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前的12月31日,2019年的最后一天,我去见一位香港来的朋友。路上刷到武汉的消息,我问报馆老主任,不会再来一次非典吧?主任回我:不至如此。那些年,我们参与过许多灾难报道,但相信这世界总会进化向前。往事足以让堤坝高垒,雷池森严。19天后,专家组奔赴武汉,那晚《新闻1+1》中,84岁的钟南山说出人传人,隔日,北京药店口罩一抢而空。几天后的除夕,无心春晚,各个群都是武汉呼声,求药,求救护车,求医疗物资。武汉22家医院缺物资缺到直接向社会求助:不限规格,不限品牌。最缺的是护目镜。华中师范送去了实验用的护目镜,依旧不够,医生们最后戴上了泳镜。第二天,大年初一,有人拍下那天的武汉:空无一人的大城,楼宇都陷浊黄雾霾之中。1月23日武汉封城,1月25日湖北封省,1月26日,全国30个省份启动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高速阻断,砖石封路,许多村庄路口,出现了手持木刀木枪的人们。春天在封控中挣扎到来,我安慰同事,参照非典经验,一切将很快结束。我们撰文回望了那次劫后重生的喜悦:王府井贴出手写标语“北京真牛”;西单营业通宵达旦,陌生女孩互相扶着试鞋;当夜北京大雨,但簋街仍消费了5吨麻辣小龙虾。我们以为一切将如2003年般,快速驶过苦闷的隧道,却未曾料到,隧道才刚刚开始。最先消磨的是烟火。开饭店的中年人坚持两年后沉默出兑,开剧本杀店的年轻人已佛系躺平,上海许多小店没扛过这个春天,更多小城影院没有熬到《阿凡达》续篇。在香港,彩光流溢的珍宝海鲜坊也没熬过今年。它萧索远行,沉在汪洋之中。消磨烟火同时,也消磨着锐气。大厂都在降本增效,甚少听到投入创新。大多数人对未来心存疑惧,疫情前,国内风投高峰时超14000家,3年后活跃的只剩零头。这三年,年轻人已不愿闯荡北上广,而梦想回地方当公务员,甚至热衷讨论去当小区保安。工作简单,不用想明天。负重而行的日子,让我们下意识折叠时光,试图快进,因此丢掉了大把光阴。网课的窗口,封闭的校门,残缺的青春。有留学生自嘲,3年留学至今仍在国内,如同上函授。今年4月,摩登也被偷走了一个春天。因为区域管控加整体防控,团队从清明一路封到端午。最初的封控原因,是一家叫小金阁阁的韩装店,它设在写字楼底商,挨着麻辣烫,门脸很小,路过时从未留意。解封后,我特意去那家店看看。店门紧锁,拉上了布帘。2019年最后一夜,跨年文章主题是送别十年。刚刚结束那十年,跌宕起伏,开篇如渔家傲,收尾似枉凝眉。那篇文章还在忧虑经济阴影。归家路上,外卖小哥飞驰而过,外放着《野狼disco》。我想,一切或如舞池里的灯光,昏暗和光亮总会交替循环。然而,没有循环,康波谷底的我们遭遇多劫多变的疫情,再无规律可循。我们见到了航空停运、国境封锁、美股熔断;我们见到了奥运会推迟、欧洲杯推迟、五大联赛停摆;我们见到了逃离伦敦、逃离柏林、见到了41国宣布进入战时戒严。泰坦尼克龙骨撞断,雪国列车冲入荒原,苍凉的钟声抚过欧陆,教皇方济推开梵蒂冈的木窗喊道:请不要把我们留在暴风雨中。熟悉的世界正在崩塌,风浪中的人们试图抓稳扶手,然而记忆中的锚点也在消散。NBA总决赛嘉宾席上不会再有科比,世界杯看台上也不会再有马拉多纳和贝利,香港四大才子只剩下蔡澜,春晚回顾闪现赵忠祥也只余追忆。96岁的女王,最终没有回到白金汉宫。老人沉沉睡去,仿佛一道带走我们熟悉的世界秩序。俄乌战火从春天一路蔓延到现在,和平遥遥无期。总会想起茨维格说的那句,世界就像一只土制的空罐似的击得粉碎:我们的今天和我们的昨天与前天之间的一切桥梁都已拆毁。
世界福祸难测,个体生活也陷入不可知之中。不知何时会接流调电话,不知何时会同时空相遇,自由出行的日子仿佛已过去很久,新闻中满是断续关闭的城池。
美国大萧条时,罗斯福的夫人埃莉诺说:
“我们好像在一条宽阔的河中漂流,应该前往何方,是个谜团,最终会到达哪里,也说不清楚。”
世界的动荡,总会带来命运的无常。无常,才是最难过的劫。老病缠身的李白,醉看当涂月影,我身在何处?细雨骑驴的陆游,满身征尘酒痕,人生合该如此?夜宿黄州破寺的苏东坡,父亲、兄长、好友都在千里之外。人生前路不知,天上只有清冷明月。我们已在荒野上浪迹三年,看着熟悉的世界,在铁轨上呼啸远去。该回归列车了。新年最大的期望,便是回归有序,不遇无常。十二月下旬,写字楼进门的隔离带忽然撤去,健康码牌搬走,一片空荡干净,反而让人止步迷茫。星际航行中,从低温箱中醒来的宇航员,第一件事便是确认星图。迷航不怕,要紧的是重新定位。从三年中醒来的我们,同样需在新的一年,建立自己的坐标系。空间维度上,世界已发生改变,断裂的规则同样存在机遇的入口。新年为恢复经济推行的新政,或许便是空间所在。非典时,卖不出去光盘的刘强东被迫开了京东多媒体网站商城,顺丰的王卫趁着航运大跌,让快递飞上天。海底捞无人堂食,发明外卖火锅,送电磁炉第二天收回,从此名声大噪。时间维度上,我们需重定规划。丢失的时间无从找回,更需重拾效率。不再有疫情当借口,是时候该出发了。1940年,《共和党人晚报》最后一期社论中,加缪写道:
今年,希冀幸福将是徒劳的,通过工作去建造幸福才关键。不要希冀任何事,而是要做点什么。不要等待着他人从头至尾地构建你的命运,尤其是当命运仍掌握在我们手中。
非典结束那年,我在网吧烟雾缭绕中,看了一部无厘头港片,杜琪峰的《呖咕呖咕新年财》。
电影轻松俗套,只有一场场麻将牌,最后杜琪峰想讲的道理也朴素简单:人生如一场场牌局,不仅要懂得如何打好牌,更要懂如何打一手烂牌,成功时不傲,挫折时不燥,心态好,好运自来。想想这三年,世界和我们,好像都缺了一些运势。运势无从左右,但心态可以改变。虽然前路云雨未知,但最艰难的时刻应已过去。汉江清冷的汽笛,教皇苍老的声音,那些奔走、努力与无奈,那些彷徨、惊诧与悲伤,那些折叠的时光与未来的期盼。高烧后疲惫的我们,望向车窗之外,远天有隐隐烟火。
谨以此文送别2022,迎接崭新的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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