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悄悄兴起的「陪诊师」,终结成年人的10级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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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网络上流行一张「孤独图鉴」,将一个人去动手术,称为「十级孤独患者」。
而近年来悄悄兴起的「陪诊师」职业,似乎正在终结这种孤单状态:
独在异乡打拼的年轻人、儿女在外的空巢老人,常因无人陪伴去医院,面临诸多不便和困难,渐渐地,「陪人看病」就成许多人不可或缺的需求。
而早在两年前,「陪诊师」已被正式录入职业分类,这项工作包括帮人挂号取号、预约检查、与医护沟通等服务,人社部还将其定义为「社群健康助理员」。
加上不少媒体动辄「月入过万」的报道宣传,更吸引了外行人跃跃欲试。现如今,陪诊行业越来越火爆,逐渐从一线城市向各城市扩张。
但陪诊并非没有门槛。我们找到陪诊师小尤,她今年31岁,在福州某三甲医院的肿瘤科室当护士,工作近9年。前两个月,她辞去医院正式工作,成为一名新晋陪诊员。
作为陪诊师,她的工作内容即是陪人看诊、解人急难,但真正接触过后,发现这份职业远没有旁人想象中那么轻松。
在肿瘤科室工作的9年间,小尤深有感触的一点是「癌症患者的年轻化趋势显著」。
转换到陪诊师的身份后,没想到最常找上门的还是年轻人。
其中一位客户,90后单身男子,他在网上找到了小尤,说自己隔天要做胃肠镜检查,需要陪诊师作为「家属」陪同。
小尤不会主动询问客户的身份信息,比如他的工作、籍贯之类的,在她看来,不随意打探隐私,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但患者的身体情况、检查报告等,她会事先了解清楚。经过沟通得知,病人前阵子胃痛得厉害,几天前来过医院面诊,而手术被安排在了工作日,朋友帮忙就需要请假,所以他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
▲受访者供图
第二天下午1点半,小尤提前半小时到医院门口,见到客户的时候,他因为即将开始的手术,表现得很不自在,一脸紧张,局促不安。
人有很多情绪,在未知的病症面前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小尤很能理解他的焦虑心情,只能尽量安抚他,让他先放轻松点,术中的不适感反而没那么强烈。
手术持续了近45分钟,小尤就静坐在外等候。直到躺在病床上的客户被推出来,因为胃肠镜手术要注射麻药,因此术后半小时人是不完全清醒的。
加上术前24小时是禁食状态,凭借过往的护理经验,她知道这时人是最难熬的,同时也是陪护最需谨慎的时候。所以她先和医生确认了下术后的注意事项。
比如有糖尿病的老年人,怕饿得太久撑不住,容易低血糖之类的;但年轻一点的建议术后过两小时再吃东西,就怕进食过程中发生胃黏膜出血等情况。
那天,到小尤把客户送上车,已经接近晚上六点,比正常陪诊超出一小时,按理说要加收超时费用的。但她开不了口,目视刚动完手术的患者,拖着虚弱的身体上了车,回头还不忘对她说了句「今天谢谢你」。
这个下午,小尤看到的是一个成年人的脆弱和恐惧。或许,对很多年轻人而言,找陪诊不只是为了某项具体的服务,只是因为有人陪伴带来的安全感。
▲图源《机智的医生生活》
而人工智能高度发达的今天,一大批老年人正在重新接受时代的考验。小尤常常看到年事已高的他们站在取号机前不知所措,或者拿着厚厚的报告单在原地打转——他们比年轻人更需要实操的帮助。
小尤也发现,为老年人下单购买陪诊服务的,往往是他们的子女。这时陪诊师扮演的角色即是他们的「临时家属」。
接待的最高龄的客户,是一对60岁的老夫妇,从龙岩到福州就诊。他们的儿子是医生,因为工作抽不开身,于是在线上找到了小尤,还请求假装是他的朋友陪同看病。
老奶奶是肺癌早期,家人担心她知道后会情绪激动,不得已选择尽量瞒着她。这次来就是为了办理住院手续,结果面诊时得知自己是肺癌。
善意的谎言一下被拆穿了,小尤看着老人的脸色逐渐转阴,在一旁也很无奈。到晚上安顿好后,她就离开了。
之后,小尤没再打扰过老夫妇,因为职业的特殊性,没有人愿意「再次惠顾」。
▲图源《飞越疯人院》
根据《美团数据》报告显示,2022年第一季度,「老人陪诊」等关键词搜索量同比增长达424.08%,订单量同比增长95.07%。
面对子女因工作等原因,不能陪着来看病的情况,小尤接待过的老人,普遍表现得十分理解。
但当他们听到突如其来的噩耗时,眼神里瞬间流露出的震恐,和随之而来的迷茫无助,她看在眼里,心里也很清楚,这时候说再多的话也无用,此刻老人的内心,一定是希望儿女能陪在身边。
对小尤来说,陪诊是护理工作的外延,从照顾住院的患者们,到陪来院检查的客户,她全力游走在医院和病患之中。这一点,始终不曾变过。
