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竞选班长，映射出的世界令人不寒而栗 | 二湘空间

文化

2022-11-07 07:11

思想的碰撞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有良知有深度有温度

影片海报

官本位下小学生的“官念”生态

——一部提名奥斯卡的影片

文/芦苇虹

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马克·吐温

女儿回家描述她们班长站在教室前做总结的样子，那女孩两手拄着桌子模仿老师的威严，体态语言和语气语调都酷似老师。想到她们不过是初一的学生，我感到好气又好笑。立刻想到曾看过的视频，黑龙江职业学院几名查寝学生干部尽显“官威”。成都某高校学生会的一个学生，因为称呼学生会主席杨某为学长，而遭到教训：“杨主席是你们直接@的？现在你是在叫学长？我不想看见第二次”，先前某市委书记，也曾因吃饭资格打别人耳光。这些不同时间、地域，不同年龄人群中的事，原来源远流长，都是上下游的关系。

《法制晚报》曾做过一项调查，180名一年级小学生中，想当班干部的学生占九成，其中7成想当“一把手”。问及理由，孩子们坦言“当班干部可站在讲台上领读课文，还可拿着老师的小教杆敲打同学，多威风，同学们既害怕又羡慕。”北京一个一年级学生说“我妈天天问我班里有没有选班干部，让她做班长得了。”一个家长和我聊天时，转述自家女儿的话“妈妈，你当初怎么不和某某(电视上常出现的政要)结婚啊？你要是和他结婚，我就是他女儿了。”童言无忌中折射出全社会包括妇孺在内对权力“仰慕”和“追求”的炽热之情。孩子们成长中不只是看惯了成人世界的恃强凌弱、耀武扬威，也时时体验着来自身边同学的官威。2016年，安徽某县教育局通报过小学体育委员在老师的默认下，踢打同学。

生活即教育，这样的环境教化下，孩子们的“官念”不自然生长才怪呢。镜头下的实情因为太触目惊心，以至于不能直视和公映，那是多年前的一种“隐入尘烟”。

竞选班长

2007年，武汉市常青第一小学三年一班的孩子们，投票选举班长的经过，被导演陈为军拍成了记录片《请为我投票》。本片入选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前10名短名单，荣获2008年亚什兰独立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2008年芝加哥国际儿童电影节成人评委会金奖以及儿童评委会第二名。《华盛顿邮报》评价此片:“这是一部关于一群7岁大的孩子令人如坐针毡的政治戏剧。”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很多人没看过，甚至都没听过此片。网上能找到的资源也有限，且画面和音质都不好，只有英文字幕。看看故事情节，就能理解影片为何是如此命运了。

片头运用大特写，突出孩子的天真和单纯，她们第一次被问到“民主”和“投票”是什么意思，都对陌生的概念一无所知，眼神中一片迷茫。为了让学生们理解民主的含义，班中组织了一次民主选举班长的活动。候选人是老师指定的成成、罗雷和许晓菲。老师对候选人说，每人可选两位同学当自己的小助手，中间要经过课堂辩论、发表演说、才艺比拼等环节向师生展示各自实力，最后优者胜出。

成成是个胖乎乎的可爱男孩，能说会道情商高，在班上人缘好，与同学打成一片，演讲时也毫不怯场。拉票的时候还会握着同学的手，学范伟的样子，“兄弟（大妹子），缘分啊，这是缘分啊。”言辞与神态令人捧腹。他还会笼络人心，对手那边有点什么举动，立刻有人通报他。他一边揪着同学挨个问“你会投给谁”，一边用“投我一票，让你当学习委员/副班长”鼓动别人支持他。

罗雷也是男孩，是班级的前任班长，父母都是警察。他常以威权的方式管理同学，比如在宿舍对同学说“你再不好好睡午觉，我用这个打你嘞。”因为打骂同学，同学对他不满，在权力的威慑下大多又敢怒不敢言。

许晓菲是个成绩优异的乖女孩，对手都不得不承认“她没有什么缺点”。成长在单亲家庭，性格腼腆爱哭，竞争意识不强，对竞选班长缺乏信心。妈妈是本校的老师，相信实力就是竞争力。

