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青春期总会过去，这个生命体靠什么来持续？

10月29日晚，三联人文城市光谱盛典在成都落下帷幕。

在2021-2022三联人文城市季中，我们试图关注数字化影响下更为广阔的城市，将主题设定为“跨越边界”，并启动了人文城市光谱计划，希望用虚拟的数字描摹真实城市的人文状况。

在三联人文城市光谱盛典开场，中国工程院院士、同济大学原副校长吴志强从智慧城市的角度，分享了他对人文城市的看法。如果将城市视为一个生命体，在城市的青春期过后，如何维系生命体可持续的、健康的、整体的迭代？当进入数字化时代，城市开始有自己的思考、感知，如何去捕捉城市的情绪和温度？

吴志强提到，光谱的说法让大家感受到了其中所包含的精准的分类、色彩和温差。“城市不是一支阳光照到了一个棱角镜，出来变成赤橙黄绿青蓝紫，是不变的。这个光影在每一个小时、每一天都在变化。这种变化是暖调多还是冷调多？这是我们特别需要关注的，这就是一座城市人文的关怀。”

以下是致辞全文——

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有一种深切的体会，实际上城市建设，不管是在什么国家，包括巴黎、伦敦、柏林，在现代化运动以后，实际上真正大规模、翻天覆地的建设只有35年。

我在筹建上海世博会的时候，当然必须天天投入，但是晚上回来瘫在床上会思考（世博会）后需要做什么。我们很清楚，这个时期要结束的，不会没完没了这样建下去。一个18岁的男孩，他也会发育，但是聪明的男孩会很清楚看到，到了22岁，还会发育吗？

2008年的时候，我把世界上排名前十的城市规划学院的院长都请到同济大学开了一天的会议，不过瘾，第二天又开了一天。我就提了一个问题：你们还有什么梦想没有实现？听他们讲完以后，我自己有一个非常深切的体会。在发展中的国家建设完成之后，是需要大量的人文关怀的。有大量的生态需要回归日常，有大量的设计需要进行。小到我们的椅子、餐桌上的杯子……这些我们的生活环境。我把它称之为“生活的完整设计”，而不是“建筑设计”或“城市设计”。

这次会开完，2009年，我就在同济大学设立了设计创意学院。我们的目标很清楚，城市规划专业是面对城市的，今天我们要生活更美好，设计创意学院就是面对生活的。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那必须让生活更美好成为一种主流。对应我们今天的主题来说，就是人文关怀，人文的城市。

所以建设完成后才是常态，后面才是无限的、每一天的迭代。不是膨胀，不是发育，而是每一天的、可持续的、正常的迭代。每天的细胞都会死亡，每天的新细胞都会诞生，不再是过去的发育，而是未来整个生命的主体。

我觉得对城市也是同样的道理。世博会里，我们称城市是“生命体”。生命体从今往后不是靠发育，而是靠可持续的、快乐的、健康的、整体的生命主体部分。之前我就关注过三联的活动，我觉得三联把城市规划、城市设计、城市分析这些专业，融入到了社会的、普罗的、大家的生活中间。今天，三联举办人文城市季，我觉得是指让每个人感到，城市的生活比城市里的每一个物体，例如玻璃、水泥、石子、砂浆、柏油，更重要。我非常支持和赞赏三联来组织这个活动。

第二，我们从数字、信息、智能的角度来研究城市发育、发展的时候，我们是从一个更宏观、更长远、脱离单个城市生命体的角度。前面提到一个城市的发育期和正常期，现在，我们提到世界上所有城市的时候，你会发现是整个城市的代际革命。城市开始有自己的思考、感知和感受，所有的城市都在经历智能化、数字化的过程，但是实际上发育期还是很短。我们今天提出城市光谱，这个概念能让大家感受到更精准的分类、它的色彩以及温度、温差。我觉得这个题目很好，我很赞赏这个说法。

实际上，对人工智能数字信息的精准抓取，我们从未停止过这块的探索。我从2019年开始追踪每一个城市、每一个星期的人的情感的变化。你可以看到这种状态变化，非常让人思考城市的本质。为什么人都要跑到城市里来？假如人和人都无法交流的话，在城市里还什么意义？

为什么人类进入现代，文明突然之间会加速呢？就是因为人和人的交往，进入到城市的人越来越多，它的迭代就非常快，指数级的增长，快速的文明传播和技术更新都随之而来，包括理念的更新，人类变成越来越共性，文明的共性越来越强。这都是因为城市里面占的人越来越多，占的人类的百分比越来越高。

