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罗小青。

对我来说，2007年之后的那几年，就像一个绚丽多彩的梦。

梦里有一个爱我的老公，他叫项有龙。虽然是个粗糙的男人，但真心待我好。

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儿子，他叫跳跳。喜欢看奥特曼和小猪佩奇。

我在北京开了一家小店，卖各种各样的文具。

每到放学的时候，一大群孩子挤在店里，像刚飞出窝的小麻雀，吵啊，叫啊，热闹得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

那样的幸福里，我真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安逸的过完一生。

直到有一天，项有龙出差回来问我，你老家是在祁县那边？

我忽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说，对啊，以前不是和你说过。

他又说，你妈的事，是不是真的？

我手心的冷汗都出来了。

我反问，谁和你说的。

项有龙盯着我的眼睛，问，谁和我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瞬间，我面如死灰。我说，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其实很想知道，一个小婴儿刚来到世上，会不会有什么罪恶。

反正我一出生，就被自己的爸爸厌嫌憎恨着。

那是1984年，在山西一个并不偏远的农村。

我妈生下我的时候，人人赞叹我长得白净，都说罗志恩媳妇生了个精粉面的女娃娃。

罗志恩就是我爸。

我们罗家在村里一直是有头有脸的人。据说太爷爷那一代做过官什么的，归隐回了山西。

我爷爷是村里当年少有的，读书识字的人。以前做过村官。卸任后，开了家农资店。

我奶奶也念过高中。家里亲戚都住在县城，只有她一个人嫁到我们村。

她退休前，一直是我们村里的小学老师。

我从小就跟着她长大。

因为我没有妈妈。都是奶奶教我唱歌，读书，写字。

爷爷家的祖房特别大，有两套院子。可三个姑姑都嫁人了，我爸也搬去镇上了。

空空的，只有我们三个人，而奶奶从不让我出去玩。

爷爷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孩子，家务，绝不碰一下。

至于我爸，逢年过节才会来这边。

小时候，很盼着他来的。

可他看着我的眼神都是冰冷冷的，像冬天晒不到阳光的窗子，结着厚厚密密的冰花。

奶奶说，没办法，谁让你是女儿呢，你爸想要儿子的。

爷爷有三个女儿，却只有我爸这么一个儿子。

所以爸爸盼儿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三岁那年，爸爸就再娶了，四岁的时候，有了小弟弟。

他们一家来看爷爷奶奶的时候，我羡慕得想哭。

爷爷从来没抱过我，可弟弟来了，他总是抱在怀里，爱不释手。

新妈妈是个地道的农家女人，又勤快，又热情。

有一次，她在厨房做饭。我走过去，悄悄叫她妈妈，可她吼了我一句，我不是你妈，别乱叫！

不记得当时哭没哭，只记得小小的我，从此懂得了什么叫心痛。

如同有人伸手在我心窝子攥了一把，酸酸的疼。

爸爸一家走了之后，我躲在奶奶怀里，委屈得掉眼泪。

奶奶摸我的头发说，妈妈只有一个，哪能乱认呢？

我说，我妈为什么那么早就死了呀。

然后哭得更伤心了。

我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离开了我的世界。

她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家里人也从不提起她。我偶尔问起来，他们就会凶巴巴地说，都病死了，你提她干什么。

只有奶奶会温和地劝导我，得不到的东西，就不要去想。要不然就会更难过，更失望。

如今回想起来，大人的反应肯定是不正常了。

但小时候，我哪里知道。

直到上了小学，我才第一次听到有关我妈妈的传闻。

应该是1992年了吧，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

电视台重播《红楼梦》。

午休，同学之间演着玩。有个男生指着我说，应该让我演林黛玉，长得白，还好看。

有个女生就不屑地说，切，她演那个死的儿媳妇还差不多，我妈说她妈就和老公公扒灰。

我当时不知道扒灰是什么意思，可看同学不怀意的笑就猜到不是什么好词。

下午放学，我回家就问我奶奶，扒灰是什么意思啊？

而爷爷就在我身后，他听见顿时就怒了，揪过我就是一巴掌。

他骂，小畜生，胡说什么呢！

疼吗？

当然是疼的，但比起日后知道了妈妈的秘密，皮肉之疼只是挠痒痒。

其实有关我妈的事，断断续续，到了初中才听全。

因为我奶奶不肯说的，我更不敢问爷爷。

后来还是大姑告诉我的。

我妈妈长得特别漂亮，皮肤白白的，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是从外村嫁过来的。

我奶奶蛮喜欢她。两个人一个明理大方，一个勤快懂事。两个人像母女一样，都没红过脸。

是1984年9月，我刚刚满月。

我奶奶心脏不舒服，我爸带她到镇上的医院检查身体。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还没回来。

