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许倬云采访提纲(上下滑动查看)
1、您少年时就习得每日读报的习惯,前几日《从商周到秦汉》的zoom讲座上,您就提到当天《纽约时报》的评论文章《想象力的重要性》。我很好奇,您日常怎么吸纳、整理信息?这几十年的习惯给您什么样的滋养?近两年,瘟疫袭来,时局变化,您是否记得某几个特别的时刻,哪些消息真实地牵动您的心?
2、您在理想国开的《许倬云十日谈》的开篇中讲到,现在的生活不是很便利了。您说「我跟大家共同努力的时间不会太长久了」,令人动容。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您仍然阅读、作文、发声、答疑。是否可以了解,您的工作日程如何安排?您说觉得时间不够用,书看不完。您现在在看的是什么书?有什么思考?想看的是什么书?
3、你曾撰文纪念自己的老师李济之。第一堂课,他用找小球的典故,告诉你们,有些办法看起来最笨最累,却是解决问题症结的保证。而很多年后,他再次提到这一典故,说真会找球的人,不是找答案,而是找问题。许多人向您求答案,关于中美关系的走势,关于中华文明的去向,关于年轻人的意义危机。如果让您来提问,当下世界,您关心的问题是什么?是否有一个您始终在思考的问题清单?
4、您研究上古史,也关注当下。这两者在您的思考中会怎么发生碰撞?我看您研究过文明的崩溃,社会财富悬殊、权力高度集中、资源极度浪费导致了衰退,直到今天仍然值得警惕。当您以一个更宽阔的尺度看待眼前的变化、乱局,您会有忧思吗?还是会更乐观?
5、韦伯的理论给您一个训练,先想「应当」,再看「实际」,两相比较。当下世界的「应当」和「实际」是什么?
6、2009年,您思考的的问题是,怎么从消费文明、欲望文明中,找到节制,找到人,找到人的心。这些问题您如今有答案了吗?
7、你曾经说过,希望占世界人口四分之一的中国的路,可以影响到全世界,提供一种答案。您觉得这是一条什么路?我理解您所说的并非一种狭隘的民族主义视角,那么中国文化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8、您说,欧洲走的是上帝的途径,印度是自然的途径,中国是人的途径。我们应当如何理解「人的途径」?您提过中国文化的连续性很强韧,今天还在连续着吗?这个连续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9、最近有学者提到,在鲁迅之后,很少有作家再关注中国文化中的「劣根性」一面,仅描述美好的一面,但这种片面并不能带来更深刻的认识。您怎么看中国文化中的好与劣?
10、您曾提到中国研究的问题,我们太注重中国本身的研究,不了解中国以外。而我是在中国加入WTO、2008北京奥运会背景下成长的一代,成长过程中的直觉是要往外走、向外看。但这几年思潮似乎有变化,比如最近芝加哥大学有学生遭枪击,互联网上反而有人攻击受害者——谁叫你要出国。有时候我很彷徨,以为时代是线性向前的,结果到了30岁,发现自己相信的东西也会变化,身边的同龄人也会互相分享这种茫然。您怎么看时代的波折反复?
11、前段时间,哈佛大学教授傅高义去世。他在中国交游广阔,乐于达成中美双方的互相理解。他的离开,也被一些人视做中美蜜月期的终结。你生活在美国,目光投向中国,如何看待这两个大国之间的博弈?未来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12、您曾提到现代学术的问题,分工、量化、管非常专的小专题。我在想,这是否也是时代使然?您所经历的是大时代,在历史的转折期,很多问题需要讨论、建设,现在的年轻人将自己的生活定义为小时代,时代里只有「我」。过好「我」的生活,别的不去关心,因为,关心也没有用。纵使现在时局变化,但我们仍然感觉参与不进去,还是只能关注「我」。您怎么看这样一个「我」时代呢?
13、孔子出现在春秋战国时期,这么激荡的年代才能生出一个孔子。您说我们现在也正在经历着枢轴时代。现在的年代因何而激荡?这个新的枢轴时代会将我们带去哪里?
14、您说过,我们要观察科技文明如何对待群体,如何定义个体生命。不知道您是否了解「算法」,比如Tik Tok的核心技术,对个体进行预测,然后互相驯化养成,非常容易深陷,个体最终变得更加「可预测」,大家深陷在各自的「茧房」之中。您会忧虑这样的技术吗?
15、您曾提到,希望自己的儿子过的是一个宁静、情感满足、精神生活充足的日子。后来他也正是如此,他和太太都有博士学位,但他不愿意进入系统之中被消磨,而选择过「人的生活」。我想,是不是您对儿子的期待,也是对年轻人的期待?您怎么定义「人的生活」?现代的年轻人感觉不快乐,「系统」是个重要的词。《人物》杂志去年最有影响力的文章,是写中国的外卖工人,困在系统之中,被一个无情的数字机器压榨,为了一分钟担惊受怕。许多都市白领也从中窥得自身,无往而不在系统中,进入一个互联网大厂,过「996」的生活,买学区房供孩子读书。有人会说,过「人的生活」似乎是一种奢侈,是更幸运的人的选择。您怎么看?
