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90年代到俄罗斯当倒爷,换美元、买“条子”、买二手车,自驾走遍俄罗斯
有真实故事想告诉“自PAI”?
*请点击文章左下角“阅读原文”填写表格
*或发送故事至📮:selfiebytedance@gmail.com
这是《自拍》第340个口述故事
我是刘开宇,60后,东北人。我曾在国企工作,后来在俄罗斯当倒爷,现在是洲际自驾爱好者。20世纪90年代初,下海弄潮是潮流,我跟着潮流走,搭上中俄边贸的快车。
90年代末回国,国企改制,在下岗潮中,我成了灵活就业者。大时代变革,下海和下岗都被我赶上了,小人物的悲喜我都经历了。“开国产车,娶进口妻,造合资娃,走世界路”就成了我的人生调侃。
这是2022年6月我在俄罗斯Троицкий собор教堂前。
我出生在军人家庭。我爷爷是山西小有名气的乡绅。父亲在当地出了名地会读书,却在15岁时,瞒着父母,加入了抗战武装队伍,后来加入了八路军四野。他很爱学习,枪不离身,钢笔也不离身。他一辈子喜欢摆弄车、望远镜和无线电,后来转业到工业局当领导。
母亲是中国医大第四分校的女兵大学生,建国初期,她就作为军区女摩托车手,骑着苏制иж250大摩托接受过东北最高首长的检阅。
这是1964年,我的全家照,当时我2岁(前排左一)。
那个年代,男孩子的最高理想是参军,我两个哥哥都去当兵了。我们家有一台七晶体管的“美多”牌收音机,姐姐喜欢收听英语广播,自学英语。1977年恢复高考,姐姐相信自己百分之百能考上,但她没收到体检通知书。原来被父亲不小心扔进废纸篓了。
姐姐捡回它时,已错过体检。她怎么甘心?自己跑到体检医院旁边找个招待所住下,想再争取一下。碰巧室友也是女知青,碰巧刚参加完体检,碰巧她亲戚是体检医生,姐姐马上求助。结果姐姐获得补检资格,考上大学。要不是最后关头自己想法子,她肯定后来做不成大学教授。
通过这些事情,我打小就知道,有勇无谋,成不了事,有谋无勇,照样成不了事。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所以我学得比较机智,敢闯,而且特爱闯。和陌生人打交道会用技巧,突发事件来了能应变。诸事顺遂,自然就有些自命不凡。
我们一家六口,个个能文能武。我天然就爱两样东西:学习和玩车。高考时,我报的是汽车制造专业,但没考上,服从分配上了辽宁师范大学数学系。
这是1976年我在鞍山的家里。
1984年,我毕业留校任教,1988年调到鞍钢文化技术学校当数学老师。那时的我,不敢想象,有一天,我这代人能拥有自己的车,还能驾着它驶向地球另一端。
1989年,戈尔巴乔夫来北京,中苏关系正常化。两年后,苏联解体,改名叫俄罗斯。名是改了,远东地区的物价还是苏联时期的,这叫双轨制。3块钱人民币就能买一双全牛皮冰刀鞋。当时一个鞍钢国际部的领导说,“要是使点劲儿,我能买下一个俄罗斯商店”。这绝对是个契机,我蠢蠢欲动,很想去那边看看。
1990年,我每月挣132元,在当时的鞍山,这是高工资。但我觉得,在企业学校工作再出色,都没有什么价值体现,所以我不能再混了。我决定去俄罗斯,边学专业,边学外语,边做点服装生意。
这是我在辽师大校门前。
1992年10月底,我跟大学同学准备一块儿去俄罗斯。第一步比较大胆,要丢掉铁饭碗。在同一个地方吃一辈子饭,有什么意思?去任何地方都有能力吃上饭,那才叫本事。
我先把人事关系转到一个计算应用中心,这工作很自由,领导交待我做的,我及时完成就可以。学数学的都知道苏联有个数学家叫基米洛维奇。我说我很向往那个国家,领导开明地说,要不你先到俄罗斯留学吧。