隔壁邻居关心奶奶身体，过来问问情况。

都是老熟人了，进院也没敲门，推门进了屋才喊一声，老罗，你老伴回来没，身体啥毛病啊？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就吓得愣住了。

因为她看见我爷爷正把我妈拉进怀里，我妈的衣襟敞着。我爷爷笑着打圆场，说，啊，她说她心脏不舒服，我帮她看看。

邻居又不是傻。

事情就这样闹开了。

公公和儿媳……这种丑事，让全家人都抬不起头。

据姑姑说，我爸和爷爷几次在家里大打出手。

其实我爸是个性格很软的人，平时在爷爷的淫威下，没有一点主见。

从上学到结婚，都是听家里安排。

那一次，他爆发了。

我爷爷这个人比较有病，骨子里特别封建。以前动不动就说自己是什么几品大官的后代。要放在以前，要娶三妻四妾。

我上高中了，年迈的奶奶才和我说了当年的事。

爷爷经常偷情。当初他的职务被撤，根本不是正常退休，而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

那时候，农村的女人就没有离婚的选项。

奶奶只能闭眼忍了爷爷一辈子，可没想到，爷爷竟然搞到自己儿子的头上。

我爷爷一口咬定是我妈勾引他，说我妈谎称身体不舒服让他看。

可丑事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不论谁先勾引谁还有什么意义？

我爸和我妈离了婚。

我妈没有死。

她刚出月子的第12天，就一个人，背着大包离开了这个家。

据说，她走的那天，站在家门口破口大骂。

那个年代，对一个农村女人来说，离婚和偷人一样遭人鄙视。

全村人围着看热闹。

后来，我爸出来了，说，你走吧。咱们不离日子也没法过了。

我妈终于停下来了。她说，好，我走。不过我有个事必须告诉你。

我爸问，啥事？

我妈说，你以为我生的是你女儿吗？你算算日子，那是你爸的。小青不是你女儿，是你妹妹！

围观的人一阵哄笑。而我爸的脸，一片煞白。

爷爷骂我妈是个黑心的女人，走之前还要陷害他。

他和我爸说，我都多大岁数了，想生也没得生了。

可我妈的话，终究在我爸心里埋了根。

那时我出生还不到两个月。但我爸再没抱过我一次，看我的眼神永远带着恨。

奶奶告诉我，那时她都想死了。

因为太丢人了，没脸出门。

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和罗家是多年世交，才把奶奶嫁过来。

爷爷年轻的时候，也算一表人才。在村里，又是个官。

谁知道他这个人骨子里风流成性。

奶奶说，我上吊绳子都准备好了。可那天你使劲的哭，我一放下手，你就放声哭，非让我抱着。后来我想，你这孩子是有灵气啊，感觉到我不对劲了。

有时想想，那是人类自保的天性吧。

如果当时奶奶自杀了，我怕是也活不大了。

因为她是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

我爸就是从那时候，分家搬走的。

爷爷依旧贼性不改，出去沾花惹草。奶奶带着我，在那个空荡荡的大屋子里独自长大。

我现在理解她为什么不送我去幼儿园了。

因为出这个家，就要面对冷冽的风雨了。

她宁愿和小小的我，活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我从初中起，性格开始改变了。

因为小学还都是傻玩的年纪，同学之间，并没有真正的恶意。

可中学之后，就不一样了。

曾经只有吵架时才会骂出口的话，成了人前人后， 诬蔑我的谣言，说我是我爸的妹妹，说我爸是窝囊废，说我爷爷和我妈不要脸。

记得初二的时候，还有一个男生说我奶奶是老鸨子。

我当时气坏了。

这个世上，骂谁都可以，就是不能骂我奶奶。

我二话没说，上去给了他一个巴掌。

我看别人的故事里，大部分人心里有阴影，会变得特别自卑自闭，胆小怕事。

而我正好相反。

自从我知道了家里上一代的破事，我的心就变得坚硬了。

可能我开始明白， 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不可能有人真心爱我了。

我觉得自己是只被逼在墙角的野猫，把所有尖利的东西，亮在外面。

那些欺负我的人，来一个我就挠一个，靠近一个我就伤一个。

那么小，我心里就有了一种背水一战的决绝。

我特别感谢奶奶，给我的学习打下了良好的底子。

可以让我在痛苦之时，找到一条生路。

