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运车和它的驾驶员想念春天
工作中的费辉 受访者供图
费辉已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这位上海崇明巴士公司的机务员,接到转运新冠病毒无症状感染者的任务,把他们从长兴岛送至嘉定指定隔离点。
3月25日,通知家人后,费辉和5名同事住进指定酒店,开始24小时待命。
任务最多时,6个人一天总共跑了23趟,截至目前,他们已经转运超过3000人。费辉有时晚上10点接到任务,半夜两三点到达目的地,回到长兴岛时已早上八九点,稍作调整,又要再次出发。
“现在几乎没有空余,除了基本的睡眠时间,都在路上。”费辉说,转运严格执行防疫措施,这辆巴士专门改造过,驾驶室和车厢用了玻璃隔断,司机全程和乘客没有接触。
转运无症状感染者,每天要和病毒打交道。费辉跑完一趟回到酒店时,能感觉到周围的人“躲着走”。他很理解,语气轻松地说,“担心感染很正常,我们都习惯了”。他相信,只要做好防护,自己不需要担心。
防疫要求严格,转运司机必须穿戴全套防护服,佩戴口罩、手套等,为减少空气交换,车内不允许开空调、开窗。4月初,上海气温攀升,外面30摄氏度时,驾驶室有35摄氏度,防护服里面能达到50摄氏度。
“像在蒸笼里开车。”费辉形容,“有时候汗水把眼睛糊住了,脱下衣服,不用拧,能滴出水。”他手套里也都是汗水,双手皮肤被浸泡得泛白起皱。取下口罩时,可以看到他脸颊旁被勒出的两道红印。
尽管大量出汗,费辉却不敢多喝水。出一趟任务短则六七个小时,长则十几个小时,其间没有机会上厕所,他和同事都穿着“尿不湿”。谈到这里,他笑了,“刚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呢”。
每次出发,他的驾驶时间并不长,1个多小时,等待才是“枯燥和煎熬的”。转运无症状感染者时,出发点和目的地工作人员需要一个人一个人地交接,挨个核对信息,上车对号入座。“等两三个小时是正常,等半个小时是超级幸运。”费辉说,等得久了,车上已落座的人也会焦虑。“看不清他们的脸,感觉都有心事,毕竟是离开家的人。”
这位司机记得,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一开始嫌热不肯上车,随行的母亲承诺给他买“奥特曼”玩偶,他就听话了。“很乖,戴着口罩坐在车里,一路上也没闹。”费辉一直担心小男孩的期待落空,隔离的方舱医院买不到“奥特曼”。
绝大多数需要转运的人员都很配合,一路上,车厢里总是安静的。费辉偶尔透过车窗听见救护车的警笛声,“心会一紧”。他不习惯车外空荡的上海,想念“车厢被挤满”的日子。
这位老师傅开了35年巴士。在往常的日子里,“上下班的时候人最多”。他回忆,春天,透过车窗,经常可以看见戴耳机跑步的年轻人和遛狗的老太太。他偶尔也注意到,有怀抱鲜花的女孩等在斑马线处,有举着自拍杆的外地游客对着镜头笑。巴士经过长兴岛郊野公园时,那一站的乘客大多拎着一袋当季的水果。每次车进站前,都有乘客探着头等待着,开门后涌进车厢。
而现在,费辉每天奔波在隔离点和转运点间,途经的店铺大多关闭,曾经门前排长队的网红奶茶店拉下了卷闸门,门口不再有牵手年轻情侣。有的街道口拉着长长的封条,几乎没有路人,也碰不见什么车,只有几辆保供和转运的车辆运行着。“我的乘客也都是无症状感染者,大家戴着口罩,隔位而坐,手里抱着卷起来的铺盖,没有人讲话。”
费辉记得,去年,上海花博会复兴馆周围“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而今年4月4日,复兴馆方舱医院开始接收新冠肺炎轻症和无症状感染者,为了引导转运司机不走错路,道路旁插上了“五颜六色的彩旗”。
即使不会遭遇堵车,也不用留神突然窜出来的电动车,费辉驾驶转运车时,依然精神高度紧张,因为“转运工作,安全是第一位的”。
开车前和停车后,他至少花15分钟围着巴士转一圈,检查轮胎、车灯、反光镜、制动是否正常,这也是他多年来养成的工作习惯。夜间光线差,视线模糊,他“生怕有一点意外”,就挺直腰板,脖子前倾,透过防护面罩仔细辨认路况。
将无症状感染者安全转运到方舱医院后,费辉和同事会回到长兴岛的隔离酒店里,而巴士需要开到隔离点由专业人员进行消毒,不放过座椅、车厢地面和各个角落,两个小时后才能继续转运。驾驶室也存放两瓶消毒喷剂,司机更换防护服前喷洒。
刚开始工作时,费辉没什么头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任务”。现在,他已经能调整好心态,“把紧急的任务当作平常的工作来做”。这项工作强度很大,他则显得很乐观,相信“结束的那一天总不会太远”。
在私下的聊天中,费辉的同事称这次任务为“生命摆渡”,他面对这个词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但他坚持认为,“大家互相鼓励,才能撑下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执行转运任务。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开始席卷全球,他负责将回国抵沪人员从浦东机场载到崇明的隔离点。他回忆,3月27日,他傍晚6点接到紧急任务,穿好防护服后在机场一直等到凌晨两点。那时国内外航线几乎全部暂停,机场冷清,见到回国的12个同胞后,他一边安置行李一边安排座位。他观察到,有乘客虽然疲惫,但心情轻松,有人无意间说了一句“终于回家了”——他听完觉得,“一夜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两年后,他再次承担转运任务。比起来,上海这一轮疫情,“需要转运的人更多”。
休息时,费辉会和同事在群里聊聊天,给家人报个平安,说说不远的退休生活。他已经59岁了,最喜欢发“呲牙笑”和“奋斗”的表情符号。
“有时一边转运患者,一边就看到天亮了。”费辉觉得清晨让人心安,能看到天空慢慢亮起来。他期待任务结束后、巴士再一次满载乘客的那天——“他们手里拿着风筝、飞盘和水果,而不是一卷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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