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遭遇艰难时代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2022年本科生毕业典礼于5月21日举行，周国平老师受邀做主题演讲，并祝贺2022届本科毕业生开启新的人生征程‍‍‍‍‍‍‍

青春岁月，创造美好的未来

  ——在港中大（深圳）2022届毕业典礼上的演讲

亲爱的同学们，今天，你们迎来了人生中一个特殊的时刻，即将告别朝夕相处了四年的港中大（深圳）和你们的同学，同时也告别自己人生中一个今后会非常怀念的阶段。此时此刻，你们的心情一定是既激动又惆怅，既兴奋又迷茫。我想着重谈谈迷茫，因为迷茫中交织了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值得分析一下。

我首先想说，你们有迷茫的权利，你们正处在迷茫的年龄，谁的青春不迷茫？你们有梦想，但前面是一个未知的未来，你们很单纯，但马上要踏入一个复杂的社会，当然会感到迷茫。我还想说，你们有迷茫的理由，你们恰好遭遇一个艰难的时代，新冠疫情持续肆虐，俄乌战争爆发，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在这样的时代，不但青年人，而且每一个关心人类和中国命运的人，都感到迷茫。

在我的青年时代，也曾经遭遇艰难的时代。半个世纪前，我从北大毕业，正值文革时期，被分配到广西山沟里的一个小县。当时看不到出路，天天过着重复的单调的日子，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但是，出于爱好，我仍坚持读书和写作。我在那里呆了十年，如果不是改革开放，会在那里呆一辈子。我完全没有想到，也从来不曾奢望，后来我会成为一个所谓著名作家。不过，回过头看，如果说我取得了一点成绩，的确是和那时候出于爱好的坚持分不开的。回顾这一段经历，我是想告诉你们，在青春岁月遭遇艰难时代，我对你们的心情是能够感应的，所以我的思考也许可以供你们参考。

人的一生中，青春岁月是一个关键时期，在很大程度上预示了未来人生的大致走向。人生的走向由两个东西标识，一个是事业，一个是信仰。我说的事业，是指你在世界上有一个你最喜欢也最擅长的领域，你乐在其中，你最好的能力在其中得到了最好的实现。我说的信仰，是指你在世界上有你处世做人的坚定的原则，外界的诱惑和压力都不能使你动摇。事业是安身之本，信仰是立命之本，有了这两个东西，你就能够在世界上安身立命。同学们，事业和信仰都是在青年时期打下基础的，你们一定要在这两个方面努力，让自己在做事上有实力，在做人上有定力，这样就能够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时代变幻，一个人遭遇什么样的时代，自己是无法选择的。从大学毕业到今天，我经历了不同的时代场景，有时阳光明媚，充满希望，有时乌云密布，心中忧闷。天气有晴朗有阴雨，时代有顺畅有艰难，万物的节奏如此，不足为奇。今天的时代，由于错综复杂的因素的作用，是几十年来最为艰难的。从你们的角度，你们也会感受到，比如疫情导致的隔离和孤独感，比如全球化退潮导致的出国留学难，对于你们之前许多届同学来说，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人生有顺境，也有逆境，遭遇了逆境，怨天尤人、灰心沮丧都无用，反而把逆境变成了没有出路的绝境。同学们，你们要记住，逆境不是绝境，人类的使命就是要在逆境中走出一条路来。不论处在怎样的时代，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一个有坚定信念的人过有意义的生活。

人是精神性存在，人是有精神品质的。最主要的精神品质，一是理性，就是独立思考的能力，二是道德，就是辨别善恶的良知。这是老天给我们的两样最宝贵的东西，用自己的头脑求真，让自己的灵魂向善，我们才是不辜负了老天的赐予。在今天的时代，具备这两个品质格外重要，战胜艰难的力量就在于此。

爱因斯坦说，一个人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就拥有了内在的自由。在外部世界里，人常常是不自由的，环境的限制，生存的压力，强权的压迫，社会的偏见，都是套在我们身上的枷锁。可是，如果你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外部世界的一切就都成了你的思考的题材，你在精神上就不会受它们支配。也许有人会说：光有内在的自由有什么用，在外部世界里不是照样不自由？我们千万不要低估内在自由的意义，在人类历史上，正是凭借这种内在自由，那些伟大的思想家和科学家为社会和知识的进步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思想具有改变现实的力量，在一个社会中，肯于和善于独立思考的人越多，谬论就越不会有市场，国家的治理就越能够走在正确的轨道上。比如说，现在有一种论调，主张闭关锁国，你们只要了解和认真思考近几十年的历史，就会明白，中国之所以能够从一个穷国迅速崛起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完全是靠了改革开放，我们一定要坚持这条唯一正确的道路。

在今天的时代，我们必须具备的另一个品质是良知。独立思考所判断的是真理和谬误，良知所辨别的是善和恶。人的天性中是有良知的，使人能够分辨善恶，向善去恶。人类最基本的道德，在个人层面是善良，在社会层面是正义。一个有良知的人，第一是善良的，看见好人受害会同情，看见坏人作恶会憎恨；第二是有正义感的，乐于救助受害者，敢于与作恶者做斗争。让良知成为主旋律，社会就会健康而和谐。

同学们，面对艰难，我们第一要有责任心，第二要有信心。人类向何处去，中国能否很好地应对所面临的危机和挑战，是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的大事，无人能够置身事外。相对而言，和青年的关系尤为紧要，因为这将决定明天你们会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上。与此同时，在很大程度上，世界明天的面貌又是由你们决定的，只要你们这一代人具有良好的精神素质，前途就一定是光明的。同学们，青春岁月风华正茂，艰难时代大有可为，愿你们胸怀理想，意志坚定，勇敢前行，为人类、为祖国、也为自己开创出一个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