各显其能

三个孩子性格迥异、家庭背景不同，他们都一样纯真可爱真实，为获得更多支持，各自携家庭团展开了激烈竞争。

成成很有竞争力，也特别渴望班长这个职位。他对班长的理解是“当班长多好，让谁站着就站着，让谁坐下就坐下”。这种认知虽然很简单朴素，却能转化成竞选的无限动力与努力。他有各种打击对手的手段。晓菲演奏乐器之前，他就策划小助手们起哄，“晓菲晓菲，吃饭最慢；晓菲晓菲，打倒晓菲！”善良单纯的小姑娘，被群起攻之的气势“成功”地弄哭了。然后，成成为此事从容仗义地“代替”罗雷给晓菲道歉。

三年级的孩子也许还没学过“嫁祸于人”这个词，但其生活的智慧与运用之纯熟，让大人都感到脊背发凉。后来晓菲的哭又成为他进一步攻击的薄弱点：“你才艺表演就哭了，这么娇气怎么能当班长呢，怎么能管理好同学呢？”罗雷唱歌时，成成在台下喊“跑调了，快点下去”，别的孩子也一起响应。他还会编顺口溜攻击对手：“罗雷罗雷，爱打人；罗雷罗雷，威胁人！”同学之间啊，当孩子的口中铿锵有力地喊出“打倒”对手时，很有穿越年代的既视感！参加完才艺表演，成成和爸妈谈感受：“很过瘾，很想再来一次。”小朋友版的注解—— “权力就是令人上瘾的毒药。”

罗雷凭着以往当班长的经历，积累了充分的自信。家长教导他说“竞选班长是需要技巧的”，但罗雷满怀正义和自信地拒绝了教导。家长问“你确定不需要爸爸妈妈帮忙吗？”他说“你不要控制他们（同学），我要凭自己的实力。”当他听到一位同学因他打人的缺点而不想投票，怒而反驳“像你这样的孩子必须要打，不然不会听话的。不信你可以试试嘛。”哈，很有点铁腕的风范。

晓菲在竞选中明显处于弱势。妈妈能做的，就是教育她学习好，学着和同学交流，要以理服人。一遍遍帮她排练发言：“我就是好学、能干、为大家带来快乐的晓菲，情投我一票吧，你们的选择不会错！”她精心准备的才艺表演，在同学起哄中灰飞烟灭，不由自主地委屈大哭，进而更成为对手攻击的软肋。家庭没能给她财力物力的支持，也没能发挥其他的“技巧”。以致她的单亲妈妈只能自责，“毕竟我没有给她一个很完整、很和谐的家，也没有能力像罗雷的爸爸妈妈一样帮助她。”这让人不禁想到，缺少背景加持的人生，无论在校园还是在社会，单枪匹马的个人奋斗就像在裸奔。

竞选前半段里，成成的优势明显突出，他也提前进入“班长角色”，下课走过同学身边就开始督促对方做作业：“埋头做作业，拿起笔来啊。”成成的妈妈是电视编导，教儿子辩论技巧，以便他更好地乘风破浪。比如抓住罗雷“爱打人”的缺点，击中要害。

“到时候你就说：我和罗雷绝对不同，我要做班级的管理者，而不是统治者。”

“什么叫管理者呢？我会协助老师管理好班集体，和同学平等相处。”

“什么是统治者呢？挨过罗雷打的请举手。”

统治和管理的区分是三年级的小学生都能理解的，但成人社会却刻意混淆。

选举结果

罗雷在竞选失利后，想打退堂鼓，在家长鼓励下断续竞选，但不再坚持靠自己的实力，开始接受家长的指导。罗雷父母利用公权力，请全班同学免费搭乘轻轨游玩。“轻轨是武汉最现代化的交通，全国只有几个城市有。你坐轻轨的时候展示自己，增加和同学之间的友谊，他们就会投你的票。” 集体游玩后，一直被同学抱怨爱打人的罗雷，果然“赢得”了众人心。针对儿子爱打人的缺点可能被攻击，罗雷的爸爸有的放矢提前做好预案：“如果有人说你打人怎么办？因为我既然是管理，就要严厉一点儿，很多家长还打人呢。”竞选时爸爸站在教室外观战，看到儿子的表现，满意地竖起大指。逆转局势后，罗雷紧接着给出“临门一脚”，以送中秋节礼物的名义，在投票前关键一刻为全班同学送出贺卡。他毫无悬念地得到了班长职务。

