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失去与获得

读《沉思录》有感

Alex Ren, 硅谷Fellows Fund创始合伙人

Fellows Collective、TalentSeer创始人

序言：真理的索求

“If someone can prove me wrong and show me that something I thought or did was mistaken, I’ll gladly change, because my goal is the truth, and the truth has never harmed anyone. The man who’s harmed is the one who persists in his own self-deception and ignorance.”  - Marcus Aurelius, “Meditations”

本文作者Alex Ren，以硅谷投资人及创业者的经历，结合斯多葛主义(Stoicism)的思想，反思2021-2022年以来硅谷工程师、创业者和投资人所经历的磨难，提供一种斯多葛者(Stoic)的思维方式和人生态度，以此共勉。

*斯多葛主义(Stoicism)：是埃利亚的芝诺(Zeno) 于西元前3世纪早期在雅典创立的希腊哲学流派。斯多葛主义主张自控以及面对困顿情绪时的坚毅。它认为人们应当致力成为一个无偏向的思考者，只有这样才能理解宇宙的因由。它的首要关注是个人伦理道德的提升。古罗马皇帝Marcus Aurelius所著的《Meditations》（《沉思录》）是其代表作之一。信仰斯多葛主义者又叫斯多葛者(Stoic)。

回顾：“黄金时代”和梦想的破灭

"The wise man will not be carried away by the present troubles but will reflect on those of the past and see that they have not passed away but have only changed their appearance." - Epictetus, “Discourses”

“我过去几年股市的年回报高达40%，你能给我多少回报？”

“我们明年的团队要扩张3倍，你们怎样可以做到以最快速度提供候选人？”

这是我，作为Fellows Fund和TalentSeer创始人在2021年被问到最多的两个问题。前者让我汗颜，因为连最成功的投资人巴菲特的年回报率也不过20%左右，后者让我一度兴奋，因为看起来机会可以无限大。

这样类似的问题听得多了，我也像大家一样，好似被打了鸡血，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与想象......我听到的每一家公司，包括我们自己，都提出了雄心勃勃的扩张计划。公司估值不断提高，投资人像追逐会下金蛋的鸡一样，为投进各家初创公司一再妥协，提出更优厚的条款—不设估值上限，放弃董事会席位等等。在那时，“Blitzscaling——闪电式扩张”的概念极为流行，公司运营更为激进——不仅要扩张，而且要像“闪电”一样扩张。

这种信心热潮也感染了硅谷的每一位工程师。我们经常发现工程师们收到了远高于他们招聘经理薪资的offer, 他们为了各个不同公司offer的股票和现金反复谈判和争取，即使这些数值已经远远高于合理的范围。这样一来，许多初创公司开始考虑搬离硅谷。因为即使他们融了几百万美元，也只够雇几位软件和AI工程师用上一年，还不包括训练AI模型所耗资巨大的GPU和云服务等费用。

2021年的硅谷，仿佛又回到了“淘金热”时代。身处其中的我们，在泡沫堆砌成的“快车道”上加速驶向“财富自由”的终点，以为会一往无前。然而，紧接而来的2022年，泡沫猝不及防地，开始破灭。俄乌战争和疫情导致的供应链危机，全球通货膨胀，美联储随之而来的加息政策等宏观环境变化带来了高科技股票的去泡沫化。大部分科技公司的股票折价50%以上。

数字货币领域也是同样，当我在2022年6月份参加Consensus会议的那几天，比特币直线下降40%，我感受到的不是Austin的高温，而是市场的冷却。大部分科技公司的裁员和倒闭潮也随之而来。每一位高科技从业者都感同身受，冬天的寒冷是真的，丝丝寒意入骨，不断地打击和摧毁着我们的信心甚至信仰。

2021年，成为我们难以忘怀的“黄金时代“；而2022年，对很多人来说，则是梦想的破灭。

反思：控制和无法控制

“You have power over your mind — not outside events. Realize this and you will find strength.” - Marcus Aurelius, “Meditations”

经过了2022年的激烈震荡，大部分人第一时间感到懊悔。悔不该加入那家看起来不错的Pre-IPO公司，悔不该投了那家看起来前景不错的上市公司股票，悔不该制订太激进的公司扩张计划，悔不该错过最好的融资时机等等。我们也经常会想，如果再来一次，我们能作出冷静的分析和决定吗？这些因素与变量，哪些是我们能控制的，哪些是我们不能控制的呢？

看过Marcus Aurelius的《Meditations》之后，我豁然开朗: "你只有对自己的思想有掌控权——而不是外在的事件。意识到这一点，你就会找到力量。"我们只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动，而不能控制外部事件：企业经营环境、政治环境、国际金融形势变化，更不用说通货膨胀、战争等等。

