才能安眠。
查办文家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折子仍旧纷至沓来,国内也有不少的事情要去处理,我每天的折子立在案头有一尺多高
而每年春季的选拔人才的事情我已经全部交给太傅刘恒毅去办,外面虽有战事但国内的环境却一定要有序安稳的得到保证,现下清查出来的文家盘根错节的势力着实如同拔萝卜一样跟着拔出一连串大大小小的官员
为此,新任的官员就变成非常需要的。为了严格杜绝之前文家当道时候那种只任官不办事的状况,我着实是费了很大一翻力气,多次同太傅一起商讨对策,力争每个环节都能缜密合理,要求选拔上来的官员都必有可用之处。
尤是最近几日,前线的战事纷繁,有的时候一天之中密信可收到两三封。我其实是想把燕文昃派过去的,但是由于担心文家的势力余孽的反扑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决定。
西乌新派的郡守官员走马上任之后按时筹集了剩下那七万万两的朝贡,我不敢用,生怕到时候战后恢复需要大量的银子,所以,盘泞江的修筑还是按照之前的办法去做,只做疏通河道的基本维护保证航道的畅通以及适当的加固防洪
新开六郡的情况中算好了很多,五年过去,大棚的栽种技术已经得到全面的推广,人民还算安居乐业,就连这次的筹粮这六郡就积了差不多所积总数的四分之一那么多。
北邑国内的环境尚可,如果战事一停能大力推行修生养息的政策恢复起来会更加迅速
文魏在前方的战场上并没有太大的功勋,除了首战之外。燕文寒秋积极的提拔程萧的作战经验,此次玉门之战中五次大规模的对战之中竟立了三次大功,让南梁的铁锋将军都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我担心的问题在于,如果按照我和燕文寒秋当初的想法,程萧是不能留的,那么如果他这是个人才却没有得到最大限度的使用,这绝对是北邑的一大损失。
就算到时候南梁被破,也不代表日后就不会有动荡,何况,战争胜利之后仍旧有很多遗留下来的问题需要经过年深日久的渐慢调整才能达到最合适的效果。
于此,我写信建议燕文寒秋可以分派一些新将让程萧带着这些新人作战。因为带兵打仗这等大事,绝对不是看看书,听听教导就可以学会的,就算是熟读兵书的人也未必就能胜任,纸上谈兵乃战争的大忌,临场的带兵经验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程萧若是不打算留,那么他的这个位置必要有更适合的人去做,让他带新将去拼着实是再好不过的打算。而只有不断培养新人让有才能的人物尽其用才会让国家更强大,让下面的文武百官更信服。
现在北邑的朝堂的风气需要大整,混吃等死的人无需留在位置上,谁有才华谁才有说话的资格。
几场对阵下来,南梁之势有些下滑,正是如此乐子兴才决定汇集自己的力量投入到乐子纯的大军当中一致对外,进而又有十五万大军加入到这场战斗当中,燕文寒秋本不愿意过早是用紮玛尔手里的精锐骑兵,可见到局势如此最终还是提前调拨了紮玛尔的二十万精锐骑兵上阵
紮玛尔的确就如之前我们摸清的底那般只是一介好酒色的武夫而已,武夫的优势不在于策略和战术而在于打仗的经验和勇气。派出紮玛尔之后果然效果甚好,南梁的军队无论是力量还是勇敢程度上始终没有办法同草原上的骁勇善战的西乌人抗衡,节节败退,燕文寒秋乘胜追击,加派了文魏和程萧的军队一举进攻到底
南梁军队见大势不好,只管丢盔弃甲,由是乐子兴的那十五万人马本来损失并不算多,可一见眼前乐子纯前方的军队早已溃不成军,竟然干脆勒令头将掉头,一路往回跑。
本来就已经败势的乐子纯已经无路可走,铁锋将军被活捉,而正在这关头上身后后援而来的乐子兴竟然不再后援,调转马头直奔国都而去,彻彻底底的把乐子纯和他的军队当成自己逃跑的一道掩护。
局势一度非常混乱,不过有句话说的好,叫哀兵必胜,眼看进不了又退不出,被逼到极端绝望中的南梁将领也在乐子纯的安排下完全做困兽之争,抵死相斗。
为着此我也有些担心的,不管如何,只要没有全面的取得胜利我的心一分也不得放下。
虽然平日里忙碌的很,但我还是尽可能的抽时间陪烨儿做功课,他现在学一些诗词,太傅每天留下背诵的诗词若干,不禁要背诵得出,有些更是必要要解释得正确才可。
他端正的最在我对面跟我认真的问“母后,今天刘太傅问了我一件事。”
我没抬头,轻声问“太傅问你事情岂不是正常的。”
“刘太傅听了我的答案之后为何没有表扬我却是表扬了母后??”烨儿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非常的纳罕。
我抬头,有些好奇的问“那你说,刘太傅问了你什么?你又是怎么答的?”
烨儿眼色清濯,一字一句道“今日课上,刘太傅问我:三皇子以后如何处理同大皇子之间会关系?如果三皇子胜出一筹又会如何看待兄弟之间的关系?”
我淡笑“你如何作答?”
烨儿不明意义“我说,大哥哥是我的哥哥,弟弟对于哥哥应当尊重,日后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兄友弟恭,不可祸起萧墙。
我答完,刘太傅就说,皇后娘娘果然是睿智德惠的母亲,世间少有……母后,为何太傅是在表扬你,而不是表扬我?我不是回答的很好吗?”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光嘴上说可不行要去做,母后不是让你光做表面功夫。兄友弟恭才是你应该去达到的目标,不过这跟你提防他人并不冲突,做你该做的和你能做到最好的一切之后,如果还有需要调整的地方,你自己要好好思考,想好了再下手去做。”
烨儿还是不懂“母后,烨儿为什幺要提防别人?”
“烨儿,这世间除了母后之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如母后这般对你真心实意,你若是不想日后生出是非无数遭受背叛和抛弃,那么你就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如何保护自己 呢?就是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只要是跟你有关的事情,必要前思后想,想清楚事情里面的意思而不是只看表面。
很多世事都是只流于表面的,并不真实也不够正确。而对于你这么特殊的身份的孩子来说,你的一举一动,你的言语举止是关系到别人生死,关系到江山社稷的,你说,该不该严谨对待?”
烨儿点点头“人都会说谎的,母后说的是这个意思吗?这个世界上只有母后是真心为我好的。”
我点点头“也许有人并非愿意对你说谎,或者可能真的是有些苦衷,但这并非是个合情合理的因由。所以,烨儿要学会动脑筋,不要听见什么风声就觉得是真,也不要觉得一直对着你笑、恭敬或者谄媚的人就认为他是对你好的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些前辈之言没有说错……所以才要烨儿自己学会看人看事啊,你现在不会看母后会看所以太傅表扬母后而非烨儿,烨儿想得到表扬那就好好磨练自己吧,终有一天会跟母后一样的,甚至比母后还要厉害。”
烨儿的小脸淡了淡“恩,烨儿以后要跟母后一样厉害。”
在得知玉门之战持续了十多天余,我失眠的状况便更加严重了,在这个通讯条件落后的世界里要想时时保持联系,就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派出送信的使者。
我源源不断收到前线的急报而感到喜忧参半,喜的是燕文寒秋已经取得了绝大部分的胜利,忧的是北邑军损失的人马以及赴死抵抗的南梁军队。
大概每隔两三个时辰就会有一封急报送来连着三封之后竟然断了,我再等不着,着实有些心焦。
既然睡不着那就不要浪费时间,我坐批折子,一批就是两个时辰的光景,直到我坐到了后半夜,做的腰酸背疼,两眼看字都有些模糊,才起身走到窗前透透气。
月已过中天偏西许多,天际一片漆黑只有远远几颗清冷的寒星挂在天边,月色依旧冷冷,薄辉铺了一地。
我正看着浴在月辉之下的那盆白芍药,伸手轻抚,丝丝凉凉的感觉沁入心间。
突然门外想起急促的敲门声,声响极大且频率急,再者静谧的深夜里显得有些骇人。然后是李德胜去应门的动静,不多时,李德胜轻轻敲响我的门“公主,前方又来密信了,您是现在看还是。”
“李德胜你进来吧,本宫还没休息……”李德胜推门,见我还一身完好的站在窗前,马上蹙了眉,一副唠叨的架势又摆出来了“公主啊,这都几更天了,您怎么还在批折子啊,小心身子。”
我摇摇头笑他“跟着菊姑久了,连你身上都是菊姑的味,快把信使请进来,我要看信。”
信使进到房间里跪在当中双手把信呈给李德胜,李德胜再把密封竹筒拆开把东西递给我。
我迫不及待,摊开信看,文上只“不负你心,归期在即”几个字
我的心一颤,只觉得是前所未有的安定,这么久以来,这个我深爱的男人的愿望终是就算打达成了,这么说来玉门关一战应该是全胜的
笑容爬上我的嘴角,一颗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可以归位的。
“战事如何?”我问
“虽然南梁仍有少部分的残余部队在抵抗,但是皇上派了三路大军两路包抄,一路直攻下去,最终还是成功的把乐子纯极其家眷都活捉了。”
我闻言一顿,不解的问“如何是连着家眷都一齐活缴?乐子纯的家眷如何在战场之上?”
“那乐子纯的家眷本是在南梁的皇宫之中的,但是半路支援的乐子兴掉头逃跑之后连夜赶回了皇宫怕是已经自居为王了,所以乐子纯的家眷皆被赶出皇宫流放,一群女人无法,竟跟着来了玉山相见乐子纯一面,缴了乐子纯之后皇上才通过探子打听到他们落脚之地的,所以才一起带了回来的。”
我略微点头,不由得叹息,都说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竟没想到那种至关重要的关头上乐子兴居然临阵脱逃,还想着如何回去夺那个皇帝之位,真是愚蠢至极。
此等人还想着稳坐南梁江山?凭他的话,南梁气数更早一些就要完结在他的手中。
“皇上已经启程了?”