说是派我去留学,其实就是能学就学,不能的话出去看看能做些什么。当时的我,刚满三十岁,风华正茂,不知天高地厚。反正父母从不干涉我,我很独立。
第二步比较高难,要办护照。那时都争着抢着办一种护照,叫“公务普通护照”,这种护照要去省政府的外事处办。需要一个进出口企业给我上报一个申请, 再递交一个外方邀请函,邀请函上要写上我去干什么 ,出国费用由谁出。当时一个办国际公司的同学帮我拿到批文。另一个学俄语的同学,刚从俄罗斯回来,他帮我搞定邀请函。
我把资料递交到省政府,“公务普通护照”下来了,还附一个纸条子,叫“出国函”。它表示“批准某某同志,在某时,到某地,去执行某使命”,有了这个条子,边防才能放行。我很快就拿到护照和纸条子。可我第一次出境没成功。
在绥芬河,快上国际列车时,同学突然问我办没办国际健康证?结果我没办,走不成了,只好让他把我的行李先带过去。我的行李有三十件,每件二十公斤。当时去俄罗斯的中国人都会带点货,比如仿鹿皮夹克。作废一张车票,80元人民币,相当于我在鞍钢半个月的工资,我挺心疼。回头去补办健康证,当天我就顺利拿到健康证。
重新出发,在绥芬河过境时,我认识了一个边防中尉。我说,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这个“出国函”你别收走,我下次出国还要用。他说,那哪行呢?这个必须收走。我把纸条放在那儿,他看看我的护照,盖完章,头一转,我把那纸条就顺走了。没想到,过那边海关更顺利,不看任何文件就能过,因为当时中俄两国对公务普通护照互免签证。
这是绥芬河口岸。1995年,我再次故地重游。
第一站是去海参崴的一个卫星城市,叫格城,在中国边城绥芬河市的对岸,归乌苏里斯克管辖。这里完全像个小农村,却有国际列车车站。当时下火车,我看到的是一个刚解体的国家,物资极度匮乏。
就是这样的俄罗斯小边城,俄罗斯人仍然购物排队,买货不讲价,开车不闯红灯,行人过街走斑马线,没有人大声喧哗……这等的秩序和素养,给我留下美好印象。
这是我的俄罗斯第一城—格城(Годеково),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边境”(Пограничный)。
出站不远处就是服装批发市场,类似咱的乡村集市。不同的是,这里的用电几乎免费,这里的人都金发碧眼。走在街道上,看到一口奇怪的井,有个按钮,一按就能出水。大冷天的,水还不结冰。怎么做到的?
后来我去问,原来人家把泵放到井里,上来的水总是温的。咱们用扁担挑水,他们用小车拉水桶,桶盖四周用橡胶圈封死,水就不会洒。我就想啊,这个民族五大三粗的,挺会使巧劲儿。
这是后来我在楚瓦什共和国看到的类似的水井,但这个没有按钮,压一下这个把手,水就能一直流出来。
对这个国家,我无时无刻不充满好奇。没去之前,我听说老毛子打砸抢烧什么都干,可我一个没遇着。有一次我开车加不上油,又说不明白,过来一老毛子,我指着我的车说,“它饿了”(голодный),那人哈哈大笑,一边指一边说“边进”(бензин),我马上学会了,“边进”是加油站的意思。
后来才知道,“边进”不是加油站,是汽油的意思。那小地方啊,加油站就写个“边进”,因为那儿没有柴油,只有汽油。
先到的同学挺麻利,拿着货运单,提了行李,到市场立马就做批发。我到了后也开始当倒爷。进一件衣服加上所有费用,一件成本合42块钱人民币。老毛子来了,就卖80块,他们绝不砍价。过不了三、四天,我就返身回辽宁海城市的西柳市场,再进一批货。
