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名在乌中国留学生：蜷缩防空洞，两同学得新冠
作者 南风窗记者 黄茗婷
2月27日，是俄罗斯向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的第四天，战火已迫近首都基辅的核心区域，大批民众集中在防空洞躲避战火。
前一天的2月26日，南风窗记者联系上了在基辅一音乐学院读研的中国留学生李依萍。当时她正和其他7名中国留学生，在防空洞里避难。
同伴感染上新冠、当地居民因为争抢饮用水而大吵、身旁持枪的乌克兰人、因恐惧难以入睡……这是李依萍和她的同伴们在异国战火中经历的“至暗时刻”。
以下是李依萍的自述。
在防空洞里避难
我叫李依萍，1998年出生，目前在乌克兰格里埃尔基辅音乐学院读研究生，来乌克兰已经两年多了。
战争开始前，我和同伴都在宿舍待命。俄军还没有入境的时候，生活整体上平静。
2月24日，我收到当地政府通知，要求所有人去防空洞躲避空袭。
当天下午，防空警报突然响了，特别大声，我们急忙下楼跟着大部队一起跑到了防空洞里面。
(包括李依萍在内的8名中国留学生所在的防空洞【受访者供图】）
在防空洞的这3天里，我能听到外面有炮火声了。但是炮火声是从哪里传过来的，我没办法判断。
我在群里面看到一张照片，居民楼遭到了炮击，墙面上出现了许多的枪眼，墙体表面也坍塌了一部分。居民楼外面的空地上，水泥渣滓和还没融化的雪混合在一起（电视剧）。
（李依萍群聊里看到的，被炮火破坏的居民楼【受访者供图】）
我所处的防空洞，离我们的宿舍大概一千米，是一个类似地铁那样的地下室，里面铺满了各种管道，也不清楚这些管道有什么用途。防空洞里面没有卫生间，如果要方便的话，只能跑到外面去。
在防空洞里面，经常听到外面爆炸的声音，我们都不敢出去，自愿待在防空洞里的。
站在防空洞外面，能清楚地闻到很浓的硝烟味儿。现在外面还有行人，但不多。现在是乌克兰的雨季，而且气温只有7度，到了晚上，就特别冷。
大家身上穿着厚衣服，我们还拿了毛毯来保暖。除非是到了晚上，这种情况下还是足够保暖的。
(2月25日，人们在乌克兰基辅一处地铁站内避险【新华社记者 鲁金博 摄】）
我和7名中国留学生待在一块。和我们一起待在防空洞里的，还有本地的平民，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也有年纪大到没办法站起来的老奶奶。大家都蜷缩在防空洞里。
防空洞里还有持枪的平民，在乌克兰，平民可以合法持枪，虽然远处炮火连连，但是我觉得，前者才是最可怕的。
我所处的防空洞里，持枪的平民大概有十几个，暂时没有发生因枪支引起的骚乱问题。但听微信上的朋友说，已经有平民持枪抢劫的事发生。
就在刚刚，我在地下室里，突然感觉到地面非常猛烈地在震动，我估计应该是在炮击。
我们想着，一旦外面平静了，没什么炮火声，我们就会出去的。
我的同学染上了新冠
在防空洞里，时间似乎变得很漫长，我们除了看手机，关注新闻和大使馆发布的消息，还会聊天，让气氛不这么压抑。
我们8个留学生当中，有其他3名同学跟我同一所学校，其他4名都是来自不同的学校。
晚上大家轮流睡觉，三、四个人先睡，其他的人就要看守大家的安全和留下来的食物。之所以不敢一起睡觉，一个是怕错过了最新的消息，而且也怕其他人会踩到自己。
(防空洞内的情况【受访者供图】）
睡觉的时候，会坐着睡，有时候躺着睡，但都不脱鞋子的，因为要随时准备逃跑。
其实说实话，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都很难睡得着，身体很劳累，心里也充满了压抑和恐惧，很担心下一秒可能自己会被炸弹打中就挺不过去了。
我们当中，有两个同学都得了新冠。他们前几天出现了不舒服的状况，就用新冠检测纸检测，结果呈阳性。
他们目前出现轻微的症状，只有咳嗽，还没有其他症状。
(当地时间2022年2月24日，乌克兰首都基辅，人们在地下室里躲避【图源：人民视觉】）
现在他们还和我一起躲到防空洞里，没办法得到治疗，就吃了点感冒药。在目前战乱的情况下，他们更加艰难。
我们现在8个人待在一起，除了戴口罩，以及带了测量体温的温度计和消毒酒精之外，就没有其他防护措施了。
这种时期我们也不在意传染的风险了，只想大家都平安地待在一起。