“回皇后娘娘,小的离开阵营之前皇上正在忙着部署留守的将军,小的也不知。”
我点点头“那好,李德胜打赏这位信使好生安置。”
来人已去,我独自坐在榻前,翻来覆去的看那张“不负你心,归期在即”的八字纸条,暖暖的感觉直泛心口。
宫内大小事务悉数经过我手处理还算安排的井井有条,前面大部队一直有通讯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皇宫通报燕文寒秋的人马距离邑茳还有多少路程。
又过三天,按时辰算起应该就是这一早就到,我早已安排好接风洗尘的所有准备,早早的让几个孩子打理好在大殿之上等着。
差不多已时一到外面的通讯兵进来回报人已经进了城门,再有不多时就会进皇宫
我接了燕文卓一起,跟着烨儿,还有燕文朔以及两个小公主燕文雪燕文婷一起站在高台之上等待燕文寒秋凯旋归来。
不过一柱香的光景,便可以看见远处的部队驶进皇宫之中,不用我费力去寻,那个依旧英姿飒爽的身披银白色盔甲的人就在队伍的最前方,头顶的金黄流苏穗随着威风飘荡,那面北邑的大旗更是在风中招展
我带着孩子们从高台上走下来,等待队伍走进内门。内门终于开了,还是那匹白马依旧,马上的人也是依旧,我迎着阳光抬头望他。
全场的文武百官皆跪“恭迎吾皇平安凯旋,吾皇万岁……”众人声音洪亮,如同一波一波的海浪一般环绕在整个广场之上,把我们都包围其中。
燕文寒秋嘴角含笑,一双桃花眼显然有些疲惫困顿,不过丝毫不影响那绝色天成的美色,他上前几步牵起我手“之前说过不负你心,我说到做到。”
我抬眼,笑意嫣然“我也决不食言,你将北邑交到我手之后,我曾发誓要把它完璧归赵,如今我也一如当初承诺你的那般,从这里送你上战场,也站在这里迎你凯旋而归。”
他在笑眉梢嘴角都是笑意不减,那双手依旧温热,那双眼也已经情深厚意,我们握着彼此的手时久相视。
人生苦短,能得意时须尽欢,燕文寒秋这一生的梦想就快在他登基的第九个年头到来的时候圆了,我替他高兴,也为自己感到安慰。
天下不太平,我想安稳也难,如今我带着他的孩子站在这里等他凯旋而归,对与燕文寒秋来说是如何看待的我不知道,只是我能从的他的眼睛中看到太多太多深彻的内容。
我的确不可以带兵打仗,但我可以协助燕文寒秋实现它的梦想,如此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很多年以后我终于懂得。
爱这个字的含义,它重来不是允诺,不是牺牲,在我和燕文寒秋这八年的夫妻生活之中让我渐慢的懂得,爱是陪伴,爱是默契,爱是坚持还有成全。
因为这是燕文寒秋回朝的第一天所以宴席并没有开,而是放在三天之后。一番接风洗尘的收拾过后燕文寒秋进了青园。我相信磨练给一个人带来的改变,眼前的燕文寒秋不见粗犷也没有晒黑反倒是清瘦了一些,面貌依旧如冠玉般俊美无俦,只不过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种气势却是绝对不同于出征之前的
他挑眼看我笑“我的皇后果然是有谋有略,文家的事情真是做的极好。”
我在他对面落座“话说这文致远的心思真是缜密,若不是再三都查不出他的不妥之处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燕文寒秋点头“竟是聂凡,文致远的算盘打得果然精准,御林军是离我们这些人最近的一股力量,如果想控制住我们只要调动御林军比调动宫外的人马更迅速更有效。”
“文家谋逆一案早已经在调查了,那一大摞的折子随便看一张也有他好受的了,而那些跟着牵连的人也一并收押在牢,就等皇上回来处置
此外八名三品以上的官员涉案,所以也都被我暂时关押起来,刚好之前安排的那些人还都撑得住,委任官员的事我只能等你回来再定夺,目前还都是经我手审阅,等皇上恢复上朝便可以直接委任新的官员了。”
燕文寒秋的淡笑“雷厉风行,干净利落,真不像个女子该有的作风。”
我不理他的赞美,淡然道“还有文贵妃的事情,如今身孕已有五个多月了,我并没有收押她,只是暂时软禁在虞宸宫里也等着你回来再处理,卓儿被送到暄和宫由太妃暂时待养。”
燕文寒秋点头,眼色有些深深“这些我日后再处理,今日你便好好陪我一天吧,这么多日子来真是一晚的安稳觉都没睡过。”
我点头“等着一会菊姑把甜汤端上来喝点在休息。”
燕文寒秋只休息了一日便开始正常的上朝处理国家大事,文致远的案子最终以谋逆之最处置,文致远和文康及其中三名当初跟文致远横行朝堂的官员直接处死,文致远的次子流放北邑的最北去的一个郡。
文魏被燕文寒秋留在前线继续行军打仗,文秀被贬为一介平民充君守塞外。
文贵妃一直是燕文寒秋不曾提起的一个话题,他回来已有一些时日只是之口不提如何处理,那一次燕文卓在饭桌上提起要回去看自己母妃的事情还惹了燕文寒秋非常的不舒服。
便是连我也不知道他准备如何处置她以及那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
乐子纯已经被活缴押在监牢之中,可乐子兴仍旧稳坐南梁皇宫自立为王,燕文寒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回朝之后前后调遣了燕文昃和另外一个将领奔赴前线直逼南梁的国都。
这两队是绕路而围,文魏所带的军队和程萧的军队则是一同从正面沿路一直打下去,只要是能顺利的包围南梁国都那么这场战争谁胜谁负便一清二楚的。
“你还在打程萧和文魏的主意?文魏已经没有文家势力在背后撑腰了,你还要计较这一步?”我淡问。
燕文寒秋手端茶杯,眼色一凛“程萧这一用不再是应对文魏了,我另有打算。”
“恩”我应他
“箐箐,你想过文贵妃的事情吗?”燕文寒秋突然这么问我,把我问得一愣“文贵妃的事情是皇上还斟酌的,缘何问我?”
“文家势力一个也留不得……”半晌他吐出这句话,我微微有些心凉。
是啊,文家始终是燕文寒秋人生中最无法忍受的一个污点,他对于它厌恶的程度也许远远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围。文贵妃当年仅十五岁就嫁给燕文寒秋,想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多年的夫妻终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或许从一开始燕文寒秋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由着母亲的意思娶了文家的女儿,他们彼此利用,借彼此上位,借彼此成就自己的野心贪念
那些宠爱那些深情爱宠都是虚假的,抑或者文贵妃对与燕文寒秋的感情是发自信真心的,可慢慢的,随着我的和亲,孩子的出生,无论真情也罢虚意也罢,渐慢的开始露出他们政治联姻的本来的面目
燕文寒秋想收拾文家的气焰,却被文家屡次压制。我能想象得出,燕文寒秋那般自尊心高高在上,桀骜而主见的君主是绝对不能忍受文家这种侍君的方法的。
除文家也许早在他们扶燕文寒秋上位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一种观念深入他的内心,就如同仇恨在内心里发芽生根,到了如今早已长成参天大树一般茂盛了。
而在如此纷杂纷繁的利害关系之中还能看得到亲情爱情的影子了吗?也许现在能剩下来的也只有别仇恨蒙蔽的视线和恨意转嫁之后的不甘了吧。
在燕文寒秋凯旋而归的第二十五天我见到了沦为阶下囚的乐子纯和他的母妃南梁德妃。虽然是是俘虏身份但毕竟是一国的储君燕文寒秋并没有为难他们,为是准备了比较好的条件让他们居住,也有几个下人在身边侍候。
我带着菊姑和李德胜去见他们,德妃见到我来并不意外,好一个端庄淑雅的女子,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仍能保持镇静自若仿佛根本没有多大了不起一般。她看我,淡淡的问“你来了。”
我回笑“看来德妃是等本宫已经时久了。”
她颇为讽刺意味的笑笑,走上位去坐下“是啊,我们南梁出的公主果然就是与众不同,对这自己娘家人下手可是丝毫都不心软啊。”
“这话说得真是一点错都没有,如果不是当年你陷害本宫的母亲,如今岂能沦落到让本宫这等晚辈做出不敬之事呢?你说是不是啊,德母妃?”
德妃被我的话哽住,看了看我,秀眉蹙起,一张依旧姣好的面孔似乎有些恼怒。
“想来本宫八岁之前也曾这么唤过你的吧,一声德母妃叫的不知道多亲近呢,可你那时又怎么会有半分顾忌的手下留情过呢?
既然本宫和亲是你间接造成的,那么今日你的下场那就是当年你为非作歹栽赃陷害他人之时就埋下的恶,。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德妃目光冷然“这么说来你是为了报仇才这么做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的她不明意义“当年蛇蝎美人的德妃如今心思也这般幼稚,难不成是因为年纪大了?凭你?你自己觉得你会是这其中的原因吗?未免高抬了自己许多。
今日能来看你的下场,本宫是带了母亲的眼睛来的,你害她再冷宫十余年的悲惨生活,如今也该是让母亲看看你悲惨的时候了……”我转身“菊姑,把东西放好。”
菊姑满脸的仇恨表情把那盆白芍药放在了窗台之上,德妃一见是盆白芍药花,顿时大惊失色,窜过来企图打翻它,却早已被身边的侍卫拦住,她目光死死盯住我的脸“你跟你的母亲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魅惑皇上,一个带敌颠覆自己国家。我要好好活着,看你的下场究竟如何。”
我瞥她一眼,冷冷道“母亲得南梁皇帝宠爱那是她的本事,你阴谋陷害才是最下三滥的那一个,本宫既是被你们推出南梁国和亲的公主,这背后你跟乐子纯私下的耳边风定是没有少吹
你恨本宫的母亲自然也恨本宫,巴不得本宫到北邑来受尽耻辱和磨难,可惜,你的希望落空了,如今却狼狈至极的被仇人之女所擒,可真是一场天大的荒唐啊,老天有眼,是非评断自有公道。”
顿了顿我又看着她道“说来就算你机关算尽也是白费,看看乐子纯吧,这样的人也有资格登基为帝?你们母子还真是想法简单可笑的很呢。
不过都是自大平庸卑鄙的的脾性,想坐江山?可否夜深人静之时私下掂量自己的份量到底几何?果然愚蠢。”
说完我转过身往门口走“德妃你好好等着吧,看看是你看本宫下场,还是本宫看你下场,我们走着瞧。”
刚出了德妃的门,菊姑在我身边恨恨的说“公主,就这么饶过这个罪人吗?”
