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我发现自己失去了嗅觉，成为了一个闻盲。今天是第六天，早起发现自己的嗅觉已经恢复了六六七七，接近七七八八。
当我在《不咳嗽了，但也痈了》一文里通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得到很多读者分享的经验，并且建议我立即去嗅咖啡或者精油，开始恢复训练。还有一位读者专门发来一篇美国的论文，内容是介绍部分美国新冠患者永久性地失去了嗅觉。我仔细看过论文，发现讨论的是德尔塔病毒后遗症，攥紧的拳头才稍微松开了一点。这段往事告诉我们，只要你的读者足够多，总有那么一两个能把你给气死。失去嗅觉会让人感觉到焦虑，因为中国人凡事讲究个全须全尾（yǐ）。没有了嗅觉，那么人就残缺了一部分。然后又不知道能否恢复，几时恢复，如何恢复，人就可能心态失常。不过根据读者的反馈，我得以知悉恢复期短则五六天，长则两周，甚至还可能达到月余，这让我心安不少。所以没有听信小红书上的那些神方，说什么“今天吃锌片，明天闻得见”，老老实实等着身体慢慢恢复。
我也根据读者建议和医学文章做了一些恢复训练。方法并不复杂，那就是每天闻几次自己曾经喜欢的气味，每种气味用正常呼吸的方式闻个30秒，交替刺激，一早一晚各来一轮。第二天、第三天是最绝望的，不管闻什么都只剩下极为淡薄的一点点气味。我有一听珍藏的云南干巴菌韭菜花，那玩意儿味道浓烈之极，打开瓶子韭菜味就直冲鼻根，就像是挨了一耳光，能让人当场流泪。如今打开瓶子，把整个鼻子插进去，就感觉在瓶底角落里有个极为微弱的声音在对我说：嗨，我是韭菜花。韭菜都闻不见韭菜味了，自己人不爱自己人，这算什么事？失去嗅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会习惯。到了第三四天，我发现自己已经忘记失去嗅觉这件事。22日是冬至，北方传统要吃饺子。邻居传统是连续吃几天饺子，本单元传统是冬至后连续三天马桶返味，会散发出浓烈的大蒜味。今年我一点气味都没有闻见，而且我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冬至有什么不同。看到楼上楼下的邻居在群里抱怨，说是有人燃艾条，弄得整个楼道浓烟滚滚，我跑去打开消防门深深吸了一口，发现冬天的空气冷冽清新。活在一个没有气味的世界里，我很快习惯了只用舌头品尝食物，只用眼睛分辨瓶瓶罐罐。所有东西都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又感觉并没有那么重要，又不是不能过。我是在第五天发现嗅觉开始恢复，因为我开始闻见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气味。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些气味，感觉像是嗅觉神经正在火花四射，电焊闪耀地维修些什么，线路乱七八糟地接通然后调试，我就会莫名其妙闻见一些原本不存在的气味。有一次坐在沙发上，喝着白水，我却突然闻见了一股巧克力蛋糕的味道，这种东西在我家里多年未见。还有一次我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却感觉到床头不知道是谁放了一束盛开的栀子花，然而现在正是北方的隆冬。随后味觉就无声无息地回来了，香水有了香味，咖啡有了咖啡味，威士忌有了酒味，打开那瓶韭菜花，依然是清脆的一耳光，只是力道弱了一半。我还有一袋配白茶专用的陈皮，打开袋子把头埋进去，陈皮的香味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仿佛是久别之后的重逢。今天早上，我感觉嗅觉又恢复了不少，就再次去做了一轮嗅觉恢复训练。随着嗅觉恢复，我才发现几个事实：我的咖啡粉放置时间太长，所以已经基本没有多少咖啡味，枉我对着它呼吸了好几天，吹得一脸咖啡粉。我的威士忌开瓶时间太久，所以也挥发得差不多，只剩下一点点淡淡的酒味。也就是说，我这几天大呼小吸，哀叹自己嗅觉消失，其实很多样品本身就没剩多少味道。如果你也失去了嗅觉，也想做恢复训练，那么我建议你先找个正常人确定一下，各种东西是否过期，味道是否还依然浓烈，这样就再去浪费时间和表情。我现在不再是个闻盲了，但我不确信这是因为嗅觉恢复训练的功劳，还是身体的自愈能力所致。关于嗅觉恢复训练，读者留言里也有不同的看法。有些人根据看来的资料认为，越早开始恢复越好；而有些人则认为，在神经受损之后立即给予刺激，反而会造成伤害，延误恢复时间。但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因为从我的亲身体验来看，失去嗅觉是真失去，但是恢复嗅觉也是真恢复，不需要去担心什么永久性失去嗅觉这种事。对于那些此刻正在遭受嗅觉丧失的读者来说，这是一条好消息。只要自己有耐心去等待，一切都会慢慢恢复回来。此刻焦虑也是白焦虑，恐惧也是白恐惧，到了日子鼻子自然会好，要的只是时间。唯一需要提醒大家的事情，是麻烦去回忆一下中学化学实验课的注意事项。那时候老师都会交代同学，如果要去闻试管里的化学试剂气味，正确方法是用手掌在试管口扇风，不要把鼻子对着试管口深呼吸。我发现知识并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失效。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找一瓶白醋那样味道浓烈的东西，深吸一口气，瞬间就可以感觉到气管的灼热，然后剧烈咳嗽。或者你也可以像我那样，打开咖啡粉的盒子，把鼻子插进去，感受一下什么叫两个鼻孔都是黑的，什么叫打喷嚏反喷到一张脸全是黑的。
标题：《那些时光》
创作者：和菜头的小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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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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