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韩国,又穷又矬,只有一个结果
“成为富二代,能解决人生80%的问题吗?”
这个问题引人深思,像埋藏在热带丛林里的白银矿藏,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又彰显人性贪婪的原罪。
近期播出的韩剧《金汤匙》,以“交换人生实验”般的剧情,试图去探讨和呈现这个假设之下的可能性。
作为一部奇幻剧,《金汤匙》将剧情设定为,贫穷少年得到了神奇的“金汤匙”,开启了与富家子弟交换人生的游戏,也得到了从根源上摆脱贫穷的命运的机会。
韩剧《金汤匙》讲述了一个贫穷少年与富家子弟交换人生的故事
金汤匙和土汤匙的调换,是与生俱来的家世背景的调换,但作为后天生成的道德与才智是相伴相随的。在贫穷与富裕两极之间产生的张力中间,个人的选择将如何被先天的财富与后天的努力所左右?个人又如何因贫富差距而催生的邪恶、幻想与争夺中中纠结挣扎?
《金汤匙》看似奇幻悬浮的剧情,实际上从另一个侧面粗暴而直接地掀开了韩国底层青年的现实金钱焦虑。
作为位列经济总量排名全球Top10的发达国家,韩国光鲜之下有着《寄生虫》所刻画的极端的贫富差距。财富鸿沟所产生的社会摩擦,已然到了摆上台面也无法解决的地步。今年6月,国际金融协会公布报告,韩国的家庭负债总额已经超过国家GDP总值,全球罕见。
电影《寄生虫》展示了韩国的贫富差距
随着经济周期的波动和疫情不确定性的笼罩,韩国财阀团体与底层阶级的撕裂,越来越难以弥合。韩国东国大学的经济学教授金洛年指出,近30年来,韩国人的整体资产中,来自继承的资产比重逐年增高。随着老龄化社会问题的加剧,父母累积的财产,在本世纪更大程度上决定了子女的社会地位。
除了《金汤匙》,还有《安娜》《小小姐们》等近期被观众热议的韩剧,都在揭示一种现象:在“出身论”已然变成一种现实的韩国社会,一个人喝汤还是吃肉,不再由个人的能力和努力所决定,关键或许就看手中的那把餐具,是金光闪闪,还是硌牙掉渣。
穷人富人“变形计”
《金汤匙》中,男主角李承天是全校第一,但作为贫寒子弟的他,难以博得出头之日。偶然机会下,他用土汤匙,换取了富人黄泰勇的金汤匙,两人的身份也得以调换。
李承天摇身一变,利用黄泰勇财阀继承人的身份,在美国创立科技公司,一路成为家族企业的管理者。在他看来,出生便获得的资源被称为“初始基金”,而他的才能,使得被黄泰勇浪费的机会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在《金汤匙》中,交换人生后的李承天得到机会发挥自己的才能
能力与努力,能否换取同等的社会资源与机遇。这是一个薛定谔式的问题,放在韩国贫富差距愈演愈烈、向上流动渠道被关闭、“寒门再难出贵子”的场域中,答案是:不能。
正如李承天,曾经拥有梦想的少年,在贫穷缠身的时候,眼里只剩下了博钱的选项。如果换个家庭,他的人生会如何?这是难以回答的现实之问,也是无数神话传说和文学巨作想探讨的命题。
反观这组人生实验的对照组:被换掉人生的金汤匙后变成了贫民子弟的黄泰勇,他以穷人身份进行面试,在面试官面前,却能说着一口流利的法语。这让面试官感到厌恶,只因“那小子没留过学,发音却比我标准”。
《金汤匙》中的李承天和黄泰勇
在韩国,留学是富二代的标配,留学的国家与学校排名也是区分家庭条件的显性因素之一。流利的法语隐含着重要的信息:此人身世不凡。但当这个信息放诸在一个穷人身上,错位便产生了。由错位引发的鄙视也会让身居高位的面试官感到被羞辱。
“Born with a silver spoon in one's mouth.”这句英文俚语告诉我们,有人出生时嘴里便含着银勺,拥有天然的财富。
在韩国,这句俚语变成了现实中更系统的“2030勺子阶级论”。它将出生于不同家庭的孩子比喻为金、银、铜、土,四个材质的汤匙,分别对应着不同的财富量级。
