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的纪念】：我的阳光

1.

怕睡觉，因为有失眠的毛病。熬到半夜才上床，仍然两点不到就醒了。孩子轮流看一圈，回来倒下，睡眠变得很浅，只能通过断断续续的梦境，来确认自己确曾睡着过。到了四点，又醒，这下彻底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可以听到夜间才有的各种动静，包括房梁舒展筋骨的声音。

大约六点多钟，外边有微小的脚步声。起身出去查看，是阿小 J 在洗手间尿尿。她见到我，不肯再回自己房间， 自然而然爬到我的床上，轻声对我说：“Mommy Mommy, I'm so so excited! It's our field trip today! ”

是啊，就是这个春游，我正在后悔自己志愿帮忙领队呢。早知道是在这么个不眠之夜以后，我才不会主动跑这一趟，想起来都觉得头重脚轻，身体不适得厉害。

我叹一口气，把阿小 J 揽在怀里对她说：“还早，妈妈搂着你，再睡一小会儿啊，宝贝儿。”她乖乖点头，闭上眼睛，不大功夫，就在我身边发出轻轻的鼾声。

听到她熟睡的声音，我心底里渐渐安宁起来。慢慢地，看见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照进我的房间。

2 ．

老师分配给我的孩子，有阿小 N 阿小 T ，还有他们哥儿俩请求分配来“my mommy's group ”的小姑娘——阿小 N 选的是跟他一样瘦小的 Leanna ，阿小 T 选的是跟他一样肥硕的 Katie 。另外因为一位志愿家长临时有事不能来，我们每个小组又添多一人。我这个组分来一个叫 Mariah 的女孩子。

分好组，大家忙着写名牌、包午餐。老师 Mrs. Farrell 最忙，除了要做组织工作，还要不断照看正在写作业的孩子们——有人不知道 VAN 怎么拼写跑来拍她的肩膀，有人被邻座抢走了帽子跑来拍她的肩膀，有人急着上厕所解不开裤扣跑来拍她的肩膀，有人找不到自己的铅笔跑来拍她的肩膀。。。

看着一屋子上窜下跳的孩子，围着一位处变不惊的老师，我虽然没被拍肩膀，也都已经晕乎了。

老师真伟大，实在太伟大了！就说 Mrs. Farrell 吧，她家祖辈居住于此，她的妈妈在这所学校教了一辈子书，她本人出了校门，也立刻继承妈妈的事业，一直到现在，已经将近五十的年纪。几十年的时间，全部都在教 Kindergarten ，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对付这些半大孩子，不但要让他们听话，还要教他们知识。想想我平日面对三个孩子，就已经叫苦不迭，简直难以想象她几十年如一日地对着他们保持耐心与微笑。更难以想象的，是她年迈的母亲，退休之后竟然一直义务在她的班上担任助教工作。正是她们母女二人，三年前把阿小 J 迎进校门，现在又在教着阿小 N 和阿小 T 。

我绝对相信，教书育人的工作，不是普通人能够胜任的。

3 ．

这次春游，共有三个班参加，也就是六十个孩子，同时坐在一辆校车上，声势实在非常壮观。出游的伙伴不同，那些平时司空见惯的事物，便会在他们眼中放出异彩。不论是看到了一段铁轨，还是几只小鸟，他们都会伸着小手声嘶力竭地叫喊，确定全车的老师同学全都知道，他们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好东西。

如果是大家都看到了的东西，他们更有了强烈的讨论兴趣。一个孩子对着大海兴奋地说：“ Look! That's the sea! ”

立刻就有孩子反驳：“No, that's the beach! ”

第三个孩子纠正道：“No, that's the ocean! ”

一个家长忍不住插嘴：“That is the bay! ”

“I know I know, that's the water! ”一个总是懵懵懂懂的孩子，骄傲地站到座椅上对大家宣布。可惜他的热情立刻被泼了冷水，因为他违反了乘车纪律，试图登高望远。

遇到车子转弯，那就更热闹啦。所有的孩子都要夸张地向着同一个方向倾斜，伴随着夸张的“wow………… ”，接着就是炸雷一般的哄笑。

他们笑来笑去的，我也不觉得困了，跟着高兴起来，望着窗外，满怀憧憬地傻乐。

4 ．

下车以后，在草坪上清点人数，稍事休息。小朋友无事可做，想要寻衅闹事。我赶快拉着组里的五个孩子，带他们在草坪上玩儿“ Ring Around the Rosy ”——就是大家拉手围成一圈，边唱歌边转圈，唱到最后一句，全体一起跌倒在地：

Ring around the rosy
A pocketful of posies
"Ashes, Ashes"
We all fall down!