我没有扭头看她便开口“让她这么整日惶恐而活比杀了她还会让她难过,待会李德胜传我的指令过去,告诫那德妃,如果她企图寻死,那么,他们母子黄泉路上相见的时日就不会太长了。”
李德胜应是,赶紧转身去传令
“我还要去乐子纯那里,我们走吧。”
乐子纯同德妃所关并非一处,不过相距并不远,我推开门他正站在床边发呆。他不回头淡淡的问我。
“你的此仇终报,子瑛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我一顿,往事如涌泉般翻出心口,让我感到一阵被扼住喉咙似的憋闷。我直直盯着他背影开口“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乐子纯翩然回身,清俊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大起伏“你与子瑛的事我一早就知晓了……和亲是我的主意,让子瑛守函谷虽不是我的提议但却是我乐见其成的一个局面,只不过我没有想到子瑛最终会选择自我了断。”
听完乐子纯的话我真想大笑,内心里的疼痛感翻覆,悲伤如海藻般紧紧缠绕这我的心。
“没预想得到?不然呢,你以为子瑛会如何?一个不能武,战功无的翩翩公子被安置在至关重要的函谷之地还能如何下场?难不成会觉得子瑛会开关引敌然后到北邑来投靠本宫?你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己的弟弟了吧。
子瑛会死,无非你们这些人在他身后的逼迫,若非步步紧逼他他又怎么会去寻死?就是你们这些声称是他亲人的人推他走上绝路的,你们都是凶手,就不要再本宫面前那副慈善嘴脸了,多余。”
我定定看着他,那张与子瑛有少许相似的脸上一副颓败的表情,我心沉重,坠得难受“于你有你策略的道理,本宫多评无意。不过,于本宫对你们这些害死子瑛的凶手,除了彻骨的恨什么都没有。
如今乐子兴临阵脱逃卖兄夺位稳坐南梁的国都,就是你当年算计子瑛舍他护己的覆辙。你们这些手足相残的卑劣手段,自私冷血的行径将会一代代的传下去,灭国,就是最终的结果……是你们咎由自取。”
“箐箐,毕竟你还是南梁的公主,是父皇的女儿,就算他日我不能回到南梁,至少只要你能放过我们乐氏子孙,我们南梁还是会恢复过来的,箐箐。”
我打断乐子纯的没有说完的话“当初送本宫和亲的时候可曾料到战起之后本宫的处境了吗?你和你的母亲在背后打得是什么主意难道本宫会不知道?南梁北邑开战之后,你们又何曾派使者或是书信一封问过本宫任何?从来是就是打算让这个妹妹如泼水般被牺牲出去,现在结果颠倒如何脸面来求本宫?既然已经打算泼出去了,本宫也不是你们南梁的公主了,那些虚妄的话不必费力说了。
你好生在这里面待着吧,成王败寇适者生存,这个道理三岁的小孩也清楚,相信你对位一代储君更知道其中意义了吧。”
乐子纯不再言语,幽幽一声叹息深深。
回到青园之后我一度心情低到了极点,头脑发沉的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似乎有人在唤我名字,我睁眼,看见燕文寒秋满脸喜悦之情的看着我“南梁破了,南梁破了。”
我回笑,笑容有些僵,连一句“恭喜”也没有说出口,心情复杂到了的很。
是啊,我本就不是南梁的什么乐箐箐,我不过只是一个因为意外穿越而来的女子而已,南梁是留还是破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可我为什么会心情低落?为着谁?为了子瑛?为了母亲?我也说不清楚。
我如今真切的知道为什么我会对着德妃和乐子纯的恨意那么深彻,因为他们夺取了我身边最重要的人的性命,把那些我获取温暖的途径一一毁灭。
原来我如此依恋那些温暖的来源,在我穿越到南梁的最初的时候,母亲,菊姑,珍珠,如意,李德胜给我家一样的光怀,子瑛给我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里最真挚的友情,是他们在我初来咋到的时候给与了我温暖。
可那时候我只觉得要竭尽权利的完成好自己的责任而没有细细品味。直到之后很久我才懂得,亲情那是任何感情都不能替代的,无论快乐还是痛苦,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那些给与你亲人般感情的人都是我人生里最温暖最深刻的一个标记
我因着她们的爱而感到安慰,也会因为背叛感到伤害和痛苦,那种矛盾的心情和纠结的感情扯不断理不清,时时刻刻的扰这我的心不安生。
珍珠曾经的背叛,子瑛的一去不回,许多年来都未曾让我真正的忘记过,我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想起他们,想起当年那一张张青春善良的脸,一颦一笑一回眸就好像发生在昨天那般真实。
而无论最终输赢的到底是谁,时光都带走了我们心底曾经最单纯最纯粹的那些美好,之后便在寻不见。
命运的强大如若时光,总是超乎我们的想象,若无其事的盛大,开在彼岸繁华,把心和念投放到它们的前面,到头来却发现收与放只能依旧遵循命运和时光的原则,接受或者丧失着。
而如今,物是人已非,我依旧在,可那些我曾经爱过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乐子兴并没有撑过太久,不过才十几天的功夫就被北邑的军队强攻入皇宫,最后被也被活缴。
可到底由谁来守住南梁这个重大的成果呢?燕文寒秋最终还是选择燕文昃,而把程萧和文魏都召回京师。于此同时燕文寒秋迁都的想法已经在和大臣们商讨之中,北邑的地形并不十分有利,再加上生怕日后对南梁的管理鞭长莫及,想同时治理好之前两个国家的范围着实是个很严峻的问题,而南梁的物产又很丰富,迁都势在必行
文魏回京之后见大势已去,文致远一派早已被打压下去,也主动辞去将军一职,燕文寒秋准奏,念其带军有功所以免于死罪,随后文魏手中调派军队的将军令被收回。
程萧因立大功而加倍受到重用,朝中再一次形成一股以程萧为首的将军党,燕文寒秋料定文魏不会看着死对头如此风光而善罢甘休,终会对他下手。果然不多久之后燕文寒秋得到一封由文魏传上的密奏,是说当年程萧曾经跟自己的叔叔文致远有过勾结
燕文寒秋等的就是这个时机,立即把还尚未成火候的程萧等人的事情交由大理寺查证,结果当年文家落势的一些人都证明确有其事,再加上文魏的证词,燕文寒秋下令彻查程萧之前的谋反的罪行。
之后燕文寒秋曾密探过程萧一次,事隔不多久,便闹出当朝第一大丑闻,便是文贵妃同程萧的私通之罪。
我听闻此事的时候也着实被吓了一跳,私通的罪行在后宫来说等同于朝堂之上的谋反之罪,都是极其严重的一类。
文贵妃被处死刑,最终在虞宸宫里饮了毒酒了断她二十八岁的生命,而她腹中八个多月的胎儿也未能等到出世的那一天,这场玄密之事便以一尸两命的结局而告终,程萧据说是被流放,可后来再未有人看见过他,他是生是死也成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的
私通之事到底真假朝堂之上后宫之中总有无数猜测,可终究只是人们自己妄加揣度而已,再加上这本是本朝的一大忌讳,所以宫里在无人敢提
随着时间的消逝,这件事便如同一阵轻烟渺渺飘散般愈发的模糊,我只是偶尔还会记起那样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曾经穿梭在花园之中,那一身明艳的桃红色一早已成为被遗忘掉的属于时光的记忆了。
便是连我也从不曾问过燕文寒秋这玄密背后的真实到底是何,私通也许并非真实,就算程萧亲口承认也不见得就是事实,皇家宫廷之内的事情又有几件是真的呢?处在权利漩涡的中间,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历史掩埋,连同真相和真爱被掩在得再不见了影子。
燕文卓最终还是交给了我,那是燕文岱真最后的遗命。景文十五年燕文岱真死在暄和宫之中,太妃自愿前去守灵,燕文寒秋和燕文昃多次劝阻未果,不得不在北邑皇陵修建宫殿,派出百名下人,有专门的官员保护,直到五年后太妃去世。
一年后北邑顺利迁都至南梁的玉门改名为上京,改国号为和。那一年燕文寒秋三十六岁。
也就是在燕文寒秋登基的第十六个年头,他终于如愿以偿的统一天下,成为千秋万代倍受崇敬的大和皇帝。
从此以后在后来的燕文寒秋统治的二十四年间,大和朝提倡修生养息的治国之道,德政治国,鼓励农耕,手工业以及军事的全面发展,重视选拔人才,培养人才。
燕文寒秋的一生都在致力于如何在摩擦最小程度的范围内做到民族与民族之间的融合,他下令官员学习南梁的一些习惯和文化与此同时也把北邑先进的文化和经验技术待到南梁之地,并在颁布法令推行民族无差别对待。
只要立功者即赏只要作奸犯科者皆罚,并不看他们出身是南梁,北邑,或者西乌。
而朝堂内部的选拔官吏的制度也非常严格,他听取了我取贤的意见也吸取了景文初年文家当道的经验教训,不断提拔南梁和西乌的多名有才能的智士在朝为官,广纳良谏,招揽人才。
大和四年的时候燕文寒秋大力修建盘泞江水利工程,当年那个没有完工的清淤、灌溉、排洪、航道、分流的大工程再次提到日程之上,经过多次修改终于开始正式开工修建。
这个水利工程的修建持续了十年,到大和十四年的时候从原来北邑境内一直过原南梁境内的几千公里的这一段在没有发生过洪水泛滥的事情过。
沿河岸的居民越来越多,上至西乌境内的发源地郡到入海的南乡这一路发展出经济高度发达的商业带,漕运,营商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我不得不承认,燕文寒秋的确是一位只得尊敬和传诵的好皇帝,他勤勉,他智慧,他顾全大局。
从此天下大和,人民安居乐业,国力强盛,燕文寒秋的宏伟的目标终算达成。
无论何时何地我仍旧是当初那个散漫淡薄的那个女子,我站在燕文寒秋的身后陪伴他四十五年的光阴,从看见那个从我面前走来貌如冠玉俊美无俦的翩翩俏儿郎到如今我搀着的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花甲老人。
在平息了程萧和文贵妃的事情之后,我便在没有走到政治舞台的最前沿过,我还是如蜗牛般蜷缩回青园,过着我从来都向往的平静安然的生活,相夫教子,这就是我的下半辈子的生活。
有时候我们面面相对,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满园的玉兰竞相开放,那时我记得燕文寒秋这么跟我说过,他说“箐箐,我觉得这玉兰像极了你,都说红花需要绿叶配,唯独这玉兰是绝对的一览百花凋。
胜放的时候满树的花朵雪白无虞,可满树却找不到一片叶子陪衬,的确你就是这样的人,你的出色从来不用任何人作陪衬,始终都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一个。”
我抬眼望过去,果真是满树雪白的一片让人看了格外的畅快,我转眼看他“只要想去做,很多事情都是能做到的,有些人不去做也未必代表他做不到
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就说过,于我,这一生最爱过的就是平淡的日子,我是如此耐得住寂寞的人,可以千篇一律的过毫无差别周而复始的生活。
你若是需要我一转身就会看见我站在你身后,我从来都是保持安静的陪着你的,以前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燕文寒秋安慰的一笑,紧握我的手,久久不放
“我要感激你的太多了,这一路这么多年走来,你帮了我太多了。而那件事。”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敛目淡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把卓儿当成自己的亲子了,他的性子改变了很多,也很孝顺的。
因为生下烨儿之后并再未给皇上添个一儿半女的,皇上子嗣一向稀少,身边的嫔妃也再无增添,如今能再多一个儿子给我,我早已知足。
只是他对自己亲生母亲的误解一直是如同一根刺刺在卓儿的心里,也疼在我心,那样一个孤独的孩子让我如何不心疼呢?”