同学问,你有钱上货没?我说,有啊,我家开过一个治疗腰腿痛的中医诊所,我有本钱。回来过关时,我如入无人之境,那张“纸条子”还管用。在市场,我很快学会一百多个单词,我尤其会查数。一听到数字我就能反应过来,因为我是数学专业的嘛。
有一天,我遇到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国裁缝,他一口乡音吸引了我。当时我还剩最后一包货,他问能不能卖给他,我说,既然是老乡,我就按70块人民币给你吧。这老乡一下子感动得哭了。
他开始痛说家史,原来他是一个偷渡者。当年他觉得自己没前途,踩着老虎脚印,穿过铁丝网,冒着风险跑到苏联。苏联人怀疑他是特务,审了又审,审不出什么名堂,就定个“非法越境罪”,把他扔到牢里关了好几年。结果他在牢里把俄语学会了。
我问,你现在算是哪国人呢?他说,我哪国人都不是,我是“无国籍公民”。哎,这种人就好像在地球上消失了。能证明他存在的,只是一本苏联护照。我不觉得他是坏人,我相信他。当时,我的房东闹意见,我们一直搞不清状况。我让老乡当翻译,帮我们问问。结果老乡说,房东的意思是“赶紧走人,在他视野里永远消失”。不知道我们哪里冒犯了他,不懂人家的语言,就不懂人家的规矩,这教训我记住了。
因为语言问题,我时不时出糗。大冬天去买冰淇淋吃,见到一块金纸包的东西,买回家把金纸剥开一看,呀!这肥皂怎么能在食品店卖呢?气得我啪就甩了,结果小猫叼着就跑,猫都馋成这样了,连肥皂都吃,这还了得?过后我才知道那是块乳酪。
这是格城站前一条街。
出国我没带钱,人和货过去了,就会有钱。可挣到的钱,如何带回中国呢?当时有这么几种方式,第一种是在当地换成美元,再带美元过来。风险是,过关时不报关,被警察搜到就被没收。
第二种是“买条子”,就是到绥芬河的边贸公司办事处换钱。比如说有个国内公司想买俄罗斯的卡玛斯车,他们在格城收了你的卢布,拿去买车,就打一个欠条。两天后,你再到绥芬河的边贸大厦拿这个条子去取人民币。当时鱼目混杂,谁也搞不清楚哪个是骗子。
第三种就是买车,要跟俄罗斯的公司做一份“易货贸易”合同。上面写:用两万件仿皮夹克换三十台拉达车。这么写是为了以后大家都可以拿这个“易货贸易”合同给车过关。
我只做成三台车的“易货”:一台拉达2014,两台拉达2105,合同上写“折合五千瑞士法郎”。当时计价统一要用瑞士法郎。咱也不知道瑞士法郎汇率是多少,咱就按美元价写。合同一做完,就到中国这边,给中国海关备案。
当时我们挣的钱,一部分换成美元,一部分买“条子”,一部分就买车。挣了很多卢布,大家却不怎么兴奋。如不赶快把卢布换成“条子”或车,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带列宁头像的卢布天天贬值。
背着双肩包,包里塞满卢布,我就去乌苏里斯克大集买车。三台车都是二手的,折合人民币10万块钱,这在国内我得干一百年。和车主谈好价后,得去有卖车资质的商店开一个收据,用这玩意儿才能出俄罗斯海关。
车主是个不会说朝鲜话的俄罗斯籍朝族人,我当时只会说“裤大”(куда),意思是“去哪”,他说“去商店”。路上我犯嘀咕,怕掉贼窝里。我从后视镜观察他,他目光呆滞,凭此我判定,他不是坏人。拿到收据,另外两台车也照这个路子办。
然后我把车开到格城,停到我住的院子里。大冬天,电池冻鼓包了。当时在格城买不到电瓶水,我就把积雪最纯净的部分拿到室内融化,自制“蒸馏水”。把水灌进电瓶后,再用我事先买好的充电器给电瓶一次次充电,直到它好使。作为学理工的大学毕业生,这些电化学原理我都懂。可我再有能耐,也没有三头六臂,怎么把三台车开回中国呢?我到大街上现抓一个“壮丁”去!
