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6日，我在苇草智酷2022年度《人与世界》思想剧场第6期暨智酷总278期作了《什么是普遍经济学》的讲座，介绍巴塔耶的《色情、耗费与普遍经济》，下面整理分享我讲课记录中的十分之一内容。

1、普遍经济学：经济学的哥白尼式革命

法国思想家巴塔耶是经济学的尼采，写过三卷本“普遍经济学”，他认为现代经济学，只是“有限经济学”，是普遍经济学这个通则的特例。巴塔耶认为自己完成了经济学的哥白尼式的革命，是最伟大的经济学。他伟大不伟大不知道，别人认为他根本就不是经济学家。

巴塔耶像尼采一样狂，他认为现有的现代经济学，你们是个特例，我把你们推广了。大家知道谁做过这种事？爱因斯坦做过，爱因斯坦说的相对论，就是牛顿力学的推广。爱因斯坦否定牛顿力学的时候，不是说牛顿错误。而是说你是一个特例，然后我把你一个条件（t=1）放松，就把结论推广了。从长、宽、高三维体系升级为加入时间的四维体系。不是说你在三维空间里错了，而说你所有三维空间都应该加一个时间的维度。这个时间加进去了以后，整个系统改叫时空，既不是时间，也不是空间，叫作时空。

时间在整个哲学体系里边就代表异质性（如情感），空间是代表理性。所以实际上爱因斯坦完成的是一个从理性体系转向“非理性”（异质性）的东西。以时间代表非理性（异质性）的东西，这是柏格森和德里达等延续下来的欧洲语言传统。普遍经济学其实就是把现代经济学理性体系（同质性体系）当特例，向异质性方向推广。

2、普遍经济学讲的是什么？

普遍经济学出版的第一卷叫《耗费》（又叫《被诅咒的部分》），第二卷叫《色情史》，第三卷叫《自主权》。

在第一卷里，他首先要否定理性。“被诅咒的部分”就是指被理性诅咒的，与理性相反的东西 。理性代表的是工业化。这里实际反对的严格来说叫做理性主义或者工业主义。当然对他来说不加区分，他是把理性和工业化全部否定。把理性给批判完了以后，它的反面是什么？他就找到了色情，他认为色情是最反理性的。福柯与他一样，要找和理性相反的概念，找到的是疯癫。这是他第二卷《色情史》要讲的，即理性的反面是什么。第三卷内容是什么？如果把色情为代表的非理性的所有东西解放出来以后，他正面想表达的是自主性。他认为理性过度就构成了对人性和人的感性的压制。压制之下人就没有自主性了。人都不能是以自己的目的为目的。你只许听别人的，所以它最终走向的是自主性。也就必须是我自己赋予我自己的意义。而不是对于你有意义，对我没意义，你拿我当手段，他反对的是这个东西，这就是它的整个体系。

在他生前，普遍经济学在经济学界惨遭失败。第一卷只卖出去50本，后两卷干脆叫书商压住没出版。他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真的成了伟大的经济学家。

3、普遍经济学进行范式变革的背景

启蒙2.0的思想，如果把它翻译成经济学的语言将会是什么， 把巴塔耶这个文本放到启蒙2.0的语境里面来看，对现有经济学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这个点在什么地方？

当时的人认为理性的反面是非理性。巴塔耶自己也写小说，最后他得出这样的结论，说艺术和色情具有相似的地方，它都是理性的反面的东西。他想干吗？他还是想找一个与黑格尔理性相反的东西。他找过头了，所以他语言就显得特别奇异。

理性的反面是什么，其实并不是非理性。这个问题等价于问工业化反面的东西是什么？我们无论叫这个东西是生态文明也好（以生态理性与理性相对），叫数字文明（以意义同理性相对）也好，都属于一种新的生产方式。这是我们今天考虑的。托夫勒率先找到了与工业化相反的东西在现实的对照物。

巴塔耶一生所有东扯西扯，扯的全部是一个事情。什么是理性反面的东西？他一生在研究的是什么呢？第一是理性之外是什么？他要找出相反的存在。第二是人摆脱了物化以后，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如果理性不是正常状态以后，在下一个文明正常状态下，人将会怎么活着？其实这个问题和前面一个问题是一样的问题，一个是破坏，一个是建设。把旧的世界否定之后，新的世界它的核心的特征是什么？他一直都是在研究这个。

早期从他认为理性的相反物是排泄，于是研究大便；发现与理性相反的是色情，于是研究色情。当然最后他回到生命现象，他把理性当作与生命相反的东西。因为他觉得理性的东西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是干巴巴的，是死的东西；而和理性相反的东西，一定具有生命的全部的不同特征。他最终选择的核心词是“耗费”，用它概括生命的核心特征。“耗费”实际的意思是绽放，像烟花那样绽放。有如下两面：通过物的毁灭，达到自我实现。

4、普遍经济学在何处将特例推广为通则

现代经济学用数量（Q）的概念，来概括所有的代表理性的抽象价值。表现在同质性假定这一点上，也就是所有的量在质上是没有区别的。可以概括为品种唯一，即n=1，对应单一品种大规模生产。现代经济学，一入门就把通向异质性的路给锁死了。说它是特例在于，它的数量可以1，2，…，q很长。但是品种n只能唯一，这使它成为特例。

但是一个数，难道没有质吗？普遍经济学的最核心概念是异质性。异质性意味着，他不把质这个量定为一。1977年后，人们找到量化异质性的维度，这个表达质的计量维度叫品种，一个品种就是一个不同的质。这个品种除了产品品种以外，可以涵盖好多的东西，只要具有质的区别的东西都可用品种来度量。

从特例n=1开始，将n放宽到无限多这一点是谁先发现的？是托夫勒，他提出小批量、多品种（即图1中的B点）同大批量、少品种（图1中的A点）的工业化生产方式相对。揭开生产方式革命之谜。生产方式就是数量与品种的不同组合（或者说同质性与异质的配比），在图1中就是连接A、B点的等均衡线（俗称长尾曲线）。我们说工业革命、农业革命、信息革命说的就是生产方式的革命。巴塔耶比托富勒可早多了，早了半个世纪。他在20世纪30年代，就认识根子在异质性。如果我把异质性这个刻度轴拉开了，从n=1，放开为N=1，2，…，n，不就变成通则了吗？

所以为什么我要说经济学界要好好地重视这个人，就是他第一个指出现在的真实世界从牛顿思路向爱因斯坦思路跳跃之点。数字时代现实世界就是像他说的这样发展。而且他在理论上明确给你指出了，经济学应该怎么改？这一点今天仍不过时：数字经济学与工业经济学不是对立关系，是通则与特例的关系。 

图1：普遍经济学示意

为什么说现代经济学是特例（巴塔耶称为“有限经济学”），如图1所示，因为它假设n=1（同质性假定，即假定Q轴上的所有数量，都属于同一品种）。巴塔耶敢称自己的经济学是普遍经济学，是因为放松了n=1这个条件，沿着图中特例向通则推广方向，进入异质性空间（即N=1，2，…，n）。从今天的观点看，图中PQ平面上的虚线代表规模经济，PN平面上的虚线代表范围经济。而范围经济正构成互联网时代的“主导逻辑”（谢伏瞻，2019）。

内生品种的经济学在1977年D-S模型中最终被数学化，从中产生了三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只不过这帮人拿了诺贝尔奖以后都不知道感谢巴塔耶，他们可能根本就没听说过巴塔耶。直到2007年才有西方学者注意到，普遍经济学实际上是巴塔耶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此时他已不在了。

（文/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