上海世博会就是押住了这一个点，当人类第一次百分之五十进入到城市的时候，人类在城市里的幸福决定了人类整体的幸福，人类在城市里的表现决定了整个地球的表现好不好。这就是我们今天为什么要特别关注城市。

在这之后，我们又做了大量的所谓叫HQ（Happiness Quotient），就是城市幸福度。我们把这种精度做到了每一平方公里、每一小时的人的变化、情绪的变化。不仅仅是我刚才讲到的光谱，还有光谱的变化、温度的变化。我们更加关注的是变化的频率。城市不是一支阳光照到了一个棱角镜，出来变成赤橙黄绿青蓝紫，是不变的。这个光影在每一个小时、每一天都在变化。这种变化是暖调多还是冷调多？这是我们特别需要关注的，这就是人文的关怀。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团队也大量投入到了对深圳外来人口的调研中。深圳外来人口特别多，他们聚集在一个陌生的新城市里，如何去测度每个区域的人关心的事情、心情的变化？我们也做了大量的跟踪调查，2020年的时候这部分工作完成了。我们去测度每一平方公里人的变化。把它落到每一个街道、每一个区块，去衡量那里居住者的HQ幸福指数。包括我在做北京城市副中心城市设计综合方案之前，我采访了500个居住在通州的人，每一个都有录像。看完之后就能明白，通州人真正想要什么，所以做出来的方案是从人性出发的。

我最近投入到厦门地铁站的项目中，用计算机抓取了15万乘地铁的青年人的内心。你根本想不到，厦门人最反感的是什么？排第一的词是“蚊子”，排第二的词是“夏天”。所以夏天的蚊子是厦门人最恼火的事。这样做设计就非常有感觉了。厦门人从地铁站到地铁站，我不要让他们晒太阳，我不要让蚊子进入地铁站，很精准地把控，从几千个词频里抓取出最烦恼的词。我觉得人文城市就是要做到，那么多人讨厌的词，“啪”封闭掉，设计的时候就封闭掉。

另外你知道对15万人测评出来，厦门人最喜欢的一个关键词是什么吗？是沙茶面。居然那么多人爱吃沙茶面。我一定会在地铁里配沙茶面贩卖机，因为原来一碗沙茶面就可以到达那么多厦门人的心。我觉得很有意思，不同频率、不同层面的词频一一看过之后，就觉得很有收获，会觉得，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当数据从宏大的、抽象的尺度，走到了每个人内心具体的渴望里，这样做设计就特别好。

第三，我觉得要特别关注人的变化，十年前、二十年前说的人文城市和今天说的很不一样。今天，中国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已经那么多。我们应该意识到，城市里的主体已经发生变化。我们应该知道这个城市为谁而建，谁是城市的主人。从昨天到今天到明天的一个时代带来，我觉得要更加关注主体的变化，而不是说人文城市是永远的一成不变的以人为主。人的变化决定了城市的变化，也决定了时代的变化。

人和一般的动物很大的区别，就在于培训和愿景。造房子之前能画图纸，能协同组员一起协力完成一件事。所以人比一般动物强大很多，就在于这种培训能力、愿景能力。愿景力也是现代城市非常重要的一点。

人类过去会用语言传达愿景，后来写成了书，再后来写成了小说、变成了戏剧、又变成了电影、电视，现在变成每个人都可以用数字化来呈现，现在的元宇宙也是一脉相承的。我们今天说“虚实相生”，其实都是一个目标，都是为了更美好的生活，硬件托起了愿景的实现，愿景指引了硬件未来的方向。

我所从事的城市规划为什么成为一个专业？就是因为有愿景力。我把我的职业生涯中已经见过的60个城市的愿景都拿出来，放到网上。这些愿景还没有实现，但是大家也还是很喜欢。在这个虚拟的状态，大家就已经开始享受了。所以我觉得无论虚实，只要能够让大家的生活能美好一点，都是一种手段。人类能通过想象就幸福，也能通过愿景就享受。有人说怎么今天突然有元宇宙了，但是小说、电影不都是我们创造的愿景吗？只是承载的形式变了。

今天，表达的手段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在发微博、发微信、发朋友圈，这种东西收集起来的时候，你可以开始感受到它的光影的漂移，这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过程。它触碰到人类群体新的、细微的变化，我们对内心感知的能力在大规模突进，而且是动态的。我们应该把这种感知为人的美好生活服务，我们一定要特别关注主体的变化，这才是中国城市真正变化的、不可抗拒的，是城市发展的内心渴望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