碰巧一个中国人走过来,我看他,他看我。他愁眉苦脸,我问,你干啥去,他说他要买票回国。我问他会不会开车,他答,会。我说,帮我把车开回去,你就能免费回国。他很乐意。然后他自报家门,说自己来自齐齐哈尔,姓周,海参崴阿尔乔姆机场旁有个中国人的工地,他在那盖房子。我问他机场工地怎么走,他说了一遍。
我跟他准备各开一辆车去过关。可要过关的车排了一公里。排一天也没过去。老周说,找个“摆事儿的”,不排队就能直接进,一台车要一百美元。我说太贵了,不给,咱就排着。第二天又没过去。大冷天,车还烧了不少油。这儿油不值钱,烧油跟烧水似的,咱不在乎。第三天,快黑天了,只好去找那“摆事儿的”,交二百美元,两辆车进去了。进去发现,里面的海关人员要下班了。
他们赶我们出去,我装听不懂。过来一个上尉,拍着我的机盖子说,赶紧出去。我说,别拍我车!我就不走!他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其中两句我听懂了,一个是他叫“瓦洛佳”,一个是“明天你第一个过”。
隔天早上,果然我们第一个过关。为了庆祝,我们就去吃饭喝酒。我又让老周说了一遍机场工地怎么走,他两次说的一模一样,说明他没骗我。用他自己的话去验证他的真假,这是我的经验。
在绥芬河卖掉两台车,我自己开第三台车再次过关,开回鞍山。那时在鞍山开拉达,跟现在开奥迪差不多。半年后,我卖掉这台车。
这是我和我的拉达车在格城。
1993年6月,我又回俄罗斯。这次是坐船从黑河对岸的海兰泡上岸,再坐火车到一个产煤的小城聂留恩格利(Нерюнгри)。那时正是夏至,赶上白夜,天一直都是亮的。公交车没有卖票的,人人免费乘车。只有几万人口的小城里,仍能看到中国人在市场做生意。
我当时的妻子已经在圣彼得堡留学。我去聂留恩格利,就是因为朋友有办法帮我买到飞莫斯科的卢布票。飞到莫斯科后,我又要换火车去圣彼得堡。问题来了,我要花高价买外国人车票。
正发愁时,奇迹出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过来说,你不用买票,跟我走。原来她是一个新西伯利亚来的中学老师,要带学生去圣彼得堡过夏令营,有学生没来,她手里有多余的票。她们走到哪我就乖乖跟到哪,老师嘱咐我上车后别四处看,“你们中国人眼神变化太丰富”,容易穿帮。好在我坐的是包厢,我上车就蒙头大睡。下车后,她只收了我几块钱。
1993年6月20日,我和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女老师(左二)以及她同事在莫斯科市中心留影。
因为有事,我回了一趟国。1993年的9月,我再次从海参崴坐飞机去圣彼得堡。这次没人帮忙买票,我必须独立完成。机票贵得吓人,要340美元。俄罗斯人可以用卢布买,只需付美元票价的1/4。他们对外国人开价高,而且必须用美元支付。不过,留学生可以享受本国公民待遇。
在海参崴市内民航售票处,我拿出学生证,那是一个留学生回国前留给我的,他的名字跟我的很接近,我贴张自己的照片,准备糊弄过去。结果他们不卖我。我又跑到机场,机场售票员没细看学生证就卖了我学生票。我一高兴就送她一把中国打火机,说是纪念品,她摆手说“聂古溜”(не курю),我就从她那学会了怎么说“不吸烟”。
当时俄罗斯经济不好,主要表现就是航班经常延误。这样的超远航班,通常只坐了1/3的人,要等客满再飞。那就等吧,可第二天又没飞。飞机延误那两天,我就因地制宜,想起老周的工地。
我打个车找到他的工地宿舍,果然有几个中国人在那里做饭,我说我是老周的朋友,想在他床上借宿一下,那厨师痛快地答应了。那个时候,人和人能不能彼此信任就靠眼神观察。我帮他们削了两天土豆皮,蹭了两晚食宿。
第三天终于飞了。回到圣彼得堡,我继续去市场卖服装、手套和各种小货。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才是我的追求。在国内,我跟着家里做过几年中医药电疗治腰腿疼痛,有很成功的经验。我知道,天寒地冻的俄罗斯,腰腿痛患者一定多。心里一直想着,我当时的妻子是学医的,我们可以在这里开个诊所。
