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摆烂的旅游人,都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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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疫情初期开始算,北京一家大型旅行社的欧洲游领队卢梓瑶在家待业了2年8个月,这种“摆烂式”人生并非一蹴而就,她的心理预期是一点点坠落的。
时隔近三年,她还在为刚停业在家时那次干脆的拒绝而抱憾。
那是一个国企的办公室职员岗位,需要整天坐在办公室里,领导看过她的简历,总是语重心长地劝慰,“小卢,这和带团不一样,既来之,则安之。”如果预料到后续如此艰难,卢梓瑶觉得,她大概会坚持很久。
但习惯了天南海北的客人侃着大山,卢梓瑶忍受不了这份工作琐碎、乏味的细节,她辞职了,她没怎么和身边的朋友、亲人倾诉,毕竟“没有人希望听到一个loser,整天讲她的受挫”。
不知不觉在家啃老了三年,卢梓瑶偶尔还是会觉得羞耻,受挫的感觉也常常有,倒是没有崩溃。她29岁了,看到前同事们找工作不顺流下的眼泪,她有些讶异地想,我已经到了可以承受这些的年纪了。
不需要工作,与早九晚六的上班族不同,卢梓瑶的夜晚被凌晨3点分割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3点之前,躺在床上可以玩着手机、闻着香熏,慢慢尝试进入睡眠。
卢梓瑶早就计算过了,如果3点能睡着,上午11点醒来,也能保证一晚有8小时的睡眠,对于白天无事可做的她来说,一觉睡到中午,能减少很多孤寂的恐慌。
但大多数时候,到了3点,通常卢梓瑶会发现,自己仍然没有睡意。放下手机,她开始强迫自己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整个人变得急躁、心跳加速,担心自己的身体会因为睡不着而逐渐垮掉。
随着时间流逝,卢梓瑶察觉到自己“没有在欧洲带团,却还过着欧洲时差”,想到这,她更焦虑了,陷入深深自责后,越来难以入睡。
失业在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迷茫、焦虑,一些“摆烂”的旅游人选择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式的佛系生活。
35岁的李栩然是上海一家在线旅游企业的前市场部负责人,去年开始,他把家搬到了山东的乳山银滩,早上推开窗户,一阵海风后,大海的味道填满整个房间,而这里的房租一个月仅仅三五百元。
他没有任何必须要做的事,每天睡到自然醒,懒洋洋地吃完早午餐,喝一杯茶,然后去海边散步、骑车,跟附近的邻居聊天。
太阳贴着海平线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该回家了,做饭、吃饭、刷刷手机,看一会儿书和电影,一天就过去了。这样轻松、惬意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一年多。
他不是很担心钱不够用,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分拣牡蛎,一天下来200块,已经足以负担乳山银滩的生活。
精神自由久了,李栩然越发觉得,摆烂的难关不一定是钱,最需要的是与自己和解,知道自己到底能接受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有人说存够200万才能财富自由,有人说500万,还有人说1000万,实际上,只要能接受与你的存款匹配的生活方式,你随时都可以躺平。”
坐在银滩的海景房里,李栩然有时也会思考一个问题: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算不算财务自由了?有没有可能,未来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
所有故事都一样,有着起因,经过,结局。
对于很多摆烂的旅游人来说,他们的故事大多开始于2020年2月,疫情突然爆发,随后三年时间出境游停摆,国内游时断时续,他们的人生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韩裔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一书中提出这样的观点,21世纪的社会不再是一个规训社会,而是功绩社会。功绩社会充满积极的口号,它看似自由,却让人们在过度的积极性中自我剥削,直至精疲力尽,感到疲累和抑郁。
那些选择“摆烂”的旅游人背后没有太多奋斗后遍体鳞伤的“骄傲”可以诉说,但三年间旅游业不间断的“坏消息”让卢梓瑶觉得自己哪怕还在坚持领着社保和最低薪水,也未必能比现在处境强上多少,更不想在一针针“鸡血”中迷失方向。
“疫情后,A君一边是贷款,一边是业务停摆,不知他们是否已度过难关。”
她把朋友圈也关了,那些离她比较近的朋友是好是坏,她已经不知道了,她觉得这可能也是心态没有失衡的原因吧,毕竟在家的三年难免会有压力。
反而是关心网上的人们活得怎样更治愈她,看到很“卷”的,想想算了,“卷”不过。不过和以往“卷”的生活比,已经是“天堂”了,她至少还有时间刷刷微博、看看豆瓣的帖子。
没有买房,没有买车,没有组建家庭,李栩然看淡人生,他跟着时代的情绪选择在这个山东小城躺平的最大理由是“不想和公司一起去做无谓的反抗。”
“外界认为我们自救的手段很多,但只有行业里的人才知道,除了尽可能减少开支,我们开源的收益其实杯水车薪。” 李栩然直言,“在卖货领域,疫情催生线上直播等业态兴起,旅游平台本身聚合的流量就不多。以我自己为例,疫情期间,我休整一段时间之后,也开始投入零售业,在朋友圈卖货。从开始在朋友圈销售产品到现在,我坚持了3个多月,但收益不到8000元。”
李栩然想到曾经看过的一篇报道里形容旅游行业的一句话,感触颇深:台风来了,猪都会飞。台风停了,猪都摔死了。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只马上要摔死的猪。
偶然间,李栩然被一篇关于“山东乳山银滩鬼城”的报道所吸引,他逐渐发现,既然副业只是勉强维持生活,为何不选择一种自己更喜欢的生活呢?