换算成人民币,金汤匙需要家庭财产超千万,年收入超百万。银汤匙则是家庭财产超五百万,年收入超五十万。铜汤匙处于平凡水准,较之银汤匙可再减半。土汤匙最次,甚至要反向背上原生家庭的苦难与负债。
交换人生后,“土汤匙”出身的李承天开始无节制地花钱
这个理论面向的正是出生于90s~10s的孩子,到2030年,他们正好是处于社会中间地位的青壮年。而他们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是:
艰难的教育环境。2019年,韩国教育部公布的数据显示,超过46万大学生申请助学贷款,全国四年制大学的奖学金总额却是5年来首次减少。与高额学费相对应的是,升学名校成了普通人跨越阶层的唯一通道,所以学习压力和同龄竞争更是隐形负担。
内卷的就业市场。今年10月,韩国国际广播电台报道,近36万名青年(15岁至29岁)花费三年多时间才找到第一份工作。疫情影响下的中小企业倒闭潮,使得创业和就业面临双重打击,大量韩国青年需要依靠短工谋生。
韩剧《安娜》剧照
白手起家的实现难度已成指数递增,能否拯救人生的最大关键,就在于他们出生时所携带的资源。顶级财阀和无名小卒之间,如深海猛浪,其间几无跨越之境。
困境之下,平民阶级将向上突围的“白日梦”,寄托在了向来犀利见长的影视作品中。
乍富之后
阿拉丁神灯的故事,一千年后依然占领荧幕。这一次,是曾经创造了汉江奇迹的韩国。
自《寄生虫》《鱿鱼游戏》之后,韩国影视市场连出重拳,似乎吃准了抓住穷人心理的题材,必有市场买单。《安娜》里的平民“疯美人”,盗用富家小姐身份走上贵妇殿堂。《小小姐们》里的三姐妹,在家境贫寒和天降之财中对抗挣扎,如困兽之斗。《黑话律师》里的无名律师,为还债无奈卷进财阀风波,最终成为“劫富济贫”的组织首领。
韩剧《黑话律师》剧照
这些剧集的共同点是,大量充斥着夸张、离奇的剧情,主角人均拥有金手指,可以获得命运的高额馈赠。这似乎也从侧面证明,若非异想天开,穷人难以乍富。
在《小小姐们》中,大姐仁珠在获得意外之财时,曾面对“有钱了想做什么的问题”,她的答案是,去买一件冬天穿的大衣。因为夏天还能勉强和大家穿得差不多,但冬衣特别贵,能一眼分出贫富。
这也是被观众大赞细腻的情节之一。韩国的冬天相对较长,这曾是韩剧的浪漫表现手法。无论是《来自星星的你》,还是《鬼怪》,都曾将漫天飘雪写作名场面。但对于真正的半地下室平民而言,比起氛围感,冬天更像是一种折磨。
电影《寄生虫》中的半地下室
获得9.4分好评的韩剧《我的大叔》中,冬天是苦难困顿的帮凶。韩国人钟爱的冬装,是黑白灰色调的冷色,比颜色冰冷的,是主角智安的人生:背负债务、唯一的亲人奶奶瘫痪在床,每天用兼职餐厅的剩饭菜养活自己。在寒冬中她身披单衣,破烂帆布鞋里的是冷到没钱买袜子穿的双脚。
《我的大叔》台词有一句流传很广的台词:“活得好的人比较容易成为好人”。这与《寄生虫》里“不是有钱却很善良,是有钱所以善良”的话形成互文,道出了贫富差距对人认知的异化。
韩剧《我的大叔》中的智安
这种异化的形成,能在《数字技术与新社会秩序的形成》得到答案。作者分析了韩国社会阶级秩序从“菱形”重组为“8字形”的过程,中产阶级和低收入人群的收入比重持续下滑,而从事专门职业的高收入人群,收入比重明显上升。中产阶级走向解体趋势,社会阶层之间出现了明显的断层。
断层的鸿沟越大,穷人爬得越高,就要承受更大的跌落风险和苦痛,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在《金汤匙》中,男主角承天曾有三次选择是否调换人生的机会。他在成为富人的第一个月里,为原生家庭偷偷购置公寓,结清债务。这些异常的举动被富豪父亲发现并喝止,他最终选择偷了一块手表回到了真正的家。
韩剧《金汤匙》截图