三年级的小孩子，原本对权力和物质都没什么清晰明确的认知。竞选班长确实能激发他们的好胜心，但他们向往的东西也很简单。一旦家长强权介入，形势就波谲云诡了，后面两个小男孩的论战，已经不再是孩子间的比拼，完全演变成孩子背后双方家长实力、策划、排练的激烈交锋，演变为家长教育、智慧、财力、物力、权力等的较量，分明已映射出成人世界的刀光剑影。竞选中孩子的争强好胜成了家长意志在孩子身上生根发芽的催化剂。当小孩子如提线木偶般说话做事，乃至拉帮结派、背后使坏、互相攻击，甚至贿选，孩子的胜负和喜怒哀乐都蒙上了成人世界的三观色彩。

孩子们不懂“贿选”，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意愿。最终罗雷以25票当选，高兴地举起奖牌。成成8票，许晓菲6票。教室里出现悲欢的两极：一边是罗雷和他的支持者们高呼胜利，另一边成成和晓菲站在讲台痛哭，他们的支持者趴在课桌上伤心地大哭。那一刻，屏幕前的我也泪流满面，好像世上的一些污浊只能以泪水清洗，那一刻，好像蒙尘的童心也真正被洗净，回归了本色与真纯。

真实的力量

孩子的一言一行像面镜子，映射出太过真实的世界，让人不寒而栗。纪录片展示了人性、政治、教育中我们最难以面对一面。当竞选结束，鼓励学生的话被听见和看见时，影片的主旨也就无需赘述了。“他们在这里收获了很多宝贵的经验，这些财富将在他们以后的成长过程中发挥巨大的作用。” 是的，大人们送给了孩子太难忘的“财富”，在他们的成长中不发挥作用是不可能的。他们已经极尽所能地毁人不倦了。实践出真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管竞选成败，孩子们都学习了太多的“人生智慧”，操纵感和操纵意识，总有一天他们会懂的。

陈丹青看片后评价：“现在的孩子从幼儿园开始，看电视里是这么说话的，爹妈也是差不多这样说话的。从小学到大学，周围环境不断让他这么说话，长大了，干脆不知道还有别的说话方式。”卢梭曾说“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之前就要像儿童的样子，如果我们打乱了这个秩序。我们就会造成一些早熟的果实，他们长得既不丰满也不甜美。而且会很快腐烂，我们将造就一批年纪轻轻的博士和老态龙钟的儿童。”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就像“撒旦的归撒旦，凯撒的归凯撒”一样。官就是官，统治也罢，管理也罢，服务也罢，说词再漂亮也不如扇耳光的书记实在，“打牌还知道大、小王”，领悟这一真谛，三年级的智商已足矣。

郑渊洁例出小学班干部制度的三个特点：为强权效力；告密；奴役同胞。网友赞成和反对的意见都有。其实，最可怕的是孩子从小就耳濡目染的阶级观念、特权意识。这种官本位的成长环境不能净化，即便取消了班干部制度，孩子也会通过其他的方式学会端架子、耍威风、发号施令。只要公民意识、服务意识没有建立起来，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永远会大行其道，各种形式的“官念”渴望就是永远的刚需。疫情之下，各种“执法者”昭彰为甚。为了满足不断增长的“官需”和永远供应有限的矛盾，人们一直在殚精竭虑地做着不懈的努力。有的班主任不得不安排全班皆官，从管理电灯、电扇、花草，到管理桌椅、扫帚、簸箕，资源的利用已经达到极限。

成人版的喜剧是“校长一走廊，处长一礼堂，科长一操场”，虽然有些夸张，但夸张的基础却是不争的事实。官本位如无孔不入的风，影响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其诡异色彩正被一波又一波的新闻事件不断刷新。义愤中总是忍不住怀旧，刘文典曾是安徽大学的校长，不修边幅，有一次见到蒋介石，蒋见他其貌不扬，就说“你是刘文典？”，他立即回问：“你就是蒋介石？”现在还有这样“不懂事”的人吗？胡适说“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 导演以他的情怀和艺术的方式呈现真实，引人深思，只有更多的人去关注和思考，才能不辜负这种改变因循的努力。

作者简介

芦苇虹：曾是教师，后成北漂。谋生谋爱，爱灯火可亲，爱星辰璀璨。读书阅世，记录心绪万千，梳理内心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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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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