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正经工作”的我，那些年遭遇的无效相亲
早上一进办公室，发现我们项目的“开心果”，一个95年的男孩正在忿忿不平地和周围的同事吐槽，听了一会才知道他昨天相亲被拒了，理由很奇葩：他的真实身高是178cm，而介绍人说是180cm，女方认为他虚报了2cm。我们抱着吃瓜群众的心态打趣他，感叹相亲中无处不在的鄙视链。大家越聊越热闹，开始回忆自己相亲史中被人嫌弃的那些事。
作为一个三十几岁已婚育的老阿姨，相亲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多年前的回忆了，它像一面照妖镜，能够将一个人心中的执念照得清清楚楚：有人挑剔外貌身材，有人介意年龄，有人看重家庭背景。对于我来说，最难忘的经历莫过于因为没有一份“正经工作”而被人一次次无情地灭灯。
第一次被人贴上这个标签，是我刚毕业的头两年，当时一个热心的长辈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具体方法是把我拉进了一个人数庞大的相亲群。
刚进群，我就接到了群主的通知，要求大家把昵称统一改为身高+性别+年龄+职业+学历。于是面目性情模糊的几百个陌生人瞬间被简单高效地格式化成了一连串的关键字。对于上述基本条件满意的男男女女，可以互加微信深入了解。
刚开始，我对于相亲还是有信心的，觉得自己条件虽然没有多出众，但也没有什么拖后腿的地方。群里面陆陆续续有一些男性来加我，交换个人信息。和几个人寒暄过之后，一个名叫小北的男生约我线下见面，进一步互相了解。我们的会面过程很顺利，谈话的氛围也很融洽，于是又出来见了几次面。
小北在一家科研所的检验部门工作，属于事业编制，他的日常工作就是把送到他们手中的蔬菜或者食品样本放入仪器进行检测，再出具相关报告。这份工作难度不大，工作量也不饱和，所以小北的作息很规律，过着早八晚五的生活。我和小北恰恰相反，当时我在一家外资事务所做审计，经常奔波在不同的项目和客户之间，加班或者出差是家常便饭。
见面次数多了，入门话题都聊完了，我发现和小北的话题有些难以深入。每次约出来，小北都会和我推荐他最近正在追的电视剧，因为本职工作轻松，他每天下班后都有大块的时间，这些空白被他全部用来追剧。热播剧看完了看冷门剧，冷门剧也刷完了就看烂剧。而他安利给我的剧，我却很少有时间真的去看完，于是再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只能看他兴奋地谈论剧情，插不上一句话。
不久后，公司进入了最繁忙的年审阶段，因为周末需要加班，我和小北连续半个多月没碰面。一天晚上，刚开完项目会议的我收到了小北发来的十几段长长的微信语音。我惊诧地坐在茶水间插上耳机，把一个个未读的红点打开听，只觉得内容逐渐离谱。
“最近叫你都没出来，是不是不愿意继续交往下去了？没关系，是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觉得你的工作可能不太适合女孩子做，加班和出差太多，没有办法照顾家庭。”
“我父母都是公务员，我把你的情况和他们说了，他们对你挺满意的，就是工作太忙，也不够稳定。”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换一份正经工作，比如试试考公，如果你能在一年内努力一下，我觉得咱们俩还是挺有前途的。”
最后一段话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放，问号像调皮小孩吹出的肥皂泡一样迅速充盈了我的大脑：什么叫换一份正经工作？难道我现在干的是不正经的工作？一年内考公又是啥意思，限期整改吗？这些话让我很不舒服，因为讲话的人无视我的个人意愿，纯粹把我当做一个用来结婚的工具人来看待，当职业选择阻碍了工具人发挥效用的时候，对方会企图去修正这一点来确保自己的利益不受损害。
当晚，大脑收到强烈冲击的我很晚才入睡。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投入了热情去从事的工作在他人眼中甚至都不是一份“正经工作”。而想当初毕业时，我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得到了现在这份工作，是许多同学艳羡的对象。但在相亲对象看来，它既没有稳定长久的承诺，也没有太多闲暇的时间，所以虽然我在其中实现了个人价值的增长，但在择偶市场上它却成为很多人眼里的扣分项。