16、我看您回忆成长经历,最喜欢看您写的是日常生活,抗战期间,看到了百姓的生活、穷人的生活,既有残酷也有温情,之后也帮助您理解人、理解历史。去年中国大陆有一个数据,「6亿中低收入及以下人群,他们平均每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元(157美元)左右」,但这些人的生活渐渐不进入公共视野了。在这样一个被算法控制的时代,大家都选择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信息。在您看来,应该怎么「看见」他们?「看见」了之后应该怎么做?
17、您也表达过对中国民间秩序的赞赏和信心,但这种秩序似乎也在渐渐消失。人与人之间不再有这种连接,您觉得是否有重建这种秩序的可能呢?
18、您说过自己想过办学校,让在中国教育出问题的学生,易地教养。我感受到您是有教育理想的,您的教育理想是什么?您觉得学校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
19、最近我看完了《许倬云八十回顾:家事国事天下事》,对您前八十年的人生做了非常细致的整理。您八十岁之后,如今正好是十二年。您怎么总结、整理您的十二年?在这十二年中,是否还有思想的更新、变化,人生的新鲜体悟?
20、上世纪80年代,您50多岁,您说自己是重新整顿自己,包括那时候把偏狭的国族观念放到一边,对日本的仇恨也终于放下。我想了解,那些年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触发您重新整顿自己?一个50多岁的人,还有大变化,不是容易的事。您觉得人要怎么保持更新?
21、您也说过,个人生命也有枢轴时代。轴心世纪是自觉性的出现,主轴是对生命的尊重,终极关怀是生命的完成。您怎么定义自己个人生命中的枢轴时代?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要怎么习得这份自觉?
22、您曾经叙述过自己在芝加哥大学做的一个梦,梦见站在粪坑旁,里头许多蛆虫。每条蛆虫都有一张脸,自己就是其中之一。从那以后,有一个「我」在观察我、审视我。我想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梦,在梦境中您更深地看见自己、省察自己。既然人生是一场修行,您怎么看待个人的缺陷?
23、我记得您说,写《西周史》的最后一章,是流着泪写的,十分伤感,因为他们经历的离乱岁月,跟您自己在生命里亲眼所见的一样。每当我们阅读您的叙述,总能感受到一种丰沛的情感。如果让您自己总结,这种情感来自何处?
24、您生于忧患,命运跌宕,也曾思考生死,研究宗教。但我看您对人生的讲述时,却有一个感受,您从没有真正地坠入虚无。您珍重情感,相信建设的力量。这种积极的力量是从何而来的?西西弗斯带给您的启示,如何作用在您的生命之中?
25、您说过,自己不是纯粹的知识分子,但也不是守在象牙塔里不问世事的研究者。您在两者之间,找到自己的路。到了今天,我很想知道,您如何定义自己?如何定义自己在时代中的位置?
26、「最短的是人,比人稍微长一点是政治,比政治稍微长一点是经济,跟经济稍微长一点的是社会,然后更长的是文化,然后是人类文化,最长的是自然。」您在《十三邀》中说的这段话给了我和身边的朋友很多安慰及启迪。您是如何用如此豪迈的维度来进行观察和思考的?我也想知道,自然给您的启迪是什么?
27、你说自己研究历史,做了一辈子的旁观者。旁观者视角的好处和坏处是什么?您偶尔会想置身其中吗?
28、听说您少年时喜欢看武侠小说,非常好奇您喜欢什么武侠人物?也听说您很欣赏瑞典导演Ingmar Bergman,您从他的电影中得到什么触动?您还喜欢看什么电影呢?
29、到这个年龄,回望人生,您最鲜活的记忆是什么?对命运的感叹是什么?怎么看待生命的遗憾以及有限?您觉得自己最终极的追寻是什么?
30、我们从小就从各种书籍中知道,要学习历史,因为要「以史为鉴」,因为学习历史可以知道人性。作为一个研究了一辈子历史的人,对于为什么要学习历史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您会做什么回答呢?
31、上次的讲座中,您说到人生实苦,只能苦中找乐。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想请您分享,您生活中的苦是什么?乐是什么?
32、许知远的访谈似乎推开了一扇门,这几年您开始有一个对公众说话的管道。当时您说,「有一千个人,有一万个人有两三个人听,到他耳朵里面去,听到心里面去,我也满足了」。这几年,有没有哪个年轻人,让您感觉是听进去了的?是否有一刻,让您感觉到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