1993年底,我终于找对了学俄语的方法——住在俄罗斯人家里。当时,我的妻子住在Кира房东家。我住进去不久,她提出她要搬到别处,后来她又说她想回国,这个小家就这么散了。我住进另一个家,认了一个“俄罗斯妈妈”。她叫叶莲娜,比我的亲妈小两岁。她的身世和中国有着深远的联系。日俄战争后她父母来华工作,她出生在中东铁路穆棱站。
1921年拍摄于哈尔滨。那一年,俄罗斯妈妈的母亲(右)在哈尔滨接受女子高等教育。
1933年,她随父母回到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后来,一家人被流放到俄罗斯远东的黄金城——马加丹。最后才移居到圣彼得堡。她的护照上显示她生在中国。她把我看成故乡来的最亲的亲人。她叫我Коля ,她说,你有了俄罗斯名字,俄罗斯人就能很快记住你。
这是我住过的地方,我每年都开车看望我的俄罗斯妈妈。
我与俄罗斯妈妈相处三年,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她喜欢普京,投票只投给普京,她还会用发霉的面包酿酒,没事儿就喝上两口。
我的到来多少改变了她的生活。她爱喝我送的中国绿茶。她跟我学做中国菜,比如花生炖猪蹄、红烧凤爪和腌制鲜鸡蛋。她常为我做饭、洗衣、缝制衣裤,她教我按俄罗斯的方式做饭、吃饭和生活。她给我朗诵俄语课文,我用录音机录下来,每天反复听,半年我就拿下俄语。
这是2014年,我去看我的俄罗斯妈妈,这一年她84岁了,她身后的冰箱是苏联时期制造的,噪音好像拖拉机一样。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有个冬妮娅,Кира房东有个邻居也叫冬妮娅。她也是个典型的俄罗斯女人,没有丈夫,能干、善良、热情、健壮。苏联刚解体那几年,中国留学生多起来,Кира房东和冬妮娅阿姨不仅腾出自己的房间,还免费帮更多的中国留学生找房源,租金都很低。她们的善良、开朗和无私帮助,让许多中国人在异乡感受到家的温暖。
冬妮娅阿姨在一个体育中心有个女朋友,叫瓦伦缇娜,她在那帮我要了一个办公室。我教俄罗斯医生怎样用中草药外敷和电疗,他们做一次治疗收10块钱,我留5块,他们留5块。退休金不多的老兵和老太太来治病,我们就不收钱,我们收获了更多俄罗斯朋友。一个画家朋友,给我做了一个大广告牌,就放在路边儿上。我们的诊所越来越受欢迎。
这是1993年我和冬妮娅阿姨(左)还有Кира房东(右)的合影。
1996年,我离婚了。1997年,我哥病故,家里的平衡被打破,我只能离开俄罗斯。回国后,因为我有出国背景,别人推荐我去一家国企,后来我做上了副厂长。不久,东北国企改革,企业效益不好,我下岗了,偶尔帮别人跑跑国外业务。
之前在圣彼得堡开诊所时,有个年轻的俄罗斯姑娘来咨询,她手脚干裂,问能不能治,我就去查字典,把这个病症记下来,做成卡片,回国跟一个老中医沟通后,给她寄了一些药。这件小事很普通,却在她心里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时,我33岁,她是19岁的大学生。
我回国后,和她天各一方。她想来中国看我,可她在军工企业做工程师,这种身份的人,和外国人结婚不被允许,办理护照更受限制。她果断离开军企,进入俄罗斯最赚钱的石化公司。
这是2005年9月,我们在北京天安门广场的合影。
有了出境自由,她就飞到中国来找我。当时我是个下岗再就业人员,在国内娶不到媳妇儿。她是高级工程师,从事石化工程设计,薪水很高。她不看我有没有钱,住不住大房子,开不开豪车,她觉得顺眼,凭直觉认定我这个人,就一直追到中国来。
2006年,她从圣彼得堡飞过来。我当时真没什么钱了,因为离婚,钱都给前妻了。但我姐出钱帮了我,我提前三天到北京买了台奇瑞,第二天就开车上机场接她,带着她满世界跑。她也要学开车,跟我学了一下就开上瘾了。回到俄罗斯,二话不说就自己买了一台中国制造的奇瑞,考完驾照就上路了。
这是她在2016年7月驾奇瑞QQ613车。
她每年都飞来看我,我带她到处玩。她喜欢中国文化,她好奇“成天有人请你吃饭,为啥啊?”我说,“人家看我带洋媳妇来,就给我面儿呗”,她追着问,“为什么这样呢?”,我告诉她中国是人情社会。
她说她很难生孩子。可我还是决定和她结婚,她大受感动。2007年,我们结婚了。后来,她竟然给我生了两个娃。我在俄罗斯常居下来。