燕文寒秋暗暗一叹,仰望那一片蓝天碧瓦“很多事情本就无两全之法,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不易了,跟着你总比被他的母妃娇纵要好,而有些事情便是谁都没有办法,就算这个人是我也一样。”
时光过去许久,久到小苗已长成参天大树,久到当初的佳人早已容颜不复,曾经那些纷繁的爱和恨在如今看来又是如何的无足轻重。
即便他是皇帝我是皇后,可我们那毕竟还是凡人,对于爱恨的理解总要在很多年之后才能看的剔透,深知道理,这大概就是时间的代价吧。
在爱里,一些人溺在河里挣扎一些人站在岸上观看,张望着那些爱情经过的方向。
可爱却是没有任何标记和序号的,不知道何时降临更不知道何时消逝,我们都是在等待那个对的人来舀,第一瓢,第二瓢,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是谁的第几瓢,却都希望能是最后的那一瓢。
这种等待是持久而漫长的,穿越了生命,一直到最后。
慢慢的,学会在一场场颠沛流离中心脏开始成长壮大,犹如海藻,漫伸,环绕,温妥而坚韧的善于包裹。沉寂在宿命之中,与不同的人交换痛苦和欢愉,学会遗忘和替取,权衡未来和过去。
睿智本就是是属于时间的苦,用那样一双眼睛再去看待时间,看待感情,感悟到本质,然后带着这些时间赋予的东西一直过到老。
如今我们白发苍苍的坐在这里看那些过往感慨,原来,就连 时间也会老去。一如生命,开始到结局斑驳不堪,经历的相聚和欢不是为了别离却最终殊途同归。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让人怅惘,爱恨,喜悲,生来,死去,我们无从把握,不能预知,也不能改变,手中拥有的,多出来的都是这样一个有始有终的过程,只是经历着。
任何来的东西都未必是终点,突兀的出现必会径自消失在长路中,刹那般芳华,然后黯淡,无迹可寻。
就在那一年的春天,在玉兰花再次吐蕊的时候燕文寒秋退位,烨儿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敬臻。
至此后的五年,燕文寒秋一直居太上皇的位置继续帮助烨儿料理朝政。五年的时间足以把一个储君锻炼成一个有了自己奋斗方向的的君主。
燕文寒秋在烨儿满二十岁那年被立为太子,整整十五年时间的学习和锻炼终在烨儿三十六岁那年顺利推他登上自己身下的那个宝座。
我站在登基大典的最高位之上看着自己的儿子从远处走来,一身龙袍皇冠,那张较他父亲还要出色的一张俊脸充满了信心和抱负一步步登上台阶朝着我和他的父亲跪拜,我的心如此复杂,酸涩感夹着着无比的自豪和骄傲涌进我的心我的眼眶,燕文寒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投来同样安慰和骄傲的目光
曾经那些辛苦操劳都是值得的,为着今天眼前的这一切所有就都值得,这是为人父母的安慰,也是伟大,世间最伟大的情感。
如今,我也是膝下子孙满堂和燕文寒秋在太和宫里以享天伦之乐,燕文卓有三子两女,烨儿有两子一女,看着那些幼小稚嫩的孩童跑到我和燕文寒秋面前仰着小脸唤我们“皇祖父皇祖母”我总是感到无法言表的幸福和满足。
这一世间我活的磊落光明,善待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除了到死都没有告诉燕文卓那个关于他的母妃死亡的真相之外,我再无任何遗憾了。
终究我成了他这个世间最亲密的人,甚至胜于亲母,这是天道轮回吗?也许吧,至少在我和燕文寒秋看来这便是这场不完满中最慈悲的结局,可又有谁的身后不是拖着长长的一声叹息呢?
从敬臻三年开始,燕文寒秋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汤药进食不断也不见好转,有时候不得不要我帮他看折子,有时候他身体好转一点的时候喜欢在早上空气最清新的时候把窗开的大大的,然后眉目里都是欢愉的对我道“箐箐,让我给你梳头吧。”
我喜欢燕文寒秋给我梳头,从前只要他一有时间总会给我梳头,不由得让我想起那首歌谣,我照着镜子看着铜镜里青春不再的脸,笑的格外释然“关于梳头,我听过一首非常喜气的歌谣,每每你给我梳头我都会想起它。”
燕文寒秋咳了咳,脸色有些惨白,生怕我担心的探过头从镜子里对我微笑“什么歌谣?说来给我听听。”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富贵福寿全。”
燕文寒秋呵呵一笑“果然是首讨喜的歌谣。”
他手不停,一下一下的轻轻梳着“不过我只希望我能一梳到底,相濡以沫,地久天长。
箐箐,虽然你与江山我都想要,可江山最终是会交到子孙的手里世代相传,亘古不变,只有你才是陪我走到最后的,人生苦短,知己难得,红颜更难得……有了你我这一生不觉孤寂,不觉困苦,只因为身边有你相伴,我还有何求?”
一段话说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我赶紧转身扶他,他气不够用,脸色有些潮红,大口喘气“我没事,没事……没。”
我眼前的人话未说完颓然倒地,我竟顿了顿,愣在当处。
下一刻才回过神,一声高呼响彻整个太和殿之上,那也许是我这一生最用力的一次呼喊,我是真的怕了,真的疼
我不是不知道生老病死,我不是不知道人生最后陪伴终究是分离告终,我也不是不知道天长地久有时尽,可我却还是如此害怕,那么长久的陪伴,那么深彻的感情,让我如何说看淡就看淡?
过了半年的时间燕文寒秋已经无法站立行走,他总是跟我念叨“箐箐,你说不知道我们那里的梅花开到什么样了?几十年都不曾再回去看一眼满园的梅树了,最近我特别想看,连梦里都是。
满眼的梅花雪白雪白的一片,然后看见我牵着你从梅林中走来,你在笑,你从没有那么娇媚的笑过。”
我的心一阵酸涩,太医已经托底,燕文寒秋的病已经入了末期,再拖不了几多光景了,让先准备后事。
我思前想后的做了打算,我要带燕文寒秋回当初北邑的故土陪他看那心心念念了几十年的梅园。
烨儿和燕文卓都反对我的想法,可我的主意已定,如若人生已到末路,又何必委屈自己的愿望连忍在吞的度过最后的岁月呢?
成全,在我和燕文寒秋几十年的爱情当中这个就是所占最多的一种。
你若是想摆脱束缚,我帮你出谋划策;你若是想一统天下,我帮你驱除前面的障碍;如今你想回到故土,于我又如何不答应,如何看你在最后的时间里带着遗憾而去?
三天后,我带燕文寒秋和百余随行人员一起从上京出发直奔邑茳,因为燕文寒秋的身子并不禁舟车劳顿,所以原本七天的行程竟走了十天有余
待到达邑茳的时候已是进了年关的时候,我们重新住进了之前的北邑的皇宫,在我们迁都的时候这座皇宫并没有消毁而是空了下来,那时候燕文寒秋就说要改为皇家别院可以有时间的时候回来小住,可时光荏苒,几十年的时间过去,国事缠身的他再也没有时间回到这个别院小住
燕文寒秋半倚在下人抬着的竹榻之上,虽然满脸的疲倦却是喜悦难掩。
一路从宫门进来绕过正殿,穿过御花园也经过御清殿,最后我们来到凤宫里的青园,推门,那一园的梅树含苞待放。
“雪又迟了,记得那年你生烨儿的时候也是雪迟梅晚,如今也是。”
我伸手掖了掖被角,淡笑“你竟然还都记得。”
“记得,如何不记得,我也记得当时你给我的那首词:那年雪晚,那时梅开,朝朝暮暮,咫尺,天涯……箐箐啊,你说的我都记得,我也懂得。”
冷风阵阵,我却心怀温暖,我看着他,他亦凝眸看我,我们相视一笑。
在青园里安定了一段时间,燕文寒秋的病症愈发严重,有时候高烧不退,我彻夜守在他身边,望着那张渐渐枯槁的容颜,我的心情苦涩难读。
我换凉帕子给他敷头,我握着他的手喃喃跟他说话,可不管内心多么痛苦难当,我从不掉一滴眼泪,我发誓在燕文寒秋活着的时候,我永远把自己的笑脸留给他看,让他安然些,放心些。
这一病就拖了十天,雪停,梅开,我一早醒来的时候,习惯的伸手摸身边的那个人,这是我多年以来的养成的惯性
被子里空空,人已不在。我猛地睁眼,看见窗口站着一个人,那背影便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就那么一瞬间,许多年以前燕文寒秋月夜里的一抹背影又呈现在我的眼前。
而如今再不是孤寂,再不是萧条,而是一抹淡淡的离别之愁,我的眼眶发紧,酸胀的难以忍受,渐慢模糊了我的视线,真的就是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吗?这是真的吗?
燕文寒秋缓缓扭头,满脸笑意的看着我“箐箐你看,满园的梅树盛放,闻到了吗?淡淡的梅香?”
