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东西方两大阵营直接对抗的第一场热战。
在历时三年、跌宕曲折的剧情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停战谈判同时受到战场环境和外部政治两大因素的制约。
当任何一方战场形势明显占优之际,停战谈判无法开启。
当任何一方存在重要政治时间节点约束时(比如大选),停战谈判也无法开启。
最终的停战一定得是战场上达成均势,且双方均无重大外部政治时间节点的时候。
第五次战役刚刚结束不久的1951年7月,交战双方即开启第一次谈判,此后断断续续谈了两年。
1951年1月4日,志愿军39、50军和人民军一部解放了汉城,朝鲜战争停战谈判的话题第一次被摆上桌面。
1月11日,印度等十三国向联合国提交了一份条件相对有利于中国的提案,并得到西方舆论的广泛支持。
为什么西方国家会支持该方案呢?
一来战场形势向中苏朝一方倾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二来大家都害怕战争规模进一步扩大,一旦美苏之间引爆第三次世界大战,刚刚复苏有点起色的欧洲又将是一片废墟。
面对来自军事、政治、外交等各个层面的压力,杜鲁门总统非常犹豫,不确定该不该答应。
在与国务卿艾奇逊商议的过程中,艾奇逊建议杜鲁门先同意下来,赌中国不同意,将舆论压力转嫁北京。
还别说,这回真被艾奇逊押对了。
志愿军第一、第二、第三次战役打完形势极好,几乎兵不血刃就收复了汉城,这种局面下,中方没有同意和谈要求。
如此便给了美国继续增兵扩大战事的借口。
1951年2月,时任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兼“联合国军”地面部队司令的李奇微休整之后发起攻势,将双方的战线重新推回到了三八线。
4月,李奇微正式取代麦克阿瑟任“联合国军”总司令、驻日盟军最高司令和远东美军总司令,5月晋升上将。
此后一年多里,他成为志愿军十分头痛的对手。
签订《旧金山和约》仪式上,日本首席全权代表吉田茂首相在署名,1951年9月随着李奇微稳固住战场局面,美国方面开始趾高气扬;当时中苏双方一度抛出停战谈判请求,遭到美方断然拒绝。这一方面是由于战场形势有所逆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美国正在单方面组织对日和约。1945~1952年间日本被盟军占领,这一时期在法理上日本是没有主权的。基于对抗苏联、中国的大背景,美国迅速调整了对日政策,开始单方面主导对日议和并放弃对日索赔。这份排除苏中两个主要对日作战国、纠结部分西方国家擅自与日本缔结的和约,即《旧金山和约》,于1951年9月签署,1952年4月28日生效。之后美国结束了针对日本的军事占领,恢复其主权独立地位。在《旧金山和约》最重要的领土放弃条款(第二条)中,采用了大量模糊化处理的做法。比如:条款中提到日本政府承认朝鲜独立,放弃对朝鲜包括济州岛、巨文岛与郁陵岛等岛屿的一切权利、权利名义与要求,但没有涉及当下日韩争议的竹岛。再比如:对于台湾,文件中称日本政府放弃对台湾、澎湖等岛屿的一切权利与要求,但没提交还给中国。正因如此,新中国政府严肃发表声明,表示该和约是非法无效与绝对不能承认的。《旧金山和约》是美国冷战初期在远东地区的重要布局,为了排除中苏两国,美方在条约签署前的一段时间里刻意拉高朝鲜战场态势,回避停战谈判。而待到《旧金山和约》签署完毕,即1951年9月之后,美国重新提出和谈要求,想尽快结束战争。抗美援朝早期的五场运动战期间,志愿军其实并没有大规模换装苏式装备;此时入朝作战过去了整整一年,包括空军战机在内的大批苏式装备全面到位,我军实力得到空前提升。如果就此停战,一来心里不甘,二来难以向斯大林交代。就这样拖来拖去,一直到1952年底美国大选结束和1953年春斯大林去世,谈判工作才正式恢复。通过朝鲜战争停战谈判的例子大家不难发现,一场和谈要进行,得各方面条件都到位才可以推动。军事上,双方必须势均力敌,一方局面明显占优之际是很难启动和谈的。政治上,不能牵扯到大选、重要条约签订等时间节点,需要找个缓和窗口期。