她叫叶莲娜,但我偏叫她娜塔莎。电视剧《我的娜塔莎》里有个庞天德,庞天德的欧亚穿越就像我,她当然就是那个娜塔莎。她是我的好车友,我们自驾走很多地方,很开心,车轮子是我们的最好伙伴。
这是2007年7月,我们在辽宁岫岩县给新买的摩托车刚上完车牌。这是我的第十辆摩托车。
回到俄罗斯,我经常做的都是不挣钱的事儿,我也不差那几个钱。我经常搭救自驾陷车的车友,看到中国劳务出国的工人过关遇到难题时,我就用自己的经验帮他们过关。不过,给自驾车队做领队却是挣钱的事。跑一大圈儿,把车队带出国门再安安全全带回国,是我最大的满足。当你拼命去挣钱时,你可能挣不到钱,当你努力去做一件好事,钱会自动找你,你不要都不行。
反正我把房子买了,没有什么其他压力了,就每隔两年换一部新车,我都是开最新款的车,都是中国制造的。父亲年轻时喜欢枪、望远镜和无线电,但这些都是日本造。真正的民族解放,那是要发展民族工业,可不是喊口号这样简单,发展中国制造才是最基本的出路。我们这代人比父亲那代人幸运,有机会把自己个人消费这滴水,倾注到伟大的中国制造的洪流中。
每年春秋我都在国内,在国内我还开了公司,做建筑工地配套机具,春秋忙,夏冬没事儿。夏天我自驾游,冬天我就住在俄罗斯,圣彼得堡不冷,冬天在那儿很舒服。像咱这样的小人物,东一耙子西一棒子地,没发着财,但生活压力不太大,一直过得挺愉快就可以了。回想这一辈子,穷时骑自行车,有钱就买摩托车,钱多一点儿,就开小汽车。还要什么呢?
我那代人很小的时候,家家条件都差不多,骑自行车也能风驰电掣,我们给车轮子一侧别上纸盒,就能发出摩托车的响声,骑一台车可以带三个人,摔个人仰马翻是家常便饭。从少年时代我就喜欢玩车,开上拖拉机俺都兴奋得不得了,就像一个孩子开玩具车一样。
这是2018年12月,我在后贝加尔斯克边疆区开苏式履带拖拉机。
1992年,我第一次开车往返俄罗斯和中国时,少年时对车的梦想又被唤醒。什么时候能自己开车走一趟欧亚大陆呢?
后来有一次回国时,我备足一周食物,带上俄语字典,专门坐了一趟火车,从莫斯科坐到海兰泡,就为了看一眼西伯利亚大平原和贝加尔湖。那时车票要80块钱,火车在西伯利亚大平原上足足跑了144个小时。可它不能停下来,任我攀登雪山和下湖戏水。
这是 1994年的莫斯科—北京的国际列车,我在西伯利亚一个火车站月台上。
2013年夏天,我终于自驾一个月,走了一万五千公里路。从圣彼得堡出发,开往黑海,翻过乌拉尔山,穿越西伯利亚,最后在海参崴口岸出境回国。为了怀一下旧,我专门开到我的俄罗斯第一城—格城。和21年前比,它竟没什么变化。唯一变的是,那时我开苏联产的拉达2105,现在我开中国的东方之子。
格城火车站静得出奇,我差点认不出来。服装批发市场早被取缔了,街道依然干干净净,径直走向通往绥芬河的公路口岸,就到了俄罗斯国门。
这是新的格城城镇牌子,我记得在1992年时,它不是这个样子。
这是2013年8月,我在海兰泡的州际公路上,上面的俄语写的是:莫斯科—海参崴。
到今天,向南,我走到了索契和黑海;向北,我走到了摩尔曼斯克和北冰洋。俄罗斯的85个联邦实体,我走过了77个;欧洲国家有43个,我走过25个。地球在我的车轮子下越变越小。
前一段,我看完了电视剧《莫斯科行动》,那些打打杀杀我都没遇到过,遇到的都是俄罗斯阳光的一面。我可能是比较幸运的一个,感受更多的是文明和温柔的俄罗斯。从我第一次去俄罗斯到现在,已过去整整三十年。我所有的生活都根植于俄罗斯民间,那里有中俄友好的丰厚土壤,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如鱼得水。
*本文由刘开宇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刘开宇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头条首发,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自拍”栏目长期招兼职作者
要求详见【招募要求】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