我拼了命的学习，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考大学上。

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冲出这个破地方，再也不回来。

高中，我考上了 县里的重点。

只过了半个学期平静的日子，到了下半学期，村里的真真假假的流言，就传到学校了。

别说是同学了，就连老师对我的态度都变了。

这就是现实，谁都知道人没法选择出身，那些肮脏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当所有人知道我妈和我爷爷的破事，看我的眼神就会改变。

我的朋友慢慢疏远了我，以前班上喜欢叫我回答问题的老师，也逐渐忽视了我的存在。

我也只能关闭了自己，独来独往。

表面上，我安静沉默，其实内心燃着一团火。

有时想，还好自己考上的是重点，不论老师还是同学，注意力都在学习上，没有初中那样明目张胆的霸凌。

高二分班摸底，我的成绩全年级组第12，终于改善了老师对我的态度。

可是，快乐不过5秒。10月末，我爸忽然打来电话。

那是我出来上学后，他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他说，你奶奶在镇上住院，要做手术，想见见你。

我心里窜出一股凉气，一直冻到指尖。

那一年，我奶奶还不到70岁。

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瘦瘦的一条，像是一根历经风霜的枯木枝。

还是心脏的问题，要装支架。

那时候，支架不像现在这么便宜。我爷爷一分不出。

他就在医院的走廊里，说，这臭婆娘，后半辈子不让我碰她，我凭什么掏钱，没有！我来看她就算有情有义了。

我爸和姑姑们商量怎么分摊医药费。

而奶奶就在病房里，断断续续给我讲了妈妈的事。

奶奶说，你妈给你寄过钱的。90年左右吧。只有一次。从青岛寄来的。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了。说明她惦记你，可能也是难。

我那时心里是麻木的。我说，我不想知道她。我只管你。

奶奶微微笑了，她说，你能管我什么啊。我有儿有女的，能管我的人多着呢，可奶奶要不在了，就可怜你了。

说起妈妈，爸爸，我的心硬得像块钢。

但说到奶奶可能要离开我，我的眼泪就像潮水一样往外涌。

我说，奶奶，求求你，你能不能为了我努力活。我还没准备好。我不想一个人。

奶奶也哭了。

她拉着我的手，轻轻摸。她说，别怕，早晚的事。

说着，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存折，放在我手里。

她说，密码你生日，收起来，别让你爷爷看见了。

那张存折里，有4万5千块钱。

其中4万4千5，是奶奶毕生的积蓄，还有500，是我妈92年，寄给我的抚养费。

其实那一次的手术，还蛮成功的。

让奶奶的生命延续好多年。

奶奶是2004年去世的，享年71岁。那时，我已经考到北京读大学了。

我姑打电话通知我回去。

那时候，奶奶已近人弥留，身体大部分器官都衰竭了。她在病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两天。我大姑见到我，就说，快点，奶奶等你呢。见不到你，她合不上眼。

我坐在奶奶身边说，哭着叫她。

我说，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就深吸了口气，喃喃地说，我走了，你就不用记挂了。以后别回来。

奶奶是带着微笑走的。好像累了一辈子，就此解脱了。

而我扑在奶奶身上，嚎啕大哭。

从那天起，我就是孤儿了。因为在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亲人。

给奶奶办完丧事，已经是12月。

回到北京那天，下了大雪。

出了地铁，到处都是白茫茫的。

我忽然就不知道往哪里走了。寒风疯了似地往领子里灌，脑子乱哄哄的，像塞进一团棉花，捋不清。

我说不上来的着急，开始踢身边的树，拿拳头打。

不知道疼。

多年后，这种急躁的状况变得更严重了。我才知道自己得了躁郁症。

但当时不知道，只以为是普通的心烦。

那天，有个男人看我太过神经，就拉住我说，哎呦喂，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跟谁较劲呢？

