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找到了一个解决白头发的好办法,那就是用零花钱作为诱惑,让他的子女帮他拔白头,大家按根算钱,日结。这样白发日日生,孩子天天拔,人却始终保持一头乌发。
我想起我父亲四十多岁接近五十岁时,也最喜欢晚饭后趁着夕阳的那点光亮让我帮他拔白头发。拔下来的头发都交给他,最后统一算账。他小心翼翼地把白头发理整齐,捏在手里变成小小的一束。表情又是满意,又是唏嘘。随着太阳渐渐落下山去,眼睛就不容易看得分明。要知道,黑发其实会反光,看久了就会把最亮的那几根看成白色。于是,当我误拔黑发的时候,他就会大呼小叫,说是要扣钱要罚款。还有些时候,头发只有半截变成白色,还有半截依然是黑色,中间的一段呈现出黄色来。拿到这样的头发,他依然很高兴,说:好!防患于未然。
这是费眼费手的细活儿,我又没有什么耐性,拔上十几根就觉得手酸,但我父亲却乐此不疲,一定要我坚持下去。于是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会有一句重复过无数次的对白:爸,要不咱们还是别拔了,等养到全白了的时候,我帮你一大把一大把直接薅,那才叫一个痛快。父亲是云南人,但我和他之间说普通话。他的滇西北方言我听不懂,我的昆明方言他不会说。我们长期流转在各个基地里,天南地北的人都有,于是在家里同样也讲普通话,而且是北方风味的普通话。每当我回忆起过去的时候,都感觉是在电影院看电影,有点小小的失真感:我们云南人不兴仿这种说。老昆明话不说“这种”,要念成“字总”,软糯而嗲,新昆明话要说“置种”,发音很土很侉而且得意洋洋地炫耀外地人才会的翘舌音,我记得很清楚。我没有拔过白头发。接近三十岁的时候,我发现头发里夹杂了几根非常明显的白发,突然间就觉得心猛然抽了一下,随即又觉得有点泄气。就像是躲避了很久之后,债主还是找到了我的新地址,从容不迫地敲响了房门。在第一种感觉过去之后,第一种念头升起:以后再也不加班了。一边想着,一边想要对着镜子把白头发拔掉。临了又停了,因为我迷信。有一种民间说法当时很流行:白头发不能拔,一旦拔掉一根,就会刺激头皮生新长出十根来,于是越拔越长,很快满头都是白发。类似的话我对我父亲说过,但他听不进去,但我的确眼见着他的白头发一天多过一天,最后就直接开始成片地下霜。“咔嗒”,我某天早上听见他叹息一声,把塑料小圆镜反扣在茶几上,再也没有叫我去拔白头发。我觉得在那一刻,他也有些泄气。
我头发上的霜落得更早一些。过了四十岁之后没几年,也是在一个清晨,我起床洗脸,朦胧之间在镜子里发现我的两鬓灰蒙蒙的,看不大真切。扭过脸去拨起头发,发现不是灰蒙蒙,而是一片花白,感觉自己在一夜之间两鬓苍苍。我的发质和父亲一样,细而软,略微卷曲。我用手抚过自己的头发,手感和当年我给父亲拔白头发时一样,那种成片的苍白看起来也是一样。
回忆从指间开始回溯泛滥,却落在一种极为细微的感觉上。当我伸手在父亲的发丛中找寻白发时,手指不断在头皮和头发指间翻寻,然后就会在手指尖上感觉到一层温暖湿润的热气在蒸腾。父亲原本是一种专门的存在,有点远,有点硬。但是当你感受到那一点热气时,会强烈地感觉到你的手下也是一具血肉之躯,有温度,会衰朽,更有对衰老的恐慌。
我朋友和他的子女每天在为拔白头发而讨价还价,在说笑打闹。但我猜孩子们不会跟他说手指上的感觉,那样的事情太小太细微,不值得一提。或许在很多年之后的某一天,他们会如同我一样,从指间上开始回忆往昔,记忆一下子变得非常具体。届时他们也会如同我一样,在镜中发现自己也开始白发从生,忍不住要开始准备零花钱,重复他们听过的那些讨价还价技巧。都说记忆如同潮水,潮水往复,有时候在同一个人身上反复涨落,有时候在每一代人身上反复涨落。只有几根白发的时候我没有拔过,等到两鬓一片飞霜时就更不需要去拔。也许是上天感动于我的坚持,所以后来他干脆让我彻底变成了一个秃子,拔无可拔,也就无需记挂。以无毛可拔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标题:《双城记:北京》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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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定时刻
《双城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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π,这个破庙你要吗?不要的话我就命名为《兰若寺》,在里面安排100个燕赤霞和100个聂小倩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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