抢水和食物的人
刚刚有两个乌克兰人在吵架，因为一个人把另一个乌克兰人的水和食物拿走了。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在我们躲进防空洞的几天时间里，已经发生过几次了。
乌克兰这边的水比较特殊，自来水是不能喝的，烧开也不能喝，只能去买。有些人没有钱，只能抢和偷。
昨天超市已经没有水了。我们的水和食物是提前去超市买的，一次性囤了很多。大桶装水有好几桶，然后买了很多速食、饼干之类的应急食物。这个量应该够我们在防空洞里待几天的。
(当地时间2022年2月25日，乌克兰基辅，当地民众囤积货物，商店货品被抢购一空【图源：人民视觉】）
我们将水和食物分成了几部分，一部分带到了防空洞里，一部分放在宿舍里了，不能都带到防空洞，一是紧急情况拿不下那么多东西，二是怕被别人抢走了，反而会引起混乱，也不敢跟他们起冲突。
我在去超市购物的路上，刚下楼在路上就看到了有很多人往商店里面跑。等我到达门口的时候，超市里已经挤满了人，所以需要依次排队进入超市了，就像排队做核酸那样。我排队排了一个多小时。排队过程中，出现了几次插队的情况。
在我身边，有中国人遭到了恐吓。有人去超市买东西，被当地人威胁、辱骂她。还有人会被当面比划不文明的手势。但这只是少数乌克兰人这么做而已，大部分乌克兰人还是挺好的。
国内的社交平台上，有人发布了“收留乌克兰美女”之类的话，据我所知，有很多乌克兰年轻人对这种言论很不满。乌克兰有多家媒体在新闻报道中散布不实消息，称“中国支持俄罗斯入侵乌克兰”。
因为种种原因，大使馆告诉我们，目前已经出现乌克兰民众对当地华人不友好的声音和举动。大使馆还提醒我们，让我们不要显示华人身份。
(2月26日，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发布《关于提醒中国公民注意社会治安风险的通知》
我在微信群里听说，基辅的市长也躲在防空洞里面。我觉得很奇怪，这种时候国家重要的工作人员难道不应该按部就班吗？
我身边的乌克兰人似乎都不在乎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问题，他们就想着不要有战争，这样就可以和平了。
赶紧回家
如果我还在国内，估计一辈子都不会碰到这种事情。我现在就一个想法：赶紧回家。
躲到防空洞的当天，我被朋友拉进了一个群，里面有使馆负责人，遇到了特殊情况可以直接跟使馆电话联系。群里会及时发布空袭警报，通知大家要前往防空洞，或者提醒大家注意安全，跟大使馆公众号发布的内容差不多。现在群里已经满500人了。
(战斗机掠过高空留下的痕迹【受访者供图】）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爸妈都是以我为中心的。在乌克兰没出问题之前，我和爸妈会天天打电话聊天，现在这个特殊情况时期，家里人更加担心我了，我和家人一整天都在保持联系，他们时不时给我打一个电话，如果我一旦没及时回信息，他们就会连续给我打好几个电话。
我爸妈在国内天天关注新闻，告诉我一些情况。虽然他们说的新闻我在乌克兰这边已经一早就知道了，但是我还是会耐心听完。他们还会问我现在在哪里？安不安全？害不害怕？防空洞外面是什么情况？食物够不够？大使馆有什么安排？
我会给他们报平安，跟他们说不用担心，现在情况还好，也不想要他们担心。我妈妈很担心我的安危，一打电话就哭。
乌克兰和国内有6个小时的时差。哪怕当乌克兰到了晚上的时候，就是国内的深夜了，但是还是经常能收到父母大半夜在国内给我发的信息。我觉得很难过。
大使馆说，一旦飞行条件能够确保公民安全，将第一时间接我们回国。估计现在飞行条件是不行的，空中到处是战斗机，真的很危险。
真的很庆幸自己是中国人。
我的乌克兰好朋友说，羡慕我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回到自己的祖国，而且没有战争，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
但她们却无能为力，很迷茫。
我为我的乌克兰朋友们感到难过。
战争永远对平民百姓的伤害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