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uangao2@lifeweek.com.cn表姐是二姨的女儿，比我大3岁。我们这一辈一共六个小孩，只有表姐和我两个女孩，所以格外受到亲戚们的关注。从小，表姐和我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在学习上把其他几个表兄弟甩得远远的。凡是亲戚们谈到我们这些孩子，表扬的必是表姐和我两个。
表姐由于年龄优势，获得的成绩都在我之前，她是受人重视的第一，我则是被敷衍的第二。上小学的时候，表姐有次期末考了“双百”，亲戚们交口称赞：“明明（表姐小名）真有出息，这些孩子里最厉害的就是她了！”后来，我也考了“双百”，甚至考了好几次，大人们却只是说：“你也很不错！”没有获得预期的同等赞扬让我不开心。很久后我才在书上看到：人们只会记住第一，没人会记住第二。
四年级，我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了一篇作文，这是我们家族里第一次有文字登上了报纸。父母兴奋地给亲戚们报喜。舅舅和姨姨们表示完祝贺，转而提起了表姐：“明明刚考上了区重点初中，那个学校的分数可高了……”我的风头再次被表姐压过，发表文章的激动心情当即没了一半。我不甘心自己被忽略，下决心以后要去市重点。六年级毕业，我放弃了保送到区重点的名额，考上了本市重点初中。父母召集了家族聚会来庆祝，收获了一片赞扬。闲谈中，二姨说表姐被市重点高中提前内定了，那个高中是全市闻名的top 5老牌名校。全场掀起了对表姐的赞赏高潮。我再次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又确立了奋斗目标：我要考全市第一的高中！初三毕业，我被全市最好的高中录取，当时也是表姐高考后出分不久。高考是人生大事，亲戚们都在谈论表姐的高考志愿。表姐报的是一所地方知名的外语院校，历年的录取线很高，而表姐的成绩正卡在线上，十分危险。我感到胜利在向我招手，心里偷着乐：这次我要赢了！不久，高考录取放榜，表姐以超过分数线仅2分的成绩被那所地方外语院校录取了。得知消息，我的嫉妒心爆棚，表姐的运气也太好了！我跟自己说：等着，三年后，我要考个全国顶尖的大学！高考，也许是得失心太重，我的分数没到预期，没能录取全国知名大学，而是去了一所跟表姐的大学同一等级的学校。我安慰自己道：至少跟表姐的差距没有拉大，而且我还可以考研。彼时，表姐已经大四，听说她在好几个外企实习，深得领导器重。为了追上表姐，我大一就跑去旁听大三的专业课，更是成为了图书馆和自习室的常客。大三，我准备考研时，表姐从几个工作offer里选择了一所世界500强的外企并顺利入职。她的工资很高，那是一个让所有亲戚包括我都羡慕的数字。这次，我把全部的宝都押在了考研上，只要考上，学历上就能超过表姐，以后工作也能比她挣钱更多。现实再次教育了我：我离所报学校的录取线差了2分。表姐当年是高出2分录取，我如今是低了2分失败。人和人的命运果然是不同的，我还能竞争过她么？大四毕业，我接受了一个国企的offer，这是业内著名的“铁饭碗”岗位。所有人都祝贺我找到了这样的工作，父母也很满意。亲戚们纷纷跟母亲说，我这个工作稳定，也不那么辛苦，不像表姐在外企那么累，是个好工作。迈入职场的第一步，让我出乎意料地扳回了一局。我牟足了劲准备在职场上发力时，表姐开始恋爱了。她的男朋友是全奖录取的麻省理工学院的博士，还是本地人。我们家族里还没出过硕士，如果能再添一个世界名校的博士，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而且，跟本地人结婚不用远嫁。于是，我和表姐的竞争从职场转移到了感情上。父母和亲戚们开始明里暗里地话中有话，诸如“结婚是人生的第二次投胎”等等，这无疑给我的竞争之路增加了巨大的难度。这就像高考数学，倒数第二题已经让我绞尽脑汁，直接跳到最后一道大题，我做不出来。我放弃了，不比了。这么多年，无论是我主动跟表姐竞争，还是被动跟表姐一起被别人比较，我都没赢过。每次看似马上就要超越表姐时，接着就会阴差阳错地落于下风。坦然面对自己不如表姐的事实、承认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好像才真正开始了。26岁，我从国企辞职，丢掉了“铁饭碗”；我还申请了国外硕士，准备拿这几年的工作积蓄去留学。感情上，我不顾家里反对，跟外地的、条件一般的男友恋爱。父母在那一年极少参加家族聚会，但仍不妨碍我成为亲戚们口中“有个性的孩子”。表姐的消息依然陆陆续续传到我这里。表姐跳槽到更为知名的世界级大公司；表姐结束了旧恋情；表姐开始了新恋情，男友出身本地著名的医生世家，家境殷实；表姐要在本地的豪华五星级酒店办婚礼……一如既往，表姐还是家族的骄傲。“人生赢家”这个词，说的就是表姐吧。
28岁，我留学、结婚、为事业奋斗，离开了所在的城市。和父母亲人离得远了，联系也少了很多。偶然从母亲那里得知的关于表姐的一些碎片信息，比如表姐生了小孩，表姐家买了新车，表姐家买了新房，表姐夫升职了等等，寥寥几句，竟贯穿了六七年的时间。尽管亲戚们仍然拿我和表姐比较，但我的心情已经十分平静。我可以像听故事一般带着点好奇和愉悦，听母亲唠叨表姐的近况，以及口头上应承亲戚们对我的“人生建议”。35岁，我和老公都在职场上做到了管理层。那年表弟结婚，我们回到本地去参加婚礼，见到了多年没见的家族亲人。表姐全家也来了。大家聊起各自的近况，我才知道表姐所在的外企被国内一家公司收购了，业务转型，她的部门面临裁撤。亲戚们一面感叹外企的不稳定，一面心照不宣地转移了话题。而我，竟然成为全场焦点。由于不久前，我们刚给父母买了新房，大家全都羡慕我父母的好福气，对我的恭维之词源源不绝。夸完现在的我还不算，亲戚们开始夸我的小时候：我发现，所有人已经不在意真实发生的过去了，也没有人关注我从小到大的心路历程，那些为了获得家族成员的肯定，经历的长久的、辛苦的岁月。这一次，我终于获得了曾经梦寐以求的群体掌声，在和表姐比了近30年后，我赢了。因为那些年的“求不得”，所以才执着，才无法释怀。原来我所追求的，不过是如梦幻泡影般的虚荣。和表姐竞争这件事，早已消散在我追梦的路上。我要竞争的，其实始终是过去的自己。前几天，母亲来电话，说亲戚们又聚会了，大家都夸我是人生赢家，要事业有事业，要家庭有家庭。而表姐，在公司新一轮调整中被“优化”了，离开了工作了十几年的公司，找工作的进展也不顺利。母亲的语气满含感慨：“才40岁出头，工作说没就没了。”我为表姐的遭遇感到惋惜，话到嘴边，却化为一声叹息。表姐从不知道，我从小就一直拼命地想赢过她，从主动到被动，跟她比了30年。我不知道，没有跟表姐的竞争，我还会不会是今天的我。但现在看来，舍弃竞争的话，也没什么不好，我现在的生活也非常幸福。至今为止我和表姐竞争的每一刻，大概都是为了知道这个道理而绕的远路吧？排版：田甜/ 审核：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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