我轻轻点头,笑容有些沧桑“闻到了,跟当年的一模一样。”
“箐箐,我们去看梅吧,多少年没有陪你一起看梅了?就今天好不好?”他兴奋的像个孩子,一双桃花眼虽然有些松弛却依旧残留着当年绝代风华的美。
“好,待我好好打扮一下,我陪着你看,我们看一整天。”
那是燕文寒秋生病两年来他最愉悦最精神的一天,他帮我梳头,让我穿上那件他送给我的墨绿色的裘袄。
李德胜和周全都跟在我们身边,在院子里挑了一块视角最好且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摆上藤椅,升起火炉,我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着满园梅开。
正午一过天色又有些阴沉,可燕文寒秋不打算回到屋子里去,执拗的要看傍晚的天色。我们没法只得应他。
“箐箐,如果是我先走,你会难过吗?”燕文寒秋脸色似乎有些疲惫他满怀期待的看着我问。
我也认真的看着他的脸,摇了摇头“我不会难过,因为我知道无论你去到哪里,上至碧落下黄泉,你都会在前面等着我的。
你走了,我会再剩下的日子里期待与你相见的那一天,你可会等我?”
燕文寒秋满脸笑意“会的,就象我曾经在北邑等你嫁过来,就象我曾经站在你的前方等你爱我,如果我去了,我已经会站在最醒目的地方等的。
这一世我晚了乐子瑛一步,可就只有这一世而已,以后的以后我不会再晚,我要比任何人都要先一步看见你……你说好不好?”
我淡笑“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天边的云层渐厚,天似乎低得很,不多时便有梅花瓣一般的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漫天细细密密的雪像是纱帘,把天地一切万物罩上雪白一片,雪越下越大,李德胜撑起伞挡在我们头顶。燕文寒秋已经体力不支的半靠在我身边
“真美,箐箐,我曾经无数次的梦见我们看雪赏梅,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时间,还好你终于我愿,在我最后的时间里圆了这念想,知我心者,天上地下只有你一人矣。”
我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冷的冰手,他知道我的意思,淡淡的说“走到我这一生的最后我也无法知道我究竟有多爱你,无法用隔离或是伤害去试探
我无数次的问自己,多爱?到底多爱?还能爱你多少?这个答案也许再也得不到了,我只是很爱很爱你,就算我们是这个时间最无资格谈论真爱的两个人可我还是爱,深深的爱。
记得我曾说过吧,我不信邪,不信任何人,我只信我自己,除了自己我也只信你而已。
遇见你,我有了贪念,我想要一生一世,我想要天荒地老,虽然你不说也不曾跟我承诺任何,可我懂你的心思,我不怪你,于我这个高高在上后宫三千的皇帝又如何给你独一无二的感情?就当是我愧对你的惩罚吧,我都接受。”
我举目望着远方的梅花迎着风雪傲然绽放,紧紧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窝暖着“寒秋,我也曾说过,想懂你,只要我愿意,这并不难
而我,也早已懂你,这一生能与你牵手共度是我修来的缘分,如果你不是皇帝,你没有后宫三千或许我还不知道你竟爱我如此,这叫因祸得福吗?
曾经的疼痛和难过,如同一道疤痕留在你我心间,就算尘封日久也难以磨灭,可人生就是如此,充满了不如意和不完美
就算是婚姻也是如此,爱的人不一定就能走到老,因为人与人对于爱情和婚姻的态度不同,我们如此特殊,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难能可贵了。我亦知足。”
燕文寒秋静静地听着我的话无声无息,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他幽幽道“箐箐,无论如何,你要把你心里埋了几十年的那么答案告诉我,虽然我已经知道,可是我仍旧想听。”
天地之间安静的很,耳边只有簌簌落雪的声音,我远目,淡语。
“我爱你,一直爱你,尽我之能的爱,也曾隐忍的爱痛苦的爱,爱到自己心难安,意难平。
就算你是皇帝或者一介匹夫我仍旧爱你,一生一世,不终不止。
此生,子执吾手,吾与子偕老,吾执子手,便与子成说。”
倚在我肩膀的人似乎在笑,我低头看他“寒秋,你可曾听懂?可曾记牢?”
燕文寒秋的目光始终望着前方,一动也不动,仿若时间凝滞“箐箐,你看,你快看……”他虚弱的抬起手,指着前方,我抬眼过去一片梅林,一片飞雪“箐箐,那是你和我从那面牵手而来,真好,你的笑真好。”
我宛然一笑,展开怀抱把他抱在怀中“是啊,真好。”
“箐箐,再给我念一次那首儿歌,我想听……”燕文寒秋的声音渐弱。
我心知肚明,悲伤淡淡充满我的心,可我似乎有些释然,我缓缓道“好的,我给你念,你好好的听,今生记得,来世也要记得,我要你生生世世的记得。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富贵福寿全。”
我不记得那一天自己一共念了多少次那个歌谣,直到自己喉咙沙哑再说不出一句话,直到自己怀里的那个人再无声息冰冰凉凉的倚在我胸口,直到雪下了一尺多厚,我回过神的时候李德胜和周全皆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我撩眼看他们“皇上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谁也不许哭……”再开口时我自己却已经哽咽难抑“不许哭,不许。”
一滴、两滴,泪水竟不能抑制无知无觉的划过我的脸颊落在我怀中燕文寒秋的脸上,他睡的那么安详,就像稍稍一盏茶的时间就会醒来一样。
可我清楚,死亡就是如此,不是去去就来,不是等待就等等回的,而是一去再不回来。
这个人从此从我的人生中消失,可对于我来说,消失的只有他的□,而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举手投足却是永恒的留在我的心里,伴着我苍老,伴着我死亡。
这一生,我们早已成为彼此浸入血肉刻入骨髓的深刻,这是真爱,这是挚情。
我站在天与地之间,雪在下,不停的下,交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把我裹在雪里,融进梅香。
只闻前方传来一阵幽幽缓缓的话语声,我抬头,看见梅林深处走来一个人,一身的雪衣,白玉冠,容颜俊美无俦,他挑着一双绝代风华的桃花眼笑看我唤。
“箐箐,箐箐。”
我站在原地,痴痴的望,望着那个人从梅林深处渐慢走进,眼前是那刻骨铭心的笑容,如若初见。
回荡在我耳边是那句经久不断的誓言“子执吾手,吾与子偕老,吾执子手,便与子成说。”
番外
我燕文寒秋这一生活了六十五年,在臻崇五年的那个冬天,我在此生我最爱的女人怀里,在自己的故土之上,在漫天飞雪梅开枝头的傍晚,结束了我这起伏而功过参半的一生。
满园的梅花在雪中盛放,远远看去已经分不清楚那落满树的到底是雪还是梅花,我可以闻得到淡淡如丝般的清香味道围绕在我们身边,到底有多久没有享受到这份清静了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楚了。
我倚在箐箐的肩膀上,缓缓的跟她说着话,听她念起那首讨喜的儿歌,我的思绪有些远,似乎已经飞到天的那边一样,回到过去,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这是死亡吗?感受着灵魂离开身体飘飘荡荡的浮在半空中,清清楚楚的看着自己苍白而安详的睡脸,看着她面带浅薄微笑的念着那首儿歌,看着漫天纷纷的大雪,看着这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宫殿楼落,那一声声儿歌悠扬,穿越过我的灵魂直奔云霄之上。
人死会如何?会去哪?我不知道,可我记得我这样告诉过箐箐,无论我走到哪里,黄泉抑或碧落我终会站在最明显的位置上等着她,她应我,让我无比心安。
我看着她脑海中的过往一幕幕翻涌而出,每一个定格都有我有她,原来深刻就是这般,连死亡都不能改变半分,我顽固而倔强的记住所有关于她的片段,那是我最美最幸福的瞬间。
我们成亲四十余年,这一路坎坷异常,无论何时何地便是一直到我死我都感激上苍把这个女人赐予我。都说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可我从来不想这么区分,对于江山和美人的选择并非只有单取其一这一途。
我是追求尽善尽美之人,江山与美人我都要,任一个也不丢。
记得很久之前,我们曾为了信任与否的事情争执,她告诉我,我们是这个世间最特殊的两个人,真情挚爱并不是我们可以追求和较真的。
的确,我认为她没有一句都没有说错,我是皇帝,一国之君,我登高位为着天下苍生谋福,为着燕文家稳坐江山永恒,我属实有很多不想为却必要为之的事情。
爱着一个女人想给她世间最真挚纯粹的爱情,可我有后宫佳丽三千,那些她所想的一对一的情感在我身上恐怕这一生都只能是空想。
我常常想男人和女人的占有欲应该是一样的吧,只是男人能主宰这一切而女人只能敢怒不敢言,箐箐不是如此,她深谙这其中的真相,所以她选择另一条路走,一条与我并肩平行的路。
我不得不说她着实聪明,安身与立命之间的利害早已被她看的清楚透彻了,可她从来不说,悲喜起伏也不大,她喜欢静观其变,然后以不变应万变。
你看她撩水不掀涟漪般的淡然便会从心里凉到外面,她亦习惯敛眉淡目的行事,可我却最深知她的性子,她的姿态可以放的很低,可她的心却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好似那夜空之上的一轮冷月,薄辉清澈,无论何时都是浅浅的一层凉意,你爱它,却无法掬其半分,可观且只能远观
我更深知她内心里不安稳的东西为何,南梁北邑的战争准备打响之际一件事情的发生让我更深切的了解到这个女人的才智与胆识,可那一刻我也终于清楚,于我与她之间的感情便是竭尽我们之所能也未必会成为我们心目中所想所念那般纯粹美好
我们的身份太多特殊,我们的爱并不能拯救彼此深陷皇家内苑的无奈,都说皇帝是万万人之上,可也就是我们这种被架到最高位的人才有更多的欲为不可的苦衷,就算我一心想保住箐箐和烨儿的地位,但那条路太难,胜数难测
那是她已经并不对我能给与她的感情抱有期望了?我不知道,真得不知道。她从来守口如瓶滴水不漏的,外人很难从中看出端倪,便是这个和她朝夕相处多年的我也是半猜半推,始终摸不准她的心思
是太傅提起箐箐与额图泽之间的那些事情,也是太傅的话点醒我,他说:自古女子的聪慧都不是一件好事,稍微聪慧一点的玩人;很聪慧的玩人上人;十分聪慧的玩江山……他看了我一眼:皇后的才华只在十分聪慧之上,不过她想的不是江山,她想的是她自己和孩子头顶的方寸之天。
我这才意识到我与箐箐之间总是没有办法调和的疏离究竟原因在何,为什么她明知道我如此爱她却一再的选择不信任我,一再的把我推得远远。
如今我站在这个角度上看,我的爱确实没有那么安全周到的保护作用,两国战事一起,位置和身份最尴尬的莫过于她,何况她身后还有一个四岁的烨儿。