他叫项有龙，时年26岁。

二本土木系毕业，在一家建筑公司做项目经理。

那天，他送我去医院，包扎了手，之后又送我回了学校。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之后，他时常来看我。请我吃饭，看电影。

我们顺其自然地恋爱。

我讲给了他我美化版的身世。妈妈离异走了 ，爸爸有了新家。我跟着奶奶长大，可还没有赚钱孝敬她，她就去世了。

项有龙听得热泪盈眶。

虽然这样说已经很可怜了，却是我美化过的人生。

如果，我的人生真能只有这样简单的苦与痛该多好啊。

只有风雨，没有黑暗。

不必背着羞辱，痛苦的活着。

2007年，一毕业，我就嫁给了项有龙。

登记前，项有龙问我，真不用去你家提个亲什么的吗？

我说，我奶奶不在了，我就是孤儿。

那时北京的房子还不是天价，我们在海淀边上，买了房子。

2008年，我生下一个儿子，虎头虎脑的，特别可爱。

只是再复工，职位被人家顶了。

和公司打了官司，拿了赔偿。项有龙当时有个朋友做文具品牌的代理。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开个店也挺好。

等店开起来的时候，就是2010年了。

平平稳稳的日子，像一道温柔明亮的阳光。

那时候，我终于与老家的痛苦的回忆，有了割裂感，仿佛握住了新生。

可是，阳光之下，总有阴影不是吗？

时间转进2012年，有了微信。

我二姑通过手机号，把我加上了。后来，大姑又把我拉进了家族群。

有一次，项有龙用我手机，看见了。

他问我，你不说，除了你爸没亲人了吗？

我说，远亲还算什么亲人。

当时项有龙没接话。然后，就是10月了。

他刚好有个去山西的项目。

他背着我，走之前，把家族群里的人，加了遍。偏偏我爷爷最闲，第一个通过了他。

那一年，我爷爷已经79岁了，依然老当益壮，到处撩骚。

他大概是有性瘾吧。

项有龙从山西回来前，先绕去了我老家。

我爷爷见了他，知道我在北京结婚生子，特别生气。

他骂我妈是贱妇，当年勾引他。还说我也是不好东西，让项有龙小心我。

他说我偷了奶奶遗产跑路了，再也不敢回去！

后来，项有龙和我转述这些话的时候，我浑身都在抖。

我忍不住说，放屁！那4万5千块钱是奶奶给我读大学的。

项有龙说，不是啊，你爷说你奶奶以前是千金大小姐，有一箱金条都被你拿走了。

我觉得自己快要憋炸了。

这么多年不和老家联系，我一直平安幸福。

只要有一点来往，所有的美好，都开始瓦解崩塌。

项有龙说，先不管金条。我问，你到底是你爸的女儿，还是你爷爷的？

我的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掉。

我说，那重要吗？

他看着我，没回答。

我隐隐觉得，我们之间可能要完了。

虽然这个社会进化了，多少可以接受父母出轨，却绝对接受不了乱伦。

从那以后，项有龙再没和我亲热过。

有一次，我明知故问，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想起你爷爷那个的样子，我心里膈应。

我们的婚姻，就这样一点点名存实亡了，却还一直保存着底线。

然而悲剧的齿轮一旦转动，就难以停下。

不久之后，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傍晚，我接到一个电话，让我彻底崩溃了。是的，我的天塌了。

项有龙和我离了婚。

我痛哭，哀嚎，砸东西，打人。后来被送去医院。那时候，我以为我永远出不来了。

可是有一个久违的人，却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是我的妈妈。

那个被赶走的妈妈。在缺席28年之后，对我说，妈妈回来了。

然而她却像团谜一样，让我看不清……

作者：猪小浅，一个只写真实故事的公众号。在这里，你将看到百态人生。读猪小浅，相信爱。后台回复目录，可阅读所有故事。公众号：猪小浅 （ ID：zhuxiaoqian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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