但这块救命的手表最终被认定为赝品,也让承天埋下了第二、第三次成为富人的贪念。贪念是一个深渊,深渊会让人痛苦。无一例外的是,获得额外财富的主角都经受了莫大的痛苦。《金汤匙》的承天在留学时多次濒临死亡,《小小姐们》的仁珠被财阀太太玩弄于股掌,《安娜》里的诱墨被杀人犯丈夫控制。
在现代,即便是电视剧,也不再有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就成为王妃的故事,因为,现实早已为故事基调注入了悲凉的底色。
生活本色
今年9月底,韩国统计厅发布的“2021年死亡原因统计”报告显示,去年有1.3万人死于自杀,同比增加1.2%。近年来,韩国年轻人的自杀率增长,已经进一步引发韩国社会的总体担忧。
一边是愈加撕裂的现实,一边是影视作品塑造的普通人暴富呓语。这类描写普通人在运气、计谋、神秘力量中获得“天降横财”的作品,在近期扎堆而上,并收割了大批观众。从更宏大的角度来看,这似乎也是韩国影视资本消遣贫穷的手段之一。
他们为观众营造了一个白日梦空间,只要化身“沙发土豆”,便可体验“一夜暴富”的快感。观众选择买单,是因为没有人不爱逆风翻盘的冒险,也乐得从现实世界抽身,在荧幕之外作壁上观。
韩剧《安娜》剧照
但回到现实,当财富过多地集中在少数人手中,韩国青年何去何从?这也许不应当是一个悲观命题。因为,即便悲观的想法显得如此轻易,但针对个体而言,罗曼·罗兰的话依然是有力量的:“这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便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在一部轻松类型的韩剧《高斯电子》中,科技公司的职员成贤美,曾被称为“微笑天使”,但入职后却从不露出笑容,即便上司恳求也毫不动容。她的解释是:“工作领薪水,薪水又只有那么一点……连公司聚餐都规矩很多,却没有加班费,为什么要笑呢?”
三年后,身为配角的成贤美,因为投资货币赚翻而辞职,在端着箱子走出办公室时,情不自禁地仰天大笑。这样的清醒打工心态,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自我和解。即使周遭暗流涌动,亦能泰然处之。
韩剧《高斯电子》剧照
自我和解的旋律,成为了今年描画韩国阶级鸿沟图景的影视作品中的一抹亮色。《我的解放日志》塑造了平平无奇的打工人“三姐弟”,家贫、负债、单身、乡下人、远距离通勤、无意义的工作……出身决定了他们的生活,由一个又一个解决不完的问题组成。
在日复一日逼仄的生存空间中,在死水一潭般的人际关系里,一位陌生男子具氏的来到,盘活了廉家三姐弟死气沉沉的生活,他们心底渐生出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大姐期待在冬天中谈一场恋爱,二哥想得到父亲认可与工作之外的自由,三妹希望得到那个陌生又神秘的具氏的崇拜……他们停止内耗,付诸行动,在来年春天到来之际,成为一个新的自己。
韩剧《我的解放日志》中的美贞和具氏
人们在真实的人生中所遭受的困顿与郁闷,借影视角色重现并绝地求生,也不失为一种安慰剂效应。如果说《顶楼》《迷雾》等提供的是韩国财阀圈层的猎奇故事,那么《金汤匙》等影视作品则是对韩国底层青年的想象补偿。
回到开头的问题,“成为富二代,能解决人生80%的问题吗?”
答案是:不能。富二代的人生问题也是100%的,不然怎会有《顶楼》交织着计谋、复仇的剧情。
看清黑暗的本质,有时并非只有痛苦的底色。不用安于贫穷,也不必接受自卑的一生。殿堂有殿堂的血腥,能不能心无旁骛地攀登险峰,才是对人心最大的考验。
(文中配图来源于网络)
编辑 | 吴擎
值班编辑|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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