令我吃惊的是，除了我儿子以外的那三个孩子，从来没有玩儿过这个游戏。她们开始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知道可以使劲往地上摔自己，立马乐疯了，也不怕疼，拼了小命地往地上倒，摔倒之后，还往我身上滚。滚着滚着，我跟几个孩子就滚成一团，笑得爬不起来了。

很快地，我们身上都贴满了阳光与青草的味道。

5 ．

休息时间结束，我们去看动物。孩子们非常听话地小手拉小手，大家都叫我作“mom ”。阿小 N 纠正说：“She's MY mom ”。另外三个小女孩立刻抱紧我：“She's OUR mom! ”

我被孩子们抱着，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最单纯不过孩子！你同他们做一个小小的游戏，他们就把绝对的信任交给了你。

他们彼此之间也很容易亲近。在整个活动当中，只要留意观察，就会看到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边走边聊，聊着聊着，小手跟小手就拉在了一起。为了不走丢，也为了说话方便，他们自己都不觉得，就已经下意识地把另外一只小手抓在了自己手里。

那样的画面我总是看也看不厌。

在成人世界里，虽然有握手的礼节，但是这种牵手的性情之举，却是一个禁忌。比如我的牵手，向来只给大侠，还有孩子。如果有成年的朋友遇上伤心事，向我哭诉，我会用紧紧的拥抱去安慰他们，但是我不会去握他们的手，让自己的手心贴着他们的手心。手手相牵，是非常特殊的身体语言。我也梦想自己回到可以毫不避讳与朋友手牵着手的童年，可惜已经永远回不去了。

6 ．

Park ranger Nate 对我们说：“We are all guests invited to the nature, the home of these animals and these plants. ”

他说的是对的。我们在我们人类的家里，不会用双手裹着耳朵听蛙鸣，不会像狐狸一样轻轻行走以免惊动人类的邻居，不会闭起眼睛来闻山林的气息。。。

Mariah 是个娇滴滴的女孩，一路都要我拉牢她的小手，一路都在唉声叹气。吃饭之前说肚子饿，吃饭之后说眼睛困。我一路拍着她肉乎乎的手背说：“Baby, you get to sleep everyday, but you don't get to walk in the nature everyday. ”她根本听不进去，脸贴在我的胳膊上，用我的胳膊肘揉她的眼睛。

回到车里，她立刻坐到我的腿上，宣布她要睡觉。我就抱着她，让她把头靠在我的胸前。其他的小朋友以为我笨，对我说，她在装睡，因为她还笑呢，也在眨眼睛。我只当不知道，对他们说：“ Mariah 困了，你们安静，不要打搅她睡觉。”

她的小心眼得到满足，很快就真在我怀里睡着了。我看着她熟睡的小脸，想起从前带阿小 J 的班级春游。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孩，回来路上躺在我怀里睡着了。今天我还看见她来的，跟阿小 J 一起跑前跑后帮助他们的老师联系司机，对校办公室交待事情，见到我，礼貌地笑一笑，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对我撒娇的神情。

这些孩子啊，在我们的身边一天天长大，何尝不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福气呢。我突然觉得我可以理解 Mrs. Farrell 和她的母亲了，看到了她们心里的幸福。

7 ．

去年大概这个时候，第一次见花老乔。事后司令对我说，老花向她评价我，说他没有见到过像我这么阳光的女人。

上周与花老乔见面，不知道是我瘦了憔悴了，还是剪了男孩发型显得少不更事，他一直说我看上去很可怜，让人疼惜。他临走的时候，在机场打电话给我，对我说：“无名，听我的，一定要保持住你的阳光。 Keep your sunshine. ”

今天下午回到家，给孩子吃西瓜吃饭洗白白，终于都忙完了，好累啊，倒在床上歇一歇。几个孩子也凑过来随我一起躺着。他们大概也累了，没有跳来跳去，而是安静地陪我说话。天热，穿得少，阿小 J又想要看我身上剖腹留下的刀疤——那是她在夏天的一个特别参观景点。而且每回参观，都要问我那是什么。不知道是真忘了，还是没话找话。我说是生 baby 用的。医生要割开妈妈的肚子，才能把你们掏出来嘛。

三个孩子立刻把兴致从我床头的摆设转移到我的身上，好奇地问我疼不疼。我说疼，不过还行。他们又问，医生后来怎么把割开的口子关上。我说用线缝呀，就跟缝衣服一样。他们立刻呲牙咧嘴，纷纷表示“那就更疼了！”。

他们只被刺扎过，没被刀割过，所以认定针扎比刀割疼得多。

我笑了，拍拍他们的屁股赶他们上床睡觉。

我真希望他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真的疼痛，永远明朗地作我的阳光。

老花已经回国，大概看不到这篇文章了。不过还是很想告诉他，不用为我担心。 No worries, I've got my sunshine 。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The other nite, dear,
As I lay sleeping
I dreamed I held you in my arms.
When I awoke, dear,
I was mistaken 
So I hung my head and cried.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ey.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