《朝鲜停战协议》是一份纯军事文件,只解决了军事分界线、停火和遣返战俘三个实际问题,其他涉及政治的事情一概没提,也不存在“和平条约”的法律效力(序言中有“以待最后和平解决的达成”的表述)。自2月24日战争爆发以来,俄乌双方共进行了大大小小多轮谈判,下面梳理一下时间线。2月25日,乌克兰与俄罗斯第一次接触。俄方要求乌军队放下武器,到白俄罗斯境内谈判;乌方表示愿意在任何中立的地方会面,未提具体条件。2月27日,俄罗斯总统助理梅津斯基带队来到白俄罗斯,泽连斯基与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通电话,同意派代表团赴乌克兰-白俄罗斯边境处与俄方会谈。2月27日~2月28日,首轮谈判结束,据说找到了一些“可以进一步沟通的优先主题”。3月3日,乌克兰代表团再次前往乌白边境地区与俄方会谈,双方就开辟人道主义走廊问题达成一致。3月10日,由土耳其外长坐庄,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和乌克兰外长库列巴在土国境内会面,双方会谈两小时,未达成任何协议或声明。3月14日,俄乌双方通过视频方式开了数小时会,没有取得突破。3月21日,泽连斯基呼吁与普京直接对话,并结束战争。乌方表示乌克兰愿意成为中立国,不加入北约及任何军事联盟,放弃寻求通过军事手段收复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地区;俄方表示不反对乌克兰加入欧盟,具体撤军条件不详。泽连斯基第一时间表示不会再与俄罗斯就去军事化问题谈判,同时收回中立国和不加入北约的条件,但其他议题谈判的大门并未关闭。4月7日,俄外长拉夫罗夫表示乌克兰起草的和平协议条款“不可接受”,违背了乌方之前的承诺(即中立国和不加入北约的条件被收回)。“在俄罗斯同意将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归还乌克兰之前,乌克兰不会同意和平谈判。”像11月的G20峰会,泽连斯基视频参会时提出“十项条件”之一便是“落实《联合国宪章》并恢复乌克兰领土完整”(有时也称恢复1991年边界);再比如12月初刚刚结束的拜登与法国总统马克龙会谈,会后拜登对外表态的和谈前提也是“俄罗斯必须从乌克兰境内撤军”。7月22日,俄罗斯、乌克兰、联合国三方在土耳其签署协议,同意开放黑海粮食运输。10月17日,俄罗斯和乌克兰进行第一次大规模换俘。回顾过去九个多月里俄乌的政治接触,早期俄方比较占优势,3月底其实已经拿出了一版和谈框架,不过被意外事件打断。后期随着乌方成功发起反攻,和谈意愿急剧下降,更倾向于用军事手段彻底恢复1991年边界。眼看北约军事援助渐渐到位,俄方采取了保存实力的思路,一线阵地层层设防,然后充分利用其熟悉乌克兰电力、水力设施布置的优势(苏联时代各种重要基础设施的图纸均存在莫斯科),用导弹和无人机打击乌克兰后方关键基础设施节点,试图从军事潜能和国民意志上拖垮乌克兰,同时增大西方国家财政援助的成本。西方国家则一边通过军事援助增强乌军在前线的战力,一边用能源脱钩、石油限价、金融制裁、外汇冻结等手段不停的削弱俄罗斯。总而言之,双方都对自己手中的优势不甘心,都在苦撑待变。如果用朝鲜战争来做一个不恰当类比的话,当下俄乌双方的心态和战场形势有点像1951年7月——战争打了快一年,初期进攻的一方放弃部分险地,阵线日趋稳固。考虑到2024年乌克兰、俄罗斯和美国都要举行大选,2023年年中会是一个重要的停战窗口期。届时经历过一个冬天的激烈消耗与开春的攻防,如果战场局面仍维持均势,且俄、乌、欧三方都感到精疲力竭,那么很有可能会就最简单的军事停战问题展开一定磋商。而一旦错过这个窗口期,估计得等到2024年人事换届结束再来处理了。已成一片废墟的乌东重镇巴赫穆特。俄乌战争渐渐回到了二战、甚至一战模式的绞肉机状态,只要是经历过攻防的城市村庄,几乎寸草不生。
文章结尾,套用一段美国《外交政策》杂志对乌克兰战争停战问题的评述:“发动战争会释放出难以预见或控制的强大政治和社会力量。一旦释放出战争恶犬,谁最终被咬,就不得而知了。但几乎百分百可以确定的是,它需要的时间会比想象的长得多,付出的代价也会比想象的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