而后文家接二连三的逼迫,纠集半数朝堂之上的大臣联名上奏要求立文贵妃为平妃,我这才能设身处地的考虑到箐箐当初的思量。
她的估量十分精准,早料到风波一起她将会在文家的联手攻势下举步维艰,也是考虑到西乌的势力并非完全可靠,于是她还成功的说服了父皇愿意出面为我们招回前朝辞官的三名有用之人,为的就是将来文家有罢朝罢官的举动一出北邑的朝政不会再有陷入到瘫痪的状态的可能。
箐箐能说服父皇是我始料未及的,只从燕文玉泽在监牢里自尽之后,父皇为此把整个北邑的烂摊子丢给了我,我不服气,硬是靠着两个丞相和一个太傅把这个风雨飘摇的北邑朝政撑了起来。而这一次箐箐能说服父皇出面帮忙,也着实是扶了我一把,让我对铲除文家更有了更坚实的支持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函谷一破,乐子瑛的问题便摆在了我们之间,乐子瑛始终是我们之间的一根刺,我曾无比憎恨他的存在,便是不愿再去思考他们之间那些纷杂的关系可还是会心里别扭的很。
我终是舍不得看她难过,我按之前我们的约定放乐子瑛一马,却始料未及的是乐子瑛最终选择辜负箐箐的一番好意而走上绝路。也就是推门的那一刻,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箐箐出现在我面前,沉静的令人心寒,仿佛要飞天而去一半的淡,她定定的看着我,眼神空洞,我只觉心里一搅忙走上前去,而她阖眼颓然倒下
血从她的裙子底下不断涌出来,殷红殷红的,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亮光,我惊呼“来人……”喊声响彻云霄。
孩子没了,江太医断诊,这次流胎让箐箐终生不能再生育了。
我们都沉默,对于这个期盼已久孩子到来的我们来说这如何不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可似乎她比我看得更开,她对我说:世间自有公道,来去也有定数,她为着她能拥有我和烨儿而感到知足。
我竟没想到这个女子会坚强到如此地步,令我痛心,令我再次刮目相看。
婚后六年箐箐膝下只有一子,取名燕文烨,我对这个最小的儿子非常喜爱。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孩子,少见到如此安静的幼童,他从小被自己的母亲带大,举手投据很容易就能看见箐箐待人处事的影子。
箐箐教育孩子很有一套,不得不说她是个很睿智而慈祥的母亲。孩子就是自己母亲的一面镜子,我身下有三子两女,每每看见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无一不表现出自己所受教养的优劣,也唯独我的第三子,长相跟我最近,性子却是十成十的遗传了他的母亲。
我欲立他做太子,箐箐反对,我宠溺他,箐箐也反对,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种教养似乎有些过头,也曾出言建议过,不过箐箐不比其他女子,她心里的分寸和念头本来就是清楚的很。
她依旧按照自己言传身教的方法教育烨儿,烨儿不负她的教诲,果然被教养的非常出色,可出色的背后也是一种无奈,烨儿的城府和心思极深,年纪小小就已经难矣窥视其内心所想,比起他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未必就能看得懂他,但无论如何这样一个淡薄冰冷的人的确是皇位最佳的继承人,时隔十九年之后我才正式得到箐箐的允许后立烨儿为太子。
北邑与南梁开战在即,燕山大战辛苦异常,我失眠少食,整日为着最后的结果郁郁不安。此时的我身边只有箐箐陪伴,她为着战事操劳异常,并不比我轻松。
我这时才懂得真正的爱情并不是如我之前所想给予富足安逸的生活也不是赐予至高无上的位置,而是在需要的时候能得到最安静的陪伴,陪着我度过漫长幽静的长夜,陪着我看夜空之下一地月光。
她总是懂得如何安慰我的心,深彻而准确的到达我心里最需要关怀的地方,用一种最温和而婉转的方式。
她出谋划策,她深思熟虑,她竭尽全力,却从不自作主张喧宾夺主,事事斟酌精准然后交由我做最终决定。她始终站在我身后给我最大最全面的支持,这样一个女子,如何让我不欣赏,如何不喜爱?
我敬她敬若知己,我爱她爱比海深,我信她就如同信任我自己。
体统天下一直是我多年以来的梦想,如今走到这至关重要的一步我的心无法安定无法沉着。燕山一破,我立刻准备带兵御驾亲征。
高台之上,她身着一身绛紫缎袍,精致的发式,那一张清雅的脸淡淡的含着笑意朝我走来。
我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她凝眸抬手看我,阳光下脸庞白皙精致,一双眼似含了一潭的静水般清澈,我亦淡笑看她,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等着我回来。”
箐箐不见多大情绪,只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今日我在这里送你上战场,他日也要站在这里赢你凯旋而归,我等着你。”
这就是我与箐箐相处和相爱的模式,我们很少有那种缠绵动人的山盟海誓和你侬我侬的花前月下,很多时候都是用行动和鲜明的立场表明着我们的态度。
她亦是少有女子该有的温驯,像是一朵峭壁雪兰,看似柔弱却迎风傲雪从不曾脆弱过,你站在她身边同样可以感受得到那种不屈和坚韧,让人不得不敬佩。
时辰一到,我扬鞭策马,带着身后五十万人马出宫门奔赴燕山战场,我沉默久久并没有回头,直到出宫门口的那一瞬我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我看见箐箐站在原处正望着我,笑容爬上我的脸。
这一战,为着自己,为着她,更为着我们燕文家族的百年基业我定是拼尽全力,绝不言输。
经过五天连夜兼程,我所带着路大军过燕山,直挺河峪谷,河峪谷有南梁的部分兵力把守,而且是攻玉门的必经之路,所以此战必打且一定要胜。南梁的派守呈递进的排列,犹如一层层的保护网,所以需要各个击破。
河峪谷的战役打得很轻松,只三天时间便顺利破谷,与此同时,为了不让箐箐在国内担心,我基本上是每天都会派出信使送战报回去,而为了防止文家半路拦截,所以信上并没有过多的言语。
不多久便收到箐箐的回信,回信也无外乎一些公事交代,没想到仅仅隔了两个时辰又有一个信使送信,我展信一看不禁笑出声来,果然是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处处放的滴水不漏。
这信是由燕文昃带出宫外由极可信的人送来,字里行间虽然没有明说,可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我出征,文家肯消停这事太奇怪了。
我放不下心,便开始加快脚步,河峪谷之战胜利之后,本来算直逼玉门,可看到玉门戒守森严,我便想起箐箐在信里所说:巧胜乃是用兵的精华所在,蛮战只会平分秋色,那么虽胜尤输。可化整为零再各个击破。
这是她唯一一次在信里提到带兵打仗的事情,缘由就是我之前写信吐露对玉门之战的没有把握,箐箐言简意赅的说出自己的意思,我前思后想,决定临时改绕冲关先转移玉门兵力视线,然后先消灭一部分,那么以后再两军对峙情况会好很多。于是,提前一天启程,绕冲关开辟新战场,最后决战玉门
就在玉门之战的紧要关头,箐箐又派信过来,内容是文家被彻查的事情,说朝野上下安定无虞让我不要担心,可一心应战。
那一战虽然惨烈至极,但终是我北邑大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留下守城的队伍之后,我未停一天快马加鞭的往邑茳赶。
心心念念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只要看不见摸不到就总也不会放下心来,不管翻出书信无数次阅读,还是醒着梦里温习她的举手投足的姿态都感觉如此单薄无力,无以安抚我思念她的情绪。
当我再一次坐在马上看见箐箐带着我的孩子们站在送我出征的地方迎我凯旋而归的时候我的眼眶是热的,烧得我眼眶灼疼。
我终于完成我的愿望回来了,不管在外面多么疲惫多么辛苦,只要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那期待的目光,我便觉得有种幸福感无可抑制的胀满了我的胸口。
那么多年了,从我的母妃死去,我对温暖的概念只有十岁之后舒雯母妃的温柔善良以及箐箐在后来那么长的岁月之中相濡以沫的陪伴,爱情早已面目全非,而是化成了更深切的一种情感融入我的生命之中,让我牵念让我想念让我不能放。
我留给她一个动荡危及的朝野毅然出征,待我回来,箐箐把一个明朗局面的北邑还给了我。文家落势,新进的力量正在带领这个国家走向更强大更辉煌的方向。
男人的一生都希望有个好女子相伴一生,而我的一生与这么一位女子相持,她胜出知己胜似亲人,影响着我影响着这个国家,功不可没。
记得迁都的那一年春天,她陪着我站在上京最高之巅俯瞰那一片绚烂山河之时对我说的话“寒秋,有时候人只有对自己苛刻一点才能达到更好的目标。也许,你并不能理解你的母亲,那时候我也理解不到。
直到自己也做了母亲,我才发现世上没有一个母亲不疼自己的子女,他们总是想尽办法的让孩子做到最好,成为自己的骄傲和自豪,让他们与众不同。
如今你已经完成你的梦想,那也是你母亲的梦想,你是她最出色的儿子,最值得骄傲的儿子。于此,放下那些心结吧,我想你的母亲在天看的时候会对你微笑。”
那一瞬间我僵直了身体,许多年,母亲是我心里最疼的一道伤,我爱她一如我对她的恨意那么深刻。
那些失去的童年,那些失去的温暖,我把它们掩埋在内心最不为人知的一个角落里不敢示人,有时候看着箐箐照顾烨儿的时候也会有酸涩感浮现,可我选择苦笑着别过眼。
这些话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男人内心的疼痛从来就是一口无声息的黑洞,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孤寂的同它对峙。
原来就算我不必说出口她也能懂,懂得我的每一次蹙眉,每一次别眼,每一次苦笑。我就那么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能言语。
眼前一片绚烂夺目的夕阳映天,我们并肩而立,放眼远眺,夕阳与雪夜是箐箐一生中最为喜爱的两种精致,她白皙的脸浸在那流光溢彩的光影之中,微微的眯着眼,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转过眼静静的看着她侧脸,想把她的眉,她的眼,她唇畔的笑,她乌黑的发,她的所有一切都深刻在内心之中。
我把很多关于她的回忆凝固在时间里,藏在一我的生命之中,美丽而坚实,怀揣着来,也会随带着走,像个寄托,永生往世的延续。
真情厚意似乎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禁忌,她不肯相信,不愿承认,执拗的站在我的对面给与我那么多爱那么情,她只说那是理所应当,或许连她自己都不够明白吧,爱又如何说得清楚分得明白?
