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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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比我大十四岁。我从小是她的跟屁虫,能跟得上,是我的莫大荣幸。

(这张照片是我爸让我走远点,因为他要给我姐单独照,我很不情愿,我姐幸灾乐祸的的跟我做鬼脸。不知我爸是成心,还是不小心按了快门,留下了这个有情节的瞬间)

听我妈说,她从小就特别乖,从不哭不闹。特省事。上学了,就是好学生,就是典型的五分加绵羊的那种。我大哥比我姐小两岁,我姐说,是她先开始集邮的,后来大哥也开始跟着她集邮,和她抢。两个小孩围着桌子跑,大哥追着她抢邮票。妈妈说他们,我姐说,算了算了,都给你!就统统给了大哥。到现在,我大哥还集邮,我姐每次有新的发布首日封什么的,还会排队去给他买邮票。

我姐,总是那么温和,对我就好的不用说了。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听到的就是她一进门,就在门口喊我:“燕儿,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我就会飞奔过去,可能是一把花生,几块糖,或者是小徽章什么的,反正都是稀罕物。我就捧着高高兴兴的玩儿去了。

我最怀恨在心的就是哥哥姐姐,还有我表哥表姐一大帮人,他们商量一起去长城玩,关起门来商量。他们去长城玩,居然想不带我!还躲着我商量!良心大大的坏了,我的泪水奔涌啊,这是多么卑劣的背叛!父母居然还和他们一伙,把我拖住。我太太伤心了。哥哥也就算了,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下决心永远都不理他们。但是,没过几天,没出息的我,一有机会,又跟上去了,能跟上大的,是多么的荣幸啊。

姐在大学可活跃了,能歌善舞的。还是学校合唱团的团长。我姐夫是话剧社的,从小就在北京儿艺少儿部混的姐夫,那演其话剧来,当然的男一号呀。看他的杨子荣剧照,可神气了。就是我姐夫学习不好,后进生,团干部的姐姐被要求帮助他,结果,反被我姐夫给降住了。

小时候让我不理解的是,我和我姐多铁啊,怎么会有一个认识不久的男的会插一杠子,插在我和我姐中间了?我姐怎么会对他这么好?超过对我的好?你才认识他几天啊?我和我们院小孩一起商量,每次他来我家,咱们就躲在院里乒乓球案子后面骂他,给他起外号,叫他苍蝇,他可能就不会再来我家了。不管用啊,在家里还被我姐识破训了一通,我是说死了也不承认,一脸无辜的说,我,我不知道啊?

姐姐是学法律的,毕业当了老师,记得爸爸妈妈在她参加工作的时候,给她买了一块瑞士女表,我也跟着去的,就记得,那表背面是紫颜色的,我很惊奇,听爸爸说,因为这是新的,只要一带,颜色就没了。没过多久,我就看见有一天,姐姐下班回来,自己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在很伤心的哭。我使劲摇她,问她,她也不理我。听妈妈说,表丢了。妈妈安慰她。她还是哭。我从小就没怎么见她哭过,还哭的那么伤心。

文革开始后,姐夫毕业被分在了外地。姐工作的学校解散了,她被分在化工厂当搬运工。因为有化工污染,搬运工们都会有些食物补贴。我常去找她玩,班上的师傅我都认识。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笑,挺开心的。姐姐中午饭一定会用食物卷给我买他们食堂的软炸里脊,可好吃了!酥酥的,里面是很香的肉。就是太少啦,姐姐总是让着我吃。姐姐他们还会在上班前念一段毛主席语录,姐姐带着念,然后跳一段忠字舞,姐姐跳的可好看了,在那些粗粗笨笨的人群前面,是姐姐纤细柔软舞姿,我常常看的都忘了跟着跳了。晚上躺着和姐姐聊天,常发现她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觉得好奇怪,疼么?不怎么疼,她说。咋回事啊?嗨,我没劲儿,箱子太重,就用腿顶,顶的呗。她轻描淡写地说,我摸着她腿上那些新新旧旧的淤青,默然了。。。

我怎么觉得,我姐就是个水晶球,不论被命运滚在哪里,她都会找到自己的平衡,还是那么晶莹剔透,只要有一点阳光,她就会五光十色的反映给周围的人,给别人带来欣喜。

后来,姐姐姐夫都回归司法界,姐夫也调回北京,姐夫在检察院,姐姐在法院。他们这些老大学生,会有一种对事业的忠诚,不可思议的清廉,我常常感慨道,他们这代人,真的可谓一个时代的脊梁。任劳任怨,坚韧不拔。他们的事业也是在那时开始越来越好的吧。

我姐夫官儿瘾比较大,总是想做一把手,他后来也做一把手,但在职称上,还是比姐姐低了半级,这一点,让他很不爽。所以,在家里,姐姐都得让着他。后来姐姐跟我说起,他们几个女院长一起聊起来,在家里对丈夫都得陪着小心。记得我有一次回国和他们一起去外地玩,在招待的饭桌上,当地的同行给我姐夫敬酒,说,赵检,这桌上您官最大,先敬您一杯!我姐夫耷拉着眼皮说,唉,这桌上最大的官在这儿那,顺便把酒杯递给了坐在他身旁的我姐。我姐笑嘻嘻的开玩笑,说,呀?还有自知之明?姐夫说,那~是!