而在我们有限的控制范围之内，乐观的时候，我们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作出超乎想象的判断和预测；而在悲观的时候，比如现在，我们又过分低估了我们的影响力，认为我们做不了什么，世界就是这样，再努力也枉然！

我们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极端积极时，我们像狂奔的野马，纵情驰骋，无人阻挡；而极端保守时，我们像受惊了的蛇，萎缩在墙角，一点也不敢动弹。

冷静和平静：决断力

"The things that happen to me don't concern me; it is how I deal with them that is my concern."  - Epictetus, “Discourses”

我们需要冷静和平静。斯多葛主义认为，内心的和平和宁静是美好生活的必要条件，而达到这个条件要理解一个事实：世界是不断变化的，我们无法掌控外在事件。斯多葛哲学家Epictetus有句名言：“重要的不是你身上发生的事，而是你对它的反应。”

而这些反应，往往就是我们的重大决策。曾经朋友的一句话深深地影响了我，他说：领导力就是做决定的能力。而做决定的能力，恰恰和感情无关，大多数正确的决定都是在冷静的情况下思考决定的。而且往往需要锻炼一种“上帝”视角，就是从第三者角度、“上帝”俯瞰的角度来分析问题，而不是从我们自身出发、从我们所在的群体出发。超越自我、超越自己所在群体、超越时代的分析和判断力是我们应该追求的。而缺乏这些，也就是我们之所以陷入困境、穷途末路的原因所在。

对很多科技从业者来说，我们往往是从处理事物开始成长的，我们学习数学、物理或者编程，理解了物理世界如何运转，但是很多人缺乏人文素养，就是缺乏对人的理解、对历史的理解、对指导人类生存几千年的哲学和宗教的理解。这些理解的缺乏，会对我们应对复杂形势、作出困难决定带来很大的挑战。

回归内心和价值：灵魂在哪里？

“Everything is transient; Everything quickly becomes the stuff of stories and then is quickly buried by complete oblivion.”  - Marcus Aurelius, “Meditations”

人是一种神秘的动物，大多数情况下，理性的人都在追求自己的精神诉求：我的灵魂在哪里？

硅谷的工程师、创业者、投资人们，我们的灵魂在哪里？

我们天天谈投资、创业和加盟下一个独角兽，为什么？又怎么样？潮起潮落，一代又一代风华不再，一时的辉煌和没落又说明了什么？今天你登上舞台，有属于你的时刻，你慷慨激昂，夸夸其谈，殊不知，Sam Bankman-Fried的FTX也只用了三天就倒闭了......

陶醉在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中，职位升迁，激动地下海创业，融到第一笔钱，接受每一次采访，上Forbes List, 又怎么样？

上一位“创业明星”在哪里？倒闭还是锒铛入狱？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芸芸众生，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一时风光而已。

在斯多葛学派的哲学中，荣誉和不必要的奉承被视为"无关(Indifferent)"，这是指本身既不好也不坏的东西，而取决于我们如何看待它们。我们不应过分依附于外在的事物，或让这些东西改变我们，而应将它们视为中立的，并将注意力集中在过程和努力上。

总体而言，我们对待荣誉和奉承的方法是认识到它们的中立性，不让它们成为我们努力或关注的重点，同时注意它们如何影响我们的行为和与他人的关系。这些无关紧要的荣誉，往往让我们陷入自我癫狂，花费没必要的精力来面对媒体，让自己和团队失去聚焦，不再关心客户的问题。

过去几年，我看到很多创业者，一旦拿到一笔大额投资，兴奋不已，天天接受媒体采访，以为融到资就是成功，结果过多的精力消耗在没用的事情上，团队失去关注的重心，很快一蹶不振；相反，那些成功的创业者，如Zoom的创始人Eric Yuan、Figma创始人Dylan Field都是极度谦虚并关注客户问题的人。他们愿意整日整夜地关注客户提的问题，并为此深入细节。这就是所谓今天创业模式中所讲的PLG（Product-Led Growth）的灵魂。

我们终归是要死去，那些比我们更强大、更知名、更有成就的人，也会死去并像飞尘一样烟消云散。一开始只是他们被忘却，后来连记得他们的人也都故去了(Marcus Aurelius: “Everything is ephemeral - not just the rememberer but the remembered as well.”)。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每天当作我们生命中最后一刻？反思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是不是我们必须做的，是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如此这般，我们那些过去几年的贪婪、幻想和盲目就变得如此幼稚可笑。当我们只关注我们最重要的和人生目的相关的事情，无关虚荣，只关注最基本、最重要的事情，当我们将科技改变人类的梦想贯彻到底，当我们用我们每一个人的努力来推进每一件正确的事情，日复一日，我们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沮丧和灰心！

人生常常是这样，当接近暮年的时候，连最基本的身体移动都非常痛苦和难以实现的时候，你会感念：我在我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努力尝试了一些伟大的事情，比如说参与创业，比如说帮助别人创业（投资或者顾问），比如说科学研究，或者其他有意义的事情，不管成功与失败，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我让人类的文明和进步前进了一小步或者一大步，我为之骄傲，生而无憾！