然而,陪诊不只是代排队、预约挂号这么简单,这类服务对专业度的要求更高。
小尤接到的第一单客户,是来自上海的40岁中年男人,趁着出差期间到福州医院做胃肠镜检查,需要提前问诊开药、预约检查。
他是通过朋友圈看到有陪诊服务的,先是确认了小尤的工作资历后,才放心把自己的心电图、病历卡等资料证件寄过来,让小尤代自己去医院问诊拿药,再快递给他。
于是,小尤就成了这名异地客户的「远程向导」。
第一次帮人代问诊,必须要尽全面掌握他的病情、过往病史等,再到院和医生交流沟通。这样一来,患者到了直接做检查,当天就能出结果。
即便是看似简单的代问诊,如果没有基本的医疗知识储备,就很难在医患之间担当有效的「传声筒」。
这其中,往往还伴随着陪诊师与客户之间的信任问题。
因为客户要提前把医保卡、病例等信息寄过来;而陪诊师也要遵守基本的道德准则,对患者的身份和病症情况守口如瓶。
由于陪诊师是相对新兴的职业,目前没有出台相应的法律法规,这道信任杠杆的平衡,唯有靠陪诊师内心的道德底线来守护。
▲图源受访者供图
比起中青年陪诊,小尤最担心的还是老年人群体,接单时也会更加谨慎点。
她会根据自己的经验,提前评估患者的基础病情况,如果是年纪较大的重症患者,则会建议家属陪同看诊,期间可能需要签署知情同意书。这样做是为了避免突发情况和事后不必要的纠纷。
在候诊过程中,小尤也会时刻观察老人的面色、心率情况和其他症状,同时要保持极大的耐性,回答疑惑、安抚情绪。
比如最开始小尤接待过的肺癌患者,老人看不懂诊断报告,只知道自己得了肺癌,癌细胞有扩散的可能,在他们的认知里几乎等同于绝症。
但老人的表达能力有限,空间里弥漫着无言的恐慌,这时候陪诊师的镇定和专业性能够起到很大的安抚作用。
在和医生对接沟通、梳理了下思绪后,小尤告诉老人,医生说现在是早期,还好发现得早,可以慢慢治疗的。
在漫长和繁杂的求诊过程中,小尤能做的,就是让患者心无旁骛,没有其他压力地面对医生;
而对求医的病患来说,陪诊师是他们求医路上的一条捷径,也是一股让他们心安的力量。
2014年毕业后,小尤进入肿瘤科工作,在这之前,她学的是助产专业,在妇产科室实习。
最吊诡的一点是,她本以为自己的工作是迎接新生,而后却是在不断送别生命。
肿瘤科室的工作并不轻松,这里最小的病人有十多岁。
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位来自浙江的年轻男孩,那几年在福建部队服役。确诊癌症的那年,他才20岁出头,前后治疗了三年多,最后还是离开了。
男孩和小尤同龄,性格开朗乐观。因为每隔两三周都要来做一次化疗,一来二去和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熟悉了起来,平常还会帮她们干些简单的活,发发报纸、整理报告。
就算时隔多年聊起他,小尤仍然还记得他的音容,保留着已不会再有回复的联系方式。
▲图源《良心护士》
到今年10月,小尤做了一个在别人眼里看似很不明智的决定,她从三甲医院辞职了。
在小尤看来,作息日夜颠倒是一方面,年纪越大身体越吃不消;然而,更难排遣的是情绪压力,肿瘤科室的病人,要接受长期治疗,但有时候连续治疗多年,花了很多钱却毫无回报,最终不得不向病魔屈服。
小尤说:「那种感觉,像是眼睁睁看着认识多年的朋友离开。」
这么多年来,她见过太多被病痛折磨的患者,为了体现工作的专业性,表面要维持克制冷静,但内心也时刻饱受着煎熬。
真正让她产生离职念头的,是得知一位同事确诊乳腺癌。某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身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图源《小欢喜》
做「陪诊师」的想法萌芽,是在两年前。她当时有在接触上门护理的工作,服务对象一般是老年人,在他们不方便到医院时,会请她来家里协助输液、打针换药等。
那时有老人突然问起:「既然有上门护理,怎么不能请人陪我去看病呢?」
两个月的陪诊经历不算长,但对小尤来说,以前自己只是待在同一家医院里,现在每天奔波在市区不同医院,才发现就算是医护人员,到没去过的医院里看诊,一样像无头苍蝇一样,每个环节都要慢慢摸索。
比如医院内部的整体布局,包括具体诊室在哪一块,绿色通道怎么走,最近卫生间在哪等,以及每家医院附近的酒店、饭馆和停车场等位置,她都要做到了然于胸。
现在的她,能够学以致用帮助到有需要的人,觉得工作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另一方面,如今陪诊师火了后,有不少人行陪诊之名、坐黄牛之实,她深知这个行业暂时不够完善,同时也期望看到行业未来的规范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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