我们不过都是假装清清楚楚的看通透了却一直做着连自己都解释不通的事情。
假装放下,从一种姿态到达一种信仰,就是人生里慢慢追求而后成长的委婉的人生观,也许是要花费一生的时间而修成正果。这过程就是人生,从一端到另一端。
人的一生也就不过如此,爱与不爱不过转念间的回眸。人情冷暖不过一个情字,情在手间,翻覆不过一番天地。
这世间没有人能逃脱这种禁锢,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或是赤脚耕田的农夫。
爱来的时候我们都曾欢愉不已,也会心神难安任性犹疑,在情海里沉浮挣扎身不由己。
崇高要在牺牲中得到承认,永恒要用死亡来证明,我拿什么来表示给你我失去的,得到的,缺失的和疼痛的。
我活着的时候爱你,即便是我死了,我依旧深爱着你。如此一个你,又如何让我不深情相待?
年华老去,容颜老去,不老的是我对你的深情,我想对她这么说:我愿看着,吾之爱,爱至深,不比苍穹,尤比碧落面黄泉,之于紫陌,胜于红尘。
此时,我看见她抱着我在哭,无可抑制的流着眼泪,嘴里念叨着“不许哭,不许哭。”
我飘飘荡荡的落在箐箐的对面,眼前依旧是那个许多年前那个清艳雅致的女子,她的眼泪落在我的心上,点出深深浅浅的疼痛,我伸手给她拭泪,她泪眼朦胧,是我从没见过的脆弱。
这就是我对她的爱,生时在,死后亦在,不消不灭,天长地久。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富贵福寿全。”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这一首儿歌的声音,我听着,笑着,淡淡的在她的耳边轻语:
不念情,情太重,不论爱,爱太伤,如果渡不过,只愿你能岁月安好,我来参透。
臻崇五年的那个冬天父皇在北地的皇家别院里走完了他的一生,三个月后母亲独自一人带着下人回到上京,我去迎接她的时候,只见她清瘦不少,眼光冷冷清清无波无澜,她见到我微笑“烨儿……”轻轻这一唤,唤得我的心隐隐作疼。
父皇去世,这世间我最亲密的人也只有母亲一人而已。
我生在景文三年,小时候常常听到菊姑抱着我给我讲起母后小时候的事还有我出生时候的事。
菊姑说,我出生那一年的冬天来的很早,可一直不下雪,满园的梅花夜也晚开,本已到了母亲临盆的日子可却迟迟没有生产的迹象。迟了许久之后终于在那个初雪到来的夜晚我呱呱坠地,那时雪下得正大,满园的梅花竞相开放。
我的名字是母亲起的,光辉灿烂的一生,这是母亲对我的期待。
不同于历代生母不可教养子女的惯例,我是被母亲和菊姑一手带大的,从我记事起我对母亲的印象就如烙印般深刻于心。
在我眼里,母亲是个冷然淡漠的人,我从小到大极少看见母亲有过失态或者起伏很大状况过,她总是淡眉淡目的讲道理给我听,可我却从不觉得母亲温柔,她的气质很怪,明明是低眉顺目的态度,可你却觉不到她顺从,只觉得是种委婉而迂回的疏远,让人会摸不清楚她感情的脉络
我知道母亲很爱我,但她爱我的方式很特别,我从未在母亲那里得到过任何宠溺,对的地方可以等到表扬和鼓励,而错的地方便一定会被指责。
母亲最常对我的说的一句话是“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如若不想被淘汰,那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断的提高自己,站的越高就会望的越远。”
母亲的这种观念一直影响了我的一生,我在幼时被燕文卓欺负中懂得它,在多年的学习和实践中理解它,在很多年的为政中深刻它,母亲就像是一盏明灯,总是照亮在我的前方,只要我抬头,我就一定看得到。
母亲从来就是我心里的一棵树,不过茂盛却无时无刻不在撑起我头顶的那一片方天寸土为我遮风挡雨,可却永远是淡淡的,薄薄的,凉凉的,就像那春雨里夹杂着的风丝,吹得人心无端胜出凉意。
还记得我七年那年那时我第一次离开母亲,我永远会记得那个时候母亲的表情,她明明在笑,温暖而安慰的笑却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就好像是漫天绚烂夺目的夕阳那般,极美,却是黑暗前最后一丝的极致。
我拼命的忍,可还是忍不住的流下眼泪,我不想走,我想跟着母亲待在一起无论如何我都不愿跟她分开。
可我还是被太傅带走了,我最后一眼的母亲是站在青园的每门凝眸望着我,那身影如此消瘦。
记忆如此深刻,直到许多年以后我仍旧清楚的记起那个场景,我知道当年我被母亲送走的前因后果,在日后长达七十年的生命之中我再未遇见任何一个如同母亲一样的女子,让我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靠。
在母亲去世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无法恢复那种孤寂而悲痛的心情,我如此想念她,夜里醒来的时候会胸闷难过,清泠月光透过窗棂格子碎碎散散的洒落在地上,如同记忆中母亲的笑容,犹如那双眼,含波纳光,撩水不掀涟漪,她喜欢撩眼看人,那是我最熟悉的属于母亲的瞬间。
臻崇六年春天,母亲回到上京,她久居太和宫,鲜少出来,经常是我同燕文卓抽出时间去宫里看母亲,母亲精神很好,终日喜欢坐在榻上看书,或者到院子里看那满树胜放的玉兰花开。
有时候我们去的时候也并不多话,只是陪着她看书,一起用膳,她话也很少,似乎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有着一种不容易被干扰得到的态度。不过,母亲仍旧关心朝野政事,一些大事的折子我也定会呈给母亲过目
母亲是个极其聪明睿智的女子,从小到大我所见所闻不在少数,就连刘太傅再世的时候都时常提起有关母亲的一些令人赞不绝口的事迹,建郡新制,世袭分封,盘泞治水,西乌调兵,还有铲除文家势力等等,那都是在父皇迁都之前母亲的丰功伟绩。
父皇在统一天下之后母亲便再没有站在朝堂之上过,而是在后宫之中安然而闲适的过着生活
父皇每每来到院子里都会跟母亲谈论起白天在朝堂之上发生的一切,母亲从不正面的大肆评论或态度鲜明的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在我看来那些有意无意的提示和轻松的话里有话似乎都是一种变相的建议,这就是母亲的高明之处。
在还没有统一天下的时候,父皇的重心并不在其它而是完完全全的放在了如何战胜南梁的这一大事上来,那时文家当道,父亲身边可信的人极少,不能时时刻刻的待在父皇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商讨良策,所以母亲的出现很快的弥补了这个缺陷。
母亲有自己很独到而精准的看法,常常都是一言以蔽之,直触要害。这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一股力量,所以母亲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出自己心里想要说的一切。
天下大和之后的母亲却一改常态,除非父皇问到头上不然母亲极少提及那些事情,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
可是我清楚母亲的心思,她不想锋芒毕露,也不愿意牵扯上那些纷繁的是非之中去,只做旁观者清,留了一份锐利的眼色和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思,冷冷的看着。
与此同时也成全了一个伟大的君主强烈而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她不想再分过父皇身上半点的光彩夺目和丰功伟绩,就如同她回答我的那般“物极必反,日积月累是种看不见的危险,而很多人也就是学不会安身立命和见好就收才会最终惨烈收场。
人为何一定要栽了跟头才能学乖?看着身边那么多人的结局还不能明白那就是愚蠢,人该有自知之明。
而后宫本就是不可参论朝政的,我当初那么做了并不见得就是妥当,那只是极特殊时期的一种下下策,不值得推荐,更不是榜样
以后,这规矩算是定下了,后宫不得参政。尤其是你,这个国家交给了你,那就是你手里最该牢牢握紧的东西,任谁也不能交托。”
直到那个时侯我才算看懂我的母亲,这个把人性与世事看得透彻的女子,她从不纵容我,亦不会纵容自己。都说人心贪念填不满,可母亲确实如此能拿得起又放得下的智者,她步步为营,筹谋高明,就连着背后的那一面也看得清清楚楚,该放则放,该隐就隐,如此一个懂得进退分寸的女子让父皇如何不爱?让世人如何不恭?
母亲说:人生就是如此,永远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改造,如果不能达到自己所想,不如改变自己的步调适应这个环境。
想要的可以多,却不可以乱。
我对待我的理想一如父皇对于统一天下的执着,甚至更甚,可我对爱情没有渴望,直到那一年的春天我在花园里看见了一个人,这一眼,改变我一生。
母亲喜欢桃花,这是总所周知的,而这种情节的背后的因由是何我却不清楚,只是猜测这其中有故事。
后来我隐约听如意讲起母亲没有和亲之前曾有个关系非常要好的皇兄,那个皇兄总是会从桃花林那面翩然而来,母亲则喜欢坐在墙头上等着他。
起初听起来的时候让我很诧异,很难想像母亲会有那么青春可爱的一面,即便是从小到大看着父皇深爱着她也不见母亲有多大的表示,我隐约觉得这个母亲的皇兄并不简单,可我不敢问,因为母亲从没有提起过任何关于那个人的一分一毫,那似乎是个禁忌一般藏在母亲的背后,悬秘而深刻。
那日我去太和宫跟父皇请教一个问题,转过回廊的转角一抹青白色身影映入我眼帘,那人正在折桃枝,我一愣,随即出声“太和殿里的桃枝谁人敢折?”