2009-2019年间,中国出境旅游人数平均每年增长12.8%,2019年,中国游客在海外消费2546亿美元,占全球旅游支出的近五分之一。
未来,这一盛况还会重现吗?
停止出境游的日子已经超过了1000天,卢梓瑶有时还是会关注下出境方面的消息,哪怕是一点微弱的曙光,都会给她带来一丝复岗的希望。
“宣布非必要不出境的时候感觉未来几年出境游都不会好起来了,” 卢梓瑶在一些失眠的夜晚总会想起巴黎的铁塔、罗马的斗兽场、瑞士卢塞恩的小桥流水。
在彻底“摆烂”前的那个春节,她曾忙到连轴转48天,那种生物钟的紊乱与现在因为焦虑睡不着觉有些相似,但工作饱满的幸福是她做梦都想回去的日子。
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里,旅游人可以抓住些什么、做些什么。在所谓的“内卷”和“躺平”之间,看似非左即右的选择中,是否又有第三条路?
2022年2月发布的一份《疫情期间旅游业失业专项调研报告》显示,68.1%从业者处于失业状态,半数以上失业超过一年。
在再就业方面,旅游从业者也面临着一定的困难。首先在年龄上,《专项调研报告》显示,工作10年以上的从业人员,是旅游企业主要的用工群体。这部分从业者年龄在30-40岁之间,再就业的空间也较为狭窄。比如旅界了解到的卢梓瑶、李栩然,年龄都在30岁或以上,从业十余年。
“年龄一过35,到处吃闭门羹。” 李栩然回忆,“我有个在麦当劳送外卖的同事,年纪40岁了,应聘保安人家都不要。”
其次,导游的工作经验也很难应用于其他工作领域,只能从事门槛更低的工作。比如销售、快递外卖、网约车司机等成了他们再就业的更多选择。
《专项调研报告》也显示,在积极谋生的失业旅游业从业者中,做微商、自媒体、直播带货、送外卖、卖保险成为了更多人的选择。
即使是普适性更高的市场部工作,在李栩然的设想中,工作仅仅是一张支撑他旅行的支票,付出劳动,换来钱和时间,去体验更丰富的生命。
但当他站在上海夜晚的办公室里,只能看到周围疲惫的面孔,大家刷着手机,手指上下滑动,眼神失焦,麻木,人的精力、热忱、多样性,好像被榨干了。他不愿意自己也变成那样,于是辞去工作,来到山东乳山银海。
李栩然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他说自己曾是村子里最聪明的孩子,也是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大学毕业时,导师觉得他适合做学术,希望他读研、读博,甚至提出赞助他的生活费,他怕上学太久给家里添麻烦,拒绝了。
摆烂这一年,时代的风口一个一个落下来,不仅旅游业,几乎没有一个行业会一直稳定。当旅界问到倘若未来旅游业复苏,他还会回归吗?李栩然看着即将没入大海的斜阳,摇摇头。
所有的痛苦并没有真的消失,而站在那个时间点上看,他也没有觉得自己选错了。现在乳山的秋天又来了,他意识到,属于他的青春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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