最终，我无法接受小北的“整改”意见，自然也就失去了和他的“前途”。
相亲次数多了，在一次次筛选和被拒中，我逐渐摸清了人们心中的职业鄙视链：位于金字塔顶端的是教师，她们受人尊敬，婚后可以给小孩辅导功课。和教师同样受欢迎的是公务员或者事业编制，体制内的工作是人们羡慕的彼岸。国企和央企的员工属于第二梯队，也非常受欢迎。而除此之外的工作都叫做打工，性质上属于漂在江湖，多多少少会遭到鄙视。
按照这套规则，我恰恰位于鄙视链的最底端，相当于星座里面的处女座，是人们避之不及的对象。
为了避免职业歧视带来的无效相亲，再交友的时候，我都会提前和对方讲清自己的工作节奏和性质，确定对方能够接受再安排见面。
但即便如此，误会还是时有发生。有一次我去咖啡厅和相亲对象见面，聊着聊着他突然愉快地问我：快要放寒假了，你打算怎么过？我一头雾水，哪来的寒假？我们大眼瞪小眼捋了半天，才发现是介绍人搞混了个人信息，对方误以为我是中学教师。“你不是老师啊。”对方眼中的光一下子没了，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那种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骗取别人时间和精力的冒牌货，没有稳定的正经工作在这一刻成了我最大的原罪。
除了时不时地被人嫌弃没有正经工作，我也有过易位而处，打击和劝退别人的机会。
当时我的闺蜜和一个刚毕业的男孩谈起了姐弟恋，某天我收到了闺蜜爸爸打给我的电话。原来闺蜜打算领证了，但那个男孩自从毕业后从来没有去应聘过任何单位，而是计划在大学校园附近做餐饮生意。这样的举动在闺蜜爸爸眼中无异于不务正业，早晚要血本无归，但女儿正在热恋期听不进去任何话，无奈之下才来求助我。
“你说，这能怪叔叔吗，这小子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和他结婚不是睁眼跳火坑吗，你是她的好朋友，帮忙劝劝她吧。”听了这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能理解长辈的担心和顾虑，但也不忍心因为一个年轻人没有乖乖钻进稳定的套子里就棒打鸳鸯。
两个月后，我参加了闺蜜的婚礼，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那个男孩。喜宴上闺蜜的爸爸不停地给自己倒酒，嘴里念叨着：我不是不让你和他结婚，是怕你吃苦，爸爸下岗在家待过好多年你忘了吗，人穷的时候，亲戚都躲着你走。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一刻，坐在他对面的我才深深明白为什么老一辈人会如此笃信正经工作，它背后许诺的稳定和安全感正是他们短暂而跌宕的一生中所缺失的，这种恐惧和焦虑也被他们代际传递到了儿女身上，最终以傲慢与偏见的形式出现在了无数个相亲局中，一次次颠覆和叩问着我们的观念。
再留心观察一下，就会发现经历这类事情的不仅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很多名利双收的名人也逃不出同样的魔咒。作家当年明月，在工作之余写出了风靡多年的《明朝那些事儿》，光是累计的版税就好几千万，但他父亲还是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不管你出多大的名，都得有份正经的工作。导演李安拍了多部影片，国际大奖拿到手软，他爸爸还是说：小安，等你拍到五十岁，应该可以得奥斯卡了，到时候就退休去教书吧。演员陈数的老公是个钢琴家，岳父岳母见过后满意赞叹之余还是不免遗憾：女婿啥都好，就是没个正经单位。陈数只好哭笑不得地和爸妈解释，钢琴家是和经纪公司签约的，公司会负责他的演出活动。
看了这些逸事，顿时觉得自己遭遇的无效相亲没那么郁闷了，渴求安稳，趋利避害是亘古不变的人性，被困扰的又何止你我。
多年后，我终于结束了兵荒马乱的相亲之旅，和同样没有“正经工作”的老公走到了一起。我们尊重彼此的选择，支持对方的工作。这种完完全全被对方接纳的感觉，真的很好。而过去遭遇的偏见，也不过是在帮我们过滤掉错误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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