青白色身影手一定,转过头来往后看,视线刚好与我想对。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会生出那样一双眼,如果说母亲的眼是淡薄,和太妃的眼是含情,刘哲的眼是安静,那这人的眼便是从雪水里洗涤千遍万遍清泠透彻的水亮,是被春风吹散的雾霭后的镜湖,是初晨第一滴的朝露,犹如天地之间独有那一份纯净。
她似乎在笑,眼角唇畔含着笑意嫣嫣凝望着我,淡语“这是太后姨妈让我折的,折不得吗?”那声音好似珠玉落入碧盘般清脆,一阵风吹过,桃花落雨,她立在当中,如清莲临风,灵秀飘然。
她名乐净珊,她的母亲是南梁的十公主,她还有一个早逝的小舅舅,那人叫乐子瑛。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净珊,一眼倾心,深刻至极。
也许这才是爱情,我无数次思索,无数次回想起她的眼色她的笑容,真像是埋进心里种子掩也掩不住的发芽,轻轻的牵扯我的心,掀起一阵阵莫名的悸动。
净珊这次进宫是因为她舅舅迁陵一事,原来她的舅舅乐子瑛就是当年母亲关系非常要好的那个南梁公子,在很早之前就死了,他死后母亲做主把他葬在了南梁最北的一处地方。
那里有很多桃树,初春的时候简直就成了一片花海,风一吹,阵阵浓郁的桃花香,还有如雨般的花瓣飘落。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带我去过一次,那么美的一处地方却安置了一座孤孤零零的坟墓。
母亲说:里面的那是人是属于这个桃林的,他干净而温暖,不属于宫廷的污浊喧嚣。这样也好,生不能让他如愿,死便还他安宁。
我当时不懂,只觉得人死了,安不安宁还重要吗?那时我也不懂母亲的情感为何如此强烈,直到我看见母亲对待乐净珊的态度和那些不经意的话语上才知道这其中一些列的隐秘。
迁陵的事原是想等到太平了之后再重新做打算,可后来被统一大业一直耽搁下去。
现在终于天下盛世,乐子瑛的姐姐这才请母亲为自己的弟弟迁陵入自家的陵园。
看着净珊的时候,母亲的眼光里翻出碎碎的光幽幽念“这眉眼更像是子瑛的多一些,女孩子像舅舅真实难得。”
此后乐净珊便在宫里小住了一段时间,母亲时常让我陪伴她到处走走。她喜欢白色的纱裙,出落得如同莲池里走出的仙子一般,她也爱笑,回眸,侧目,撩眼无不是风华绝代的美丽。
那一年我喜欢上桃树林里的一抹白色身影,很多年以后我还会时常梦见风吹过,牵起她的裙摆,就好像从天而降的精灵一样,让人永生难忘。
有时候我会径直发呆,想到净珊那静雅的脸庞和那光彩照人的微笑的时候就会从心底泛出一丝甜意,这就是爱情吗?会毫无预见毫无关联的就会想起那个人,在细枝末节的瞬间都会记得?有时候会不自觉的眼光飘向她,笑也不自觉爬上嘴角,我想时常看见她,看见了才会觉得舒服。
她喜欢花,尤其是桃花,我时常陪着她在桃林里散步,尤其是傍晚的时候夕阳漫天流光溢彩,把那些斑斓的光影薄薄的洒向人间,桃花林里一片绮丽多娇,投在她的脸上更是透着一种华丽的美。
她突然扭过头问我“烨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我的舅舅喜欢桃林吗?”
我一愣,心下紧了紧,可面上却丝毫没有半分异样,转过眼端倪她“万花之中就属桃花最多情了,春风有意,桃花多情,很美的意境。”
净珊笑的别具意义“烨哥哥呢?也喜欢这桃花吗?”
“我喜欢梅花……”我淡淡出口,眼色淡然。
“其实我觉得桃花和梅花很像呢……”净珊有些失望的念念道,顺手折了一杆桃枝,放在手里把玩。
“为何总是折枝?让它在树上开着不是更好看?”我撇过眼看的。
她脸上笑意渐淡“放在树上那是整个院子的,折在手中才是我自己的,哥哥难道没听过那首诗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心一顿,看了看她头顶探出来的枝条那上面满满的开着粉红色一簇一簇桃花,娇嫩而又羞涩般绽放“净珊,如果让你守着这树梢上一枝任其争艳或是让你折她而去直至枯萎,于你,你如何选择?”
净珊闻言沉默了,她似乎听懂我话里的意思,桃园里再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呼呼而过的风吹,还有簌簌花落的声响。
这是一场选择,抑或说这是一种沉沦,决定投身入内飞蛾扑火或者抽身决绝,不再任由自己继续迷恋其中。
想给的与能给的都只是握在手里的一条线,那个人在线的那一端,感受着这边的我的起伏和取舍。
我很难投入其中即便我发觉自己爱着另一个人,可毕竟我和她之间相隔的太远,我无法改变亦无法抛弃,于是我只能站在界限最清楚的地方等待她的选择。
不知道过了多久,净珊抬了头,被风吹乱的发丝掠过她白净的脸庞,她笑的脆弱“难道桃枝就一定要依附着桃树才能生存吗?”
我沉默,定定的看着她的脸,这是唯一的答案,也许太过简洁已近似一种残忍,可这是真相,是我们谁都逃不开的真相。
缓缓的她脸上的笑仿佛是碎了一地的水晶玉,我看见那双绝美的眼里头的潮湿,无比晶莹剔透,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注定如此,那么我选择留下那一园的春色,任其争艳。”
还有一丝笑容落在她的嘴角“当年舅舅函谷请去是如何的神情厚谊,可到头来也不过是北地一座孤寂的桃花陵而已,这些皇宫里的爱恨嗔痴应经看的够了,既然不能取全,我愿放弃一切。”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再往下沉,一点点沉到没有边际的地方。
这场故事当初如何惊天动地,简直是鸡犬不宁,大不了也是这般潦草突兀收尾,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心里都再清楚不过,她要的是我永远给不了的,而我们却都不愿退一步成全彼此
这是缘分,是一场有始无终的缘分,注定要随着风渐渐飘散,消失不见。
再望一眼桃园深处,美得似乎不染纤尘般让人注目,而偏偏又是被那些红墙碧瓦所包围其中的。
那场繁华之外,是我庞大的孤寂。对立。我身在其中,冷眼看彼岸虚幻,看繁华的背面无尽的苍凉,在那里有真相倒影其中。真相于我那么接近,原来都是相通的,一些人在正面,而另一些人注定了只能站在背面。
几天后净珊带着母亲的手谕离开上京回到自己的家乡,可乐子瑛的桃花陵却并没有迁走,依旧在那个地方年复一年的欣赏这桃开桃落,孤寂而清静着。
时间是世间最好的解药,所有尝过的苦痛都会在时间这个大伤口里慢慢发酵,溃烂,直至风干,尴尬的搁置一边。
心已经开始斑驳,从开始结疤的一块块伤口那里,从隐暗的寂静那里,从带走的时间那里,慢慢的,占了一地的凹凸。
那是一场爱情,若有若无的爱情,似流沙穿指,快得来不及等到花落那一刻,在最美最绚丽的时候以一种停滞的状态戛然而止。
我心依旧,淡如静水,把那些刻在水底石头上的印记一遍遍冲刷,我不计较还会不会消磨的掉,我只把它放在最深的那一角好好收藏。
我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皇帝,我是母亲最骄傲的儿子,我有我既定的人生目标和路要去完成去实现,爱固然重要,也是我所祈愿得到的,但它终抵不过那些身负的职责,如果两选一,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
在我二十岁那年我娶了我的太妃子,刘氏一女刘哲,她是太傅刘恒毅的孙。
也许我遗传了母亲淡然薄凉的性格,我对爱情的要求从来都不高,父皇和母亲跟我提起这桩婚事的时候我没有什么迟疑,只是看了一眼画卷上的图淡淡点头“也好”
刘哲不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她圆眼长眉,生的一副干净安详的模样,可是我喜欢她的笑,总是淡淡的挂在嘴角,说话的时候下巴上隐约露出两个不甚明显的小坑窝,像极了母亲
因为天生性子冷,所以我同刘哲相处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保持一种安静的状态,我话少,她话也不多,偶尔会送些吃的给我,嘱咐我要多吃一点。
因为没有激情也没有深彻刻骨的情感,我们婚后的日子淡如白开水,相敬如宾。
然后有了侧妃,也陆续的添了自己的子女,院子里似乎热闹起来,可我的性子依旧。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想起很久之前桃园那里的青白色身影的时候心也会有片刻的抽紧。
我举目而望,夜穹之中的寒星点点,却让我感到一种静谧感。我从不后悔遇见过净珊在那个纯真的年代,更不后悔我自己做出的人和选择。
我甚至接受一切选择,因为选择能让我更明确未来的路,我需要有明确的态度的想法,指引我奔向未来。
既然早知道无法拥有便不需要在苦苦挣扎,我看淡这一切是因为我早以知晓对于身份特殊的我来说何为需,何为舍,何为轻,何为重。
我不能让母亲对我失望,更不能让父皇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大和王朝失望,那些我自己小小的牺牲权当是微不足道吧。
这个皇宫里的人又有哪个不是背后一地破碎的故事呢?深宫似海,身不由已,这个道理我早已懂得。
臻崇八年,母亲再一次离开上京去了邑茳,她说最近一直梦见父皇所以要去看看,母亲走的前一夜我帮她打点东西。
母亲微笑“所带东西我自己都已经想好了,那把你父皇给我梳头的梳子,那只你的外祖母送我的金钗,还有那件墨绿色的裘袄,我只要带着他们就够了……”我手一顿,转眼看。
“其实我还有个锦带也想带着的,无奈乃一年被你父皇给烧了……”母亲念念道,脸上表情很淡。
“母亲若是需要,我叫人做一个就是。”
“没了就是没了,就算再有一模一样的一个,也只能是其它,再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我一直想问母亲关于乐子瑛的事情,可冥冥中似乎又不想问了,终究我没有问出口。
臻崇八年的十二月,最大的一场雪过,母亲在青园里去世,我为母亲守丧三年,后来听随行的人说,那晚的一场雪大的惊人,满园的梅花开得极美,母亲走的很安详,阖上眼的时候,笑还凝在嘴角。
父皇和母亲被葬在一起,是面着上京的一处风水佳地,春有桃花盛放,冬有寒梅傲雪。
而母亲给自己准备好的随葬的东西中除一件金钗之外其余都是父皇所赠之物,意外的我还发现了一件婴儿穿的朱红色缎袍。
我的眼眶开始酸胀,我庆幸着当初有关乐子瑛的事情并没有问出口,便是如我那来去无影不为人知的爱情一般,父皇与母亲之间的爱情也并非是我能理解能参透的。
不管我是不是她的儿子,对于他们而言,我始终是个旁观者,他们到底爱的有多深只有他们自己才最清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