我们每一次回去,她都会给我攒一堆的东西,她认为好的东西。我姐夫说,唉, 还差半年呢,你姐就叨叨,燕儿快回来了,燕儿快回来了,你姐都快烦死我了。我呢,每次都往回背,搞得我用一个大抽屉,里边都装着我姐给我买的丝巾,长的,方的,大的,小的。每次都得使劲塞,才能把抽屉关上。我和她说,姐,别买了,太多了,我用不上。她说,你用不上,可以送人呀!我和她之间,我永远是听呵的。

记得又一次我电话里和她聊天, 她说起,国内好的玉涨价涨得很厉害,她说,还记得前年给你的那个玉兔吗?我迟疑了一下,她马上就觉出来了,你这个毛糙丫头,那可是好东西呀,现在可值钱了,你别瞎扔!我硬着头皮说,没有,还在呢!放下电话我撒腿就往楼上跑,玉兔?我怎么不记得啦?翻箱倒柜的找到了,松了一口气,心落了地。其实,我这个人,还是不要给我贵重东西的好,给了还怕丢,悄悄地吐吐舌头。

我姐夫嘴里常常会挤兑我姐,但总是会做好吃的给我姐吃。姐夫是有了名的晚上不参加任何应酬的,无论谁都不行,大家都知道,他的名言就是,回家给老婆做饭!我在他家吃饭,都是我姐夫炒菜,他不让我姐炒,说她太磨蹭,不会干事儿,姐夫说,让她到楼下去买点酱油吧,她就去台湾给你买去了,这就是你姐!我哈哈大笑。

姐夫退下来5年后,肺癌晚期,大夫通知家属的时候,他们儿子怕妈妈受不了,挽着妈妈的胳膊进去的,一听结果,儿子没站住,反到被母亲一把揪住了。姐姐有一种沉稳,无论多大的事都不会慌张的沉稳。只是我姐一头的黑发迅速全白了。姐夫住院我姐去陪,每次姐夫都要送我姐到医院门口,按他的话讲,你姐瞎么合眼的,天一黑就连楼梯都看不见,再摔着!我姐夫临走的那几天,每次睁眼都得找到,看见我姐,然后就又安心的闭上眼睛。姐夫走的时候,我跟我姐说,我回去。她说,别回来!你还是在心里留点好印象吧,他现在瘦的一把骨头都没人样了!听我姐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好,我听你的。

姐夫走了。姐姐的退休生活重新调整着。按她的话讲,你姐夫一定希望我好好活着。各种公益事业,业内的仲裁委,业外的青少年犯罪教育,还有各处的旅游,音乐会。忙的呀,不得了。她的世界里,很少有忧郁阴天的时候,总是像冬日暖阳那样的和煦。她着手青少年犯罪教育,搞协会,出期刊,还认领了一个16岁的犯罪少年,每个礼拜到少管所看他,给他带他喜欢的东西,问他最佩服谁?那孩子说了一个人名,好像是个国内搞武器的专家。姐姐就用自己的人脉网找关系,找到这个人,让他在自己书上签上,送给XXX同学,希望你好好努力!当这本书送到这孩子的手里时,姐姐在孩子眼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希望的光芒。姐姐做家访,看到这孩子的家境确实非常不好。了解他的成长过程。少管所结束后,姐姐又给他安排在一个农场当司机,还特别关照那个场长要关照一下他。那个孩子说,姐姐是他的唯一长辈,最亲的人。前不久,他结婚,给接打电话一定要姐姐去,姐姐又去了他的婚礼。看他走上了正路,姐姐又反身认领了第二个犯罪少年。

他们儿子有一次试探地问她,妈,爸走了这么多年了,您一个人生活,是不是...?, 我姐回答,儿子,你太小看你妈了,这世界上唯一我看得上的人,就是你爸!当我姐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说,哟呵,你这话掷地有声啊!这么伟大的爱情啊。想当初,这么温和的姐姐,在婚姻上的坚持是我父母都无可奈何的。这么好条件的姐姐,非要嫁到世代拉三轮,家徒四壁的家里去,记得她婆婆家黑魆魆的都能抠出泥的饭桌,但在我姐那里,竟然满眼都是好。他们那一代人的爱情,很特别,超越了很多世俗的东西,在各种不理解之外,我却在心底里有一丝很深的尊重。

和姐姐聊天,我总有一些惭愧。她的世界好大好大,她在真是正的给予着社会,像一束光照耀着别人,可我呢,只是在努力的活好自己。好惭愧呀。她说,没有啦,只是我凑巧有这样的机会罢了。

昨晚打电话,唉,姐,我想问你,你回想一下,往前倒,这14年身体有啥变化,我想知道,我面前的这十几年会是怎样的。咱们姐妹一定会有些类似,对吧?她说,好,我来说说,嗯…她认真地想了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变化。我忍不住噗嗤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她马上补充说,有一些,比如,以前不睡午觉,后来睡半个小时,现在睡一个小时。但这两年,我坚持每天走8000-12000步,觉得身体还有些进步。比如冬天不再咳嗽了。我惊讶,哟,这个年龄,还可以走上坡路?太令人鼓舞啦!她说,就两条吧,第一是坚持走路,第二就是心宽,没啥愁事。我这个人像咱爸,比较木那,别人都觉得的事,我就不觉得,这样挺好的,心里的事情少。再有,我还是很忙,老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哪来的时间寂寞?是的。我说,人的环境其实是自己创造的。你想不寂寞,你就可以创造不寂寞。其实,她不仅是不寂寞,还在给别人带来价值。我也想那样活着,多有意思呀。

我,要向她学习。还和小时候一样,能跟上她,是莫大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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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南山碧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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