理解财富：目的还是手段？

“Wealth is the slave of the wise. The master of the fool.” - Seneca

随着事业成功而带来的财富，相比于作为目的，作为手段的意义更大！

人不是不能有私欲，相反私欲是促进人类进步的巨大动力。人们正是为了追求美好生活，互相竞争和协作从而提高了我们的生产力，使得我们的生活更美好。但是，财富往往也是人们美好心灵最快的腐蚀剂。巨大而快速的成功，加上过于顺利的人生，准备不足的心态，让无数的少年英雄竟折腰。相反，清苦简朴的生活使得我们渴望，意志坚强，动力十足，使得我们更加专注。

当我们拥有财富的时候，让她成为我们美好生活和健康人格的起点，让她成为我们促进人类进步的手段。那些冰冷的数字并不使我们欣喜，而是让我们诚惶诚恐和紧张。当人类把更多的资源分配给你，怎么保证你能够发挥最大的资源配置效用，从而使得我们的人生更有价值。

再起航：终点即起点

"The impediment to action advances action. What stands in the way becomes the way." - Marcus Aurelius, “Meditations”

深刻理解了我们自身，以及所拥有财富的价值，失去的2022年就变得更有价值！很多伟大的人因为家道中落而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如曹雪芹、Walt Disney、 Henry Ford、 Mark Twain等等。人生很少是一帆风顺的，我们所经历的挫折使得我们更坚强，我们所趟过的坎坷成为我们前进的道路。

就市场周期而言，绝望的底部就成为希望的开始，很多伟大的初创公司诞生于严重的衰退或者危机之后。当市场回归理性，所有人都开始重视提供实在价值的时候，真正有竞争力的创业者一旦生存下来，就会潜力无穷、一往直前。对于投资人来讲，尤其是早期风险投资人来讲，现在可以说是“黄金时代”的起始，其根本原因是早期风险投资本来就是长期投资，其进入的时机非常重要。大量估值被低估的公司可供筛选，即使最优秀的企业也更愿意接受投资，充裕而且高质量的人才市场，都给熊市创业者和投资者带来了巨大的机会。

总结而言，不管是工程师、创业者还是投资人，当我们重新审视未来的决定的时候，可以从下面几个角度来反复思考：

1. 我是谁？什么我可以控制？什么控制不了？举例来说，当做投资或者求职决定的时候，要知道自己的背景和角色，对于工程师来说，自己能控制的也许是技术相关的思考，而非市场大环境，如竞争和资本环境对公司带来挑战等等；对于创业来说，另外一个层次的问题是，如何将不可控制的事情，通过学习、建立合作生态等方式提高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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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要什么？要理解自己的初心，找到自己行动的驱动力。举例来说，作为一名想创业的人来讲，要搞清楚自己创业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贪图一时荣光，还是为了解决一个实际的问题，创造实实在在的社会价值。找不到目的的创业也许就根本不应该开始。对于求职者来说，要找到自己内心真正有激情的工作，找到自己的职业目标，每一份工作要让自己上一个台阶，更加接近于自己的目标，而不是过于纠结于薪水待遇或者职称级别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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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如果从第三者视角会怎么看我的决定？找到自己的局限性和偏见。举例来说，对于一直在大企业工作的人，在考虑投资一个初创公司的项目的时候，要多考虑自己的大企业偏见，多看到初创公司灵活多变迭代快的特点；对于投资人来说，要看到自己每一个决定所基于的先决条件，是否是自己的偏见造成的；对于创业者来说，要从第三方审视自己的创始团队，是否有巨大的经验缺失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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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的工程师尤其是创业者们，愿你们克服挑战，用平静和冷静来分析自身和所处的环境，在磨难的历程上完成修炼，从而理智地作出自己的人生决定。

愿你们拥有智慧，度过起起落落的2022年，你的2023年就只有更辉煌！

祝大家新年快乐！

后记：Fellows Collective

“We're all working together toward a single end, some consciously and knowingly, others in ignorance. Everyone makes a different contribution; there’s room even for the man who doesn’t like what’s happening and tries to resist it and make it not happen. The universe needs them too.”  - Marcus Aurelius, “Meditations”

以上所有的一切反思、学习以及执行，都离不开整个群体的团队合作。因此，为聚合志同道合的工程师、创业者和投资人们，我们发起社区平台Fellows Collective (FC)！Fellows Collective的目标是在社区内打造下一代使命驱动的企业。在FC，你可以找到你的人生导师、创业伙伴、顾问和投资人，FC是面向未来的职业、投资和创业生态！新会员加入遵从社区审核批准制，早期1,000名成员将有更多的投票权和其他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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